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
一百多天只是一刹那的事儿,腿上令人郁闷的石膏去了之后,终于可以亲手触摸到皮肤挠痒痒。这种快感,不是常人能领会的到的。
进行一次痛快的全身清理之后,秦知美得不行,他跟自家奶奶要了三块钱,在小巷子口的剃头摊子上将那一头艺术家般的长发剪去,人顿时清爽了。虽然现在,活动依旧不方便。离开拐还是那里都去不了,但是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迈进。秦知相信是这样的。
就拿感情来说……感情……感情是个奇妙的东西。
芳邻跟秦知的感情在不紧不慢的进行当中,他们之间的默契发展的快速非常,有时候几小时看不到,竟然互相想得慌。秦知清楚自己对关淑怡产生了好感,现在,如果那天没看到她。他的心肝就开始莫名其妙的难受,并且憋的出不上气来。这么快就会从新喜欢上别人,秦知自己也惊讶,离开朗凝的时候,他觉着这辈子他都不会爱谁。
要做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的颜色,那样的话,谁还会跟自己说呢?再也不会有了,即使有,秦知也不会再听了。
关淑怡跟他的简单的只是三个月百十来天的相处,轻而易举的就推翻六年多的感情。多么的不可思议。关淑怡这个小城女人,带给秦知的东西太多太多。他还无法一时消化的完。他给自己机会,从心底期盼可以有一场正常人的感情生活。畏惧却也隐约在期盼着。
最初,从大都市离开的那一肚子的难受。消失的莫名其妙。他原本想着靠着自己豁达的天性,慢慢的从心里开解,活到三十多,秦知第一次承认自己在做人上基本是失败的,他骨子里实在看不起别人,这种巨大的因自卑引起的自傲,导致他的情路并不平坦。就像朗凝离开他,他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朗凝错了?秦知开始检讨,从做人的根本上检讨。他想对自己好一点,却又无从下手。真的有女人可以承担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吗?可以不要孩子跟有缺陷的自己一起走吗?他也悄悄问过自己,但是他的答案是没有。
秦奶奶对此事却完全持着不同的意见。在她看来,自己家的孙子是完美无缺的,什么色盲,色盲能比癌症可怕?色盲能要了命去?她叫秦知趁早放弃这份不实际的想法,楼上的果果就不错。摸样可爱,人善良,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老邻居,能娶到她那是最好了。这两个人从个性,从年纪上都是在般配不过的事情。
老太太打着主意,越发的跟关妈妈亲厚起来,小便宜叫关妈妈站了无数。老太太竟然一点也不在乎。关妈妈倒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要能叫她粘小便宜,她才不管谁是谁呢。
秦知对于奶奶的积极促成只能苦笑,他不认为自己跟关淑怡有多合适。无论是个性,还是世界观。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前些日子看电视,一对夫妇因为感情纠纷离婚。剩下一个孩子流落街头。关淑怡当时看到顿时怒发冲冠的恨得不冲到电视里将两个不负责任的狗男女打一顿。但是从秦知的角度,他会先考虑那位流落街头的少年的教育,今后人生要走的道路上他到底要面对什么,如果处理,秦知都会从很深的层面去想。他对这个世界,对周遭的人,从根性上完全的一个转变。他也同情那个孩子,但是他担心的是那位少年的整个人生。
电视换了频道之后,秦知还在想,在思考。而关淑怡,她转眼就忘记了……
思想上的不同是秦知跟关淑怡的最大问题。一个人独立在社会群体,每个人都要肩负着不同的责任。秦知觉着自己需要承担的有很多,关淑怡是典型的随大流。
话是这么说了,有意无意的,一些事情在两边人不经意的情况下。他们还是连接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秦知是为了感谢关淑怡的照顾。他拿出十万块支持关淑怡做老板,支持她开了一间咖啡屋。魏琴颠颠的送来两万块来,钱不多那是庄妮妮姑娘的心意。这段时间她是坐卧不安,无法面对关淑怡。现在可以做一些事情补偿,魏琴不知道多高兴。
就这样,关淑怡终于做起了老板。他们悄悄地在小城的办公区开了一家小小的三间店面的咖啡图书店。
这小店在办公聚集区的角落,不起眼的很。咖啡饮料统一二十五块钱一杯,一些现成的小点心,三明治什么的价格也不贵,咖啡店的整个墙壁打成原木书柜,摆放了整整十万块钱的原版高档工具书,小说,甚至还有漫画,这些书是随便看的。如果喜欢书可以买走,也可以代购。经营方式灵活贴心。书店的创意都来自秦知,以前他上班的时候就想在附近找一家这样的地方,贴心且舒适。小城的休息时间跟大城市不同,这边依旧是朝八晚六,中间午休的空挡有时候能有三个多小时。
小店的名字起得很有意思,就叫《一心看书》。简单的装潢不过两万多块钱。随意却温暖。从有创意到开店,不过十五天的时候,有时候关淑怡的调动能力也是惊人的。
最开始的时候,按照关淑怡的意思,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来,但是她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听秦知的。大概是那对总是带笑的眼睛充满了,如果你不听我的,那你就死定了!这样的意思。
关姑娘对自己毫无骨气的盲从很是鄙视,干嘛要怕他啊,他现在去哪都得自己推着,他需要怕自己才对啊?是啊,为什么要怕他呢,迟钝的关姑娘始终搞不懂。但是她确定自己喜欢跟他在一起。分开了,她就会很牵挂这个瘸子。再说了,人家是大东家。十万块呢。她就是这样没骨气的自我欺骗着。在她看来,秦知也不是她那杯茶。
开业第一天,店铺冷清了一上午。关淑怡满地的转磨盘,越想越害怕。秦知倒是不紧不慢的推着轮椅整理书柜。对于关淑怡的发问,根本懒得解释。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一位西装革履的主管人物慢慢溜达进店子,他先是溜达了一会,看到几本很需要的进口工具书。顿时眼睛一亮,当他扫到柜子角落的全套的《七龙珠》《北斗神拳》……就什么都不顾的要了一块三明治,一杯咖啡的一头扎进小隔间脱去皮鞋坐在隔间的地毯上开始追忆童年,下午上班的时候,这位西装兄整整买了四百多块钱的漫画书书离开。但是这一单,小店净赚八十来块,关淑怡傻了。
那之后,《一心读书》成为周围小白领儿的一个小天堂,八个小隔间根本不够用,那些西装革履的公司白领儿,来到店里之后,放下矜持聊天看漫画儿,有时候还有一些小聚会也在店里举行,秦知的个性很适合做陪聊。他总是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推销着东西,每次都能把价值上百的砖头书卖出去,随着营业额一天天的涨上去,关淑怡看秦知的眼神越发的不对味,她想,这个挖煤的不是人,他是怪物,一个可怕的怪物。
当秦知慢慢忘记朗凝,慢慢忘记远方的那个都市。开始为人生进行新的铺垫的时候,一场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变革却悄悄的在郎氏刮起了。
三个月之后的郎氏内部机构出现不健康的连接断裂,新上任的经理人根本无法统揽全局,一再要求加大管理团队,各种憋在地下的问题遮盖不住的徐徐露出水面。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备秦知那样的大脑,神拿走秦知的颜色,给了他一个比别人脑容量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脑细胞。
说不清去向的那三十万,随着政府新颁布的利民新举措。开发城市新人文文化,建设规划新开发区的新城市运动终于在省政府的支持下开始进行。那消失的三十万带来了半张开发区建设的单子,只是半份单子,最最关键的报价,所有人都清楚,秦知一定掌握了。
当所有的事情都付出水面。所有的人都开始找秦知,在管理上他是个大才,最最重要的是,秦知有一份能令企业腾飞的宝贝,那份宝贝能令企业少奋斗十,最少十年。
知道了,却也晚了。
郎昆坐在办公室开紧急会议,如果今日秦知看到一定苦笑,他何德何能。在郎氏拿低薪为郎家服务经年,老爷子半点好脸色都没给过他,现在竟然为他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按照他的脾气最少那也要喝两杯青岛扎啤庆祝一下。
朗凝坐在父亲身边心情是矛盾奇妙的,这么多年为秦知没少受气。最初的保护到最后的厌恶。她想起秦知总是对她说的那句话:“凝凝你别着急,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慢慢来,慢慢来,都在进行当中。”
每一次他都被秦知那不紧不慢,几乎是开玩笑的轻松语气,气个半死。
现在,她很想见见他,最起码,她想问个明白,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瞒着自己有意思吗?她却不想想,当初即使秦知告诉她了,她相信吗?
秦知就像一个赌神,他将所有的牌面熟记在脑子里。第一步,第二部,第三步……没有事情能超越出他铺垫好的走向。直到现在公司依旧靠着他留下的老本在运作,现有的大业务依旧按照他预想好的走向在行进着,但是还能走多久。原来他培养好的团队已经被其他公司撬走好几个,人事处现在辞职信堆积成山,新的管理层跟旧的经营模式磨合的十分不好。
甚至员工厨房都在找朗凝的麻烦,老司务长都对她这样说:“总经理,这不是人情的问题。以前副经理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从未跟上面有过争执,现在的副经理,开口扣奖金,闭口开除我,这个月我怕是还要倒给公司钱才能干下去了,以前秦经理在的时候,什么都很合理,什么时候谁要熬夜值班,什么时候需要留人守夜。那个主管爱吃什么宵夜,那个团队要加班,给他们提前做好什么。如何准备,他都有安排,我们也不怕措手不及,所以,我们干什么都不累。我也知道公司有困难,但是半夜三点你们说吃就吃,说要什么,连个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就这么点人。办公室从来不给我们通知。这份工作实在没法做。要么增加人手,要么我走。”
朗凝问他需要加多少人手,司务长毫不客气的要求增员五人。五个人,那代表多少额外的成本损耗,朗凝不敢想象。现在,秦知离开了,三个月,朗凝几乎就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一个企业需要一个什么样子的经理人?朗凝总算是明白了,秦知就像一个躲避在一旁的小神,他笑眯眯的控制着全局。公司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排列,他就像打扑克牌一般,用最小的排列,实现了公司的最大值。他的协调能力,对市场的前瞻能力……都是最好的,无法替代的。郎氏想从新顺畅起来,就必须从新整理管理方式。这个冲击,郎氏根本毫无准备。到底是郎氏成就秦知?还是秦知成就郎氏?
增加人手只是小事,朗凝不敢想象,秦知还带走的那一份没有记录的人事人情档案,公司六年来的关系户,六年来跟政府方面是如何相处的?公司的每个主管最需要什么,他们的工作方式是什么样子的,他们最需要公司为他们提供什么?这些事情原本不归秦知管,朗凝想不通秦知是怎么在这些年慢慢的将手伸延到公司的每个角落的。什么是经理人?朗凝想现在她是清楚了。自己一直在国外学习管理的舅舅也清楚了。
国外那一套拿到公司行不通,国内的管理方式拿到公司更不用说,郎氏有郎氏的特殊风格和传统。秦知的确从表面上看上去什么都没做。但是却什么都只做了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将公司的每个关节顺畅的连接起来,他是人才,大人才。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个发展中的城市,随着一些辞职人员的四下流动,秦知的传说越来越可怕。这对郎氏是非常不利的。
局外人在看着笑话,但是对于新冒起的人才,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秦知的下落成了这个城市最大的迷。
“我们的意见是,马上找到找到秦知,那份东西对郎氏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假如秦知想回来,我立刻让位。”朗凝的舅舅说出了大家都想说,却都不好意思说的话,朗凝的舅妈气的脸色发白。当初那份有关于贪污的事情是在朗凝跟董事长的授意下才做的,现在人得罪了,丈夫却不得不自动退下做了炮灰,国外的职位也辞了,他们两公婆是哑巴吃黄连。公司需要一个给秦知出气的炮灰,谁又做他们的出气孔呢?什么亲戚,说到头,钱最大就是了。
“昨天我跟秦知的律师联络了,对方的意思,那份单子,可以给郎氏。但是……那边报价三千万。”朗凝咬下牙还是报了价,她无法想象秦知竟然跟自己做买卖。按照她的想法,秦知应该就像之前一样把自己需要的都毫无代价的双手奉上。
老董事长看着女儿,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当初他是最反对的,一个小城的穷小子,还是个有缺陷的穷小子,他不懂那小子何德何能能拿下自己的千金宝贝。一直到朗凝离开那小子之后他才刚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公司却给搞得一团糟,现在女儿跟章家那个小子怎么地也是分不开的了,如何把秦知弄回来,这是个大问题。回来归回来,但是朗凝跟秦知复合,他依旧反对。天下的父母心那是一样的。都希望孩子可以得到最好的。他想要秦知,却不想女儿嫁给秦知。郎昆自己也矛盾了。
他点点头很大度的说:“给他,只要秦知愿意回来,提出什么条件什么都好说,只要他愿意回来……这里面的意思大家清楚吗?”
没错,先把人带回来,不管条件多苛刻,郎氏都可以答,郎氏被秦知玩了一把,这一把郎氏输的莫名其妙。就像哑巴吃黄连一般。秦知现在就是这里的大爷,他想怎么折腾就能怎么折腾。想要什么他们都得给。他们都畏惧,畏惧,秦知这个郎氏的活字典,谁带走秦知,在同等条件下,郎氏都会被排斥在这个市场之外。
但是,秦知真的愿意回来吗?郎昆不清楚,就连朗凝她也觉得无法面对秦知。更何况秦知本人呢?
在远方的小城,秦知结果从柜台外面接过关淑怡递过来的一支小豆冰棍。关淑怡冲他笑了下,隔着柜台摸摸他的头发:“栓柱柱,姐姐去街口买点东西,你要好好看店。”
秦知冲她笑笑,看着她连蹦带跳的离开,剩下来的时间,他一边舔着小豆冰棍,一边思考着好友带来的消息。他想在郎氏这个问题上,他其实是失败的。
一个好的经理人培养好的团队,就是在他离开之后,那些团队也能安稳过度。这才是最最顶尖的团队,在某些问题上,秦知想,他还是要好好的学习一下,趁着现在有时间。他还是看看书修炼一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