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仔说的旅社有言过其实之嫌,说穿了,不过是一般的民宿。
但倪霏霏倒是不很在意,反而对那家民宿「-见锺情」。环境清幽不说,还兼提供三餐,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个与她SIZE差不多的女人,年纪较她稍长,让她有英雌相见恨晚之憾。
「倪小姐,你起得真早。」孙玉淇在中庭喂鸡,一见她揉著眼走出中庭,立即绽开灿烂笑颜。
「叫我霏霏就可以了。」她觉得自己好没用,怎么都无法适应那般生疏的称謌。「我也可以叫你玉淇姊吗?」
「当然可以啊-」孙玉淇撤下一把米,鸡仔立刻趋近啄食,在她脚边抢成一团。「我喜欢有个妹妹,霏霏。」她笑道,笑得令人心生暖意。
「念秦呢?他还没起床吗?」孙念秦是孙玉淇的儿子,现在四岁了,昨晚还跟她玩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起他来。
「起床了,可能在刷牙吧!」乡下地方的人大多早起,连孩子也不例外。
「那我在这边等他一下。」好奇地看著大大小小的鸡在孙玉淇身边散了又聚,她不觉手痒了起来。「我可以帮忙吗?,一「好啊,分你一点。」孙玉淇大方地拿个杓子,倒了点米交给她。
卫子齐走出大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清晨寒冶的关山,在阳光温暖的照拂之下,两个胖女人就在中庭的广场上喂鸡,脸上净是柔和的笑意,淡淡的扰人心思「叔叔,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孙念秦由房里走了出来,在卫子齐身後探头探脑,好像想看清他在注意些什么似的。
清脆的童音打破清晨的宁静,两个女人同时回头看他,一时间竟让他有点无措·「早啊,卫先生。」孙玉淇笑著唤他。
「呃,早、早。」怎么胖女人都爱来这套?他僵笑著回应。
「妈妈。」孙念秦扑进母亲怀里,抬头看向母亲身边的倪霏霏。「姊姊早。」
「早,我以为你还没起床呢!」摸摸孙念秦的头,她爱极了这个有礼貌的小男孩。
卫子齐挑起眉。怎么差这么多?他不过虚长肥肥几岁,那小鬼唤他叔叔,而肥肥看起来明明比他「成熟」,那小鬼竟叫她姊姊,他是不长眼吗?呋!
「可以用饭了吗?卫先生。」孙玉淇煮了一大锅稀饭,就等著客人起床用餐。
「嗯,我去叫那仔起床。」那家伙竟然比他还晚起,简直皮在痒了。
「卫哥,还是我去吧!」倪霏霏喊住他,心想这种「杂事」让她来做就行了。
「不用了,我去。」看著那小鬼缠住她的大腿,他不觉蹙起浓眉,转身走入屋内。
「街先生人不错,是个好老板。」喂完鸡,孙玉淇收回她手上的杓子。「吃饭了,念秦。」
「好。」拉了拉倪霏霏的衣角,孙念秦仰著头看著她有点发呆的脸。「姊姊?」
「我叫你妈妈姊姊,你该叫我阿姨。」扯回衣角,她拉起孙念秦的小手说道。心里却犯著嘀咕,卫哥是个好老板没错,如果他不是那么爱凶人的话……
铭铭铭街子齐一行人一共在台东待了三天两夜,一路由关山大小村落晃到紧临的池上,不管叫不叫得出名称的景点,全踩满了他们的「脚印」,终於在第三天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孙玉淇和孙念秦,三人一起背起行囊起程返回台北。
一进池上火车站,那仔便领命前往购票,倪霏霏跑到车站的购物窗口买了瓶矿泉水,然後由背包里拿出一颗用小封口袋包好的白色药丸捏在手心,一并递给卫子齐·街子齐瞪著票站入口处,双眼有点发直,直到她碰了碰他的手肘,他才回过神来看著她手上的白色小药丸。「干么?」
「我想你可能需要,所以为你准备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的脾气并不如第一印象那般令人难以忍受:或许因为之前的工作压力过大,才会造成他紧绷的情绪和暴躁的脾性,这些天虽然名为取景,实际上他们玩得满快乐,所以她不再那么怕他。
套句秦正勋说的话,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这句话拿来形容卫哥将将好。
这女人有什么企图?白色小药丸?还好不是蓝色的。
挑起眉,他戒备地问:「什么东西?」
「晕车药。」她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人在他们四周「窃听」,才小声地附在他耳边说:「可以减缓你的痛苦,或许有点帮助。」
卫子齐神色怪异地看著她贴近的小脸,俊颜有点臭。「我不需要。」他嫌恶地撒开头,桀骛地拒绝她的好意。
「别这样!」她把矿泉水挟在腋下,坚持地拉住他的手肘,硬是伸手扳开他的大掌,把药丸塞进他手心里。「快点,火车快来了。」
药没那么快生效,他得快点吞下肚才来得及。
看著她那安定人心的圆脸,又盯了盯她拉住手腕的肥嫩手指,卫子齐很难说服自己拒绝她的好意;臭著脸把药丸放到口里,接过她满脸惊喜递过来的矿泉水,「咕噜」一声和水吞下。
「这样才对嘛-」她安心地松了口气,脸上绽放开心的笑靥。
莫名其妙的女人,只不过吃了颗药丸,值得她这么高兴吗?「你们在干么的啦?火车快进站了。」那仔买好票跑了过来,丢下话,脚步不会稍停地往收票入口冲。「快啦-这种小站火车停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开走的啦-」
没多细想,卫子齐马上拉起倪霏霏的手跟上他,气急败坏地边跑边骂。「你在搞什么鬼?干么买这么急的票,等下个班次食死啊?」
「拜托-下个班次要隔两、三个小时,谁要在这里喂蚊子的啦?」那仔才不管卫子齐的喳呼,把票交给收票人员剪票後,便火速冲往月台。
卫子齐眼见火车头已进了站,顾不得心里诅咒千百逼,没敢放开倪霏霏的手,硬拉著她直冲月台;她肥嫩嫩的小手握起来挺舒服的,触感也不错,可是脂肪比例稍嫌过多,万一赶不上火车,她身上的肥肉得负全责。
「开往树林的莒光号就要开了,未上车的旅客请尽快上车——」月台上的扩音器不断发出催命符,扰得三个人的脚跑得更急了。
倪霏霏吃力地跟上他拉开的步伐,一百六十公分出头的她,要跟上身高近一八二的他,约略有些技术上的困难,偏偏手又被他紧紧握著,就算想放弃都不可能,只能认命且气喘吁吁地跟著跑。
三个人一跳上火车,车门正好无情地关上,他们扶住车门边的隔板猛喘气,一条命差点没去了半条。
「还好,还奸赶上了……」倪霏霏抚著胸口,望著玻璃门外开始後退的月台,感动得莫名其妙。
「大笨蛋!」卫子齐微促地吸气、吐气,不改老毛病地骂起那仔来了。「下次记得先给我买一本火车时刻表,我年纪大了,受不了你这么折腾!」夭寿喔!长期坐办公桌都没啥运动,下回该找个时间到健身房练练身体,非把流失的体力找回来不可!
「是,好,我会记得的啦!」毕竟年轻,那仔换了几口气就平顺了,皮皮地回了卫子齐一句;反正他被骂很多年了,也不差多这一遍。「倒是你们两个,火车都开了,手不用拉得那么紧吧?」他又没有女朋友,这样刺激人家的少男心,真够不道德的啦!
牵著手的两人猛然一震,同时将目光定在交握的两只手上,然後像被电到似地抽回自己的手,不约而同地脸红了起来。
「咳!那个……跑、肥肥跑太慢,要是不拉著她,我们搞不好赶不及搭上这班车。」卫子齐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突兀的举动。
倪霏霏紧张地看著窗外,心跳一百,根本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面对他们。
「我又没有说什么,你那么紧张干么的啦?」那仔纳凉地走入车厢找位子,把那两个快被羞意淹死的人丢在身後。
卫子齐二话不说跟上那仔;都让那家伙说成这样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喊肥肥一句,省得那仔笑掉大牙!
倪霏霏杵在车门边奸一会儿,她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建设之後才走入车厢,一颗头始终垂得老低,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她走到那仔身边,一见他身旁坐了个老先生,回头看向隔著走道的卫子齐,发现他身边的座位空著,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一瞬间崩塌,心跳不觉又乱了起来。
「那、那仔,你……你跟卫哥坐啦!」她扯了扯那仔的袖子,感觉身後微微发烫,好似有道灼热的视线盯著她的後背,她的腿都软了。
「拜托-卫哥会晕车欸,你是女生,照顾晕车的人你比我行,当然是你去坐他旁边,我才不要跟他坐咧!」万一吐得他一身可就麻烦了,吐在肥妞身上总比吐在他身上奸。
「不会啦!」她压低的声音急躁了起来。「他吃过晕车药了,不会晕车了啦-」
「哪来的晕车药?」那仔瞟了眼脸色发臭的卫子齐:心里直觉好笑。
「我买的啊!」倪霏霏不疑有他,一派天真地承认了。
「喔~~」了然地拖长尾音,那仔陡地压低脸上的棒球帽。「我睡著了,什么都没听见的啦。」还夸张地打了声鼾。
「那仔!」袖子拉了又拉,眼见他一点都没搭理她的意思,反倒是他身边的老先生露出黄板牙对她一笑,害她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不得不硬著头皮走到卫子齐身边的空位坐下。
陌生老人还是保持距离的好,谁晓得他是不是个怪叔叔?「我身上有虫吗?」冶不防的卫子齐问了句。
「嗄!?」她惊跳了下,惊魂未定地拉紧手上的背包。「没、没有啊!」
卫子齐不再说话,将头舒服地靠上椅背,闭上眼假寐。
倪霏霏贴著走道边的扶手正襟危坐: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为什么她总是不知不觉惹卫哥生气呢?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铭器铭「喂,你们两个要睡到什么时候的啦?」无聊地枢枢鼻子,那仔早就背上背包,杵在走道上看著眼前那对睡死的「交颈鸳鸯」。
只见卫子齐的头斜靠在倪霏霏的肩上,而倪霏霏的头又斜倚在卫子齐靠在她危上的头上,这不是一幅「交颈鸳鸯图」是什么?两个人都「叠」在一块儿了!
「终点到了,你们再不起来我可要自己走人喽-」车上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三人还赖著不走;当然,他是留下来看戏的。
「嗯……」感觉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似的,倪霏霏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昏昏沈沈地扭动僵硬的脖子,连带地牵动卫子齐的头,令他不安地扭动了下,不霓更往她贴近了些。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吧?有必要这么刺激我吗?」象徵性地多喊两句,那仔实在很想把这两个睡死的人丢在火车上,要不是碍於卫子齐醒来後可能剥了他的皮,他才不屑做这种棒打鸳鸯的蠢事!
「唔……」倪霏霏总算听到那仔的声音,她似醒非醒地冲著他傻笑。「那仔……你站在这里干么?」她说著说著,又有昏睡过去的迹象。
「别再睡了肥妞,终点站都到了,你们还要睡到哪一年的啦?」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捏人的机会,那仔二话不说地捏住她的圆圆脸,感觉像捏到圆滚滚的海绵蛋糕般软绵绵~~
哇咧!那么卫哥不是爽死了?简直像睡在水床上面的啦,难怪怎么都叫不醒!
「咦?你、说什么?」惺忪的眼再次撑开,倪霏霏总算能认真的听他说话。
「我说终点站到了,你们多睡了台北到树林这一大段,再不醒火车都要开走的啦-」开进休息站休息了。
「嗄?」感觉火车不再晃动,她这次真的醒了,吓醒了。「你怎么现在才叫我?快!快下……」她伸手想拉紧滑落的背包,这才发现肩膀上异常沈重,头一转,发现卫子齐居然靠著她熟睡,「轰」地一声,脸蛋瞬间灼红——
「你们一路上就这么睡回来的啦,现在才脸红不是太迟了吗?」刚刚和他们同车厢的人都可以做见证!那仔斜睨著她烧红的脸蛋,心里著实对她的反应感到没辙。
「卫、卫哥,你快起来啦!」抖了抖肩,她连碰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企图用肩膀的振动震醒他。「卫哥……」
「嗯……」卫子齐低吟了声,由不著边际的睡境里回醒。「干么啦-」他的起床气又发作了,还来不及睁开眼,嘴里就开始酝酿火气了。
「火车到站了,你再不起来,就准备跟火车一起进休息站OK的啦-」叹了口气,那仔无力地转身下车,他才不要陪肥妞一起找骂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的啦?「卫哥,你、可不可以……把头移走?」他不动,她就不敢动,可是这种姿势好累喔,她到底要竺上到什么时候?「嗯?」卫子齐的注意力由那仔的背影转到她身上,这才发现自己靠她好近,近得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甜腻味。
「你、你靠我那么近干么?」猛地拉开自己的身体,他的脸莫名泛红。
「我、我不知道啊,一醒、一醒来就是这样啦……」他脸红,她的脸更红,两个人就这么在无人的车厢里比赛谁的脸红得乡。
「下车……下车了啦!」气急败坏地扛起相机和背包,卫子齐用力站起身,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喔。」她紧张地拉紧背包,杲呆地应了声。
「喔你的大头,下车啦!你坐在那里我怎么出去!?」她坐的是偏走道的位置,而他靠窗,偏偏她的吨位又那么大,整个人卡在位置上将将好,她不先站起来,他根本别想下车。
难不成由她身上爬过去?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见鬼了!他在乱想些什么::
「好、好,我起来,你别生气……」哎~~怎么又惹到他了呢?她真的千百个不愿意啊!
馆馆铭由关山回台北之後,迎接工作室三人组的是成堆的工作和无止境的忙碌,两个多月下来,倪霏霏没有原因地日渐消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怎么子齐都没给你饭吃吗?霏霏。」亲自送上印好的月刊,秦正勋一进工作室就发现好一阵子不见的倪霏霏变了,瘦得「不成人形」,至少他眼里是这么解读。
「秦大哥。」扯开笑容,她不明所以地瞅著他。「有啊,我每天都有吃饭呐!」她单纯地听不出秦正勋的弦外之音。
「那你怎么会瘦成这样?」责备地瞪了眼卫子齐,他的眉心深深皱起。
工作室里的三个人同时一愣,卫子齐和那仔的眼同时集中在她身上,眼底同时浮出一抹惊讶——
「后!肥妞,你真的瘦了欸!」那仔惊叫了起来,他都没发现肥妞变瘦了,似乎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卫子齐心里一阵乱跳,他同那仔一样,全然没发现她的消瘦,或许是每天都见面,没特别去注意她的身材,以至於适才猛然一瞥,登时惊艳了下。
她变漂亮了!
原属清秀的脸,去掉多余的肥肉,不仅勾勒出有型的瓜子脸,更衬托出清丽的五官,明显地亮丽了起来。
「有吗?」倪霏霏心里是高兴的,虽然她也发现自己的衣物渐宽,却没想到连别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不是表示她真的瘦了很多?「只是衣服宽松了些……」
「有啦、有啦!简直可以媲美那个立委游月霞的啦!」后!游月霞三个月瘦了十七公斤,肥妞看起来完全不比她逊色,搞不好瘦得比游月霞还乡的啦!
「什么人不好比,比那个游月霞?」敲了那仔一记爆粟,秦正勋吹了吹拳头,直觉得倪霏霏的气质比游月霞好太多了。
「人家好歹是立委嘛。」那仔委屈极了,他就觉得游月霞挺可爱的啊!
「待会儿我去买个体重机。」卫子齐收敛起复杂的心绪,淡淡地说了句。
「不、不用啦,卫哥。」倪霏霏摇手晃脑,不想因此又花钱。「没瘦多少,我真的没瘦多少。」
「那是他该花的钱,别为他感到心疼。」秦正勋压住她的肩,不让她持反对意见。反正体重机值不了多少钱,是该买来为霏霏秤秤看,好让这木头知道霏霏为他和这个工作室付出多少心力。
「我不是心疼,只是……没必要花这个钱。」自己知道瘦了就很高兴了,何必呢?「别说了。」街子齐丢下笔,拉出抽屉拿了几张新台币,起身走出大门。
「卫哥……」倪霏霏的眼黯了黯,她知道自己又惹恼了他。
「你就是太在意他了点。」敲了敲她的脑袋,秦正勋忍不住叨念了她一句。
暗叹口气,她淡淡地撇清。「没有,秦大哥别胡说。」
瞟了眼那仔不置可否的眼神,秦正勋耸耸肩。「别想那么多,走吧,我请你们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