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真煌卷 第十章 刚刚开始
十二月,西方尚慎民乱,赤水风起,天狼肃杀,大金铺地。
不出二十日,动乱加剧,上万尚慎黎民被卷入战火之中。尚慎郡地理位置特殊,位于西方封地巴图哈家族和燕北之地燕王的管辖夹缝之间,太平之年两方争抢,动乱灾年则相互推脱,如今虽然有真煌帝都的辖制,巴图哈家族和燕王齐齐派出精兵平乱,却也只是纸上谈兵,装腔作势。灾民暴动丝毫没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救急的文书雪花般的发往帝都,请求真煌长老会派兵平乱。
十二月二十七日,破军星现,昭明归隐,钦天宫太祝昭示卜文:太合虚冲,赤水含冰,破军星现,大凶。
七大门阀连夜商讨,决定派出煌天部前往尚慎,以平西北之乱。
檄文发布之后,呈往盛金宫,帝阅,批复:准。
一时之间,真煌帝都大乱风起,各大世家一派紧张,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激荡的暗流在厚重的冰层之下急速的涌动着。
此时此刻,楚乔正在北亭的枯草丛中忙碌,小心的翻找那些猫冬的蛇窟。陡然听到响彻耳际的号角声,胜似白鹤长鸣,厚重雄浑。她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眼神半眯,缓缓的望向真煌之南。那里,是盛金宫的所在。
夜幕浓厚,夜路,很不好走。
第二日午后,大雪初晴,青山馆的琉璃瓦下,两只雪玉可爱的玉砌雪狗在晨曦映照下晶莹剔透、光洁璀璨。昨晚刚刚下了场大雪,雪花堆积了一尺多厚,打扫的下人经过雪狗旁,目不斜视,似乎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祸上身一般。
锦偲穿着一身紫貂披挂的小比夹,撒花粉红罗裙,腰间扎着一条嫩粉色的绦子,站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之上越发显得灵秀美艳。这个终日在四少爷身边服侍的女孩如今才不过十三岁,但却出落的亭亭玉立秀色可餐,平日跟在主子身边的时候灵巧温顺,此刻却有些飞扬跋扈,她语调冷清、眼神厌恶的对着一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衫紧紧抱着玉砌雪狗的孩子冷声说道:“都抱紧了,少爷说了,这玉是活的,只要借了人气就会越发光洁剔透,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今日有幸能为四少爷出力,可不准偷懒。要是待会我回来见谁不听话,就统统拉到亭湖去喂鳄鱼。”
孩子们顿时畏畏缩缩的点头答应,锦偲冷笑一声,转身就向温暖的花房走去。
雪后天气越发的冷了,即便是穿着雪貂抱着暖炉都有些不能受用,更不用说只穿一件薄衫站在雪地里。不出片刻,孩子们的嘴唇就被冻的铁青。
楚乔端着一盘新鲜的桃子刚从蓝山院过来,锦偲见了连忙从花房里跑出来,招呼一声,楚乔转身停住,面色红润,形貌娇憨,歪着头说道:“锦偲姐,什么事?”
“四少爷在午睡,桃子给我就好了。”
楚乔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就将桃子交了出去。锦偲冷笑一声,转身就进了花房。谁知还没坐稳当,突然只听馆轩那边一声怒喝顿时响起,锦偲神色慌张的放下桃子,拔腿就跑。还没到门口,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就从门内疾飞而出,唰的一声撇到她的脸上,触感柔软冰凉,还有一丝腥臭的滑腻。
锦偲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昂首吐信的小蛇,顿时魂飞天外,惊呼一声就坐在地上。
楚乔跑进屋子,只见诸葛玥眉头紧锁,穿着一身湖绿锦衫靠在软榻上,手腕上黑血直流,显然已经被蛇咬伤。
女孩子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诸葛玥的手腕,拿起桌案上削水果的小刀,对着伤口就划了下去。
诸葛玥顿怒,刚想说话,却见楚乔只划了个小小的十字伤口,挤了几下之后低头就用嘴吸允了起来,然后呸呸的吐了两口,着急的说道:“少爷请千万别使力,不然毒会蔓延的更快的,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片刻之间,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奴才,锦烛惊慌失措的冲上前来,一把推开楚乔,跪在地上抓住诸葛玥的手叫道:“少爷,你怎么样?”
“滚开!”诸葛玥眉头一皱,一脚踢在锦烛的胸口上,沉声喝道:“一群没用的废物!”
锦烛触手摸地,顿时惨叫一声,只见满地的虫蛇爬行,足足有二十多条,看起来诡异可怕。
楚乔翻出烛台,迅速点燃,以火驱蛇,虫蛇畏火,顿时就散了开去。
诸葛家的大夫迅速赶来,人群被驱散,青山院的服侍下人们全都战战兢兢的跪在门口,一个个面如土色。
不一会,里间的大夫走出一人来,对着一众下人说道:“谁是星儿姑娘?”
楚乔自人后站起身来,身材矮小,面容稚嫩,小声的举起手来,说道:“先生,我是。”
那大夫没料到竟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微微有些发愣,沉吟半晌,沉声说道:“你进来吧,四少爷说你为他吸毒,要老夫为你也看看。”
前后两侧百十多名下人们齐齐惊悚,抬头向楚乔望来。楚乔面色恐慌,跪地先磕了几个头感激四少爷的恩义,随即跟着大夫走进了馆轩。
寒风料峭,迎高踩低的诸葛家下人们,心念迅速的转了起来。
不一会的功夫,楚乔就走了出来,面色恭顺,看不出任何趾高气昂的模
锦烛看了锦偲一眼,面如土色,磕磕巴巴的说道:“少爷,是,是奴婢,奴婢刚才……”
“不必说了,”诸葛玥声音冷漠的沉声说道:“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向来不养吃闲饭的闲人。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然后拿着我的书信去安军院某个职位吧。”
锦烛一听,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跪在地上大声哭道:“少爷,您就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诸葛玥眉头轻蹙,两名孔武有力的大汉顿时走上前来,一把架起锦烛就走了出去。
“守门的是谁?”
两名家丁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住的磕头说道:“小的有罪,求少爷放小的一条生路。”
诸葛玥睁开眼睛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沉声说道:“是你们两个?”
说完轻哼了一声,“你们向来都是打别人的,既然如此现在就去天井那边,拿着板子互相打吧,谁先死了,另一个就不用受罚。”
屋子里死寂一片,诸葛玥手腕受伤,心烦意乱,皱眉说道:“都滚出去吧,看着你们就心烦。”
众人如遇大赦,顿时齐刷刷的就要退出去。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说道:“少爷,奴婢可以把馆轩外的那几盆火烧藤角搬走吗?”
诸葛玥眉梢一挑:“你说什么?”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那个前日刚刚进入青山院的小女奴站在人群之后,身材小小的,声音稚嫩的缓缓说道:“现在虽然已是冬天,但是青山院地理位置特殊,紧挨着温泉,气候温暖许多,多蚊虫飞蛾。藤类本就吸引这些小虫,火烧藤角更是散热,这样,就会吸引以蚊虫为食的鸟雀老鼠,进而更会引来以鸟雀老鼠为食的蛇类。这是很常见的常识,奴婢应该早就想到的。”
诸葛玥紧皱双眉,半晌,转过头来沉声说道:“是谁将这几盆火烧藤角送来的?”
锦偲面色发白,战战兢兢的说道:“少爷,这几盆花是昨个朱管家送来的,说是南疆特产,他说,说少爷也许会喜欢,特意让奴婢摆在房根底下的。”
“朱顺?”诸葛玥冷哼一声,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寒,缓缓说道:“他这个管家真是当的越来越威风了,下次他若是从西域买来一把匕首,让你放在本少爷的床榻上,想必你也会照做。”
锦偲大惊,急忙伏地磕头道:“奴婢不敢!”
诸葛玥淡漠不语,下人们正要离开,诸葛玥突然说道:“你,以后在内房伺候吧。”
众人一愣,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诸葛玥不耐烦的皱眉,指着楚乔道:“就是你。”
各色目光顿时齐齐聚拢,楚乔垂首恭敬的答应:“奴婢遵命。”
出了馆轩正室,下人们刚刚将满身鲜血的锦烛丢上马车,一个弱女子被打了三十板子,又将要被扔到安军院那种地方,哪里还会有命在?
锦偲看的脊背发凉,手脚都几乎有些哆嗦。这时,一个甜美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她转过头去,就见楚乔笑眯眯的望着她,面容甜美的说道:“锦偲姐姐,以后咱们就要在一起干活了,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可要照顾我啊!”
不知为何,锦偲一时之间竟有些发慌,她看着楚乔,强作镇定的说道:“大家都是奴才,互相,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是吗?”楚乔一笑,说道:“那么那边暖玉的那几个孩子,锦偲姐觉得是不是该网开一面呢?”
锦偲心下微怒,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她们时间也差不多了,也该散了。”
“那我就替她们先谢谢你了。”楚乔笑眯眯的走过去,让已经冻得面皮发青的孩子们散去,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来说道:“要是当日锦烛姐也能像锦偲姐这样厚道,书童临惜就不会被少爷活活打死了,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心存善念。你看临惜才死三天,锦烛就紧随而去,想起来,真是令人脊背发凉。”
锦偲已经装不出来了,面皮惨白,睁着一双眼睛紧紧的看着楚乔,只觉得这小小的孩子浑身上下都冒着邪气,令人害怕。楚乔缓缓靠上前来,踮起脚尖趴在锦偲的耳边缓缓说道:“俗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报应没来,只是时间还未到而已,你说对不对呢?”
锦偲一惊,顿时后退一步,转身就想离去。楚乔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少女大惊,猛的跳开,大叫道:“你要干什么?”
楚乔冷冷一哼,面上再无半点笑容,沉声说道:“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想朝你要回那盘桃子罢了。”
“桃子?”
“你我现在同为内房丫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辛辛苦苦走到南苑拿来的桃子,你不觉得该由我自己亲自呈上去更加稳妥吗?”
锦偲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楚乔转身向花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说道:“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有些话只能说一遍,有些警告只能做一次,以后该如何行事,如何为人,你自己思量吧。”
冬日午后,阳光正足,明亮的阳光晃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一天,并不是平静普通的一日,长老院下达了剿灭尚慎贼寇的檄文,煌天部马上就要出发平叛,七大门阀的各位家主们都在抢破头的争夺着煌天部统帅的这个位置。诸葛府的大家长诸葛穆青不在府中,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由诸葛怀主持,大夏朝堂之上,刀光剑影,一派峥嵘。
也是在这一天,诸葛府上的四公子诸葛玥被毒蛇咬伤,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治疗,但是仍旧需要时日静养。诸葛玥年纪虽不大,但却是煌天部的少将,出身点将堂,曾经三次带兵前往西北沙曼平叛,武艺高超,是诸葛家除了诸葛怀之外的佼佼者。其他各大门阀消息来源极为灵通,迅速的掌握了这一消息,诸葛怀前脚刚刚为弟弟呈上了请战的折子,各家的反对之言就紧随其后的被送进了盛金宫。当天下午,宫里的太医就进了诸葛府小住,诸葛一族染指煌天部的这一念头,不得不悄然打消。
牵一发而动全身,诸葛一族的旁系血亲族长齐齐上门,诸葛主府霎时间不胜其扰。
同日,因为诸葛玥的伤势,诸葛府内上演着和平日一样的角逐戏码。向来仗势欺人的四少爷院内大丫鬟锦烛横尸仗下,而两名青山院的执杖家丁也互相痛打,一死一伤,伤者在第二日一早也重伤不治,撒手而去。诸葛府的大管家因为几盆惹起祸端的盆栽,被无端的打了二十大板,至今仍在房内唉声叹气的静养着。
后山的温泉旁豢养鳄鱼的亭湖之内,再一次悄无声息的沉没了三具尸首,任由鱼虾啃食,却无人理会。
夜色浓郁,星夜无光,楚乔接过小八手中的最后一串纸钱,放进火盆之中,喃喃低声说道:“你们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