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集思广益
杨浩稍稍停顿,让三人充分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然后继续说道:“妙妙,你随柳行首身边,迎送往来多为官吏豪绅,许多官场上不登台面的事情,再也没有比你们更了解的了。猪儿,你在汴河上一年多光景,官运、民运、船只、河工、动力等事关水运的各个方面应该也了然于心。至于大郎,你是齐州世家,既是地主,也是豪商,于地方士绅、行商坐贾方面再了解不过了。
如果现在要从各处运粮,解决东京断粮危机,事涉几个方面。第一,就是地方官府。从民间收购粮食,集中运输到码头,离不开地方官府。哪怕朝廷急的火上房,若是地方官府阳奉阴违、不能全力配合,整件事情就休想运转起来。而这种事,不是下几道措辞严厉的诏书就能解决问题的,其中有无问题,症结何在,能否保障收购环节不出问题?
第二,就是地方的豪绅地主,粮商大户。我原本就是霸州民户,我知道,百姓一旦打了粮食,第一件事就是急于变现卖钱,而且越是丰收越是如此,普通的民户手中大多只保留到明年秋收的口粮和粮种,除此之外别无所储。
粮食,都在豪绅地主仓中,而豪绅地主大肆收购粮食的唯一目的,就是盈利。哪里粮价高,往哪里运。屯积居奇,乃必然之事,义绅不是没有,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却更多。朝廷如果突然大肆收购粮食,即便没有诏告天下,这些粮商也必然会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他们会不会提价待沽大发国难财?能使出什么手段?
第三,就是运输!即便地方官府尽皆肯竭诚用命,粮绅大户能痛快地出售粮食,如果不能在冰封河道之前运来京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三件事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地方官府不肯用命,则事必不成。如果不能控制粮绅大户,则东京缺粮,会导致各地粮价疯涨,继而引起全国恐慌。而运输,就是最后一道环节了,目前我能想得到的就是这些。你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咱们积思广益,看看能不能发挥咱们小民的智慧,解决那些高官贵人解决不了的难题了。”
杨浩说的轻松,崔大郎、臊猪儿、妙妙三人却面面相觑,关乎开封百万人口生计的大事,就靠他们几个,在这间花厅里解决?
杨浩虽知事态严重,此事远比带着数万拖家带口的老弱妇孺迁离北汉还要麻烦万分,牵涉的层面也更复杂,不过这一次他毕竟只是出谋画策,责任不在他这里,所以心态相对平稳。三人见他镇定自若,便也静下心苦思冥想起来……
凝神香已经点上第三支了,第三支也已袅袅的即将燃至尽头。
妙妙笔走龙蛇,已经豢写了厚厚一摞纸,那纤纤玉腕几乎都要累折了,几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休。他们说的话没有什么条理,想到了一点就提一点,然后大家一起分析,提出一些解决办法,妙妙便抄录在纸上,待回头再分类整理,按轻重缓急逐条排列。
笔尖一停,妙妙抬头说道:“大人,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漕运则主要倚仗转运司、发运司和籴便司。这是涉及漕运的几个主要衙门,朝廷急于购粮,眼下只能倚靠这几个衙门的人。可是转运司、籴便司和发运司久在地方,与地方的豪绅富商多有联系。
即便是上官清廉,因为不能事事亲为,他身边的主簿、幕僚、大小胥吏,也同地方豪绅沆瀣一气,寻常年景的时候,他们还要相互勾结,屯积粮食,故意造成朝廷征购不足,然后再高价卖于朝廷,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必然不会放过的。
一旦令其征粮,他们必勾结地方,屯粮惜售,趁机提价之事必不可免,若是多花些钱就能挽此危局,朝廷上也未必不肯,只是这屯积居奇总要有个过程,等到他们肯拿粮出来时,已不知耗时多久了,再要输运到京可就来不及了。”
杨浩颔首称是,妙妙又提起官吏们贩粜粮草的种种投机之举,以及强迫摊派、不支钱、少付款等问题,这些事对一般民户危害最大,如果不妥善解决,开封之难还没解决,举国百姓都要走投无路了。
此外,各路各道还存在竞争问题,为了保证自己所承担的粮食收购任务能够顺利完成,想方设法排斥其他地方官府染指自己的地盘,就必然成了各地方官府从自身利益出发的理性选择。这种事现在已是常见,被称为“遏籴”。这种事屡禁不止,地方官府抗拒的方法也是层出不穷,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粮食根本不能足额征收上来,更谈什么运输。
杨浩与崔大郎计议一番,杨浩颔首道:“乱世用重典,事态危急,不可以常态对待。我的意思,第一,各路各道的御史言官、监察观察们都得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全部下放,督察征粮一事。官家必须得临时放权,搪塞阻挠的官儿们,御史言官们有权将其就地罢免。事涉他们的官位前程,还要螳臂当车的糊涂官儿就要少得多了。
第二,发运司、转运司、籴便司,本来是平级的衙门,但是负责的事情又有交叉,这本来是为了分权制衡,但是及此关键时刻,却很容易让他们互相推诿扯皮,造成法不责众之势,故而,应建议朝廷,于三司之中择定一司总揽全局,全权负责,一旦延误购粮,究其主官及一众从吏责任。
第三,国家根本,仰给于江淮,得委派钦差前往江淮,就近指挥筹措粮草。第四……”
妙妙奋笔疾书,将他的意见一条条记下。
崔大郎说道:“至于粮商投机屯粮,牟取暴利的手段,一是掺杂使假,以次充好。陈粮冒充新粮,粮中掺杂霉粮和沙子,他们买通了小吏,将这些粮食收购入仓,与仓粮一混,再难发现是何人所为,从中大赚其利。
这一点我觉得可以从两方面控制一下,如果指定了主事的衙门,职责所在,中间不转手他人,他们就会有所收敛。
另外,京中急需用粮,是不需要在地方各司粮仓中储留的,所以可不打散粮包,在粮包上直接注明售粮粮商的藉贯、姓名,如检收掺假便要问罪,这样一来,一是运送速度要快了许多,而且仓促之下,他们很难想出其他办法来作弊。
粮商作弊,再就是在支付上动手脚,转运司、发运司等平素购粮,有以钱易物和以物易物两种方法。以钱易物简单,以物易物就是以官告、度牒等文书,或者茶、盐、布帛、矾、香药、象牙等物品支付粮价,这样,价钱就不易确定,‘加抬’、‘加饶’、‘虚估’等等手段就可以大动手脚……”
崔大郎果然不愧是世绅商贾人家,说起个中内幕头头是道,一口气儿说了七八项,最后他才提到屯积居奇。
“屯积居奇,是诸种牟利手段中最重要的一种,粮商唯高价是求,若外地价高而本地价低,便想法设法卖到外地。若本地粮荒,官府禁止外运,他们就封仓不售,一拖再拖、一等再等,直到粮价暴涨,方才开仓牟取暴利。”
杨浩微微一笑,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不同意朝廷对缺粮一事秘而不宣的做法。朝廷不想公开此事,一是怕引起百姓恐慌,民心浮动,另外就是担心粮商们囤积居奇,提价惜售。而朝廷不是土匪,人家自己的粮食,你又不能上门去抢。
可我以为,一旦大肆征粮,纵然你不说,百姓也会猜到几分,到那时谣言频起,只会越传越严重,与其如此,不如把开封府严峻的形势公开与国人,当然,到底缺多少粮、严重到什么程度,其中……大可商榷。
如此一来呢,第一,我们可以让地方官府知道事态严重,在此当口儿他们就算平时再懈怠,也会打起精神,不敢太过放肆地从中取利或拖延不办。第二,在地方上以严律重典明确规定,抑制粮价上涨,而汴梁则从现在起就开始提价,粮价要一涨再涨,这样就会诱引许多有条件自己运输的粮商富绅千方百计地往开封运粮,甚至比咱们官府的漕运还要快、还要用心。莫要小看了他们的能量,为了逐利,他们一旦行动起来,其能量之大恐怕连官家都会大吃一惊。将来开封之粮,恐怕他们运来的份额会占相当大的一部分。”
妙妙吃惊地道:“现在就要提价?这样一来,京师百姓都要怨声载道了。”
杨浩冷笑道:“相较于活生生地饿死他们,现在让他们多花几文钱,还是划算的。有人想骂娘那就由他去,什么事都要等到百姓们理解拥护,那什么事都不用做了,该专断时就得专断,唯有如此才能吸引四方商贾不遗余力地往开封运粮。”
臊猪儿担心地道:“可是那样一来,京城无数人家要为了买粮破家了。他们既知开封缺粮,粮价还不知会高到何等地步。俺记得,当年西北大旱,颗粒无收,有人用了两锭金元宝才换到三个肉包子,俺的爹娘就是那时饿死的。”
杨浩眉头一挑,说道:“我说过了,朝廷到底缺多少粮,公告上的措辞大可商榷。你别忘了,粮商们贩运粮食的同时,朝廷的漕运也在运粮。他们的粮食运到的时候,必然还未到大雪封路的时候,开封的存粮也还未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再加上这段时间朝廷自己运来的粮,那时……朝廷就可以把粮食以平价、甚至比平价还低的价格敞开了向百姓供应,让全天下都晓得开封粮食已然充足。
到那时候,粮商们还能把粮食再运回去?漫说回途不到一半大雪就得封路。就算来得及,也没人禁得起这一来一返的无端损耗。那些外地粮商在汴梁又没有仓库储放粮食,他们会坐视大雪寒冬来到,粮食霉变腐烂么?这个时候,朝廷以嘉勉‘运粮’义绅的名义出头,以比市价还低些的价格收购他们的粮食,他们也只会感恩载德了。”
崔大郎倒抽一口冷气,苦笑道:“你这家伙也太阴险了些。朝臣们谁不爱惜羽毛,也只有你这半调子官才想得出这样的主意……”
妙妙本能地为杨浩申辩道:“民以食为天,大人图的是民之大义,国之大利。再说,大人对那些奸商也只是略施小惩而已罢了,依我看,对那些囤积居奇、丧尽天良的奸商,这还是轻的。”
杨浩正襟危坐,微笑不语:“官怎么啦,官就不能坑人了么,这可是老子当年炒股炒出来的血泪经验啊。今天他还义正辞严地宣布近一时期不会对市场做出干预呢,第二天就能来一出‘半夜鸡叫’,让你血本无归。奸商,奸商算个屁呀,碰上我这奸臣,让你哭都找不着地儿。”
漕运有河运、水陆递运、海运三种,不过大宋现在出海口太少,汴梁城又在内陆,是以还谈不上海运,而只能河运。水陆递运比完全的陆运载运量要大的多,但是效率低下,如今官方漕运唯一可行的方法就只有河运。
河运方面,大宋目前主要还是采用自唐朝年间传下来的分段转运法。由于各处河段水位高低不一,如果粮船要一直沿河下来,倾覆入水的概率就太大了,为了减少损失,唐人发明了分段转运法。就是在水位落差大的地方,上下各建一个码头,上游的船到了,在上码头卸货,然后用驴车运到下游码头,再由力夫装上新船,继续行驶,赶到下一个水位落差大的地方照旧施为。
这个方法将河运的风险大大降低了,大宋自立国以来一直就是沿袭的唐人发明的这种运输方法。大宋立国之后南征北战,争伐不断,对于水利设施还没有来得及彻底维护,每年只能招集河工清理一下淤泥而已,平常来说,目前的河道漕运还是能够满足东京的粮食需求的,但是现在却是明显不成了。至于如何加快河运的效率,隔行如隔山,崔大郎和妙妙就完全是一脸茫然了。
臊猪儿对自己明显没有太大信心,虽说在场只有杨浩和崔大郎、妙妙,他的脸色还是有些局促地红了起来,吭吭哧哧地道:“要想加快河运的速度,这个……,呃,好的船手河工是必不可少的,要让他们肯于效力,适当的……适当的还要给予奖赏,俺师傅对干活卖力气的船手就是多派工钱的,他们干活会更卖力气。”
杨浩点头笑道:“嗯,漕运时,提前完成运输的要奖,迟至的要罚,赏罚分明,船工、纤手们才不会拖延公事,你提的很好,这一条一定要加上。”
臊猪儿得了自己兄弟的肯定,胆气壮了一些,想了想又道:“还有船,现在的船,什么样儿的都有,有些适合做海船、江船,却不一定适合河运。有的船船体极大,但是并不适合运粮,现在许多漕运衙门为了省钱,这些船现在又还可以使用,所以都勉强对付着,如果船尽量都换成统一适宜装粮河运的船,那么这一次运送的数量,干得好的话,可以增加两成。”
杨浩笑道:“你还嫌少么?就算只有一成,也值得试试,咱们现在就是在方方面面,一步一步地挖掘潜力,这儿挤出一成,那儿省出一成,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这难关才有希望过去。”
臊猪儿也笑了,他仔细想想,说道:“俺……想得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分段运输耽搁的时间和损耗的粮食是不可避免的。喔,对了,俺跑船的时候,发现有两处河堤上修着堰坝水闸,放水浇地的,河泥清理不易,若是浅了,大船便行不过去。这一点得注意,现在正是夏天,可不能让他们把水放的太多,还有,咱们汴河段儿现在水位也有些浅了,得让官家下旨,打开黄河上那道水闸,再放些水进来,那咱开封这一段儿就好走多了。”
杨浩呆了呆,诧异地道:“水闸?什么水闸?”
臊猪儿比划道:“就是在河堤上开一个口子,建一道闸门,附近农田缺水的时候,便开闸放水……”
杨浩突地想起现代水闸的另一功用,在落差大的地方建两道水闸,水位先与上流水位平齐,待船驶入闸口后关闭上游闸门,打开下游闸门,水缓缓放出,让水位与下游平齐,这样船只就能平稳安全地驶出去,心中登时大喜,忍不住失声叫道:“闸门,闸门,不错,这个主意不错!”
臊猪儿诧异地看着他,杨浩欣欣然跳起来,在室内疾走。来回转了两圈,他忽又停住脚步,暗自忖道:“这个法儿现在莫非没有?否则何以漕运只以分段法运输,而不在水源落差大的地方建堰坝水闸呢?不过……此事我只知理论,具体施工建造却不在行,再者,运河上建这样的堰坝水闸到底要用多久?如果时间上来不及,于这桩着急的皇差是全无帮助的。”
杨浩急急向臊猪儿问起,臊猪儿果然不知道这样功用,瞠目不知所对。崔大郎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身子微侧,对妙妙说道:“你家这位大人,对各行百业似乎还远不及我等熟悉,可是只要让他了解一二,总有许多奇妙法子,不学有术,真是一个怪才。”
“那是!”妙妙得意洋洋,抿嘴一笑。
其实筑堰坝水闸蓄水保障船只在水位落差大的地方安全行驶之法古有已之,古百越地区的居民尤擅此法,他们多以草席竹笼装填土石筑堰坝蓄水放船,这样的水坝不能持久,只能解一时之难,竹笼破损之后石块散落河底反要阻碍船只行驶,所以船过即拆,如此反复,太过劳民伤财,所以自隋唐以降,对于长期航运,没有人采用这种办法,再经过五代乱世,许多专业人才丧失殆尽,在漕运官吏中此法便渐渐无人想得起了。
这就像明初就有类似‘三段击’的先进火枪射击方法,可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军中将领反而无人知晓一样,由于那种官僚体制的限制和信息、资料的传播受限于客观条件,以致浩瀚如海的故纸堆里记载的一些有用的资料,时人反不及后人了解的多。
杨浩徘徊半晌,暗想:“此事应该不难,运河最宽不过数丈,建一座可以用上两三个月的简陋水闸应该并不难,此事如果可行,应该放在最前面进行,在地方各路发运司、转运司、籴便司征购粮食的同时就得日夜赶工进行。我只想得出法儿,具体如何去做,还得工部派专工于河道建筑的匠人去指点进行。各处河道同时进行,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吧?如果此事可行,而粮草征购也顺畅,七月中旬就可以开始采用新法儿运粮,粮船直驶汴梁,中间不做装卸,运输速度要快上三分之一,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想到这里,杨浩让妙妙把这个办法也记载下来。他们不是朝廷上久居其位的官吏,思维没有那么多的桎梏,陆陆续续又想出许多办法,就连利用同大宋尚处于敌对的北国走私牛羊,运至开封以备不时之需的法儿都想了出来。
中午吃过了饭,他们继续思索整理,到了下午,几个人的脑汁都快耗光了,杨浩便道:“大家且回去歇一歇,现在想不到什么了,回头若有补充再填进去就是。妙妙,把这些资料好好整理一下,今晚我再通读一遍,就能心中有数了。”
杨浩送崔大郎和臊猪儿离开,自己到汴河边上转悠了一阵,望着悠悠河水上匆匆往来的船只将思路又滤清了一遍,抬头看见对岸一角阁楼画坊,不由想起了吴娃儿。
男女间情事,真是再奇妙不过,自以为可以终身相伴的人,最终却一一离他而去,而这个娃儿,本是他帮柳朵儿打压的竞争对手,谁知道,最后两个人却凑到了一起,缘份真是不可捉磨的东西。
冬儿因为爱,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子渝因为恨离他而去。而焰焰,最终也走上了一个世家女应该走的路,当初……如果他坚持一贯的想法,不曾对她动了情该多好,他早该想到自己与这种豪门世家间的差距的,富可敌国的唐家怎么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门当户对,又岂是这个时代的专利。在他原来那个时代,一个娇娇富家女,偏要下嫁一个穷小子的故事,也大多只存在于小说当中吧。杨浩自艾自怨一阵,又不禁想道:“焰焰……应该是真心喜欢我的,她与我绝情断义,恐怕……贪慕虚荣的心思是没有的,倒是迫于家族的压力可能更大一些。如果我现在还在芦州,有我在她身边朝夕相处,或许她会勇气反抗家族的这个决定吧?”
仔细想来,自从与这个娇娇女私订了终身,还真找不出他对焰焰呵护体贴的事儿来。冬儿娇弱的就像一朵小小的栀子花,一场不大的风雨就能把她打落枝头,所以,他对冬儿体贴备至,什么事都要为她拿主意、什么事都愿意去为她扛起。而子渝和焰焰,凭心而论,他从不曾像对冬儿那样对待她们。
倒不是他在冬儿逝去后,对子渝和焰焰的感情打了折扣,而是因为他知道子渝的坚强自立,知道焰焰出身豪门,于是下意识的便觉得她们不需要自己给予太多的照拂支持。然而,哪怕再坚强、再有能力独立解决问题的女子,都希望她的男人把她当成一朵最娇弱的花,体贴爱怜吧?
“她……离我而去,是不是与我这样的态度有关呢?虽说我身不由己,时常不能在她身边,可是……多写几封信,多几句体贴温柔的问候,也许就不会……女儿家的心思……我终究还是了解的太少……”
抬头看看天色,杨浩吁了口气,拔足便向“媚狐窟”赶去。娃娃说过安顿了众姐妹后就会来,也并不奢望他去为自己操办一切。甚至不敢提出办一个什么入门的形式,毕竟以她身份,往日里再如何风光无限,一旦从良嫁与体面官身,做妾是唯一的可能,她是有自知之明的。
可是检讨了自己与子渝、焰焰两段无疾而终的恋情的杨浩,终于意识到问题并不全出在她们的身上,自己对她们放任不管、体贴太少,远不似对待冬儿那样的态度,也是他感情出现问题的一个主要诱因,从现在开始,他不想再出现那样的事情了,哪怕娃儿只能为妾,不能像子渝、焰焰那样要求太多,但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女人有一双幽怨的眼睛。
迎门的妈子认得他,如今开封的青楼妓坊,谁不认得点铁成金的杨大官人,连忙殷勤地迎上来。那妈子知道他是去找娃儿姑娘的,满脸陪笑地把他迎进门去,便识趣地回到了门口。
杨浩进了院子,还看不出正要搬迁的迹象,丝竹雅乐之声照样响起,欢歌笑语从一栋栋小楼中照样传出。进了第二进院落,才能窥出一些迹象,一个楼阁下,许多箱笼已经捆扎好了,一些小厮帮闲、丫头妈子正在忙忙碌碌。
再到最后一进院落,迎面正有两位公子笑淫淫地从里边出来。
“哈哈,刘兄,你不晓得这位鱼儿姑娘是何等的销魂呐,那种榻上风月温柔滋味,哎呀呀,有机会我给你引见引见,但你刘兄能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两人说笑着走来,杨浩微微蹙了蹙眉,向旁边避了避,绕过一片荫荫绿树,前边露出一座雅致小屋,再往前去不远,就是吴娃儿的清吟小筑了。杨浩行至那小屋门口,就听室中一个女子声音道:“桃儿,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一番。”
杨浩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动弹不得。
“是,小姐稍候。”一个俏丽的丫头闪身走出门来,瞧见杨浩站在门口登时一怔,杨浩突然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哎,你这人……”那丫头阻拦不及,被杨浩推到一边,险些跌倒。
杨浩闯进门去,只见雅室绣床,帷曼半卷,房中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左侧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面隐隐绰绰有个人影。
杨浩发起狠来,哪还理会后面是什么人,反正在这种地方的姑娘,也没有一个良家妇女,当下便拔足冲了过去。
“怎么又回……哎呀,大胆!”
屏风后面一个纤细窈窕的丽人刚刚解了外袍搭在衣架上,忽听脚步声急促,扭头一看,却是一个男人冲进来,骇得她一把抓起外衣闪到一边,气得俏脸绯红,勃然大怒。
杨浩呆住了,子渝!折子渝!竟然是她!
折子渝也呆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杨浩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的面前。两个人面面相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甚么好了。
杨浩的目光从折子渝脸上慢慢向下移去,月白色的棉布小衣半解,里边是藕色的绣蝶肚兜,胸前小丘贲起,虽不硕大,轮廓却俏挺迷人,那一抹细嫩雪白的乳沟尤其勾魂摄魄。下着淡粉色的丝罗亵裤,柔软贴身,两只白生生的小脚丫趿着一双木屐,露出的脚趾如雪白的蚕宝宝般晶莹可爱。虽是稚龄少女的身形,此时的折子渝却有股说不出的女人味,是他从未见过的妩媚风情。
折子渝终于清醒过来,见他盯着自己身子看,不禁又气又羞:“你……还不出去!”
“出去?”杨浩突然想到了方才那个寻芳公子说过的话:“哈哈,刘兄,你不晓得这位渝儿姑娘是何等的销魂呐,那种榻上风月温柔滋味,哎呀呀,有机会我给你引见引见,但你刘兄能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杨浩心中又痛又悲,双眼陡地喷出怒火,身子簌簌地发抖,他铁青着脸色,一步步向折子渝逼近过去:“你好!你好!你弃我而去,是我的错,我不怪你,可是……你有什么难处,向我开句口就这么难么?难到你竟然……竟然如此自甘下贱,无耻!”
折子渝被他骂呆了,诧然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地问道:“我?下贱、无耻?”
折子渝气得脸都红了,把衣服一甩便冲了上来:“姓杨的,你简直是个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