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驿动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即便有了后,由于幼儿的夭折率太高和家族还是社会的基本构成成份等客观因素,社会普遍价值观也是以多子多孙为美,因此在这种不管是家族还是社会都需要大量人力的农业父权社会,富有的和有权势的男子多妻多妾,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那样的社会,如果很有地位的人只娶一妻,不纳妾不蓄婢,是不符合当时的社会价值观的,他会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遭受到许多‘不公平’待遇,而一个君主,是否能子嗣众多,更被上升到了关乎国家命运前途的高度。当然,过犹不及,一个君主妃嫔太少,是要受到臣子们攻击的,而妻妾太多,同样会成为大臣们攻击的借口,毕竟一个君主的责任并不仅仅体现在传宗接代上。
杨浩的妃嫔并不多,一共只有四个,比起许多河西权贵世家的大人物动辄数十个妾侍的状况要少得多,因此他纳妃是受到百官欢迎的。不过纳妃就是纳妃,皇后乃是国母,是要普天同庆的,而纳妃则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也不需要文武百官相贺,执行大典删封。
这倒正合杨浩的心意,女英刚刚生产月余,体质尚虚,恐怕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一场盛大而持久的典礼。所以,很简洁的仪式,杨浩亲手搀着盖着红盖头的她,缓缓行入她的住处。
用秤杆儿轻轻挑去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娇艳欲滴的容颜,美丽的容颜白皙粉嫩如鲜花绽放一般,脸颊上,有两串晶莹的泪珠。
坐在她旁边,轻轻为她除去凤冠,温柔地拭去颊上的泪水,杨浩轻声问道:“怎么了?”
女英吸吸鼻子道:“没甚么,就是……就是终于成了你的人,人家……人家心里欢喜……”
杨浩哑然失笑:“傻瓜,这叫甚么话,你不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么?”
女英伏在他的怀里,摇头道:“不一样的,那不一样,直到披上盖头,光明正大地踏进这个门儿,人家才觉得……真真正正成了你的人,心里才觉得踏实……,我从来……从来没有像这样,心里满是安静、满足的感觉……”
杨浩忽地若有所感,他轻轻拥紧了怀中纤侬纤合度的娇躯,嗅着她身上缕缕幽香,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之后,眼前这个女人最缺乏的恐怕就是安全感了,对杨浩来说,她成为自己的女人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而对她来说,这个简单的、完全是用来给予臣民一个交待的仪式,在她心中显然有着非同寻常的重大意义。
她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也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人,不同的是,很久以前,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活在不切实际的梦幻里,而现在的她,才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一个真真切切的女人……
杨浩忽然想起了初见她时的一幕,她侧卧榻上,一袭睡衣薄如蝉翼,醉人的曲线跌宕起伏,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散铺在榻上,浓睫如扇、肤如腻脂,胸口一痕雪腻,恍若云端小睡的一个仙子。现在,她走下了神坛,却更加的可爱,因为真实。
怀中的感觉也是真实的,袅娜的纤腰如柳,杨浩轻轻扯开合欢结儿,大手从缝隙间贴进去,从纤腰不堪一握的窄处轻轻滑下去,滑向跌宕开来的一方浑圆,触处只觉丝一般柔滑……
女英的浓睫轻轻闭起来,仰起脸儿,向他奉上了滚烫的双唇。杨浩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只是轻轻地拥着她,一起躺在柔软的榻上,感受着她的感觉。
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女英心满意足,其实杨浩想要的比她更简单,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责任太多的时候,杨浩尽管很用心,也很难体会到她那种满足安详的滋味。
被塔利卜自西方运来的奴隶们更容易满足,经过长途跋涉,兴州终于在望,一旦进城,他们就再也不必每日在皮鞭中挣扎着赶路,一旦伤病就被抛到路边生死由天,再也不必每日只啃那么一小块干硬得能划伤喉咙的干粮,蜷缩在四面透风的帐蓬里睡觉,而是喝上一口热水,住到一间像点样子的房子里,他们感到很幸福。
尤其是在沙州的时候,他们从当地官府那里听说了这个地方的执政官大人所颁布的《农奴令》,听到那律法会保障他们很多的生存权利,而且他们还可以通过发明、创造和战功来摆脱农奴的身份,成为一个公民,他们就好象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欲望小一些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满足的。
对塔利卜来说,他的幸福除了听到金币的响声,那就是看到真主的福音传布到天涯海角,让那儿不管是舛傲凶残还是温顺懦弱的人都变成真主虔诚的信徒。可是在杨浩这儿,他却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没有获得最满意的收益。
西域商道的畅通,带来的滚滚财源,杨浩固然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好处,可是他获得的好处也不亚于杨浩,所以他没有勇气真的和这个控制了河西走廊的大人物决裂,结果就只能在杨浩的强势面前做出一些让步,否则,他前期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这一切的噩梦,都起源于杨浩从他手中购买奴隶开始。大食与罗马之间的战争,产生了大批的战俘,贵族战俘会被高价赎回,普通的战士如何安置便成了难题,他们的帝国并不需要这么多过盛的人口。
杨浩要从他那儿购买奴隶,他本来喜出望外,以为这是开拓了一条新的财路,这的确是一条新的财路,可是谁知道在这遥远的东方居然有罗马帝国克拉苏执政官的后人,并且藉由他贩卖来的奴隶与罗马建立了联系,于是,他在杨浩再也无法充当唯一的西方代理人。
尽管已事隔多年,但是那些罗马贵族们显然把找到他们失落公民的下落当成了一件传大功勋和无上荣耀,为了这些遗落远方的同胞,他们很热情地和杨浩这个遥远东方的君主开始了合作,塔利卜即便舍得抛弃从东方获得的经济利益,也不能把杨浩推到罗马人那边去。
他们在西方战场上正处于下风,他们的帝国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商业,一旦战争继续失利,西方的商路被罗马人完全切断,东方商路就会变得异常重要。大食帝国自唐代起就是东方最主要的贸易国家,通过丝绸之路,长安西市到处都是大食来的商人。
如果现在要探索一条安全稳定的海运航线,要能够满足整个帝国贸易的需要,要建立远航的大船和护航的舰队,没有几十上百年的功夫是完不成的,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所以尽管不能独霸西域商道,但他还是倾向于选择这条传统的商道,同时希望能够在政治上对杨浩这个西北王产生更大的影响,或许这个新兴的帝国为他们带去的不止是金钱利益,有朝一日在政治上、军事上也能展开合作,所以他还是来了,而且打算和杨浩的合作更密切一些,他相信,至少他是走在罗马人头里的。
一脚踏进兴州西城,塔利卜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刺眼的十字架,十字架矗立在一幢很寻常的西北风格的住宅上,旁边不远处是一片空地,许多工人正在修建一幢建筑,如今建筑还没有起来,只是从地基看,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建筑规模如何恢宏。
“这是甚么?”
塔利卜立即皱起了眉头,塔利卜设在当地店铺的掌柜亲自出城去迎他进来,此时就在他的旁边,掌柜的往那儿看了一眼,便道:“啊,那儿是路西乌斯神父的教堂,路西乌斯神父带着几个修士自大秦国来,在此布施传道,那儿正在起建的就是他们的大教堂。”
一种危机感袭上心头,塔利卜看看正在起建的那幢建筑,再看看街道对面的那片菜地,马上说道:“这片菜地是谁的?你马上去给我买下来,这一片地,全都买了。”
“好,我先送东家回去休息,然后……”
“不,你马上就去办这件事,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这块地都买下来。”
塔利卜说完,一扭头,用大食国的语言喊起来:“卡伊姆,卡伊姆……”
“老爷,老爷,我在这儿呢,您有什么吩咐”
一个身材矮胖,头上缠着白布,长着两撇翘胡须的家伙一溜烟儿地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道。
塔利卜抬腿就是一脚,呵斥道:“快去,把通犀、龙脑、乳香、龙涎香、蔷薇水、千年枣、越诺布、花蕊布、兜罗锦、毯、锦祀、蕃花箪、珊瑚笔格每样都备出一份厚礼来,我要马上去见西夏国王。快点去做,你这个蠢货……”
“是的老爷,遵命老爷……”卡伊姆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儿向后面的车子跑去。
“我要在他们的对面,造一座金壁辉煌、庄严无比的礼拜寺!”
塔利卜盯着对面那个简陋的十字架,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输给那些愚蠢的罗马人的!”
错温波,汉人叫它青海湖,古称西海,又称鲜海。四十多条河流融汇其间,站在青海湖畔,苍翠的远山合围环抱;碧澄的湖水波光潋滟;葱绿的草滩羊群似云。一望无际的湖面上,碧波连天,雪山倒映,鱼群欢跃,斑头雁、鱼鸥、棕头鸥、鸬鹚等数十万只鸟儿欢乐地翱翔。
此时,正是草原青青的时节,绿茵如毯,金黄色的油菜花迎风飘香;牧民的帐篷星罗棋布;成群的牛羊飘动如云,北面崇宏壮丽的大通山,东面巍峨雄伟的日月山,南面逶迤绵绵的青海南山,西面峥嵘嵯峨的橡皮山犹如四幅高高的天然屏障,将青海湖紧紧环抱其中。
从山下到湖畔,则是广袤平坦、苍茫无际的千里草原,而烟波浩淼、碧波连天的青海湖,就像是一盏巨大的翡翠玉盘平嵌在高山、草原之间,构成了一幅山、湖、草原相映成趣的壮美风光和绮丽景色。那湖中盛产裸鲤湟鱼,滨湖的丰美草原则是天然的牧场。
远远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随着那歌声越来越近,数不尽的牛羊和膘肥体壮的骢马潮水般涌来,引得湖上的船娘,手搭凉蓬,看向那手持套马杆,稳稳站在马背上的汉子。青海湖是个天然的鱼库,鱼儿多得无法想象,冬天的时候,牧人在半尺厚的冰面上凿一个洞,提一盏灯笼,就会引得那肥鱼自己跳出冰面,而此时四月间,捕鱼的场面更形壮观。
四月份,正是青海湖的肥鱼游向汇通的河流产卵的季节,河口处,密密麻麻的鱼群铺盖着整个水面,一眼望去,本该是湛蓝的湖水整个呈现出了金黄色,那是鱼儿簇拥在一起,完全遮挡了水面的原因。鱼儿翻腾跳跃着,甚至自己跳上了独木舟。
这丰美的草原,取之不尽的鱼库,养育了这里无数的草原部落。尽管部落与部落之间也有战争,可是这些小部落之间没有誓不两立的仇恨,他们的战争常常是因为争夺最肥美的草地,亦或是不同部落勇士之间的个人恩怨,这样的战争规模不大,造成的伤害也不大,所以尽管他们得把部落产出的很大一部分,上缴给吐蕃大头人,仍然能够满足他们的生活需要。
而现在,这些回纥帝国覆亡后,逃散到这儿变成一个个独立小部落的回纥人更是有了自己的主心骨。回纥九王姓的夜落纥大人来啦,夜落纥是可汗血脉,尽管他带来的勇士不多,看起来比这些当地的部落还要贫穷,可是这些久已失散在外的部落看到了夜落纥,就像是寻到了自己的根,有他在,这些部落再也不是无根的游子,再也不是一盘散沙。很快,他就利用自己高贵的血统,把许多的部落整合到了一起。
烟波浩淼的青海湖,鱼跃浪涌,百鸟低翔。湖畔丰美的草原上,搭着一座座毡帐,小孩子们在毡帐前厮打摔跤玩着游戏,妇人们则在忙着挤奶、编织,鞣制毛皮,浸泡弓弦……
中间最大的一座大帐,帐口立着一根高杆,杆顶飘拂着九缕狼尾,这是汗帐所在。
青海湖的回纥人一直只有各自为政的部落头人,没有哪个人有资格统御所有部族,而出身高贵的夜落纥一来,登高一呼,立即得到响应,各个部落纷纷来投,他们看到这顶汗帐,也就找到了自己的根,找到了自己的依仗,他们相信,有大汗的统率,他们会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奶茶、酥油、炒面和青稞美酒摆在毡毯上,夜落纥盘膝而坐,认真倾听着他的手下禀报着尚波千那边的举动,听到李继筠与其争兵分权,如今被打发到萧关,结果引起了尚波千和西夏军队不断的征战,夜落纥不禁开怀大笑。
“好,杨浩总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啊,他们那边闹得越凶,尚波千越顾不了我们,正利于我们养精蓄锐,从容发展。”
他思索了一阵,说道:“尚波千向我们征兵征粮?哼哼,他真当自己是陇右之王了么?笑话!我既然来了,回纥诸部也就不在他的统治之下了,回绝他,一兵一卒都不给他,一牛一羊也不给他!”
“是,不过……这样的话会不会和他闹翻了啊,毕竟,他现在的实力还比我们强大,我们还没有把所有的回纥部落都征服过来,一旦尚波千想要为难可汗……”
夜落纥胸有成竹地道:“勿需担心,罗丹正和他斗得不可开交,萧关那里又和西夏交了兵,他会再树一个强敌么?这正是我们最好的发展机会。”
他神秘地一笑,又道:“何况大宋朝廷已决定给予我兵甲器仗的支持,宋国为什么要扶持本可汗?他们担心尚波千会变成第二个杨浩罢了,这样的话,本可汗更无忌惮了。你尽管回复他,就说我回纥诸部青壮过少实在抽不出人手给他,至于米粮,我们生活艰辛,难以为继,如果尚波千大人确有所需,那么……可以用稻米、茶、盐、布匹、铁器来换我们的牛羊。”
那个头人抚胸道:“是,那我就依大汗的吩咐去回复他们。”
“嗯!”夜落纥点点头,目视那个头人离去之后,伸手一按地面,挺身站了起来。他慢慢踱到帐外,从大帐左右经过的人见了他,都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夜落纥负着双手,望着远近一座座毡帐,忽然觉得阿古丽似乎没有说错,如果当初果断舍了甘州,带着精锐的勇士和细软金珠翻越祁连山,他真的可以利用自己的威望一统陇右的回纥族人。
那样的话,他不会折损那么多的人马,惶惶如丧家之犬地绕道延绥,又在尚波千手下委曲求全,直到得到宋国的帮助,这才得以来到青海湖。想到这些,他的心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愧疚,但是他不能认错,做为大汗,不管做的对与错,他都没有错。
他夜落纥会在这里重新积聚力量,用最终的胜利,来证明他是对的。阿古丽,从被他作为弃子的时候,就再与他没有任何干系,这个女人的名字,和有关她的事情,都是一个禁忌,绝对不许他带来的士兵与当地的部族百姓谈起,他也会努力忘记这个女人,他的心中,此刻只充塞了一件事,那就是陇右之主。等他把所有的回纥部落都软硬兼施地纳于麾下,那时他就会挥兵东向,争夺陇右霸主的地位,当他成为陇右之主的时候,他会杀回河西,用杨浩的人头,洗刷他的耻辱。
只要他能成为一个胜利者,心中隐隐的不安和羞惭才会消失。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一个胜利者,他必须要用一场绝对的胜利,来维护他大可汗的荣誉,还有……他两个儿子战死沙场的痛。
头顶乍起一声鸟鸣,一只青鸟从他眼前展翅飞过,冲向浩渺百里的青海湖……
“小波,巴蜀这边就交给你了。给你留下的士兵有限,还要负起保护建立在深山中的十二处大寨,以后尽量避免与官兵正面作战,在崇山峻岭间与其周旋,人数少了,反而更易施展。”
王小波被童羽授予重任,独自领导留守巴蜀的人马,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他点头道:“大哥,你放心,小弟一定不负大哥所望,坚持到大哥回来!”
童羽点点头,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与等候在旁边的铁头向山下疾驰而去,他的大军正整整齐齐地站在那儿,候命待发。
“小六,咱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马上,铁头向弯刀小六问道,小六道:“这个,要见机行事,朝廷的兵马已对巴蜀形成合围之势,我们这么多人马,会被他们活活困死。杀出去,有齐王赵光美为内应,就算在关中平原上,朝廷兵马也奈何不了咱们,何况朝廷想调兵遣将,再对关中部署合围,也不是三五个月办得成的事。”
他顿了顿,忽地一勒马缰,扭头看了看仍然站在山头遥望着他们的王小波,又对铁头道:“这一次,朝廷把罗克敌也派来了,他来了,咱们逃了,就当是送他一份大礼好了,兄弟一场,送他一份战功又如何?大哥让咱们去关中,除了避敌锋芒,还有一个原因,如果赵光美有胆子起反心,绝不会只依赖咱们这支凭空掉下来的人马,他们哪来的那么大把握,一定能控制咱们?他们一定还有潜藏的实力,我们此去,避敌锋芒,再求发展,同时,就是想办法获得他们的信任,挖出他们隐藏的实力。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可能去陇右。”
小六微微一笑,沉稳地道:“我们的兵,擅于丛岭山地作战,到了关中,利用齐王的帮助,正好在关中平原练练兵,把咱们的人马训练成一支精锐骑兵,如果有朝一日真用到我们进军陇右,才能发挥奇兵之效。走吧,不需要想那么多,伤脑筋的事交给大哥,咱们只管打好仗就是!”
骁雄、骁勇、骁战、骁胜四军一见主帅赶到,大旗一扬,浩浩荡荡向北而去,直奔剑阁。
秦有潼关,蜀有剑阁,皆国之门户,虽关中有齐王内应,要想进入关中,一场硬仗总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