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里的虫儿

关淑怡推车溜秦知的活动由下午六点换到了每日清晨的七点半。

现在,每天清晨,关淑怡都会在家里换上那套公司的蓝色制服,仍像以前在公司上班一样,她对着镜子一顿梳妆打扮。洗漱,还做出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她装的很辛苦,每天都要跟妈妈胡说一些编出来的公司的事情以来敷衍自己失业的事情。

一个谎言,需要一千个谎言来圆,想下也实在是后怕,要不是栓柱柱那小子伸一把手捞下她,自己还不到会落到什么地步呢,刀山她是敢上的,火海也是敢下的,但是老妈……她死也不愿意听她唠叨啊!

“老秦家也是,把你当成义务劳力了,他家小子,脾气怪怪的回来四个多月了,都不跟邻居说话。见我面一口一个阿姨,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论辈分他该喊我婶子。婶子就婶子呗,还阿姨……”关妈妈一边给丈夫夹油炸馍馍片一边进行每日的例行唠叨。

关淑怡莫名其妙的心慌起来,她觉着很奇怪,为什么在母亲唠叨秦知的时候她会觉得很生气呢?

她会觉着妈妈这样说秦知她是如此的不痛快,于是,她陪着笑脸对她娘亲说:“老妈啊,就是个顺路,秦奶奶年纪大了,秦爷爷耳背,栓柱柱做物理治疗呢,再说了,昨儿秦奶奶还给你一大把香蕉呢,你要是有意见,你就别拿人家啊?”

真奇怪了,以前妈妈拿人家东西,自己怎么不觉得丢人呢?老妈也是,什么都往家拣。

关妈妈呆了一下,立刻扭脸看丈夫,关爸爸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关妈妈连忙把手放到桌子底下揪住女儿一点点的浮皮肉一边赔了笑脸的解释: “那不是,那不是,人家也是感谢咱果果帮忙,再说了,香蕉这东西烂得快,不帮着多浪费啊……”关妈妈陪着笑脸跟丈夫解释着,手下便是一把暗劲一拧。

“啊!!!!!!”关淑怡张嘴惨叫了一声。

就这样,一栋楼的居民开始了新的一天。

秦知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轮椅了,每天早上他会拄着拐慢慢的跟着关淑怡一起去公车站,这样适当的活动对他很好。

他们走了一会,秦知停下拐,歇了下一下,他胳肢窝疼的难受。

关淑怡站在不远处背着手,手里提着一个手工编织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她如此沉默,秦知想了下,决定今天先开口。

“今天……”

“嗯?”关淑怡扭脸笑着应对。那声“嗯?”别提多温柔了。

秦知莫名其妙的脸红了一下: “今天早上……不是……阿姨的声音吧?”

“阿姨?哦,你说我妈啊!得了,还阿姨,阿姨的,论辈分,她是你婶子,你该叫她婶婶!”

“……叫婶婶不是很奇怪吗?

“那有奇怪?我就觉得叫阿姨才奇怪,今儿早上是……我叫的,功力如何?”

“还……还行,一楼是听到了的,比起……婶子,还弱点。”

“我妈,大早上就虐待我,嫌我跟我爸爸告黑状。她残忍的对我下了黑手,你不知道,我爸那个人可要脸了,以前爸爸学习特别好,全区第一。我妈妈上学的时候就稀罕我爸……”

秦知慢慢的拖着天残腿跟着她,关淑怡小心的走在马路牙子的边边石头上走平衡,她不停地掉下来,不停的继续去走她的平衡步,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里那点子事情。秦知安心了。

那个女人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她突然停住脚步,站在街边叉着腰,指着空地:“我老妈就是这样威胁我的,关淑怡,我告诉你。别现在跟老娘撑大头,就你这点出息,最多嫁个开水果店的!你也就这点出息……呃……”

某些人突然想起,后面这个拐子家里,可不就是开水果店的吗!

秦知看下她,态度倒是很认真的请教:“水果店怎么了?”

某些人见势不妙,立刻转移话题:“早上,我妈吓死我了,她问我公司里的事情,给我吓得……那个……栓柱柱,你别叫你奶奶给我妈香蕉成不成,给就给吧,还给的是要坏的,香蕉把把都黑了。”关淑怡扶着秦知在等车的站台座上坐下。秦知低着头,提自己家小气的奶奶脸红,这就不错了。一般人奶奶能烂掉都舍不得给呢。

关淑怡倒是很细心的随身带了一个自由市场买的小布垫每次帮秦知铺了才扶他坐下。公车站的铁皮座位被小秋风嗖嗖刮得的冰冰凉,还刺骨头。

“谢谢。”秦知坐好表示感谢。

关淑怡对着他的肩膀啪的就是一下:“小同志,你咋这么客气!再客气!我给你丢对面垃圾箱里,太虚伪了。”

秦知嘴角牵了一下,关淑怡这家伙的手劲真的不小,他不喜欢她这种毛病。跟你越亲越喜欢打你。啪的一下子,啪的一下子!

“对了,您进那么多精装版的四书五经做什么?三百多一套,太贵了,不好卖吧?”关淑怡站在秦知前面一边说话,一边伸腿弯腰的做早操。

“卖不出去,能退货的。图书市场很宽松,而且那些书放到书柜很有档次。会有人买去添书柜的。”秦知的手摸着风衣口袋里出门精心挑选的两个苹果,他想给关淑怡,又说不出口。

公车到站,这两个人上了公车,一位有爱心的中学生给秦知这个暂时的“残疾人”让了个座位。

“谢谢啊。”关淑发自内心的大声对那位少年笑着道谢,少年却涨红着脸往公车前面挤。

“ 这二年,做好事,做贼一样。我都不尴尬,他尴尬什么,里面点,帅哥,里面挤挤,给我个边边坐。”

秦知向里面动了下,里面那位上班族一脸不愿意的动了动,两人座硬是生生的挤了三个人。

汽车颠簸着停停走走,关淑怡身上的特有的味道慢慢钻进秦知的鼻子里,她身上的体温,偶尔刹车身体在秦知身上摩擦的那种触感,都令秦知的心……乱乱的麻麻的。

小城女人的味道是舒畅的。她们不用香水,一块香皂就可以简单的处理自己,关淑怡属于那种少有的守旧派,她不爱买奢侈的东西,因为她的母亲没那个习惯,她也就没有。秦知喜欢闻他身上的香皂的味道,那是一种是老牌子舒肤佳的味道。

秦知从身后看着关淑怡的后脖颈,他喜欢看她那里,那里的曲线很美,色盲的世界是奇特的,他看到一些奇异的光打在她健康的顺溜的头发上,那些头发一根根的在晨曦下发着亮。她的皮肤细腻,耳垂更是是厚嘟嘟的福气像。她有一副并不值钱的那种最最便宜的旧款银耳钉,那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

没有更多的,只有最最基本的简单,即使如此,……秦知却觉得这个女人是如此的赏心悦目。她自在的摆动脑袋轻轻的哼着歌,手里快速的发着一些短信,悠然自得过着自己的生活。

上班族终于下了车,秦知跟关淑怡宽松了起来。关淑怡将手机放回包包对着秦知张开手说:“你带苹果巴结我了?”

其实,秦知每天早上都会带苹果。但是,他从未直接给过她,他只是放到关淑怡工作的电脑旁边,叫她自己发现。

那对小小的银耳钉在晨曦的照耀下发着亮,她的嘴唇也在发亮,秦知很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产生这种情绪,他就是很想,很想伸出手触摸下那里。

关淑怡捧着苹果大大的咬了一口:“嗯……栓柱柱,要不我说呢,你这人,识相,大好人,真的。”

他们认识到现在,一直是关淑怡在照顾秦知,秦知从未用过夸张的语调感激过关淑怡,但是关淑怡却总是因为一个苹果而大大的感谢秦知。

秦知不说话,就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她高兴,他也高兴。这些年他见过许多类型的女人,职场上从不乏优秀的女人。

关淑怡是他见到过的最最容易满足的女人。

关淑怡眼睛向上看了下,挺满足的眯眯眼睛说:“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女人真怪!”秦知顿时脸色涨红的扭头看窗外,他的身后,关淑怡继续说着奇怪话:“我很依赖它。我是说苹果,我小时候,我们班上的女生都很厉害,你知道的,农村长大的孩子,几乎什么都不会。什么小提琴了,二胡了,毛笔字这些我统统没学过,可是那个时候我在全年级都很出名,因为我一口气能吃十个苹果。就为这个多了好多朋友,小孩子的友谊很容易得到的。不像现在……”

车上的人越来越拥挤,关淑怡的声音慢慢被淹没在吵杂当中,车那边刚上车的几位女子高中生,笑声夸张且招摇。

“哎?……虫子!”关淑怡低低叫了一声。

一条苹果虫儿在快速的切欢快的在果肉上四下爬、大概打出生就没这样舒坦过禁锢,幸亏没有一口咬掉半个虫,不过即使咬掉了,关姑娘也未必能在乎。她没那么娇气,神经线条粗的很,谁吃水果没吃出过虫子呢,她就经常吃到。

“对不起,我没发现外面有洞。”秦知连忙道歉。

关淑怡却看着那条虫子轻轻摇头:“没事啊,我觉得,它现在一定非常惊讶,原来它可以这样爬,它一生都在果肉里,它的世界只有一个不能翻身的洞和单一的果肉,现在,它看到了阳光,看到了大世界,它进城了,你说她高兴不高兴?”

秦知心里暗暗的叹息,他就知道,秦姑娘讲故事的时间又到了。

“虫妈妈挑选了最大,最甜的苹果生下一窝宝宝……呃,对啊,真奇怪,为什么每次它生那么多,大部分的苹果却只有一条或者两条虫呢?它是路过一个苹果生一个宝宝吗?”

虫子生几个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秦知无奈的在心底叹息。

“为什么不是一窝虫……那样就不寂寞了啊?虫子慢慢长大,它每天睁开眼就是吃,吃累了就睡觉……如果有缘分,他吃出一只也在吃的母虫子,他们……”

汽车猛的一刹车,幸福的虫子连带着苹果滚落在地上,关淑怡捡了它放进随身的塑料袋里。不再说话。

“后来呢?”秦知等了半天,见关淑怡不再说话,他只好开口问她。

关淑怡举起那个塑胶袋,面无表情的回答:“死了!”

“噗……”

身边的人集体再发笑,秦知无奈的扭脸看窗户外。

这家伙……还真是她苹果的可爱。

也在这个大清早,魏琴站在窦氏的走廊溜达,她摸着手里封早就写好的辞职信,正在犹豫着。

递还是不递这是个问题!

现在,魏琴被派到总务科高高挂了起来,因为她这么一闹。窦家人还真的不敢招惹这位远方大表妹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翻了出来,施恩的,报恩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子别扭今儿。

有些东西放到台面上实在是没意思。

要说,魏家人不提,窦家人真的也就忘记了。魏琴那么一骂,难得人家还真的有良心,还真的想报答报答。现在好了,在薪水涨了一倍多,职位高升,魏琴甚至有个打工小妹帮她跑腿买泡泡糖。

窦太太更是几次问她还需要什么。这算什么?难道他们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来要报答的吗?魏琴很矛盾的思考了几天,还是决定辞职,再这样下去她就死定了!

秋风飕飕的早上,窦建业流年不利,他在走廊遇到了大表妹,内心哀叹一声,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现在更加的糟糕。

“呦,这不是窦家的大表妹吗?大清早的,您老?有指示?别啊,站在这里多尴……尬!叫您秘书来通知小的,大表妹说话,小弟我是莫敢不从啊!”

其实,其实,窦建业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好好说话。

但是!他不会。

“呦,这不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窦家小二吗?怎么大清早的一幅鳖孙像。缩头缩脑的。怎么?我站这里碍着您了?哎呀,我碍着您,您早说啊。我给您让开,二……二……表哥啊,我要是你,我就不来上班!我坐在家里吃爹的,喝娘的。我什么都不会,那我就有点眼色,就活脱脱做个人见人爱的宠物不好吗?您挂个主任,站着茅坑不拉屎,还嫌弃别人碍眼了?”

其实,其实!魏琴真的很想好好说话。

但是,不包括对面这个人性变异牲口。

他们就这样在大清早的,堵在走廊的对面,互相瞪视着,也不知道今天,最后谁把谁OK了?

旁边的人见怪不怪的多的远远的绕道走。

其实,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