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落英纷洒 琴笛合奏似天籁

当我抬眉的时候,已见淳祯横吹玉笛,立于庭中,衣袂如风,悠悠笛音舒缓有度,直抵人心。我在他的曲调里,感受着傲梅,逸兰,清竹,淡菊的各种姿态。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曲中寻知音,他可以用他的玉笛将我四段心情吹彻得淋漓尽致。

我手上琴弦又渐渐地有了力度,我沉浸在梅兰竹菊,清幽,淡远的意境里,一手将琴托起,一手似流水般的泠泠弹奏,仿佛坠落云间雾海,幽谷仙源。没有任何的人,任何的事可以侵扰我的思绪,可以阻断我的琴音。

当一切音律都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仿佛沉醉在仙乐中无法醒来。

淳翌从龙椅上站起,凝眸看着我,款款走来,伸手将我扶起,温柔地贴着我的耳畔:“湄儿,你还有多少的美丽是朕不曾触及到的?”

我惊愕,转而盈盈微笑:“皇上,臣妾今日有些醉了,醉中弹曲,自然与平日有所不同。”

他眼眸深邃,仿佛浸着幽幽碧泉,看似清澈澄净,却深不触底。对我含笑:“湄卿,你的四段心情,朕都知。”

我心慌乱,我不知淳翌想要告诉我什么,其实只是四时之境,聊寄情肠。而今夜,淳祯与我琴笛合奏,似水月交融,淳翌会作何感想?我说过,要将繁华交付给舞妃她们,可是最后,我却夺尽了她们的光彩,我仿佛看到舞妃那哀怨的眼目,朝我斜斜地看来。她的情愫,她的蝴蝶,在还未灿烂的时候就死去了么?

我不知这一切如何发生的,也不知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只听到一声声清脆的掌声响起,随后是盈盈的笑声:“好,好,湄婕妤和陵亲王二人的琴笛真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我想在场的人无一不被他们折服、倾倒。”

淳翌微微朝云妃蹙眉,欲要说什么,还是未肯启齿。

坐在云妃身旁的许贵嫔讪讪笑道:“是啊,恍若天外之音,这还是臣妾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曲乐。”

在场的有人沉默,有人点头赞同,有人微笑,亦有人冷眼。

她们话中之意我明白,无可争执,不想争执,只觉得她们是愚蠢的女人,陵亲王非一般的王爷,可以说江山本是他的,今日他与淳翌同寿,意味着他们江山同坐,万福齐天。而这些女子只当是单纯地羞辱我,实则也羞辱了皇上和陵亲王,丢了皇家颜面。

我只冷笑,不吱声,由着她们去。干脆让那些平日里极力按捺住情绪的人,都显现出来的好,我倒也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对我怀有嫉恨与不满。可惜,她们要么不是心有城府,要么就是过于软弱,筵席上一片悄寂。

皇后缓缓起身,一脸的随和,温婉笑道:“今日姐妹们表现得都非常好,本宫见着心里非常高兴,替皇上高兴,替大齐高兴。”

淳翌谁也不理睬,只是看着我,柔声问道:“湄儿,累了么?到朕这边来饮酒。”

他携我的手往席位走去,我缓缓随着他,拒绝已是不能,莫如就顺了意。淳翌举起酒杯,朝淳祯笑道:“来,皇兄,为你的精彩干杯。”

淳祯举杯亦笑:“皇上,臣不过是雕虫小技,献丑而已。”说着一饮而尽。

淳翌拉着我手,笑语:“湄儿,朕也要与你干杯。”

我举杯:“好,臣妾祝皇上万岁万福。”

“呵呵,万岁万福。”他抬眉笑道,“好,朕万岁万福,朕的福也与你相关。”

他起身,唤道:“拿笔墨来。”

立于案前,他点墨挥笔,方才的梅兰竹菊四诗已洋洋洒洒地铺现于宣纸上,似天马行空的豪放,游龙戏凤的婉转。

他对着淳祯问道:“皇兄,你看看朕有没听错,这些句子可都对了?”

淳祯谦和道:“臣不敢,还是问湄婕妤,诗出于她手,她明白。”

我朝淳翌盈盈一笑:“皇上是臣妾的知音,字字句句都写入臣妾心中。臣妾斗胆,想向皇上要了这几幅字,装裱好了,挂于臣妾暖阁,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皆入画境。”

淳翌圣颜和悦,欣喜道:“好,自然是好,几幅字能得美人一笑,朕开心。”

我且不顾其他人的感受,也不顾陵亲王的想法,此刻能让淳翌开心才是我要做的。我不能因为他们任何一人,而冷落了淳翌,尽管,我也不想伤了淳祯。世间之事,得其一易,两者兼备,难矣。

仿佛看到淳祯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失落,就如同这夏日朗月里那一抹清冷的寒光,有那么一个瞬间,可以将人冰冷。他举起酒杯,朝淳翌笑道:“皇弟艳福不浅,得湄婕妤这般绝色佳人,才高出众,且对皇弟温柔有情,臣祝福你们了。”说完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淳翌爽朗笑道:“好,朕干了。”

我留意到淳翌一杯接一杯已经饮下不少,再喝定要醉了,于是柔声低语:“皇上,饮慢点儿了,你身子才大好,不宜多饮。”

他搂过我的腰身,笑道:“朕没事,朕今日高兴,多饮几盏,无妨。”

我略扫了一眼筵席上的嫔妃,仿佛都在自斟自饮,也有几人围坐一起,嬉笑行酒令,这样的夜宴,不知道是一种真的尽欢,还是都在买醉。

舞妃也喝多了,与谢容华还有顾婉仪一杯碰一杯,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知她是否会怨我。此时,我宁愿放下淳翌,与谢容华她们一起自在痛饮,而不要纠结于淳翌与淳祯之间,伤了谁都不是我本意。

我感觉自己也有些醉了,娇态盈盈,如弱柳扶风。皇后见嫔妃们都喝多了,命她们先行告退回宫休息。淳翌抓住我的手不放,我明白,他此时需要的是我,待到有一天,他遇见更让他心动的女子,只怕那时再也不肯握我这双手了。既然这么明白,我也不必担心,骄傲如我,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醉了,拦腰将我一抱,我全身柔软无力,想要挣脱,他抱得更紧。他朝淳祯笑道:“皇兄,湄卿醉了,朕先行送她回宫。”

淳祯依旧保持着谦和的笑容:“好,皇上请,臣也该告退了。”

我被淳翌抱着往殿外去,那般无力地看着淳祯,我给了他一个清淡的微笑,这微笑里夹杂着我心中万千的滋味,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

只这一个眼神,我不再看他,而是本能地搂着淳翌的颈项,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因醉酒而略微摇晃的步履,在如风的夜色里行走。

我仿佛看到朵朵莲荷都在悄然绽放,又在月光下悄然低眉,寂寞于她们,似乎总是这样如影随形。今晚的明月山庄,唯一不落寞的,大概就只有淳翌了,而我,尽管有他,心中也只是落寞。到如今,我才发觉,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女子,没有纯粹的爱,没有纯粹的恨。我会想起许多许多的事,也会忘记许多许多的事。

月央宫,他将我抱回了月央宫,珠钗落地,衣衫散漫,我一丝力气也没有。

他微微地喘着气,笑道:“朕真是喝多了,走这点儿路都觉得累。”

我疼惜地看着他:“皇上还说一点儿路呢,从乾清宫过来好长的一段路,臣妾都在您的怀里睡着了。”

他抚摸我疲惫的脸,柔声道:“你哪睡着了,朕都感觉到你在朕里的怀里,想了许多许多。”

我低眉:“臣妾什么都没想,只是感受着一路的莲开,那种感觉很微妙,我仿佛听得到它们在窃窃私语,在诉说衷肠。”

淳翌握紧我的手:“湄儿,都说红颜倾国倾城,这话自认识你后,朕才明白。朕总是有种感觉,朕的今生被你扣住了,因因果果不知是何时注定的,愈要放下,却愈是不能。”

我心中叹息,原来淳翌一直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扣住,对于我的爱,或许也让他生累,他也曾想要放下,其实,爱一个人,就是累了自己。我偎依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臣妾要皇上宠着,臣妾不想皇上放下。”说这话我是真心的,我依恋他,可是并不意味着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曾几何时,我成了矛盾的结合体。

“朕答应你,朕宠你,不丢了你。”他搂紧我的腰身,那一点一滴的温度透过罗裳慢慢地浸润到我的体内。

我突然想落泪,一种悲喜夹杂的感觉在心间涌动。

沉默了一会儿,淳翌说道:“对了,湄儿,你今日那梅兰竹菊,朕很是喜爱。当日在上林苑初见,朕听你吟咏过梅,后来一直想找机会,让你续完后面兰竹菊,这次倒真圆了朕的心愿。”

我含笑:“不过是臣妾一时兴起,本该为皇上题几首诗的,可是臣妾还是任性了,寄寓了自己的心事。”

“朕喜欢,这样朕才能明白湄儿心中所想,朕不愿意你缥缈难捉。”

缥缈难捉,这话不是顾婉仪说的么?难道我身上真的给人这样一种感觉么?的确是,忽冷忽暖,似近似远,总是与淳翌保持着一种距离,又似乎没有丝毫的界线。

“湄儿。”他唤我。

我对他微笑:“皇上,臣妾在皇上面前是剔透纯一的,臣妾只希望皇上用平常心待我,平常地宠我、爱我,这样臣妾安心。”

他诚然:“朕都依你,朕明白,只是朕身为帝王,有帝王的无奈,朕只能让你做千百嫔妃中的一个,但是朕可以保证,你是朕心中最珍贵的一个。”

我轻叹:“臣妾何其有幸,得皇上如此真心。只是臣妾更愿意皇上,在爱湄儿的时候,也爱其他的姐妹,臣妾愿意看到后宫祥和,皇上无忧,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更永久。”

他凝神:“是因果,是因果扣住你我的今生。朕答应你,会好好善待于她们,你莫要挂心。”

我含笑点头:“臣妾只安心做你的湄婕妤。”

他笑:“不,朕要你做朕的湄昭仪。”

我用手捂住他的唇:“皇上,爱我,就依我。身份并不能给臣妾什么,在后宫来说是负累,臣妾只要你的爱,其余的,都是累。”

他蹙眉,轻轻点头,“嗯,那朕就给你爱。”他深情地看着我,“湄儿,今日你我都累了,宽衣睡吧,朕用臂弯枕着你。”

我娇羞地低头:“嗯。”

清风吹拂帷帐,我看到莹莹的月光,梦境一般地流淌,诉说着今夜的诗情。庭院中杨柳烟浓,红莲应景,我仿佛是那个疾驰在前世的女子,踏着朗朗月光,翻越万里重山,涉过浩瀚流水,只为来到他的身边,做这紫金城里绝版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