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8 蜕变后的彩蝶
两年后,上海。
为了考察“魔法灵”在中国的业务发展情况,存希亲自飞来上海,他的特助Anson自然也随同。
跟分公司以及工厂主管开过会后,存希又顺道见了几个投资银行的人,商议公司在香港发行可转债的可能性。
在上海短短几天,开了五、六场会议,晚上还得跟客户应酬,存希不累,跟着他到处跑的Anson可累垮了,嗷嗷叫。
“老板,你工作不用这么拼命吧?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啊。”
“你累了,你先回饭店。”存希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翻阅业务报告。
老板还在工作,他这个特别助理哪敢擅自休息啊?Anson暗叹。以前老板虽然认真,却也不至于没日没夜地像个工作狂,这两年却像疯了似的,马不停蹄,连跟女友安娜结婚的时间都没有。
“老板……”
“对了,我差点忘了。”存希忽然抬头。“帮奶奶收购艺品的经纪人在上海开了一家艺廊,听说展销了许多中山龙大师的作品。Anson,你去打探一下艺廊住址,我想过去选分礼物送给奶奶。”
“是,我马上去。”
Anson退下后,存希出神片刻。
自从两年前欣怡流产,留书出走后,奶奶一直闷闷不乐,想念欣怡,也心疼她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宝贝曾孙。
他没法找回欣怡,也暂时不能给奶奶一个曾孙,买件陶艺珍品讨她欢心也好,希望她能因此开朗一些……
“老板,我打听到地址了。”Anson回来报告。
存希点头,结束公事后,马上跟Anson一起来到艺廊,艺廊装潢格调高雅,一间个室里,专门展出中山龙的作品。
存希在里头流连,仔细挑选,忽地,一道熟悉的嗓音掠过。
“小李,我的作品已经都摆出来了吗?”
是欣怡吗?存希凛然,急忙追出个室,左右张望,一个女人匆匆经过走廊转角,他惊鸿一瞥,却已认出那就是欣怡没错。
他僵在原地,心脏猛烈地震动,好半晌,他才悄悄跟过去。
他看见欣怡正跟艺廊一个工作人员讨论几件新摆出的艺品,而那竟是出自她本人的创作!
“不知道第一个买下我作品的,会是谁呢?”欣怡喃喃念着,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该不会没人想买吧?”
“怎么会?”工作人员安慰她。“连中山龙大师都以你这个徒弟为荣,你放心,一定有人懂得欣赏你的作品的。”
“那就希望如此啰!”欣怡微笑,跟工作人员道别后,背起俏丽的单肩背包,离开艺廊。
存希偷偷尾随,Anson见老板举动怪异,也跟过来。“怎么了?老板……咦?那不是……”他发现欣怡,整个人愣住。
欣怡跳上计程车,存希也立刻招来一辆。“Anson,你自己先回去!”随口丢下一句话,他命令司机跟踪前辆车。
穿过大街小巷,欣怡在一栋外观颇时髦的住宅公寓前下车,存希刚想跟着下车,忽见到另外一个男人走向她。
是……Dylon?他蹙眉,看着欣怡跟戴伦有说有笑,并肩走进公寓,一颗心逐渐沉落。
原来他们俩同居了。他怅然寻思。两年前欣怡离开,没回姜母岛,她父母也不肯告知她的下落,原来她是跟戴伦来到上海,戴伦开艺廊,而她拜在中山大师门下学习陶艺。
他该祝福她吗?她终于实现成为一个陶艺家的愿望,也找到一个好男人……
存希咬牙,胸口冒着酸味的泡泡,一波波酸涩不停涌上来,他在公寓前盘桓许久,才让计程车司机载他回到艺廊,一口气买下所有欣怡的作品。
他不能拥有她,就让他拥有她的作品吧!
当天晚上,他便搭机离开上海,只淡淡地嘱咐Anson,见到欣怡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你说有人买下我全部的作品?”欣怡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不敢相信。“那人是谁?”
“不知道,他很神秘,不肯留下姓名,他只说未来要把你作品的型录定期寄给他。”
“寄到哪里?他有留下住址吗?”
“是台湾的地址,不过不是他本人的,是他助理的地址。”
“这样啊,谢谢你了。”欣怡惘然挂断电话。
“怎么了?”一旁的戴伦好奇地问。
欣怡将谈话内容告诉他,戴伦朗笑。“这不是很好吗?你有了第一个客户,看他样子好像很欣赏你的作品,应该会成为你的忠实粉丝喔!”
“我的粉丝?”欣怡兴奋得红了脸。初出茅庐的她,也有粉丝?
“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创作,不要辜负人家的期待。”
“我一定会的!”她眼神闪闪发亮。不论那人是谁,她都深深地感谢他,也绝对不负他的赏识。
毕竟他,是她拥有的第一个粉丝呢!
做不成她的男人,他只好做她的粉丝,只希望她的创作之路从此走得顺遂,事业一飞冲天。
他知道,一向缺乏自信的她,很需要实质鼓励,能够这样默默守护她,他就该满足了,不该奢想太多……
“存希,你在想什么?”安娜的声音拉回他思绪。“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只是想公司的事。”存希喝了一口咖啡。“对了,你今天找我出来吃饭,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安娜噘唇。“我们是男女朋友耶,约会还需要找理由吗?”
存希没说什么,淡淡扯唇。
安娜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很不安,最近她觉得他离自己愈来愈远了,虽然他待她仍然温柔,却少了几分体贴,两人之间,似乎隔着微妙的距离。
为了挽回他的心,她复健成功后,选择留在台湾开舞蹈教室,她做好结婚的心理准备,也放弃身材的考量,愿意替他生小孩,但反而是他一点也不急。
他说这两年魔法灵集团业务拓展快速,身为社长的他必须全力以赴。但真的是因为事业吗?还是他有别的疑虑……
安娜不敢多想。“存希,我生日快到了,你能不能送我一份生日礼物?”
“你说。”
“我想,你可以陪我出去旅行几天吗?只要三、四天就好。”
“三、四天?”存希蹙眉。
“我们去上海好不好?最近上海大剧院刚好有‘天鹅湖’的演出,是基洛夫芭蕾舞团哦!”安娜甜笑,使出女人必杀绝技,撒娇。“好嘛,陪人家去看嘛。”
存希怔忡地望她。“你说去……上海?”
“嗯。”
上海,外滩。
薄暮时分,灯打亮了,映得路旁一栋栋殖民地时代留下的西洋建筑更加璀璨生辉,隔着黄浦江的粼粼波光,对岸则是由东方明珠电视塔领军的现代摩天楼。
江河两岸,一新一旧,诉说着上海传奇的历史。
存希与安娜沿着观景台漫步,偶尔会在围栏边驻足,欣赏江面风光,小贩向安娜推销糖葫芦,安娜摇手不要。
“存希,你说美不美?”她紧紧挽着他臂膀。
“嗯,还不错。”
“你帮我照张相?”
“好。”存希拿起数位相机,将站在路灯下的安娜纳进镜头里。
他没注意到,当他拍照的时候,欣怡与戴伦正巧从他身后走过。
“怎么样?出来散散步,有没有觉得精神放松点?”戴伦柔声问欣怡。
最近她答应提供自己的作品给一场慈善拍卖会,为了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耗费极多心力,他不忍她太辛苦,才邀她出来走走。
“放心吧,我好多了。”欣怡笑。“说真的,我要谢谢你,Dylon,这两年来你一直很支持我、关心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办法走到今天。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戴伦若有深意地问。
她一愣。
“算了,没什么。”见她表情无辜,戴伦主动转开话题。“过几天就是拍卖会了,你打算拿哪一件作品出来?”
“我还没决定,总觉得都不太满意。”
“还不满意啊?中山大师都说你的作品进步很多,很有自我风格,已经不输给任何名家了。”
“好还要更好嘛——”
原本安娜来上海,最主要的就是想看基洛芭蕾舞团的“天鹅湖”,没想到大概在外滩走太久,隔天早上起床,身体很不舒服,头重重的,似有些轻微发烧。
存希买药给她吃,陪她在饭店客房休息,到了晚上,她催促存希去看表演。
“票都买了,不看可惜,而且反正我想睡觉,你一个人也无聊。”
经她一再游说,存希点头答应,一个人来到上海大剧院,他进场的时候,灯已经暗下了,另一边也有个女人悄悄摸进来,两人隔着安娜的空位坐下。
布幕拉起,戏开锣了,白天鹅温柔忧伤地舞着。
存希看着台上的表演,不禁想起他与安娜的邂逅,当时他正是去看她的第一场表演,爱上了她热情奔放的舞姿,以及跌倒时立刻爬起来的坚强,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女,她却一次次地从他面前远走高飞。
他知道自己不该束缚她,她天生是属于舞台的,注定了发光发亮,他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然后,欣怡出现了。
她是个不起眼的女孩,真的很不起眼,他不觉得自己会喜欢她,但她却总是牵动他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她很单纯,被前男友耍得团团转,很傻气,愿意相信任何人都有好的一面,很笨拙,什么事都做不好,却又很温柔,总是适时抚慰受伤的他。
如果安娜像太阳耀眼,偶尔会刺痛人,她就像月亮,恬恬静静,不提醒自己的存在,愿意用心的人,才会发现她。
他发现了她,却也伤害了她,然后失去她……
存希蓦地喉头一酸,隔壁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更惹得他心慌意乱,他递出手帕,暗暗期盼那女人别哭了,别惹得他也想哭——
欣怡哑声道谢,接过手帕擦干眼泪,觉得很难堪,很不好意思。
看来她是影响到别人看舞的心情了,只是她真的很难过,悲从中来。
看舞台上的黑天鹅愤怒张狂的舞姿,看她激动地不停旋转,欣怡忽然想到,舞台上的安娜想必也是如此明亮耀眼。
怪不得存希会宿命性地爱上她……
落幕后,灯亮起,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欣怡也站起来用力拍手,她转过头,想对借她手帕的人道谢,却惊异地说不出话来。
存希也认出她了,两人凝目相对,眼底情绪都很复杂,怅惘、哀伤、思念、心痛,百般滋味在胸臆萦绕。
“欣怡……”存希想说什么。
欣怡却逃了,转身就跑,存希连忙追上去,两人推挤过散场的人潮,寻觅追逐,忽地,欣怡被某人一撞,差点跌倒,存希由后头接住她。
他将她揽在怀里,深邃的目光锁定她。
她颤抖着,无法呼吸,看着他俊逸一如从前的脸庞——他还是个王子啊,永远是王子!
她忽然恨起自己,气自己干嘛如此怯懦,一见到他就想逃,她不是已经变了吗?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便利贴女孩!
“嗨。”她推开他,笑笑地问候。“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反而是存希还处在恍惚中。“很好。”
“那奶奶呢?她身体还好吧?”
“嗯。”
“听说安娜留在台湾开舞蹈教室,真是恭喜你了,你们一定很快就会结婚吧?”
“结婚?”存希愣住。
“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发喜帖啊,我会送你们一份很棒的结婚礼物。”
“你……”存希瞪她。她怎能如此淡漠地说他跟安娜的婚事?她不在乎他了吗?对他,她连一点点残留的爱意也没有?
好酸,好痛!
存希品味着喉间的苦涩,哑然无语,目送欣怡离去,她的背影很挺,很直,有种以前他不曾看过的坚强与自信。
她好像……变了,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陈欣怡了……
他愣愣地回到饭店,整夜出神,隔天安娜问他演出如何,他完全答非所问。
欣怡也激动地一夜无眠。
她回到工作室,拼命地搓揉陶土,烧制成品,中山大师说那是她目前为止最精彩的创作。
三天后,她将这件作品交给慈善拍卖会,对方很高兴。
“谢谢你,陈小姐,这件作品好特别,相信一定能拍到高价。”
“这件作品真的很棒。”连戴伦都爱不释手。“我看我买下来算了。”
“你?别闹了!”欣怡摇头。
“你以为我开玩笑吗?我认真的!”戴伦很严肃。“这么珍贵的艺品,我要是失手错过,岂不是在艺品界浪得名声?”
欣怡见他心意坚决,一方面很开心作品得到名艺术经纪人的肯定,一方面也不禁失落,用尽感情的作品要卖掉,她觉得很不舍,几乎有股冲动想自己买回来。
她躲在角落,想看究竟会是谁标得她的作品,没想到却看到存希偕安娜一起走进会场。
他们也来了?
她震惊地呆在原地,戴伦注意到她的异样,轻拍她的手,安慰她。“他们应该是来标中山大师的作品。”
“我知道。”欣怡喃喃应道,她当然不会认为存希是来标自己的作品,只是那晚在剧院乍然与他重逢,今天又看到他,她心情震撼,无法保持冷静。
她看着他与安娜交头接耳,安娜还轻轻笑了。
他们在说什么?她忍不住要猜想,却又讨厌自己如此动摇。
纪存希……已经和她无关了,不是吗?
顺利标下中山龙的最新作品后,存希原本打算马上离开,差不多是时候赶去机场了。
但工作人员推出的下一件作品,却让他心神一震,目光定住,移不开。
那是一个圆钵,像花器,又像碗,边缘镂着一只彩蝶,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飞去,釉色请透如水,温柔如月。
是她的作品!
存希一眼就认出这是欣怡的创作,她上釉的技巧很特别,很有自我风格,他看得出来。
“这个作品名为‘蜕变’。”主持人笑着介绍。“是陈欣怡小姐的最新创作。”
蜕变?她是指那只彩蝶吗?那是否就是她自我的象征?
他一定要标下它!
存希下定决心,不顾安娜催着他去赶飞机,坐下来,举牌竞标。
但他不是唯一想抢下这件拍卖品的人,有几个人同时与他竞标,当标价愈来愈高时,渐渐有人退出了,只剩另一个坚持与他竞争。
他回头看,这才惊觉与他抢标的人竟是戴伦。
两个男人,交换意味深刻的一瞥,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强烈的斗争心。
存希凛然回头,继续竞标,不管戴伦出什么样的价,他都不肯让步,不一会儿,喊价竟飙过千万。
会场惊噫声四起,众人咋舌,虽说这件作品不错,但也不至于是旷世逸品吧?有必要抢标成这样吗?
“一千一百万!”戴伦喊。
“一千两百万。”存希喊。
“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存希话一落,全场震惊。
戴伦皱眉,犹豫着该不该再继续喊价,欣怡却已忍耐不住,冲出来制止。“够了!你们别再抢了。”
她转向存希,眼眸燃着熊熊火光。“你死心吧,我的作品,绝不卖给你!”
她冷冷地呛声,存希面色一变,两人目光交会,空气中窜过一道异常的电流,嗤嗤作响。
安娜感觉到不对劲,慌得紧紧扣住存希臂膀,不由分说地拉他离开现场。
数日后,珍珠从朋友处辗转听闻存希在上海为了欣怡的作品跟戴伦抢标,连忙招来Anson,要他去打听欣怡下落。
Anson挣扎半天,终于坦白吐露存希其实早知道欣怡在上海,也持续在收购她的作品。
“原来存希一直默默守护着欣怡?”珍珠兴致勃勃,眼珠转啊转,一个念头在脑海成形。“Anson,你帮我个忙,到各大报社刊登头版广告。”
“什么广告?”
珍珠笑而不语。
两天后,上海各家报纸头版同时出现一则大大的广告,写着——
警告逃妻陈欣怡,奶奶病危,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