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心碎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第1节
送马跃走的时候,郝乐意觉得一年半时间长得让人懒得去想,可一眨眼,就过去了。陈安娜再过半个月就退休了,伊朵也要升中班了,真快啊。
爸爸快回来了,伊朵很兴奋,吃完晚饭就要上楼和马跃视频聊天,让爸爸给她带很好吃的松露巧克力。
郝乐意洗完碗,带伊朵上楼,跟马光明说伊朵玩累了就在楼上睡,让马光明不用给她留门。
上楼后,郝乐意给伊朵开了电脑视频,见马跃在MSN上挂着呢,就跟他说了两句话,却没人回应。就让伊朵耐心等爸爸过来,自己去客厅做课件去了。
小孩子有心事会容易激动到专注,就像我们小的时候盼过年。伊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突然,屏幕上显示马跃接受视频邀请了,然后,有个女人的脸一晃,伊朵有点奇怪,大声冲着麦克问:“阿姨,我爸爸呢?”
正在做课件的郝乐意吃了一惊,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却见视频窗口出现的是马跃。
伊朵再问马跃:“爸爸,阿姨是谁呀?”
在视频框里,马跃的笑脸显得有点虚,“没有啊,爸爸这里没有阿姨,伊朵是不是看错了?”
伊朵还不到四岁,很容易哄,就撅着小嘴哦了一声,问马跃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什么好东西。马跃一副认真想的样子,问她想要什么,伊朵说了一大串。马跃好像有点紧张,问伊朵妈妈在做什么呢,伊朵一直看着视频,没发现郝乐意就站在书房门口,说妈妈在客厅忙,不让她打扰。
马跃貌似放松地哦了一声,和伊朵又闲聊了很多。这时,郝乐意看见一只手搭在马跃右肩上,一只黄种人的、属于女人的小巧的手,无声无息地搭在马跃肩上。因为马跃穿的是米色的格子衬衫,再加上视频有点儿失真,看上去不明显,可马跃抹了肩一下,好像抹掉一片落叶一样,把那只手从肩上抹了下来。
就这瞬间的一个动作,郝乐意石化一样地僵了,一手死死把着门框,好像长在了上面一样。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奔到电脑前,一手死死地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以不让自己咆哮出声。
她冷冷地看着马跃泰然自若地继续和伊朵说话,问她乖不乖,想没想爸爸,爷爷奶奶好不好等废话,但关于他的妻子郝乐意,他没再提。她看见马跃向视频框外一伸手,就拿过了一罐啤酒,从他仰头的幅度来看,这罐酒已经快喝光了。那么,那个女人也坐在旁边喝的吧?他能和一个女人同喝一罐啤酒,这关系应当是亲密到了不是一般程度。
在家里,除了郝乐意的杯子,马跃从不乱用任何人的,连陈安娜和马光明的也不用,他是个多少有些洁癖的人。
郝乐意满脑袋都是嗡嗡的响声,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相互打架:压住火!冲上去!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那个女人是谁?!不,千万别,郝乐意,你要等他回来再拷问,因为你了解马跃,一遇到挠头的问题,他的习惯动作就是逃跑,如果你现在咆哮了,他一定会撒谎。如果你拆谎拆得咄咄逼人,他那点脆弱的廉耻无处可逃,自感无颜面对她,他唯一能找到的出路,肯定就是逃避,或许他连国都不回了……
满脑袋的胡思乱想里,郝乐意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再也不想看了,默默地转身,突然痛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要放马跃去英国?不就是不想让陈安娜把马跃的一事无成当一摊狗屎抹在她身上洗不掉吗?
她曾是多么的坚信,就她对马跃的要求之低,应该是世界级的低水准了吧?不要求他养家糊口,也不要求他夫贵赠予她妻荣,更不要求他承担家务,如果说,她对他唯一还算有点要求的,也就是别用出轨踏翻她对男人唯一的一点期望。
郝乐意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笔记本屏幕上上下翻动的屏保。
突然,伊朵从书房跑出来,嘴里喊着:“爸爸,伊朵要嘘嘘了……”然后像一枚小肉球一样滚进了卫生间。
郝乐意这才觉得脸上有阵阵凉意,抹了一把,居然是泪,就起身到卫生间门口看了一眼说:“伊朵,小姑娘用卫生间的时候要关门,知道吗?”
伊朵在马桶上丢荡着两条小胖腿,认真地冲她点头说:“妈妈,伊朵想拉便便,臭臭的,你给伊朵关门。”
郝乐意强颜欢笑地翘了一下嘴角,关上卫生间门。虽然恨着,可那种无比想目睹贼作案的好奇心,促使她走到了书房门口。
视频框内已经没人了,只能看见半扇古老的欧式房门,床的一角,还有挂在门口衣架上的衣服。是的,没错,有件浅粉色的女式风衣。房子是马跃租的,房东是一对华裔夫妻,20世纪90年代去了英国,靠辛勤劳作从英国人手里挣了点银子,买了一栋老房,他们把楼上房间分别出租,自己住楼下。
突然,她看见一个女人,走到门边,穿上外套,然后她看见了马跃的半个身子,再然后,她看见女人愤怒地抡起手包,朝马跃身上砸去,再然后,摔门而去,剩下马跃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再然后,马跃看着对话框,也就是说,马跃在看视频这端有没有人。他跑过来,面部几乎堵在视频上,有些胆怯却又试探地说:“伊朵,伊朵!”
见没人应声,马跃似乎松了口气,一**坐下来,对着镜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郝乐意知道了,他刚才叫伊朵,是怕刚才这一幕被她或伊朵看见,喊伊朵是试探虚实。
卫生间传来了抽水马桶的轰鸣,郝乐意忙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看见伊朵从卫生间跑出来,进了书房,然后又传来她奶声奶气和马跃聊天的声音。而郝乐意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我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跟这么个男人结了婚?
仅仅是因为他又帅又一副流落民间的落魄王子德行?不是的,那是因为她太向往家的温暖了。三岁丧父,十五岁丧母,虽然叔叔婶婶待她不错,可她不是那种轻易就把人生搭靠在别人身上的人。那么多年,她看似坚强,可在多少个失眠的夜里,她觉得自己就是在茫茫原野上号哭着寻找温暖的孩子。她一直找啊找啊,都快冻坏了,马跃出现了,他张开真诚而温暖的怀抱,是多么的诱人啊。所以,她这个患了温暖饥渴症的傻姑娘,毫不犹豫地一脑袋就扎了进去……然后爱他爱他疯狂地爱他。
那些爱是真的吗?郝乐意茫然了。还有,当初马跃是真的爱她吗?如果爱他怎么会忍心让她一个人打拼支撑家?怎么会有今天晚上她看到的这一幕?婚后这几年,不管马跃多让人失望,可她从没想过和他决裂,可她万没想到,就她这样一个女人,就马跃这样一个男人,他居然昧得下良心辜负她!
当初的爱,多**的脆弱啊,说白了不过是场荷尔蒙发作就是了。荷尔蒙发作的时候,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毁透了还美滋滋地叫唤呢。在这个优秀女人宁肯把自己剩在闺房的年代,她郝乐意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三岁就生孩子做了妈妈,简直是蠢透了,蠢得她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打得自己两颊火辣辣地疼,眼泪汪汪地抱着沙发上的靠枕抵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在心里恨恨地说:郝乐意,你自认倒霉吧,你咎由自取,当初陈安娜那么拦都没拦住你的犯贱,现如今,想忏悔你都找不到下跪的庙门!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妥实的人倾诉。跟贾秋芬说,只有惹她抹眼泪的份儿,和郝多钱说,他能干什么?大不了就是等马跃回来,扇他俩大耳刮子吧?和郝宝宝说,她肯定又会说既然嫁什么男人都是嫁、嫁什么男人都有被辜负的危险,那就一定要嫁个钱多的、让自己舒服的,然后抨击她当初不该看上马跃这个又穷又没本事的货色。这些话她以前就说过,而现在的事实是,马跃在前两大罪状后,又增加了一大罪状:对婚姻不老实。
若一个男人的穷不可怕,没本事也可以体谅,再加上不老实的话,就是十恶不赦了。
现在的郝乐意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却又怕吓着伊朵,忍着不哭。但如果憋到天亮,她非得哇的一声,大口狂吐鲜血不可,遂打算把伊朵送到楼下,她要把脑袋扎在被子里,痛快地大哭一场。
她进了书房,对视频框里的马跃连看都不看地说:“伊朵,下楼睡觉了。”
伊朵一扭身子,说要在楼上睡。
郝乐意抱起她说:“伊朵乖,妈妈今天晚上有好几个课件要做,你在的话,会影响妈妈的。”
“可我还要和爸爸说话。”说着,伊朵从她怀里挣扎下来,“爸爸说,爸爸想伊朵,要和伊朵说好多好多话!”
看着伊朵生气的小样,郝乐意心里酸酸的。马跃大约也看见郝乐意了,暖暖地喊了她一声。一年多来,虽然他们天各一方,但因为通信的便捷,并没有很强烈的距离感。马跃单身一人在伦敦,郝乐意也从没担心过,也是因为这,晚上回家,她总是习惯性地打开视频,也不是特意要聊天,有话就说两句,没话说的时候就各忙各的。因为郝乐意下班的时间,正好是伦敦的中午,等马跃下午该上课了,郝乐意也该收拾收拾睡觉了。有时候,马跃还会厚着脸皮要和她**,郝乐意不好意思,马跃就故意说他都快成***了,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也应该主动给他看。被他央告得没辙,郝乐意也会裸给他看,可马跃又得寸进尺地要和她视频**。其实,也就是相互看着彼此的身体说着疯话**,郝乐意每次都被他的**话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烧,但还是愿意满足他。马跃问她是不是也得到了满足,她实事求是地说部分满足,她更喜欢和真人**。马跃就坏笑,说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他这老公的重要性。郝乐意问他满足吗?他说满足,**比**累多了……但**的好处是有挑战性,有回应,**虽然轻松但乐趣也少多了……这一年多,他们的夫妻生活就是靠网络传递加上幻想来完成。虽然效果上差强人意,但郝乐意觉得,就他隔着网络对自己的这份热乎劲,似乎不太会有外遇的可能。所以,尽管同事和郝宝宝都打趣她要小心,要适当地突击查岗,她都不以为然,其一是去一趟英国成本太高;其二是她从不怀疑马跃对她的爱,更是自信地认为,马跃对性的需要,她一点也不耽误地满足过了。
可现在,事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郝乐意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出和马跃怎么着了,就用鼻子嗯了一声,让他和伊朵说再见。马跃说了,又在视频那端送飞吻,郝乐意假装没看见,抬手就把视频关了,结果伊朵哭了,因为她的飞吻还没送出去。
郝乐意说改天再送,抱着她下楼,马光明显得有些意外,郝乐意解释说刚想起来,今晚她还要做课件,腾不出手来照顾伊朵,只好把她送下来了。说着,把嘟嘟囔囔地抹着眼泪的伊朵递给马光明,发现他嘴里咬了一根烂叽叽的牙签,再看陈安娜盯着马光明,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又吵架了。和陈安娜打嘴架,马光明从来就没赢过,因为他嘴笨,他唯一的反击就是咬牙签。不管陈安娜怎么咄咄逼人怎么咆哮,他就咬着一根牙签,往死里咬往烂里嚼,嚼到忍无可忍了,就呸地一口把牙签吐到地板上。
自从郝乐意和马跃结婚,陈安娜的腰就坏了,楼上楼下的卫生,就全归了郝乐意。每次收拾卫生,郝乐意都能从各个角落里收拾出十几根牙签,可见,马光明呸陈安娜呸得是多么的频繁。
马光明有个好处,家里就他和陈安娜的时候,哪句话过瘾他往外扔哪句,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他还是很照顾陈安娜的面子的。
郝乐意现在没心情管他们的事,放下伊朵就上了楼,本以为关上门,欺辱会让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滚滚倾泻下来,却没有。她把脸在被子里埋了半天,竟一滴泪也没有,遂翻身,看着天花板,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张嘴干干地啊了一嗓子捶了床一下,忽地就坐了起来。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马跃,干吗呢?她气得都快死了,他却可以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就又打开了电脑,却发现MSN上的马跃,头像已经灰了,大约上课去了。她觉得不解气,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好多解恨的恶毒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删了,没发送。是的,不能发送,她要等马跃回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不能让他现在知道她已发现端倪了。否则,这一周的时间,足够他编一个圆满的谎言来糊弄他。
她闭上眼睛,想那个女人的样子,挺年轻的,身材也不错,她能和马跃共喝一罐啤酒,却突然为什么要走?还很生气的样子?对,应该是马跃说什么话把她惹恼了她才要走的……马跃追到门口试图解释什么?没想到他解释的话,让她更生气了,于是就抡包打了马跃。
是不是马跃在伦敦耐不住寂寞有了情人?又面临着马上要回国,和情人说分手?情人恼了?
应该是这样。
这么想着,郝乐意心底里突然浮上了一丝原谅,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贱贱的得意感,因为马跃最终选择了回来,也就是说选择了她这个妻子,让情人受伤。
她在愤怒和原谅之间彷徨,试图让自己站在人性的角度上,宽恕马跃,宽恕他是个荷尔蒙分泌正旺盛的雄性动物,是在内分泌的迫使下没管住自己。这还真像一个作家说的,不管时代怎么变迁,你都休想让男人彻底根除骨子里的动物性。人本来就是动物的一种,不能因为自己叫人就不承认自己是动物了。可人类是有文明思想有道德的呀,人类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自我提高,不就是为了超越作为动物性的那一部分,向着神圣的神性进化吗?
那些被交口称赞的“高尚人”,不都是克服动物性克服得比较好,更接近于神性的吗?她为什么要像原谅一只上街看见母狗就要飞奔过去的公狗一样的原谅马跃呢?她都不能原谅自己,因为管不住动物性泛滥的男人是她的丈夫。男人是种特容易得寸进尺的动物,得到了原谅他们回报的不是感恩,而是在上次犯的错误上更进一步,因为你原谅了他上次的错误,在他的理解里就是得到了默许,下一次,他会在上次错了一寸的基础上再错上一尺……
对,决不原谅。
郝乐意是这么下决心的,一整天心乱如麻,甚至想在MSN上暴斥他一顿。就在这时郝宝宝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