第七章

    如同以往一般,童禹恩停好心爱的重型机车,才跨下机车,就有人不识相地敲了敲她的安全帽,她转头看向来者。

    “早啊,童禹恩。”只见维尔脸上挂着笑意,满是得意地看着她。“我有听你的话喔,瞧!我来得多准时,一秒都没迟到。”

    童禹恩向他举起大拇指,顺手摘下安全帽;她甩了甩头,笑着说:“不错,孺子可教也。”她文诌诌地说,也不管由国外回来的他听不听得懂。

    “你、你的头发……?”从她一拿下安全帽,维尔就立刻瞳大了眼,他惊奇地瞪着她俏丽的削薄短发,轻声嚷着。

    “头发?”童禹恩不甚习惯地摸了摸清凉的后颈,她淡淡地笑了笑。“剪了。好看吗?”

    维尔睇着她,棕眸若有所思。“好看,但为什么想剪掉它?”

    虽然他在国外长大,外国人也不太在意这些小细节,但他本身是个中美混血儿,曾经学过中文,他的中文老师曾说过,有些中国女孩会因某些事情进行得不顺利而剪去长发,尤以感情受挫为最。

    她也是吗?也是因为感情不顺利而做了这个动作吗?

    童禹恩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不为什么,比较好整理吧!”她随便找个借口。

    没想过为什么,也许是一时冲动吧,昨晚一离开工作室,她骑着机车缓慢地游走在街道上,无意中看见一间发廊,那一瞬间忽然有了想剪发的心情,于是她便停下机车,然后就突然地剪去留了三年的长发。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没有任何缘由,只因为她突然如此想罢了。

    维尔眯眼审视她话里的真实性,狐疑地问道:“会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吗?”

    童禹恩见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发笑。“嘿!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我听说中国的女孩子,会因为感情不顺利或遇到瓶颈而剪去长发,你是为了哪个理由?”他隐隐觉得她心里想着另一个男人,那令他不是滋味。

    童禹恩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轻咳了声,垂下眼睑。“你何不把它当成是我爱漂亮呢?”她不得不承认,有时观察力太过敏锐的男生实在令人无力招架。

    维尔搓了搓下巴,两秒钟后他绽开笑容,大手顺着她的发丝抚了抚她柔细的发。“OK,我接受你的理由,我说的是实话,你短发的样子很漂亮。”

    他不是放弃谜底,只是他聪明地选择忽略;如果想让她迅速忘了那个男人,惟有不再提起他,并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适时关怀,最后再等着瓮中捉鳖便是。

    “谢谢。”童禹恩笑得很淡,若有似无。

    两个年纪相仿的大孩子一起往三楼跑去,浑然不觉一双深邃如潭的黑眸早已隔着车窗注视了褚州门好一会儿,包括维尔的手轻触她柔细的发

    凌昊炜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下巴靠在指关节的凸起上;他看似面无表情,指尖及关节处却已遮掩不住激动地隐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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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测量度数不对!”

    “挡光板角度错误!”

    “到底有没有给我装底片?!”

    一个早上下来,童禹恩负责的部分屡屡遭到诟病;诸如此类的咆哮声一次又一次地充斥在摄影棚内,整个上午一点进展都没有,每个人都明显地感受到凝重的氛围。

    “够了!休息三十分钟。”凌昊炜甩下一堆工作人员、男主角与经纪人,焦躁地转身离开摄影棚。

    “怎么搞的?你今天怎么这么粗心?”成哥踱到童禹恩身边,关心地询问着。

    “我不知道,我明明都有注意到……”童禹恩委屈地扁了扁嘴。

    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但她明明都将细节做到最完善的地步,挡光板的角度也都是依凌大哥的指示摆好的,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奇怪。”成哥轻声嘀咕了句;他翻看童禹恩手边的工作纪录,这是工作室里规定的基本动作之一,借由工作纪录来检讨工作缺失。

    “没什么事啦,你不要太在意。”小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的成分居多。“老大八成是更年期到了,荷尔蒙失调才会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不过我倒是头一回看到老大这么失控咧。”小彬没心机地插了句。

    林金成——也就是成哥,看了看两个聒噪的伙伴,又瞥了眼童禹恩。“我去跟他谈谈。”

    工作室里最资深的就是成哥,跟凌昊炜交情最好的也是他,虽然平时不见他们的感情有多热络,但这是大伙儿心知肚明的事。

    “成哥,我……”童禹思红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别说了,让我跟他谈谈,你休息一下。”林金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深吸口气后才转身离开。

    “吁——结了婚的男人就是不同,瞧咱们成哥多稳重!”小彬叹了口气,崇拜地目送成哥离去。

    “噫?成哥结婚了吗?”童禹恩两颗眼泪还来不及落下,就被这个消息给凝结在眼角,她猛力眨了眨眼,又将它们给眨回眼眶。

    “两年了,当时还是靠老大大力帮忙,这才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婚姻。”小季点了点头,约略简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童禹恩静静地消化这个消息,没注意到维尔正向她这边走来,等她发现时,他已站在她眼前离她两步的距离。

    “你还好吧?”他的眉头深深皱起,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童禹恩僵硬地扯开一抹笑。“没事,我很好。”

    “是他吗?”他问了句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嗯?什么?”外国人都是这么问话的吗?怎么她都不懂他在问些什么?

    维尔漂亮的棕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突然语出惊人。“你是为了他才把长发给剪了的吗?”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他相信每个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小季和小彬霍地吸了口气,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识相地离开现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童禹恩屏住呼息,半晌后她撇开头。

    “不要逃避现实,那对你没好处!”维尔陡然攫住她的肩,强迫她面对自己。

    “我说了,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我剪发纯粹是因为我高兴、我喜欢!”此时此刻,她简直恨死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大男生,他凭什么强逼她去面对她连想都不曾想、也不敢想的问题?

    “我不是想逼你!”维尔攫住她的肩,让她无姻嶙。“既然你选择在这里工作,势必每天得面对他,你觉得这样子下去好吗?”

    童禹恩迷惘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离开这里。”维尔毫不迟疑地指点她一条他认为的明路。

    “不!”童禹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维尔皱起眉,他搞不懂她的想法。

    “我……我是来工作、来学习的,不是像你想的那个样子!”童禹恩还想挣扎,她试着说服维尔,更想说服自己。

    “那他为什么会专找你的麻烦?”维尔摆明了不相信她的回答。

    “维尔,这是我个人的事,何况出错在所难免,只不过正好都出现在我的工作范围……”她也很难过啊,但不想个让自己觉得舒服且正当的理由,她怕自己会钻牛角尖,让自己更不好过!

    维尔吸了口气。“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仅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你知道我的意思。”维尔深深地看着她,像要看进她的内心深处。

    童禹恩心跳了一大下,她惊讶地睁大眼,仿佛眼前的维尔是个丑恶的大怪兽。“别说了,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让他表明他的心意,否则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维尔紧皱着眉头,他头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心头乌云密布。

    “我没别的意思,现在我只想把摄影学好,其他的我一概不想尝试……”童禹恩闻嗅到他受伤的气味,心慌地说明一部分的事实。

    “我懂。”维尔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出声了。“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都接受,我对你惟一的要求是不要太早定位我跟你的关系,让我们之间还有继续发展的空间。”

    童禹恩心虚地垂下头,一双大眼无助地盯着脚下的地板。

    任由她想破头也想不透,前天晚上温柔多情的凌大哥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难以置信的火爆,他后悔抱了她吗?

    但事后她并没有要求他任何事,更没有说出任何要他负责的话,他到底为什么看她不顺眼呢?莫非失去童贞的女人就变得面目可憎?

    未来的事任谁也说不得准,今日凌大哥如此严厉地对待她,她甚至有股想逃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如果有一天,他终于改以嫌恶的眼神看她时,她还能厚脸皮地在工作室待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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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天气真好。”林金成终于在七楼公寓的顶楼找到凌昊炜,他由口袋里抽出香烟,缓缓地点上一根,兀自吞云吐雾起来。

    凌昊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随微风飘动的白云,两只手臂搭在栏杆上。

    林金成没有再出声打扰他,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直到抽完整根烟。

    “你上来做什么?”明知他上来的目的,凌昊炜还是忍不住多此一问。

    “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为什么。”既然他起了头,林金成也不打算拐弯抹角。

    凌昊炜烦躁地抹了抹脸,他僵硬地扯开一抹难看的笑。“可能最近心情比较烦,没什么事。”他企图一语带过。

    “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林金成笑了笑,暗谕他小题大做。“只是为什么针对她?”

    凌昊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收回原就不是很自然的笑,又再度沉默了。

    “我是不知道你跟她哪里出了问题,但相处了这一阵子,我觉得她是个满不错的女孩,既认真又负责,现在这种女孩可不好找。”林金成学他看着白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他印象里的凌昊炜,虽然对女人很冷淡且保持距离,但却从没见过他对任何女人有过如此恶劣的态度,更别说童禹恩还是工作室里的伙伴;这种情形之下,惟一的一种可能,就是他心里有鬼。

    “跟小娴一样吗?”凌昊炜问道。

    小娴是林金成的妻子,目前在家相夫教了。

    “不一样,怎么会一样呢?”提到心爱的妻子,林金成忍不住喜上眉梢。“不论别的女人再怎么好,小娴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

    凌昊炜挑起眉,夸张地搓了搓手臂。“成仔,认识你这么久,就属今天最恶心。”他嫌恶地撇撇嘴。

    “哈!”林金成腼腆地搔了搔后脑。“没办法,一提到小娴,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变成这副德行。”

    凌昊炜翻了翻白眼,随意挥着手。“好了,我知道。”

    “不,你不会知道。”林金成霍地搭上他的肩膀。“当你爱上一个女人时,你的心情会随着她的喜怒哀乐而上下起伏,就算她只是跟个男人说几句话,你都会无法控制地醋意横生。”

    “醋意横生?”凌昊炜蓦地怔了怔,成仔的话无疑击中了他心中的某个盲点!

    “是呀,醋意横生。”林金成专注地看着他,把他脸上的反应全看在眼里。

    掠过凌昊炜眼前的是早上在楼下见到的那一幕,还有拍摄过程中,维尔不断膘向她的眼神

    这就是吃醋吗?不想看她对自己以外的男人讲话,不想见她对别人笑……他什么时候对她有了这么强烈的占有欲?

    心头不断涌现无限的懊悔,他不该因自己失控的情绪而骂她,更不该因此而牵扯到所有的伙伴,噢——他的表现竟跟个爱吃醋的年轻毛头小鬼无异!

    “成仔,难道你到现在……还那么爱吃醋?”他问得小心;毕竟要天天陷在那种酸楚且不易控制的情绪里,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哦,当然不是。”林金成笑了,他知道昊炜是个聪明人,很容易想通的。“等你确定了她的心意,知道她的心系在你身上,这种不确定感自然会消失,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乱发脾气了。”他以过来人的心理分析道。

    凌昊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霍地他笑了,不再是僵硬且勉强的笑容。

    “谢谢你,成仔。”他感谢地拍了拍林金成的肩膀。

    即使他的年纪比林金成稍长,但他不得不承认,在自己没有经历的事件前,他永远比不上一个有经验的男人。

    “应该的。”林金成回给他一个了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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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不仅不再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或错误产生,连进度都稳稳地掌握在预定好的行程之内。

    一直拍摄到五点半,凌昊炜终于下达了休息的命令。“今天就拍到这里,明天再继续。”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欢呼,包括一直战战兢兢的童禹恩,她也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维尔揉了揉僵硬的四肢,一整天下来的搔首弄姿搞得他快发疯了,若不是经纪公司要求专辑里的写真非得具有可看性,他才懒得花这么多时间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不过还好这道程序并非全无收获,起码他遇到个令他心动的女孩——

    “收拾好就可以各自回去了。禹恩,你留下

    来。”他正想邀童禹恩一起回去,没想到他还没卸完妆,身后就传来凌昊炜的声音;他叹了口气,看来他的约会计划又泡汤了。

    “是。”童禹恩的心脏狂跳了下。凌大哥为什么单独留她下来,难不成他还为了早上的事生气?看来她的皮得绷紧一点了。

    “走了,小童。”小季和小彬的住处极近,所以两人都是一起离开。

    “拜!”童禹恩一脸无辜地瞅着他们,像只乞怜的小狗。

    成哥走在小季身后,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摊开双臂,微耸着肩表示无能为力;这种事本来外人就帮不上忙,他还是回家陪老婆比较实在。

    唱片公司的经纪人等维尔卸完妆并换回一般的衣服,准备送他回去。

    “你没问题吧?”维尔临走之前还是不太放心,他向经纪人打声招呼,大步跨到童禹恩面前。

    “嗯,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是不能迟到哦!”童禹恩振了振精神,忍不住耳提面命一番。

    “好吧。”维尔点了点头。

    除了早上的情况有点鬼诡之外,凌昊炜并没有再刁难她,他想凌昊炜应该不至于小器到留她下来训话。

    童禹恩送他们到了门口,跟他们道别后,意兴阑珊地将大门关上,一颗心还悬在半空中。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凌昊炜的办公室,她犹豫地在门口走过来、晃过去,就是没办法鼓起勇气举手敲门。

    “你到底要不要进来?”办公室的门霍地被打了开来,凌昊炜一脸阴沉地杵在门口;他在里面听到她不断在门口走动,就是没有进门的意思,一股火气不禁由头顶冒了出来。

    “我……”童禹恩吓了一大跳,怎么他就像由黑色布幕里跳出来的魔鬼一样,突然蹦了出来?现在又不是农历七月,何必这么吓人嘛!

    “进来!”凌昊炜陡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进办公室,然后用力将门拉上。

    “凌、凌大哥……”她惊惶地贴在门板上,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

    “你抖什么?”看出她显而易见的紧张,他不禁拢起眉。

    “没、没有啊!”她努力不让自己太过仓皇,却无法控制说话结巴。“你……你找我……有事?”

    天!她快要无法呼吸了,离他这么近,害得她的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怎么,没事不能找你?”他的眉毛连成一条线,为她生疏的态度。

    “当、当然不是……”她抿了抿唇,大眼直愣愣地看着他。“你……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她意有所指。

    “嗯。”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黑眸闪动着炙人的精光,仿佛想将她一口吞下。

    “对不起……”一定是她太过粗心,惹得他不高兴。

    凌昊炜眯起眼,倏地将她拥入怀里,滚烫的唇粗鲁地衔住她道歉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