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步下由马来西亚飞回台湾的飞机后,蓝仲仑先打了通电话通知水水,然后招了辆计程车直奔台北的家。
在车上,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原本预定一个礼拜的土地探勘,在他的催赶下于五天内完成,一完成工作,他立刻马不停蹄地由马来西亚搭机回台湾;对于自己的归心似箭,他微哂,大而化之地将之归类为一心想看看水水的审美观,看她能不能把他的家布置得美轮美奂?
拿出钥匙打开门,他高高兴兴地踏进家门,没想到只看了一眼屋里,他的眼睛顿时圆睁,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天!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幻觉!?
整个客厅的墙面是粉紫色的,这他还可以接受,但窗帘和桌布上微笑的米老鼠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瞧,连茶几上的电话都是米妮的卡通造型话筒,还有墙上的挂钟、沙发上的抱枕……天!他差点没当场口吐白沫!
米奇与米妮!?
GOD!天知道,打从十岁之后,他就不再迷恋迪士尼的卡通人物了!
蓝仲仑死瞪着客厅里的每一块布,毫无疑问的,每块都印有俏皮的米奇与米妮,清一色是粉紫色系,看得他都莫名其妙地变得神经质!
色彩学上说紫色系带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浮动,喜欢紫色的人潜意识里带有一丝神经质;以前他不太了解这种感觉,现在这个学说在他身上得到了实证。
“少爷,欢迎你回来。”江水水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端出提前做好的冰镇酸梅汁由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挂满笑意。“我特别为你准备了冰镇酸梅汁,熬了很久很人味的,你先尝尝看。”
蓝仲仑瞪大的眼睛一直没办法合上,即使他的眼球已经发酸、泛红;他的喉咙更没办法发声,因为他看到水水身上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米妮围裙,最可怕的是,她手上的托盘、托盘上的马克杯,每一样东西都印着大而刺眼的米奇和米妮!
虽然天气很热,但他却感到身体变凉,由头顶一路凉到脚底,他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妙;现在他放眼所及,所有的新摆设全跳脱不开那两个大大的卡通人物,那他的房间……
他丢下手中的行李箱,迅速闪过回廊上的水水往他的房间冲,然后,他的房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啊——”他的声音凄厉而持续,直到水水放下托盘慌张地跑到他身后,重重地拍一了他一下,才令他合上张大的嘴。
“少爷,我知道你一定跟我一样喜欢这些布置,但你可一不可以不要这么兴奋,我怕会吵到邻居。”水水正经八百地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了。
“水、水水,这……这是——”他颤抖地指着他的房间,眼眶微微泛着雾气。
“噢,少爷!”可怜的少爷,早知道他会如此惊喜,她应该提早在电话里先告诉他的,瞧他感动得都快哭了哩!“我知道你现在感动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因为我自己也兴奋了好些天睡不着觉呢!”
蓝仲仑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眼睛充斥着一片如海般的粉蓝,上头还点缀着一些白色透明的水泡——
这是他的房间吗?一个三十岁,成熟、帅气、有魅力的男人的房间?
撇开那片梦幻的墙和满是米奇的窗帘不说,就说那顶席梦丝软床上的床单就好了,这……他都没勇气睡在那上头了——
粉蓝底色衬着中间米白色的心形,心形中央躺着米奇穿着可笑的直条纹蓝色睡衣、戴着同色系的睡帽,甚至抱着同色系的抱枕,一脸陶醉地闭着眼睛……
更别提那只躺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米老鼠玩偶一了。
够了!他受够一了!
这么幼稚的屋子、房间,教他怎么好意思带朋友、甚至是客户到家里来谈事情?若真被他的客户看到他的屋子是这个样子,那他名设计师的名号不就从此被踩在脚底下践踏,永无见人的一天!?
“打电话给秦国政。”他背着她冷冷地交代;他要好好质问那家伙,他这室内设计师是怎么当的,为什么把他的房子弄成这副德行!?
“为什么?还有什么地方没做好的吗?”奇怪,她明明每个细节都注意到啦,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请设计师过来呢?
“他就是做得太好了!”他咬牙切齿地回头瞪视她。
“真的吗?可是……少爷,你的脸不像高兴耶,倒像是想杀人一样……”她微侧着头打量他的表情。
人家说学设计的人都有所谓什么“艺术家的特质”,这她是不懂啦,不过那是不是表示连情绪反应都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不然为什么少爷高兴的表情,在她看起来却像是快气疯了的样子咧?真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想杀人!”蓝仲仑握紧拳头,怕自己控制不住地掐死她。“叫那家伙明天给我过来,我要把这些可笑的米老鼠统统换掉!”他失控地扯开喉陇大吼。
亏那家伙在学校与他并列设计双杰,他负责建筑外观,而那家伙负责室内设计;没想到他回国后交给他的第一个案子,他就搞成这副模样,教他往后怎么放心把大案子交给他一起合作?!
“为什么?”江水水感到很受伤,她满瞳的不敢置信。“你不是说让我决定的吗?而且这一切是这么美好,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换掉?”
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呵!少爷既然给了她机会去实现,为什么现在又残忍地想亲手摧毁她好不容易才达到的心愿呢?
那还不如从不曾给她这个想望!
看到她哀怨的神情,蓝仲仑的火气顿时消弭了一大半;他缓了缓激动的情绪。“水水,我是交代给你没有错,但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再适合这些属于小孩子的卡通人物,而且这些东西既昂贵又不切实际……”
“我妈说,还没结婚前都是小孩子。”她嘟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蓝仲仑吸了口气。“你这样教我怎么把客户带回家里来谈事情?”看样子她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他,不得不把现实面摊在她眼前。
“你不能带他们到外面去谈吗?”她希望这是属于私人的小城堡,不喜欢别人来打扰,除非那个人跟她一样喜欢这里的摆设。
“我这里是要兼做工作室的地方,若真的被客户或朋友看到了,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他的脸变得僵硬,仿佛已经看到那些人疯狂嘲笑的嘴脸。
“才不会呢,起码国政就不会。”她嘟嚷着,完全沉浸在浓浓不舍的情绪里。
“嗯?谁?”他耳尖地听到一个极为刺耳的名字。
“秦国政啊,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我,还为我找来许许多多好看又特别的图案布料呢!”像少爷的床单,就是他透过关系由国外托朋友送过来的,没想到少爷一点都不领情。
“秦国政?”他瞪着她,心头隐隐透着一丝不悦。“你说你刚刚叫他什么来着?”
“我?我叫他国政啊!”不就是叫他的名字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还约自己明天去吃饭、逛游乐园呢!
国政!?叫得可真亲热,啐!
“那你叫我什么?”蓝仲仑的眼睛眯了起来,莫名的,那抹不悦急遽扩大。
“你?”水水狐疑地盯着他。“我当然是叫你少爷喽!”她已经连着喊他少爷好几天了,怎么他一点都没发现,还反过来问她咧?他该不会得了失忆症了吧?
漂亮的黑眸瞬间喷出火花,他霍地攫住她的小手,嗓门大得出奇。“你叫我少爷,却该死的叫那家伙‘国政’!?”
“这、这有什么不对吗?”她结结巴巴得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他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叫他的名字……”
“朋友!?”她的解释并没有平息他的怒火,反而火上加油。“那我呢?”
“你、你就是少爷嘛,少爷就是少爷,我当然就叫你少爷。”她理所当然地说出一串绕口令。
说不出口的莫名恼怒盘踞心头,蓝仲仑郁卒得想咬人。“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朋友’?”
“这个……”水水的脑袋有点打结了,她以食指抠了抠头皮。“也不是这么说啦,可是你是我的老板,老板跟朋友好像有些层次上差别……
“嗯……可是朋友之间最好不要有金钱上的往来,而我又领你的薪水……噢,这个问题可真的是难倒我了——”她嘀嘀咕咕地叨念着,十分认真地思索着两者之间是不是可以并存。
蓝仲仑翻了翻白眼,以手指揉掐发疼的太阳穴,旅途的疲惫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你的思考模式!”也许自己比她还要笨,竟然会跟她讨论这种似是而非的问题。
“少爷,你是在责备我吗?”水水由繁复的问题里挣脱,大大的眼睛溜溜地看着他。“你因为我舍不得换掉既昂贵、又不切实际的米老鼠而责备我……”
蓝仲仑垂下双肩,无力地蹲在房间门口。“水水,你似乎永远弄不清楚问题的重点。”他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得早衰症!
江水水咬了咬下唇,她摸了摸门板上的米老鼠塑胶凸膜,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少爷,不用打电话给国政了,反正他明天会来。”
蓝仲仑闻言抬起头,扶着床板坐在柔软的床上。“怎么,他在我房子里装了监视器不成?”还是他有超能力,知道他找他?
吊诡地,他突然对“秦国政”这个名字感到些微反感!
“没有。”她摇了摇头,大眼睛泛起红潮。“既然你要跟他谈事情,那我就不能跟他去吃饭了——”
“吃饭?!”蓝仲仑尖声怪调地喊道。“他约你去吃饭?”
“嗯。”水水并没有隐瞒,因为她迟早得向他请假。“他还说要带我去逛游乐园的——”唉!这下子全泡汤了。
蓝仲仑张大眼睛瞪着她,瞪得她像被下了定身咒,动都没敢动一下。
“不准去!”过了好半晌,他终于说了三个字。
江水水撇了撇嘴,倔强地逼回眼眶里的水气;她转身离开他的视线所及,然后由门外传来一个幽怨的气音。“知道了……”
蓝仲仑气恼地瞪着门板外的粉紫色墙壁,直到眼睛发酸、发涩,他才没好气地往后一躺,整个人像虚脱了似地赖在床上。
他不是那么没风度的,只是……
只是什么,他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百无聊赖地以手指弹了弹米老鼠布偶的黑色鼻子,心头充塞着满满的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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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你准备好了吗?”秦国政手上捧着一束美丽的粉红玫瑰站在门口,他愉悦地将玫瑰递给前来开门的江水水。“喜欢吗?”
“噢,谢谢你!”水水惊喜地接过足以淹没她视线的玫瑰花。“我喜欢,真的很喜欢。”这辈子第一次有人送她花,还是这么一大把,她的心满是感动。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秦国政侧了侧身,示意她可以出门了。
“国政,我……”水水没敢抬头看他,把整个脸埋进那堆香香的玫瑰花里。“我不能跟你出去了啦!”
“耶?”秦国政愣了愣,怎么约好的事才过一天就变了?“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水水不想再讨论这件事,她坚持不肯抬头。
“真的吗?”秦国政显然并不相信她的推托之词,他侧着头探看她躲在花儿后面的脸庞。
“你……”水水知道是躲不过他的询问,只得幽幽地说:“少爷回来了。”
“仲仑?他回来了?”不是还有两天吗?这实在不太像蓝仲仑一向按部就班的个性,太诡异了。
“是回来了,回来找你算帐!”水水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秦国政循声望去,只见蓝仲仑脸色难看地双臂环胸,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算什么帐?”秦国政想了想,没多久便露出释怀的笑容。“哦,你说你这屋子里的布置费吗?”我会把帐单寄到你这里……”
“你还好竟思跟我要布置费!?”蓝仲仑没好气地瞪着他。“你看你把我这里变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秦国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屋里。“喔,你说的是米老鼠和米妮吗?那是水水的意思,我觉得很好啊,挺有童趣的。”他嬉皮笑脸的不以为意。
“童趣!?”蓝仲仑眯起眼瞪了他一记,见水水还抱着一束碍眼的粉红玫瑰站在旁边,他的火气更大了。“水水,你先进去!”
“喔。”水水一颗头垂得低低的,她踟蹰地顿了顿,偷偷瞄了眼秦国政;秦国政发现她的不安,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水水这才小跑步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我们可以言归正传了吗?”两人之间的眼波流动并没有逃过蓝仲仑的眼睛,他懊恼地拉回秦国政的注意力。
“当然可以。”秦国政耸了耸肩,他拍了拍门框。“但你确定要在这里谈吗?你家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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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仲仑别扭地坐在书桌后的皮椅上,毕竟他还是无法在面对铺着米老鼠桌布的书桌时还自在得起来。
秦国政一派自在地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那张“可爱”的书桌。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想把这些东西都撤掉?”秦国政开门见山地说,他指的是所有印有卡通图案的窗帘、门帘和桌布。
蓝仲仑两肘撑着桌面,十指交缠地顶着下巴,他沉静且一脸复杂地看着秦国政,陡地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为什么约她吃饭?”
秦国政愣了愣,他没料到这是蓝仲仑的“回答”;他蓦然绽开一抹调侃味十足的笑容,挑着眉回视他。“怎么,约她吃饭犯法吗?”
“……不是。”蓝仲仑心不甘情不愿地否认了。
“那就是了。”秦国政愉悦地以手指轻敲着桌面。“还是得经过你这个当老板的同意才一可以?”
其实是他觉得江水水很可爱,有点神似他在国外念书的妹妹,因为见她年纪轻轻的就在外工作,加上蓝仲仑又不在国内,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显得有点孤单,所以他才想约她出去逛逛走走,没想到却让蓝仲仑误会了。
他与蓝仲仑相识多年,两个人在学校常较竞彼此的成绩,宿舍更是毗邻而居,两人在矛盾的冲击之下,倒发展成另一种亦敌亦友的另类友谊。
在美国,许多离家在外的留学生,私生活都不十分检点,虽然蓝仲仑在学校里的仰慕者多不胜枚举,不过他倒是不曾见过仲仑曾跟哪个女孩子交往过密,在他的印象里,他更不记得仲仑曾对任何一个女孩子出现过独占欲,不过,今天他真是大开眼界了。
江水水,一个看起来不是很精明的女孩子;说真的,她算是漂亮的了,不是令人惊艳的那一型,但绝对是耐看的,清清秀秀,像是不小心落人凡间的小精灵。
他对这种女孩子并不讨厌,但也不十分钟情,因为他欣赏的是长腿丰胸的健美辣妹,不过他倒是真的没想到江水水会对了蓝仲仑的胃口,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有点“单蠢”的女孩子呐!
明知蓝仲仑误会了他对水水的心意,但他却没打算解释清楚,因为他很好奇,一向冷静且一板一眼的蓝仲仑,会为了江水水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反应。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蓝仲仑懊恼地抹了抹脸。“她跟你在学校里交往的那些思想开放的辣妹不一样……不,我的意思是……呃,她是我家老管家的女儿,怎么说我都叫她爸爸一声江叔——唉!她……”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而且一点逻辑都没有。
秦国政直觉好笑,他从来没见过像此刻一般慌乱的蓝仲仑,活脱脱是只瞎了眼的无头苍蝇。“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很努力地憋住笑意,正经八百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蓝仲仑终于因他的话而住了嘴,他瞪着好友,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说是不是?”秦国政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如果不说话就表示你无话可说,那么我们的谈话便到此为止,我可以约水水去吃饭、逛游乐园了?”他故意徉装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两手扶着椅把就想站起来。
“等等!”蓝仲仑阻止他起身的动作,烦躁地扒乱一头浓密的黑发。“我丑话说在前头,她人在我这里,我就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
“说重点。”秦国政实在有点受不了眼前这个婆婆妈妈的蓝仲仑,他还是比较习惯从前那个凡事一针见血的蓝仲仑——虽然犀利得教人无力招架。
蓝仲仑深吸了口气,神色凝重且无比认真地看着秦国政。“好,我要说的是,如果你对她不是认真的,那麻烦你离她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