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亲爱的你要逃到哪里 第3节
在陈安娜的督促下,马跃决定备考公务员,又去书城买了不少书。马跃能不能考得上公务员,郝乐意并不在意,她要的不过是他有奋斗目标,别她一下班回来就看见他在玩游戏。可她又知道,马跃贪玩,自律能力特差,如果让他待在家里,他会像陷在泥潭里的萝卜一样陷进网络游戏里。加上他又迷上了玩微博,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是在马桶上还是在街上,都泡在微博上,郝乐意说他两句,他就会辩解说我不跟你说了吗,我要把我的微博发展成一个私人媒体。郝乐意就火了,让他现实点,让他睁大眼,仔细看看,那些有所作为的人,哪儿有整天泡在微博上的?马跃倒来了劲儿,说有啊,你看那谁谁谁,还有谁谁谁,都整天挂在微博上,如果他俩不是成功人士,中国就没成功人士了。郝乐意就冷笑,那你先混出谁谁谁们的成功再整天粘在微博上。
马跃就不语了,然后愤怒,因为觉得郝乐意这是在嘲讽他。每每这时,郝乐意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也不答理他。
马跃虽然散漫贪玩,但还是善于自省的,不用十分钟,他就会反省到错误。当然,意识到自己错了的马跃从来不会主动道歉说媳妇我错了啊,他会嬉皮笑脸地纠缠她,就像赖着妈妈要吃奶的孩子,弄得郝乐意觉得,如果再不理他,就有点残忍了。所以,尽管马跃的寄生姿态让她在人前羞于启齿,但回家以后,她还是很自如甚至是很开心的。
陈安娜当着郝乐意的面从不数落马跃,怕他被看低,可一旦郝乐意不在,她就一会儿像斗阶级敌人一样批斗马跃,一会儿又声泪俱下地求他,给她这个当妈的争口气。搞来搞去,真把马跃搞怕了,只要陈安娜在家,他就尽量不下楼,只要陈安娜上了楼,他就借口待在厕所不出来。陈安娜那个气啊,在这世界上,最疼儿子的人肯定是她。以前,马跃对她的亲热,那是有目共睹的,可自从他从英国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几乎从不正眼看她,偶尔和她对对目光,也是满眼惹人生气的邪火。
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她客观点,应该想得到,马跃这样是因为愧疚,偷偷从英国跑回来,是对她的辜负,回来后一直靠啃父母过日子,就是在愧疚上又加了负罪感,可陈安娜没往这上面想,觉得作为马跃亲妈,哪怕把自己敲骨吸髓地喂养了马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且,天下所有母亲,都会如此,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陈安娜毫无例外地信任儿子对自己的爱,她像所有因儿子结婚而备感失落却又不忍责怪儿子的母亲一样,把所有的怨怼,都泄在了儿媳妇身上。因为儿子疏远亲妈,都是结婚后开始的,都是儿媳妇没起好作用。
郝乐意也不能例外。
自从马跃不上班,陈安娜就对郝乐意没好脸,冷不丁地就要戗她几句。郝乐意大多时候,不回嘴,因为知道她也难受。可如果马跃也在旁边,他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吆喝:“爸,跟您说多少遍了?您要再不管好您媳妇,我们就不下来了啊。”马光明就翻陈安娜一眼,大多也是不吭声,或咳嗽两声,顿两下嗓子,言语上不接茬,就这么过去了。
既然陈安娜和马跃都把宝压在了考公务员上,郝乐意也没打算拖后腿,没跟马跃打招呼就给他报了一个班,让马跃准时去上课。马跃不干,和郝乐意吵了起来,当然,是温暖地争吵。他很愧疚,说不上班他已经很没脸了,花了钱上课,万一考不上,他就真没脸见人了。
郝乐意说就是为了给他点压力,让压力变动力。陈安娜也破天荒地站在了郝乐意这边,让马跃必须去上课,否则她提前办理内退,在家督促他学习,马跃知道她绝对干得出来,溜溜地上课去了。
几个月一晃过去,在报考公务员的大军中,我们的马跃同学,踌躇满志是因为自信的经历,这一年,他参加了好几次考试,简直是百战不殆,连郝乐意和陈安娜这对向来政见不统一的人,都异口同声地给他封了“考神”,所以应战过程中的马跃,信心百倍。
可最终,他还是落榜在了最后一关。报考的时候,郝乐意建议他选择冷僻一些的部门,因为冷僻,报考的人也少,相对来说,竞争就少一些。可陈安娜再一次搬出了男人选工作单位就像女人选丈夫的理论,一定要选好的。就像女人不能为了摘掉剩女的名头胡乱找个男人结婚,总不能结了再离吧?工作这事,也不能考进去觉得没意思再辞职再调动吧?
郝乐意犟不过婆婆,陈安娜又当仁不让地拿出了师者风范,全程陪同,一路建议不断。晚上,郝乐意一听马跃报的单位,心里就咯噔一下,但怕影响马跃的情绪,就没说。
然而,事实证明,一切果如郝乐意担心,“考神”马跃,虽然笔试过关了,但排名不是很靠前。最终,在面试关被淘汰了……
得到消息,陈安娜不吃不喝一夜没合眼,眼睛都凹了下去,第二天从床上跳下来就去马跃报考的单位质问,认为面试有猫腻,要不然,就凭马跃——众所周知的“考神”,怎么可能落榜?她坚持要看被录取的几个人的填报资料,核实他们的社会背景。他们越不给看她就越觉得猫腻大,又要找媒体又要上网发帖,最后,他们通过报名资料,找到马跃,让他把陈安娜领回去。可陈安娜就是不走,一定让人给个说法,要不然她就报警,任凭马跃和郝乐意怎么哀求都没用。最后,还真把110给折腾来了,才把她弄回家。
陈安娜大病一场,半个月没上班,期间,马光远两口子来看她,陈安娜关着卧室门不让进,说谁都不想见,等好了再说。马光明知道她是自尊心强,不愿意让人看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就悄悄和马光远解释,田桂花也叹了口气,悄悄塞给马光明一张银行卡,让他贴补家用,别当是哥嫂帮他,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是企业内退职工,跟着马光远干,马光远的酒店就不用给他交社保了。她和马光远早就商量过了,这笔钱也不能瞎了他的,单独给他存出来,等以后给他。
马光明收下了卡,也明白,关于社保不社保的,不过是哥嫂想帮他又不想让他受之有愧的说辞,心里热热的,鼻子就有点酸,喊了声哥。
马光远拍拍他的肩,说都会好的,会越来越好。
是的,都会好的,马光明从没怀疑过,至少,在过去这五十多年的光阴里,生活的现实一直在告诉他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日子越来越好。譬如,现在的猪都过得比1960年的人丰衣足食。
郝乐意问马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不怕马跃将来一事无成,却怕陈安娜受不了刺激,精神上垮掉了。那这个家,也真就风雨飘摇了……
马跃却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其实,他还是了解自己的,对未来,没太大的抱负,有份比较悠闲看上去也比较体面的工作,有时间读他喜欢的书,下班回来老婆孩子暖融融乐成一窝,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郝乐意说反正他有教师资格,索性去应聘当老师,进不了公立学校,去私立学校也行,你喜欢历史就去中学当历史老师,历史是副科,教学轻松,时间从容……
可是,为了哄陈安娜开心,马光明把银行卡上缴了,于是,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的陈安娜却有了新想法,她隆重地把马跃夫妻俩叫到床边,盯着郝乐意的眼睛对马跃说:“马跃,你才二十八岁,妈相信你。”
郝乐意微笑得像只温顺的羊羔,唯恐哪个表情不合适会刺疼陈安娜脆弱的神经。
陈安娜盯着郝乐意说:“乐意,我和你爸虽然都是工薪族,可收入还可以,这几年我和你爸又攒了二十多万。”
郝乐意以为陈安娜是想告诉她,就算马跃没考上公务员,这个唯一的儿子她也养得起,就笑笑说:“妈,您和我爸劳碌了大半辈子也挺辛苦的,等您退休了,可以拿这笔钱和我爸出去旅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至于我们……”看看马跃,“虽然马跃暂时没上班,可就我的收入,我们一家三口也够花了。”
对郝乐意的体贴陈安娜丝毫不领情,反倒有些生气了,“乐意,在你眼里,我和你爸是那种只顾自己不管儿女的人?”
“没,妈,您和我爸辛苦了大半辈子,我们不忍心再给您添麻烦了。”郝乐意不知自己哪句话没说点上戳疼了陈安娜,忙检讨。
陈安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身体好着呢,等马跃出息了,我再享受也不迟,那会儿享受比这会儿享受要踏实得多。”
郝乐意这才明白,陈安娜把他们叫过来,肯定是有了新的想法,就看看马跃,没吭声。
果然,陈安娜说,这阵子她躺在床上,没想别的,想的全是马跃堂堂一海归,为什么会这么不顺?想来想去还是学历低了,如果马跃以留英硕士的身份回来,肯定就不一样了。说着,陈安娜从枕头旁拿起一张报纸,展开,给郝乐意他们看,说这是市政府面向海内外招贤纳士的广告,最低门槛是硕士学历,还必须在专业领域内有一定成就的,所以,她决定让马跃回炉深造,回英国把硕士学位拿出来。当然,如果能顺水推舟地把博士学位也给拿了,她这当妈的更高兴。说完,从床头柜里拿出存折说:“我打听了,在英国读研究生,一年半就行了,这些钱足够了。”
“妈,马跃都是结婚做爸爸的人了,您不应该干涉他的生活。”郝乐意虽然对陈安娜有意见,可又觉得作为母亲,她的方式虽然不正确,却也是呕心沥血的,所以才一忍再忍,可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
“马跃就是做了爷爷的人,只要我这个妈还活着,他就是我儿子,就得听我的。”陈安娜当然不甘示弱,“马跃,当着郝乐意的面,你给我说,你到底听谁的?”
“马跃,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必听任何人的,但你必须要为自己负责!”郝乐意和陈安娜像两只正准备投入格斗的鸡一样,脸红脖子粗。马跃知道,随便偏向谁说一句话,这两个女人就得吵成炒爆了豆子的锅,这既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也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忙拉着郝乐意往外走,说天不早了,出去找找马光明,看他领着伊朵去哪儿了。
郝乐意受够了马跃的一贯逃避,甩开他的手,让他自己去找,今天她必须和陈安娜把话说清楚,“妈,有些话,我忍了好久了,今天我必须跟您说明白了,马跃是奔三的成年人了,他的私人生活,您不能横加干涉,您干涉他就是干涉了我,因为他是我的丈夫!”
“我横加干涉?马跃,你听到了没?在你老婆眼里,我这当妈的为你以后着想,成横加干涉了,还有没有点良心?”陈安娜一把拖住要逃出门的马跃,让他评理。
逃不掉的马跃只好把心一横说:“妈,结婚前我归您管那阵,随便您怎么插手我的生活,我都像是在享受挠背。结婚了我这‘背’就归媳妇挠了,您老也该歇歇了。”
陈安娜没想到,马跃居然不站在她这边,顺手一嘴巴就抽上去了,让他这就滚,滚得越远越好。马跃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拉着郝乐意往外走,“妈,这可是您让我滚的。”
陈安娜从床头捞起扫床的猪鬃笤帚,一步一挥地赶到大门口,冲着狼狈往楼上逃的马跃大喊:“给我滚远远的,别一天到晚地在我头顶上屁滚尿流!”
一听这话,原本还绷着脸生气的郝乐意,喷然地就乐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