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桑无焉抱着毛公仔发呆。
“他刚才肯定是喝多了。”程茵说,“所以胡言乱语,你别想入非非。”
“哪怕知道可能是玩笑,听见他要娶我也是很高兴的。”桑无焉的笑有点凄凉。
程茵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别忘了明天你要回家去一趟。”
桑无焉转头看到钟摆里显示的天日。后天是父亲的生日。
后来,在墓地跟父亲上香的时候接到吴迂电话,桑无焉才想起来忘记联系他了。
“前天你去哪儿了?”他很担心。
“我碰见一个朋友,他有事情就拉我走了。”
“哦。”
通话暂停了一会,吴迂问:“你在哪儿,听起来很开阔?”
“我在钟山给我父亲上坟。”桑无焉回答。
“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事,已经三年了,当时再伤心如今都淡了。”桑无焉站在墓碑前说,看到桑妈妈一样一样地将带来的水果和百合花摆上去。
“什么三年了?”桑妈妈转过头来责备,“明明就是两年,你看你这孩子的记性。”
桑无焉拿开话筒,说:“我指的是第三个年头了。”接着才又将电话放在耳边。
“无焉,我开车去接你和伯母?”
“不用麻烦你,我们叫了车子。”
挂电话的时候,桑无焉轻轻说:“谢谢你,吴先生。”
吴迂一愣,“吴先生”三字已经表示了桑无焉委婉的拒绝。
桑妈妈问:“谁的电话?”
“你常提的那个吴迂。”
“他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妈——”桑无焉一边和她答话一边为父亲上香。
“妈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赶快找个好归宿。经过你爸爸的事情我现在什么都想开了,只要懂的珍惜你、能养家,就什么都好了。”
“妈,你都算职业女性了,还说什么养不养的,我又不是赚不了钱。”桑无焉笑。
“当然还要身体康健。”
又不是等着他做苦力,桑无焉想,正要说的时候,又听桑妈妈喃喃念叨:“不然要是一个人去了,剩下另一个太孤单。”
路上,桑妈妈又说:“这个小吴真的不错相貌堂堂,虽然老家的家境不好,但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小孩才最知道珍惜,职业好赚得起钱,脾气好,待人很和善的。”
桑无焉又笑,“你刚才不是才说什么都不重要吗?怎么又开始数落了。”
桑妈妈转头对着女儿,“当然还是不能嫁个让你受苦的,而且你知道自己性子急,就得找个脾气好的,不然两个性格坏到一起整天就砸锅扔瓢了。”
桑无焉顿时闪过苏念衾气急败坏的样子,立刻就想笑,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多。
与母亲分手后答应她一会要回家吃晚饭,她抽空去商业区买点东西。
路过一家精品店的时候看到橱窗里的一套情侣装。乳白的粗线针织毛衣,好象穿起来很温暖的样子,毛衣是纯色的只有简单的麻花状的绳纹,开衫样式后面还有可爱的帽子,胸前的扣子是原木的。
桑无焉想象苏念衾穿着它显得很居家的样子,有点发愣,嘴角不禁微扬。
“嗨,007小姐。”有人在后面叫。
她正纳闷,居然有人在街上这么称呼对方的。
一转头,发现竟然是彭锐行在叫她。这位彭家的公子正泊好他的宝马,搂着一位美女的细腰正要进咖啡厅。
“007居然让他的邦女郎在这里一个人逛街?”他又将那个称谓套在她身上,已经有奇怪的目光聚拢来,搞的桑无焉很尴尬。
彭锐行笑盈盈地走来,给女伴说了两句话,让她先进去。桑无焉看到他银色休闲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衬衣,扣子只扣了一小半,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格外养眼。桑无焉不太情愿地惊叹,居然第一见到能这么衬粉红色的男人。
他是一个充分了解自己长处的男人。
“彭先生,我姓桑,桑无焉。”桑无焉几乎哀求地让他把自己的姓名记住。
“哦,无焉。你的那位护花王子兼未婚夫呢?”他嘻嘻笑。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桑无焉纠正。
“你这是在给我暗示?”
“什么?”
“女人在刻意否认自己有未婚夫的时候,是在给对面的男人一个暗示。”
桑无焉无话可说。
彭锐行说:“我想请你吃一个冰淇淋。”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童心未泯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且我知道对面公园里有家很美味。”
“你为什么总是……”桑无焉有点无奈地皱眉。
“因为我对苏念衾爱上的女人很有兴趣,想研究研究,为什么他要选你而对我那个美若天仙的姐姐看都不看。”
“彭先生,我想,其一苏念衾几乎算是盲人所以他当然看不到令姐的美貌,其二苏念衾他不是我未婚夫,那天只是和你们开玩笑的。”
“哦?我认识他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可从来没发现他会开玩笑。何况还是拿你开自己玩笑。”
桑无焉说:“你觉得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可信程度有多高?”
彭锐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桑无焉然后得出结论:“确实不太靠谱。”
桑无焉沮丧,“人家说旁观者清,不过你说话也忒诚恳了点。”
彭锐行失笑,“不过要是你家有个亿万财产,这事情就有可信度了。”
“这个是白日做梦。”
“那还剩下一种可能性,”彭锐行说,“那男人爱你爱得发疯也说不定。”
桑无焉真正苦笑一下:“不可能。喜欢估计过去是有的,爱倒是谈不上吧,你说要发疯那是更不可思议了。”
彭锐行听到桑无焉后面的话,挑高了浓眉,“你说苏念衾不爱你?那我就更得研究研究了。”
桑无焉耸了耸肩。
“走吧,走吧。吃点东西,反正不耽误你太久,而且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不会让你少块肉的。”
她本以为彭锐行说要请她吃冰激凌的话,好歹也是开着宝马去哈根达斯了。结果没想到他就在路边冰柜买了两个可爱多。
“你可真抠门。”桑无焉摇头,和彭锐行一人拿着一个草莓甜筒在草坪里的小路上走。
“这叫情趣。”彭锐行纠正。
她不时四处看。
“你看什么?”
桑无焉掩饰说:“你女朋友呢?”
“她是我的……秘书,我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你家是不是有一打美女都是秘书助理?”
“无焉,我请个美女做秘书就不对。苏念衾的那个秦特助,美得跟天仙似的都应该啊。”
“你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苏念衾的。”她听着难受。
“男人的醋你也吃啊?”
“……”
过了一会,桑无焉又警觉地四处看。
“你在找什么?”
“没。”她怕苏念衾突然又从那个地方冒出来,然后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桑无焉正要从十字路上穿过去,找对面的椅子坐。
倏然,一辆自行车猛然冲过来,眼看就要从背后撞上。“小心!”彭锐行眼疾手快,将桑无焉护住,拉过来躲过车子,却又因为失去重心两人一起磕到旁边的槐树干上。
桑无焉的额角擦破了厚厚一层皮,鲜血渗出来。
他有点心有余悸地吹口气,“两次见你都这么冒失,估计那苏念衾过去被你折磨的够呛。”
桑无焉有点不好意思。
彭锐行看到她额头的伤,拿出手绢准备替她擦擦,“得去医院看看。”她戒备地往后一缩,躲过他的动作,“谢谢,我自己来。”
彭锐行看到她吃痛的脸,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苏念衾正在分公司的会议室里开会,他下周就要回总部,所以得做一些安排。
小秦在做笔录。
外面另外一位秘书敲门进来说:“苏先生,总部的销售科打电话来找您。”
“说我开会。”苏念衾回答,示意会议继续。
三分钟后,“苏先生,TORO的彭小姐来电话。”
“说我开会!”苏念衾又一次隐忍地重复。小秦一边翻资料一边想,老板的耐性提高了。
再过了三分钟,“苏先生,TORO的彭先生……”
“说我开会!!”苏念衾有点不想再忍。
那位秘书看到苏念衾阴森的脸色,有点怵怵地继续小声说:“彭先生说有位桑小姐出车祸了让您去一躺。”
苏念衾倏地站起来后“砰——”的一下身后的椅子应声倒地。
2
桑无焉坐在急诊室的板凳上。
彭锐行神秘地让桑无焉将手机关掉,笑笑,“我刚才救你一命,顺便帮我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验证苏念衾对待爱情的态度有多迅速。”彭锐行一边说一边对刚才的电话进行解释。
“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桑无焉头真的开始痛。
“看着你很痛苦的样子,帮你一个忙。也是帮我老姐一个忙,让她趁早死心。”彭锐行看了看表,“过了十分钟了。你一会可以冷静地观察他的表情,从而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
听了他的话,桑无焉觉得自己好象真的有点期待。
十分钟,二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前来就诊的人来来去去,苏念衾一直没有出现。桑无焉的心开始慢慢地低落下去。
“走吧,”桑无焉终于有点绝望地站起来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她从未想过彭锐行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
彭锐行说:“再等等吧,这个时段堵车很严重的。”
桑无焉摇头,与其在这里等待宣判不如先于离开,不去面对那个残忍的结果。她一直都喜欢逃避。
这时,彭锐行接到电话。
“喂——”
“彭先生。”苏念衾竭尽全力地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你至少应该告诉我是哪家医院。”
彭锐行一拍脑壳,他把这个给忘了。
“无焉。”他一转身去叫桑无焉,却发现人去椅空。
方才苏念衾接过电话时,电话已经挂了。彭锐行没有说清楚,又打的是公司座机。苏念衾一面让小秦查询本市所有医院收容的车祸伤者,一面找彭丹琪打听彭锐行的手机号码。如此耽误了半个小时。
稍许之后,苏念衾象风一般地赶到,在走廊上碰翻了多个送药车。
彭锐行垂着头,对他解释了一翻,心里在琢磨苏念衾会不会给他一拳头。没想到苏念衾却长长出呼了一口气,揉着额角说,“没事就好。”惊慌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残留在上显得格外憔悴。
车到了医院外面的交通主干道上,苏念衾被吓的苍白的脸色还未恢复。
小秦看到人行道上的女子,说:“是桑小姐。”
苏念衾立刻直起身体,“停车!”还没等车停稳,他就直接开门下去。
“苏先生,这是路中央,危险!”小秦急忙大喊出声,也来不及制止。
苏念衾恍若位闻,径直走了几步。
“无焉——”他喊。
旁边车道上冲过来的一辆皮卡立刻紧急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红了眼,从车窗里冒出头来骂:“走路长不长眼睛!”
桑无焉听见动静一转脸便看到车流中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苏念衾!”她几乎是尖叫:“你不要动!”
苏念衾听到她的声音,更加确定了前进的方向,继续走过来。
“叫你不要动!”桑无焉焦急地喊,即刻从栏杆那里翻过去,躲过一辆出租车一把拉住他,紧紧拽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他回到路边。
“你!!!!”桑无焉急极,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她恼怒。
苏念衾第一次没有和她对怒,却忽然柔和地笑了,伸手摸到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颊,“能听到你活蹦乱跳地骂人,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桑无焉一怔。
他的脸上在微笑,但是嘴唇却因为慌乱而惨白,手心全是冷汗,而且在禁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不是为刚才自己的生死,而是仅仅由于彭锐行的那个恶作剧的电话。
他们捉弄了他,他不但没有一点生气,反倒很庆幸,庆幸桑无焉完好无损。
桑无焉有点内疚地将脸埋在他的掌中。
“对不起。”她忍不住道歉,然后依恋地磨蹭了一下他掌心的纹路。
“你的额头……”苏念衾感觉到她脸上贴的一快纱布。
“刚才擦破的。很小很小很小的伤。”桑无焉带着他的手指去摸了摸。
3
小秦从下一个路口下车,然后步行回来。
“谢天谢地,我以后再也不敢在车上叫桑小姐这三个字了。”小秦说。
桑无焉替苏念衾对小秦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念衾还在留恋她头上那块贴着纱布的伤,指腹在上面反复轻轻地摩擦,完全不顾这是在上下班高峰的人行道上。
从那一刻起,在旁边的小秦才发现原来苏念衾竟然也能做一个异常温柔的男人。
他说:“无焉,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很重要?”苏念衾的话与喇叭和发动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在灰尘扑面的环城干道边。此刻车流汹涌,行人却很少。
桑无焉突然被他感动了。
但是她却强迫自己在他的温柔包围下冷静下来,然后问:“比余微澜还重要?”
苏念衾的手即刻僵冷在她的额前,许久都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那个场景,好像又回到三年前,她问:“要是我和余微澜都掉到河里,只能救一个,你先救谁?”
他们两绕了好大的两个圈,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个日夜彼此都成熟了,可以完全接纳对方,结果临到最后才发现还是在原点。
桑无焉垂下脸,淡淡地说:“我要回去了,家里有事。”她答应了桑妈妈要回家吃饭。
苏念衾忙说:“我……我们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然后她强装笑脸朝两人告别。
王露露劝她说:“其实能做他心中占第二重要地位的女人也不错。”
桑无焉回家把话说给程茵听。
程茵火大的说:“什么第二不第二的,胡扯!”桑无焉知道,程茵不是对王露露有意见,让她真正生气的另外那个人。
所以睡觉之前,程茵还不忘骂了一句,“TMD的苏念衾,什么东西!”
第二天,几家电台联合起来办一个关于城市的话题。总监说请来一位A城的著名主持人,桑无焉觉得会不会是聂熙,于是还没到上班时间就跑过去电台,结果不是。
桑无焉有点失望。
从一件事之后,她和聂熙之间远不止前辈与后辈的关系了。
后来过很久,在一次交流会上她又见到了聂熙。
聂熙当时看见她连问:“你俩怎么样了……”还有剩下的话,她没有好出口,晚上,桑无焉接到她的电话。
“我不好意思当面对你说,我很后悔我当时对你讲的那些话。我好象是一个罪魁祸首让你们分散了这么久,也让念衾痛苦了这么久。”
“不是的。这怎么能怪你。”
聂熙在无线电的另一头苦笑,“因为我那么直白的告诉你,我是有私心的。所以我内疚。哪知无论是没有了余微澜还是失去了你,他依然不会选择我。”
“那么熙姐,你觉得我们两相比谁比较幸运呢?”桑无焉轻声问。
聂熙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做你。毕竟你还有机会,而且说不定只是你误会了,也许他已经忘记她了。”
桑无焉笑的有点落魄,“只要他爱上一个人,或许是敢于在别人面前承认他爱她,那么就绝不是误会。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们都知道。”
他从不骗她,也不会说些匪夷所思的花言巧语来讨她欢心,好象在他看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应该承诺。但是后来,桑无焉才发现被爱的人骗其实是件很幸福的感觉。
而苏念衾不是。
因为有余微澜,所以苏念衾对他的过去只字不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回避方式。
电话的最后,桑无焉问:“她还好吗?”
“你说念衾?”
“不。”桑无焉立刻否认,她从不敢再打听他的任何消息。
聂熙显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了,“很好,丈夫从生死线上躲过一劫,更加恩爱。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本来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现在被她打理的不错。”
当她昨天再次在苏念衾面前提到余微澜的名字时,苏念衾竟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额头上摔出来的伤,其实并不轻。她当时第一回尝试到什么叫头冒金星的。又去医院换药,这次改贴了一块小一点的OK绷。再次路过那家精品店的时候,桑无焉掏干了钱包,忍痛将那套情侣毛衣买了下来。那个店员很热心地说:“要是男朋友穿上不合适的话,可以拿回来换的。”
桑无焉苦笑,也许它永远只有被自己挂在衣柜里的命运。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将脸贴着毛衣,它是羊毛与兔毛混纺的所以触摸起来感觉很好,很像苏念衾为数不多的温柔神色。一想到他,不知不觉间,桑无焉又落下泪来。
他们都不懂,但是她知道。倘若苏念衾说爱那便是爱,那种爱是尾生抱柱,可以海枯石烂;若他说不爱,那真的就是不爱。但是对余微澜的这个事情上,他总是一再回避,怎么不让她难过。
晚上她带了桑妈妈做的水煮鱼回去,放在微波炉里弄的热气腾腾地给程茵吃。
程茵说:“大一时我有次感冒,一个人上街吃饭,看到菜单里有这道菜,凭想象觉得应该是很清淡的东西吧,就要了。结果一端上来差点把我给辣死。”
桑无焉失笑,“外地人都吃不惯的。”
“但是一旦迷上了,就无辣不欢。”
桑无焉也是吃惯了家乡菜,所以口味很重,喜欢又辣又烫的东西,即使吃下去胃都在烧,感觉还是很过瘾。
程茵又尝了一块鱼,下肚之后很享受地吸了一大口气。
桑无焉说:“下午我又见到吴迂了。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可惜你不喜欢。”
“如果我先遇见吴迂的话一定回喜欢上他的,然后立刻嫁过去,所以说缘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遇见了一些人就错过了另外一些人。”
程茵眨了眨眼,“猿粪?有什么好奇妙的,不就是一坨猴子屎嘛。”
桑无焉用了三秒钟反应,然后一口饭喷了出来。
4
桑无焉在儿童中心给一些小朋友做辅助的治疗工作,无非是在简单的游戏中教会他们练习一些精细的动作。休息时,她在钢琴弹了两下,那曲《筷子舞》终于能有点眉目,苏念衾说的对有些人一首曲子需要学三年。她就是资质最差的那号人。
小杰主动走来用食指戳琴键。
桑无焉抱他起来,笑说:“小杰,姐姐教小杰弹琴好不好?”
正说着,桑无焉看到了门外的余小璐。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想说,约在儿童中心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她想了想又问:“刚才那个孩子是在这里治疗的?多大了?”
“四岁。”
“哦。”余小璐笑,“我还以为是你和念衾生的,结果年龄好象不对。”
“怎么可能。”桑无焉有点尴尬。
“我这人对小孩子一向没有概念的。你不觉得……”余小璐搅了搅咖啡,“我在外面看了很久,你不觉得他很像念衾?”
“呃?”
“举止、神色,甚至眉目都有点像。”
桑无焉一怔,在脑子里想了想。听余小璐这么一说居然真的觉得,小杰抿着嘴唇时候的倔犟劲儿好像和苏念衾有些相似。
“可是小杰有自闭症。”举止要比正常人迟钝的多。
余小璐抬眉,“念衾小时候也差不多,我看长大了也有点后遗症。”
桑无焉又笑,随即看到余小璐手上的戒指。
“你结婚了?”
“恩,”余小璐幸福地说,“是个很书呆子的大学老师。”
“真是恭喜你。”
“先别说我,你和念衾见面了?”她专程为这事情赶到B城的。
“恩。”桑无焉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答她。
“你还爱他吗?”
“我爱他有什么用,也许他并不是真的爱我。”
余小璐顿了顿,“他们现在真的没什么。”
“不知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别的也不想说了,你见过他,有没有发现他视力糟糕了很多,现在只剩下微弱的光感了。”
桑无焉猛然抬头,“为什么?”
“你走了以后他夜夜酗酒,你知道酒精对脑内视神经伤害极大。我们的话他都不听的。所以,无焉,不要说他不爱你。”
两人之间停了停。
“无焉,你这一年相过多少次亲?”
“三次。”
“不,加上念衾出现那次应该是四次。”余小璐纠正。
接着她从手袋里拿出厚厚的一叠照片放在桌子上,“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你父亲的追悼会变得办得那么隆重?为什么你父亲在学校的办公室还能保持至今不被人占用?为什么你母亲能提前一年退休?为什么你和那个叫什么吴迂的饭吃到一半念衾就突然出现?你不觉得,过去这三年,虽然辛苦但是事事都顺利?”
然后桑无焉看到那些照片。上面全是一年以来出现在各种场所的自己。
“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一直知道,但是他不敢来出现在你面前,他怕自己承受不了你不爱他的事实,他先想做好一切给你和你的母亲看。你知道他这个人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藏着另一套。”
桑无焉颤抖着手一张一张地翻阅那些照片。春天,她染了一头黄头发,辩个小辫去电台上班。夏天,又把头发给染回来,穿着碎花的小裙子……
余小璐叹了口气,“这一切只能说明,他爱你。当然,”,她喝了口咖啡,“念衾这些疯狂的举动还可以归纳成三个字:神经病。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这方面你是专家。”
桑无焉却纠正说:“不,是精神病。”然后随余小璐一起笑了。桑无焉笑的时候眼眶是湿润的,眼角挂着泪花。
她唇角在笑,眼睛在落泪,而胸口的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点痛,好象是心尖上被轻轻地掐了一下。
那么余微澜呢?
苏念衾又是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对她念情?
她是个在感情上揉不进一粒沙的人。
从中心挨到下班时间,桑无焉和李露露一起去吃火锅。
桑无焉从调味碟里舀了一大勺辣椒和在碗里。
李露露说:“无焉,你不大对劲哦。”
桑无焉笑笑不语,继续吃她的辣椒,然后要了啤酒。
李露露鄙视地瞥了瞥她,“就你这点能耐也想和我拼酒?”
“你别拿大学时候的水平衡量我,要不要试试?”桑无焉说着就将酒满满地斟了两杯。
“祝我们幸福健康。”桑无焉举杯,不待李露露回应就径自仰头将酒灌下去。
她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又开始吃菜。
很辣很辣的东西,见她吃下去也不皱眉头,胡乱塞了几口,又与李露露碰杯。
火锅店里很少见到两个女的一起使劲喝酒的,所以不时有人朝她们张望。
“有难过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李露露说,她平时不太会体贴人,能说到这句已经算做了努力。
“没有就是突然想试试喝酒会不会很有趣。”桑无焉又倒酒。
“为了苏念衾吧。也许他不是个好男人。”
“我不想只是被他排在第二位,或者在他心里永远有那么一个人要我和平起平坐。”
“那就去把他抢过来。你以前大学时候就是遇到什么不如意事情就躲,记得大一和我争奖学金么?那个样子,我想起来就生气。”
“后来程茵还为我打抱不平。”
“程茵她……”李露露一摆手,“唉——我们不说她,免得伤心。你应该庆幸那个女人没有死,只要她没有死,就不是苏念衾心里的永恒。”她呷了口酒,觉得自己说的有点歹毒。
“可是最讨厌的不是……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苏念衾!”桑无焉气愤地将被子狠狠搁在桌上。几杯下肚,她的舌头开始打结。
“谁说不是呢,男人本来就是花心。”李露露看到桑无焉有点醉,只好符合她,然后将酒瓶拿走。
“吃在嘴里还看着锅里!”桑无焉一把又将瓶子夺过来。“为什么男人心里可以放两个人!不公平不公平!”
“那你也拉一个男人放心里。”
“我做不到。我本来以为我挺在乎魏昊的,可是苏念衾一出现,我就连魏昊长啥样都忘了。你说,男的和女的构造是不是……不一样啊?”她带着酒气含含糊糊地说完,自己又喝了一杯。
“估计是。但是,我要是你,早去骂他了。”李露露再一次试图把瓶子拿开,却失败了。
“那……”桑无焉主动地放下酒瓶,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去骂他,不然心里不爽!”说着就拨电话。
李露露急了,“喂——你这女人怎么当真呢。”又去夺她的手机。
结果电话一拨就通。
“喂——”苏念衾接电话少有这么迅速。
李露露将手机抢过来,桑无焉又抢回去。
苏念衾听见那边动静,又喂了一声。
桑无焉隔空对着话筒扯着嗓子喊:“苏念衾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骗骗我说你只喜欢我?为什么要先去爱上别人?既然爱别人为什么要来找我?苏念衾是一个王八蛋!你不是人!”
李露露一脸悲惨地挠后脑勺,这女人酒品真差。
5
这个时候苏念衾正在城市的另一头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请了一干人和彭丹琪吃饭,让彭丹琪的私人邀请变成了一个公事小会议餐桌。
桑无焉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打了一个酒嗝,怒气变成了一副哭腔继续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花心,苏念衾,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萝卜,大坏蛋。”然后她开始对着电话抽噎。
苏念衾站起来,离开座位,薄怒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旁边有人么?”
“没有。有……李露露。”桑无焉泣不成声。
“你们在哪儿?”苏念衾努力地保持好耐性。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桑无焉嘟着嘴,抹了一把鼻涕。
“李露露呢?让她接电话。”苏念衾觉得和她讲不通。
“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和你说话,你要……她接她就接啊。”即使是烂醉,她也不忘记带着哭腔与他抬杠。
“桑无焉!”他低叱。
桑无焉不理他,又开始对着电话哭。
“桑无焉!我让你叫李露露听电话!!立刻!马上!”苏念衾不出意料地爆发,对着电话吼。顿时餐厅里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个一脸怒容的英俊男子。
那边,不用桑无焉说,李露露已经听见苏念衾的咆哮,她急忙从桑无焉那里拿过电话,“喂,苏先生,我是李露露。”
苏念衾深吸口气,尽量恢复客气的语气说:“李小姐,请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李露露急忙报上火锅店地址。
苏念衾一边让小秦叫车,一边说:“李小姐,恳请你务必在我们达到之前照看好无焉。”
“好的。”李露露很少这么顺从地听从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指示,虽然他的用语是极其客气的却有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威严。
很男人的一个人,李露露挂电话的时候想,和秀气俊雅的外表有点不太一样。
苏念衾到达的时候,桑无焉正将头搭在里李露露的肩头,怀里抱着一个酒瓶。
“你们喝了多少?”苏念衾将桑无焉放在车上,然后回头问。
“四瓶啤酒,还有一半是我喝的。”李露露颇为无辜地说。
“你住哪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现在太晚,你一个人不方便。而且谢谢你照顾无焉。”
“她今天这么胡闹我也有责任,怎么还能谢我。”李露露抱歉地说。
“不,不止是今天,你一直很照顾她,所以谢谢你。”
和苏念衾说话间,小秦已经叫来车送李露露。
还是一个不容拒绝的男人,李露露上车的时候又暗想。
一路桑无焉又变的不安静,吵闹挣扎把人弄的筋疲力尽才到酒店楼下,苏念衾去抱她,她又叫又咬,途中还用她的爪子在苏念衾脸上抓了条不浅的口子。
回到房间,苏念衾刚把她放在沙发上,摸到那个冰凉的啤酒瓶子还被她像宝贝一样地抱着,而且里面还有东西。
“拿来!”暴君铁青着脸,下达命令。
“不。”桑无焉将它使劲拥在胸前。
“给我。”暴君一般不愿意多次重复自己的指示。
她不但不听,反倒缩到另一头,与他隔得远远的,鞋没脱蹲在沙发的角落里。
他终于不耐烦了,坐过去要采取强硬措施。
桑无焉一边又踢又咬地与他抗争,一边发出震破耳膜的尖叫。
小秦慌张地跑过来,看到这一幕,有点哭笑不得地说:“苏先生,桑小姐喝醉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好好哄。”她瞅了瞅苏念衾那双紧紧擒住桑无焉双腕的手,“而且,您这样会弄疼她的。”
苏念衾一怔,听到小秦的话,迅速地放开,然后有点尴尬地咳了两下。好好哄?他从来不知道女人要怎么个哄法。
小秦会意,小声地解释说:“她要做什么你都顺着她,说话也是,声音放轻点。”
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有点多余:“我先回去,苏先生你一会需要帮助拨我电话,我马上就过来。”
小秦走了好一会儿,桑无焉依旧像对待仇人一样防备着他。
苏念衾慢慢地挨过去,说:“无焉,把瓶子给我。”
“不给。”她嘟囔着说。
“要是酒撒在身上粘着很难受,而且万一落下去打碎了,我又看不见收拾,割到你怎么办?”他尽量让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柔,开始学着哄她。
“不会弄坏的。”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与他辩解,但是态度也平静了不少。
“那……那你就抱着吧。”苏念衾一边体会小秦的话,一边耐着性子加以实践。
“好啊。”桑无焉傻笑。
苏念衾听到她的笑,表情才开始松懈下来,张开双臂说:“过来,我抱你。”
她有点迟疑,“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一听到这话,苏念衾又开始来气,提高了声线。
桑无焉立刻挪远一尺,又缩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她皱着脸说,“肯定是个讨厌鬼。”
“我是苏念衾。”他再次压低声音。
他投降,他悔改。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苏念衾垮下脸来。
“苏念衾才不会这么对我说话。他只会吼:桑无焉你闭嘴,桑无焉你走开,桑无焉你别吵。”
苏念衾听到这些话,觉得心有点酸:“我以后尽量不再对你发脾气了。”
“什么叫尽量?”
“就是一般情况下都这样。”
“真的?”
“真的。无焉,过来我想抱你。”
她不再吵闹,乖乖地踩过沙发垫子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又乖乖地让苏念衾给她脱鞋。
“我难以想象,我的衣服和这沙发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他将瓶子放在茶几上,又将她的鞋子也放在茶几上。
“为什么要把鞋子也放在桌子上?”桑无焉偏着头问他。
“因为无论我放在哪儿你都会把它踢到路中间害我绊倒,那个地方最保险。”
“我有这么坏吗?”
“远远不止。有一次你没把开水壶搁回原位,随意地放在灶台边上,害得我被烫伤了。”
“我不记得啊。”
“那是因为你醉糊涂了不然肯定不会忘。当时你就使劲哭,我只好装做一点也不痛,又去安慰你。”苏念衾习惯性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轻地在她的秀发上来回摩挲。
他嗅到桑无焉那带着酒精的气息徘徊在鼻间,还有因为嘴酒而变成异常沉重地呼吸声。她安静了很久,让苏念衾几乎以为她睡着了。
忽然,桑无焉在他怀里动了动,抬起手指摸他的睫毛。
“这样看更长。”她感慨,“为什么会这么密,好象小扇子一样。能不能扯下来长在我的眼睛上。”
苏念衾笑。
“你笑了,”桑无焉傻乐着回应,“以后只许你对着我笑,不然会让别的女人想犯罪的。”她又接着去摸他的鼻子。
苏念衾耐不住痒,将她的手捉下来,放在唇边轻吻。
“念衾,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苏念衾默了一会回答:“我本来就属于你一个人。”
“那她呢?”
“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真的,无焉。”苏念衾闭着眼睛说。
“告诉我,你是我的。”
“好。”
“你说呀。”
“你是我的。”
“恩。”桑无焉心满意足地笑,然后有点累的倒在他胸前。
过了半天,她才恍然地直起身体,忽然说:“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
“你说反了。”
苏念衾挑眉:“看来你脑袋瓜还挺清醒的嘛。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随即,将她放到床上,脱去她的外衣垂头亲吻。
桑无焉抗议,“你还没说。”
“我是你的。苏念衾是桑无焉的,永永远远都是。”他将自己炽热的唇落到她胸前雪白的肌肤上。
“无焉?”
他停下动作,发现她没有反应,只有醉后沉沉的呼吸。
桑无焉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她醒来,苏念衾已经外出。
外面餐桌上留着早点,还有醒酒汤。桑无焉饿得要命,头也痛的要命,几口就解决了那些食物,洗了个澡,发现浴室居然有她的尺码的衣服,大概是小秦准备的。
弄干净后她又倒回去睡。
她想到苏念衾的话“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漾起甜蜜的微笑。还有最重要的三个字,苏念衾没有对她说,睡着前她琢磨着。
不知睡到何时,她听到卧房外有响动,于是有点高兴地跑出去,看到小秦。
“苏念衾呢?”
“苏先生在洗澡。”小秦一边微笑着解释,一边将眼神投向浴室方向。苏念衾一贯的毛病:只要外出回来必然要洗澡,洗去在外占上的千奇百怪的气味。
说话间,浴室的门打开。
苏念衾一头湿发,赤裸着上身,仅仅在下面裹着一条白色浴巾的。
小秦说:“苏先生,桑小姐醒了。”
桑无焉朝着浴室门站,直露露地盯着苏念衾看,从上到下,从脸到被遮住的重点部分。
杵在浴室门口的苏念衾似乎终于察觉到桑无焉的视线,先前他偶尔也这样出现在小秦面前,都觉得没什么,现在突然加上桑无焉却有点别扭,于是强作镇定,“我进去换衣服。”
“没关系,穿得再少的时候我都看过。”桑无焉说。
苏念衾听到这话差点撞到卧室的门。这个女人居然让他在他的下属面前出丑。
小秦本来习以为常,现在却觉得有点尴尬,于是悄悄离开。
桑无焉走去挡在苏念衾的前面,“我有事情问你,很重要。”
“我先穿衣服再说。”苏念衾压低嗓门说。
桑无焉朝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下身,“这样挺好。谁让你通常光着身体的时候比平时的性格可爱,一穿上衣服就不爱说实话了。”
苏念衾无语。
然后桑无焉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地说:“苏念衾,我爱你。”此刻的桑无焉觉得他俩真是有趣,三前前第一次对苏念衾告白她光着上身,而第二次是苏念衾光着上身。
苏念衾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眼睛的睫毛动了一动。
她顿了顿又说:“那么为了我你可以放弃过去,放弃余微澜么?”
桑无焉曾经听说长睫毛的男人最长情。她忐忑地等着苏念衾的答案,那一秒钟几乎有一百年那么长。
水珠顺着苏念衾的发尖往下滴,四周安静地仿佛能够听见水珠落下的滴答声。
他说:“你问了我两次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一直都在寻找着能两全其美的答案。余微澜她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鼓励我迁就我,也是除了我母亲以外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如果要我选择她的代价是必须放弃你,那我更加做不到。可是自己究竟有多爱你,连我也不知道。在我们分开的这几年里,我想了很多,慢慢地反思,觉得有了你之后,我对余微澜的感觉已经变化了,变成了一种亲情。如果让我永远见不到你,那比死了还难受。所以,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爱我吗?念衾。”
苏念衾伸出双臂将她搂在胸前说:“当然爱了,可以说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
桑无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地足够好,可惜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涌出来。她靠在苏念衾的胸前,放声大哭。苏念衾一直没有说话任她发泄一般的哭泣,手圈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格外温柔。
过了很久,桑无焉停止抽噎,擦了擦眼泪,吸了下鼻子说:“苏念衾。”
“恩。”
“你的浴巾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