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真煌卷 第八章 血溅门庭
剧烈的惨叫声不断的从前苑右厢的天井处传来,间中夹杂着女子惊恐的大哭,右厢前后三进院门大敞,板子拍打在血肉之躯之上的闷响声传遍整座诸葛大宅,经过的仆从无不侧目,翘首观望究竟是谁人得享如此殊荣。
人群渐渐聚拢,楚乔站在大宅门前,只一步就可以走出这座吃人的庭院,可是那些惨叫声不断的冲击着她的耳鼓,孩子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收回了小小的步子,转过身迅速的向着右厢跑去。
命运在很多时候都会给人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一步之差,往往就会改变很多事情。
诸葛玥一身淡绿色的锦衣华服,衣襟上绣着一朵朵深绿色的青莲,墨发披散在肩头,脸孔白皙如玉,眼眸漆黑如墨,嘴唇有一丝有异常人的殷红,虽然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是看起来却邪魅且放纵。他侧躺在紫檀描金软椅上,手肘支撑着后脑,两旁相貌清秀的侍女捧着上好的熏香蹲在他的身侧,不时为他拨开一颗从卞唐千里快马运来的新鲜荔枝。
在他身前二十步处,身穿仆役衣裳的孩子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连叫声都渐渐的微弱了下去。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奴跪在旁边,不断的磕头求饶,前额已经破了皮,鲜血横流,蔓延过孩子清澈带泪的眼睛。
日头渐渐升起,真煌城地处红川高原,虽然已是隆冬,日头却仍旧猛烈。诸葛玥抬起头来,眉头轻蹙,微微眯起眼睛,两侧的侍女见了顿时紧张的打起伞,遮在诸葛玥的头上。诸葛玥烦闷的一把推开,坐直身子,对着两侧的侍从挥了挥手,就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两名孔武有力的大汉顿时恭敬小心的上前,一前一后抬起诸葛玥的软椅,就向右厢门外走去。
跪在地上磕头的女孩子见了顿时大惊,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几步就跪着爬上前来,一把拉住诸葛玥的衣角,哭泣着说道:“四少爷,求求你放了临惜吧,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诸葛玥眉梢一挑,眼神微微下瞟,就向女孩乌黑且沾着鲜血的小手望去。
孩子只感觉一股无法抑制的寒冷顿时袭上脑袋,只见诸葛玥那双皓白的靴子上,赫然有五个血污的手指印,看起来别样的醒目刺眼。
孩子大惊,张口结舌,好久才惊慌失措的用袖子使劲的擦在诸葛玥的靴子上,哭道:“对不起四少爷,小七马上就给你擦干净。”
嘭的一声,诸葛玥一脚将孩子踢翻在地,两旁的侍女顿时跪着上前,将那只脏了的靴子脱下来。诸葛玥厌恶的望了孩子一眼,声音低沉,淡淡的说道:“把她那只手给我砍下来。”
孩子顿时忘记了哭泣,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如狼似虎的侍卫迅速奔上前来,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只见一道血线霎时间冲天而起,一只白皙消瘦的小手,就被斩落在地!
刺耳的惨叫声霎时间冲破了云霄,惊散满天狰狞嚎叫的秃鹫。
楚乔愣愣的站在门口,像是一尊石铸的雕像,狂奔的脚步生生顿住,她的双眼大睁,紧紧的捂住了嘴,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四少爷,这小子没气了。”
诸葛玥云淡风轻的扫了一眼临惜小小的尸体,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淡淡说道:“扔到后山亭湖里去喂鱼。”
“是。”
壮汉抬起诸葛玥的软椅,缓缓前行,经过之处所有下人慌忙下跪,连头都不敢抬。
“慢着,”经过右厢院门前的时候,诸葛玥突然轻声说道,微微转头,向站在院门前双眼紧盯着自己的楚乔望去,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奴隶,为何见我不跪?”
楚乔深深的吸气,紧紧的咬住嘴唇,将满腔的惊怒都咽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直直的看着青砖的地面,大大的睁着,以孩童的口吻惊慌失措的说道:“月儿是后院的杂役,请四少爷原谅月儿没有见识,月儿第一次见到少爷,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诸葛玥轻轻一笑,见这孩子雪玉可爱,年龄又小,说话间口齿还不太伶俐,笑道:“好个伶俐的小丫头,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回四少爷,月儿今年七岁了,姓荆。”
“这样,”诸葛玥说道“那你以后改个名字跟着我吧,就叫,就叫星儿。”
楚乔顿时叩首在地,大声说道:“星儿谢四少爷提拔。”
诸葛玥淡淡一笑,下人就抬起椅子,转过回廊,就再也看不到踪影。
热闹散场,不过是死了个低等的奴隶,诸葛府的下人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不消半晌就纷纷散开。几个打扫的下人抬起孩子小小的尸体,用一条麻袋一裹,拖在地上,就向着后院亭湖的方向而去。
孩子还很小,浑身的血肉都已经被打烂,鲜血透过麻袋流出来,黏黏的粘在青砖的地面上,拉成一道长长的血痕。楚乔仍旧跪在地上,背脊一上一下的起伏,编贝的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双目发直,两只小小的拳头紧紧的握着,她看着那只麻袋从自己的眼前被缓缓拖走,刺目的鲜血蔓延一地,沾满了肮脏的尘埃,一大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啪的一声,落在她的手背上。
“月儿别害怕,五哥来了。”
“我们今晚吃的特别好,四少爷给我们加菜,红烧鲤鱼、糖醋排骨、醋溜里脊、白板水鸭,好多菜呢,我吃的想吐,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月儿你放心,将来总有一天,五哥要让你吃饱穿暖,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弄来给你吃,不止有红烧肉,还有人参、鲍鱼、燕窝、鱼翅、象拔,想要什么都有。到那时候,谁也别想再欺负我们,月儿,你相信五哥吗?”
“月儿,五哥会保护你的,我就在这陪着你,别害怕。”
满腔的悲戚和仇恨像是奔腾的海水一般汹涌而上,但是她知道,她不可以哭,不可以在这个时侯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怨恨。她用手背擦了一把脸,迅速站起身来,空旷的天井旁边,断了手的小七已经昏迷了过去,断腕处鲜血泉水般的横流,却无一人理会。
楚乔迅速的撕裂衣裳,按住穴位,手法敏捷的为孩子包裹止血,做好一切之后,她将小七背在背上,咬着牙向后院走去。
刚刚走出院门,一个寒冷的声音突然沉声说道:“站住!谁准你将她抬走的?”
楚乔抬起头来,只见却是当日抽了自己一鞭子又关了自己三天的朱顺,孩子眉头轻蹙,冷静的说道:“四少爷没说要杀了她。”
“主子也没说要放了她!”朱顺冷眼望着楚乔,不知为何,当日在九崴大街上的那一幕总是出现在梦里,这孩子被打之后语气平淡的的询问自己名字的画面总是让他坐立难安,他自己也觉得很可笑,竟会忌惮这样一个年纪幼小身份低下的小奴隶,可是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着他这双识人无数的眼睛:如果不趁早将这个孩子除掉,早晚会成为心腹大患。
“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简直不知死活,来人啊,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隶给我拿下!”
两名家丁登时上前,就来拉楚乔的手臂,楚乔急忙后躲,拉扯间小七陡然闷哼一声,刚刚止住的鲜血又在一次流了出来。
“谁敢过来!我是四少爷身边的人,你们都不要命了?”
朱顺冷笑一声,说道:“还没拿到鸡毛,就已经当了令箭,明天一早四少爷记不记得你这么个人还是两说,竟敢拿这个来吓唬我!去,把这两个孩子拿下,狠狠的教训!”
楚乔眉梢一挑,背着小七,顿时好似一只小豹子一般的向后退去,眼珠急转,眉头紧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朱顺身后响起。少年长身玉立,一身墨绿色蟒袍,背对着众人站在前苑壁照之前,身边跟着四名随从,为首的一个不过十一二岁,面色不爽的说道:“朱管家,你不是去为我家世子通报怀少爷吗,怎么在这里纠缠?我看你真是空闲的很。”
朱顺一愣,急忙回过头去,狗腿子一般的将腰弯到裤裆下,点头哈腰的说道:“燕世子,实在是下人不听管教,让燕世子见笑了。”
“到底是你管教下人重要,还是我家世子重要?朱顺,我看你是昏了头,胆子肥的可吞日月了。”
朱顺大惊,一个头磕在地上,连忙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知错。”
“知道错了还站在这里?”
朱顺闻言,顿时站起身来,屁股着火一般的向着诸葛怀的书房奔去,诸葛府的下人连忙退到一旁,其中一个小心的说道:“请燕世子进花厅等候。”
锦袍少年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眼神在前苑扫过,眼角看到楚乔的时候微微一眯,似乎想起了什么,径直就走上前来。
楚乔眼神沉静,谨慎的向后退了两步。燕洵见她后退,就站住了身子,默想半晌,从衣衫的袖袋里掏出一个白瓷的瓶子,上面雕刻着兰草的图纹,显得十分精致,少年伸手递了过来,微微颔首,示意她接过。
楚乔上下的打量着燕洵,当日围猎场上的一幕再一次晃过眼前,使得她的神智有些飘忽,谨慎间,竟没有上前。
燕洵一愣,随即嘴角牵起,淡淡一笑,弯下腰将瓷瓶轻轻的放在地上,转身就带着随从走进了花厅。
“呃……”一声轻微的呻吟在身后响起,小七迷迷糊糊的看到楚乔的脸孔,声音细若蚊蝇,带着说不出的害怕,哭着说道:“月儿姐……小七……小七要死了吗?”
楚乔蹲下身子,将那个瓷瓶紧紧的握在手里,小小的身体绷得很紧,眼神阴沉的向着诸葛府的主宅方向望去,缓缓但却坚定的说道:“小七,姐姐跟你保证,你不会有事,再也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