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僵硬贵族与颓废唐璜
一小时之后,萧志皓同学脸色青红地从工作室出来,临走时只问了一句:“你每次都是用这种方法给人量尺寸的吗?”
靳辰倚在门边:“一般都只要用眼睛看就可以了,不过对于某些特别地人,用手会比较精细一点。”
“呵呵!”萧志皓假笑数声,“果然精细。”
“还有更精细的。”靳同学挑挑眉,眼睛半眯起来,“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哦?”萧志皓条件反射性地好奇,一句话说完就恨得直咬舌头。
果然,靳辰轻轻凑过去,舌尖一转便卷住了萧志皓的耳垂,悄声道:“用舌头。”
萧志皓身体一僵,两秒钟后,拔足狂奔。
真是可爱,靳辰笑得一脸桃花灿烂……
几天后,靳辰神秘兮兮地推了一架子衣服出来,萧志皓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有鬼,办公室里已经一片欢呼声。
“来来来,试衣服。”靳辰随手拎出一件,拉开衣罩的拉链,便一手抛了出去。
萧志皓接过来一抖开,顿时石化,手上一件过膝的长风衣,黑色丝绒的底子,用暗色银线绣花,妖娆曼丽,每一个花蕊都是墨蓝的水晶珠,胸扣是黄铜质的鸢尾,袖口用粗的银色织线盘花做扣。
偶滴天来,哪里搞来这么件穿越的戏服啊。
“这……这……”萧志皓惊恐得像卡带一般,字不成句,“你要穿……这个?”
“是你穿,穿上试试。”靳辰云淡风清地挑挑眉。
“不穿。”萧志皓又妄图施展骨气。
“试一下又不会死。”靳辰的桃花狐狸眼又弯起来。
果然……萧志皓呕血,又来了,又来了……
“穿一下看看嘛,嗯?我想看。”靳辰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划过繁丽的刺绣,一直从萧志皓的掌心划过去。
萧志皓倒吸一口冷气,看看四下里注目的眼光,再看看手中的华服,又猛地提一口气……
“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设计图样,你穿一下试试都不肯吗?”靳同学脸一垮,嘴一扁,顿时萧志皓感觉被数道不满的目光所穿透。
妈的,我就说试个衣服哪里不好试,眼巴巴地还推到办公室里来,原来是要制造舆论压力!
嗒,嗒,嗒,三秒钟后,萧志皓总算是识时务,一言不发地抱着衣服离开。
全套上身,里面穿黑色细条纹衬衫,蓝紫色方巾,下面配线条硬朗的西裤,黑色亚光磨毛短靴。
萧志皓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方圆十米,一阵抽气声,他顿时涨红脸,结结巴巴道:“换一件啦!”
“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可,我又不是去唱戏,和明星抢什么风头?”萧志皓真正苦恼。
靳辰一手托了下巴看一阵,终于叹口气,从架子上另外摘下几件衣服扔出来,萧志皓打开一看,不禁窃喜,像是生怕那小子变卦似的,马上抱了进去试。
仍然是长外套,但这次的视觉效果要比上一件柔和得多。
深色偏银的衬衫,同色系浅一号的外套,靳辰在男式的正装上有军服情结,肩章是时时都会出现的标志物,磨旧银质的纽扣,袖口仍然用了银绳,但是没有盘花,只是简单地系牢。
没有更多的装饰,纯以流畅的线条和剪裁取胜,十分贴合身体,萧志皓一穿上便显得整个人都修长了几分,而且隐隐然有贵气出来。
“你挑哪套?”
“这件。”这还用问吗?萧志皓忙不迭地答。
“好吧。”靳辰似乎很无奈地样子。
看斯人黯然的神情,萧志皓的愧疚感又开始作祟,讨好似的问道:“那么,那套怎么办啊?”
“也送给你啊,不要吗?”
“这……”萧志皓看那绣工就觉得眼酸,“我要它没用啊,做成这个样子,连洗都不能洗。”
“不要洗。”
“那脏了什么办?”萧志皓一呆。
“脏了,就扔掉,”靳辰伸手揽过他的肩,把下巴搁上去。
“太浪费了吧。”萧志皓无奈。
“时装本来就是浪费,一件晚装抵得一台车,也只得一个晚上的风光。不过是看浪费得值不值得。”他懒洋洋地低语,神色如猫,呼出的气全吹在萧志皓的耳朵上……
其实萧志皓并不是一个没见过场面的,实事上,他还是劲歌金曲奖的常客……只不过,那时候他通常都在——保姆车上!
他本以为参加个颁奖嘛,他陪着在下面观众席里坐坐就好,那想到还要陪着走星光大道?
而且很快地在现场的对比之下,他便发现了这件视觉柔和的礼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还是隆重得可以。那小子分明故意地先弄出一件顶级戏服,然后再骗得他失去判断力。
尤其是当他发现靳辰那小子只穿了最简单的黑西装加白色丝质衬衫时,上当的愤怒感随即冲上了顶峰。
所以!要走星光大道!免谈!
萧志皓难得如此强硬。
“不要这么别扭嘛!”靳辰站在组委会发的车边低劝,声音虽然听得来挺低三下四,可惜从那一双促狭的眼睛里,萧志皓明明白白地看到……圈套!
“不行!”难得的真理,难得都坚持到现在了!萧志皓坚持下去,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那要怎么样你才跟和我一起走嘛。”靳辰的脸已经开始垮,眼睛弯下去……
慢……慢着,老天爷,不做这种表情可不可以!萧志皓只能很骨气地斜过脸去不看他:“我穿这么夸张,你穿这么正式,你分明就是不安好心地要让我出丑。”
“天地良心了,我是想让焦点都集中在你身上啊!”靳辰含冤陈血。
“大哥,你可否放过我!”要比演的!萧志皓也不差到哪里,马上一脸惨痛,冤更深,血更陈。
“那是不是我搞得怪点你就肯了?”
“嗯!”萧志皓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哼,光天化日的,你要啥没啥,倒不信一套西装还能翻过天去。
“好,你等着!”
嗯?萧志皓心底一凉,不会吧?
事实上整个变装,他只花了五分钟。
首先把一头整齐的发抓乱,接着华丽笔挺的西装先拿手里揉一团,压好。
然后领带解下,衬衫扣子解开,把一边的衣摆扯出来,撕破。将右边袋里的浓蓝紫色方巾打一个法式结松松地围上,又将袖钉和钻石领带扣全部加上去做点缀,西服抖开,线条已经完全柔和下来,随手套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巨大夸张的抽象钻石别针扣在右边领角上。
而且,居然向身边的女星借了一支唇膏来抹了几丝残色在颈边、衣领,嘴唇上揉出刚刚激烈亲吻过的红。
果然神乎其技啊,萧志皓看得傻掉,刚刚还是十全好男人POSE,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刚刚鬼混完的花花公子。
靳辰一挑眉,不露声色地一笑,握起萧志皓的手,将领带一层一层绕上去,缠牢,打结。
萧志皓一头蒙水,还不等他想明白,前面一辆车已经出发,现场工作人员马上像火烧着似的冲过来:“快,快,快上车,跟上!”
靳辰一头钻进车,萧志皓本想逃,晕,手还让人给绑着呢,往哪逃?里面一扯,外面一推,马上就坐了进去,一抬眼,正对上靳同学弯弯的笑眼。
“你!”萧志皓只觉得自己七窍在喷血。
“乖啦!嗯?”笑眯眯,两眼月儿弯。
满腔怒火化作绕指柔,他其实是很想负隅顽抗的,但……无奈……
星光大道,红地毯,说可怕也可怕,说不可怕,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萧志皓现在相信领带这么用是必要的,因为他根本就是在被拖着走,一下车,一阵闪光灯轰然而至,他的三魂已经去了六魄。脸自然是微笑的,不过那笑容僵硬得相信可以拍死苍蝇,全身的关节都硬了,走路似木偶,好在他这一身本来就是要扮贵族,硬邦邦的姿态反倒歪打正着,而旁边那位颓废的唐璜走得如行云流水,极强烈的反差,带来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摄影记者一阵惊喜,镁光灯闪个不停不休。
皇天保佑靳辰不是主角,小小的嘉宾,走一趟红地毯,随便被问几个问题,就被放过了,安安稳稳地坐进内场。萧志皓一直到四肢有靠了十分钟之后才呼出一直吊着的那口气。马上七情上面,面孔苦过黄花菜。
“你……你……面子都让你丢光了。”皇天啊,后土啊,没脸见人了。
“不会的!很帅的好不好!”靳辰马上安慰。
“唉,完了完了!”萧志皓脑中回放刚刚的木偶戏。
“好了,总比那些人好!没胸没腰又没雪花石膏的皮肤,还硬要穿Gucci的亮蓝晚装,把茶花女穿成卖花女……”靳辰急着安慰,声音不觉越说越大,好死不死正前排一位Gucci女猛回头,眼中射出两道怨毒的光,萧志皓被吓得脖子都缩下三寸,急忙揪靳辰的衣袖示意他往前看。
靳辰上上下下打量几眼,抽出一张名片来递上去:“小姐,下次再参加什么晚会,打这个电话给我。”
Gucci女眼睛一亮,怨光全化作了亮彩,满脸带笑,竟飞一记媚眼过来,萧志皓仰天长叹,神乎其技!
事实证明容川还是一个非常迷信权威的,没有自己思想的地域,因为第二天见报,说到红人靳辰大设计师着装都是一片溢美之词:有创意,吸引眼球,含义深刻……
顺带着旁边陪衬的小人物——萧志皓同学也被夸了一通:虽然不是名模出身,但亦是英俊不凡,可比明星……
萧志皓只看得傻眼,偏偏靳同学此刻得了便宜就要作俏,一张得意扬扬的脸晃来晃去笑得令人想扁,经此一役,萧志皓彻底家喻户晓,通告单子几乎像雪片似的飞过来,自然,他为人铁齿到底,无论亲疏,说不去就不去,一个也不上全推得干净。
然而世间不会总是善言善行,相隔不久,《水果日报》又有最新重头标题——《我是他父亲,我还没有死》。
萧志皓甫一看到,眼中几乎滴下血来,一身寒冰煞气散开来,方圈三米之内,人人噤若寒蝉。
靳辰轻轻揽过他的肩,将他额头抵在胸口。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萧志皓喃喃问,十分怅然不解,这人消失了二十八年,从未在他生命中存活过,怎么会忽然又冒出来,还大言不惭,说:“我是他父亲?”
靳辰不说话,只是收紧手臂,把温暖一点一点给他。都是识趣的人,一个个消无声息地走开,把空间留下来。
靳辰本以为他这次又要哭,再一看,却没有,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有火光,哪里来半点水汽。是了,他瞬间明白过来,萧志皓从来只会因为感动而哭,这次是有人要欺负上门,他只会咬牙。
“你打不打算认他?”靳辰试探。
“认他?”萧志皓惊叫,像看到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他是谁,认他做什么?”
“那就好。”靳辰放下心来,“那么,当他不存在,继续生活?”
萧志皓默默不语。
“你可希望见他一面?”
需要吗?萧志皓若有所思,只觉得眼前有细小的火花在闪,纯黑的背景,闪亮的火光。
要见他吗?这个男人,在他成长的岁月中被勾勒过无数次,然后渐渐地模糊下来,远去,终于消失不见。那么有何必要在他已经可以忘记不再需要这个人时,让他忽然出现?
“不要!”萧志皓闭目,缓缓地摇头。
“好的,这件事你不用出面。”靳辰紧紧握他的手。
像一滴水,入沸油锅,原本就已经是极限的温度了,顿时噼啪作响,很多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志皓谙熟八卦运作模式,他半点不给机会,不给媒体留饭吃,大明星爱上小助手的大好热点,居然化不成新闻和销量,人人心里都有气。可是这下好了,又有关系微妙的第三者出现,而且偏偏这人还爱说话,真的再妙不过,娱乐新闻从不求真求实,它的终极目标是扑朔迷离,炒成一段传奇。
于是报章上天天有这位萧父亲的身影。
“我少年时与他母亲相遇,她那时俏丽热情,主动表白,又十分温柔可亲。”
哗,难怪儿子可以引诱明星……
“为何后来不结婚?唉,你也知道,那时候年少轻狂,根本还没有能力成家立业。”
自然,人不轻狂枉少年……
“不不不,我当时不知道她怀孕。哦,她是说过,不过她到后来一直哭闹,还时不时威胁要割腕上吊,让我苦不堪言,到后来她说得话,已经不大敢相信。”
年轻女子任性起来真正可怕……
靳辰一直把报章扣下不让萧志皓看到,可惜瞒天可过海,瞒人却不得久,一日让他一齐翻到,再抬头,已经是唇青齿白。
“阿皓?”靳辰大慌,轻轻摸他头发。
“怎么会有这样低劣的人?”他诧异。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人们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不在乎是不是伤到了别人。”
“我必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萧志皓咬牙,眼中喷出火光。
“何必呢?”靳辰皱眉。
“你竟然为他说话?”萧志皓大怒。
“我是心疼你。”靳辰言辞中有不容置疑的恳切,“恨一个人,谋划报复,最麻烦不过,他是谁,他不值得你这样费心。”
“那么,竟这样放过他?他抛妻弃子,害死我母亲,让我一生孤苦无依,现在还这样子抵毁亡人?”萧志皓大诧。
“恨他会让你觉得快乐吗?”靳辰静静看他,“永远记得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生父,会让你快乐吗?”
“但至少我会觉得出气。”
“不值得。”靳辰摇头。
“你从不记恨别人吗?为什么?”
“我不喜欢扮演被害者,我不愿相信身边都是要害我的人,我觉得任何事都有好的一面。”
“是吗?飞机失事,家破人亡,这件事有什么好处?”萧志皓急到口不择言。
“那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可以怨天尤人!”
“天在哪里?你指给我看!”靳辰静静逼视,萧志皓终于冷静下来。
“这样子,不会累吗?”要隐藏这么多,不敢爱也不能恨。
“不,忽视与忘却,只会让我觉得轻松。”靳辰十分肯定。
“任何事都有好的一面吗?那么请告诉我,拥有一个这样恶劣的父亲,被他抛弃二十多年,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至少……”靳辰微笑,“不必受他的影响而长大。”
萧志皓一愣,苦笑道:“果然,这是天大的好处。”
靳辰看他软化,又趁势将他拥进怀里:“听我的,当他是隐形人,等这件事情淡下来。你的生活,不必为他而改变。”
萧志皓轻轻点头。
一方上蹿下跳,一方沉默不语,无数记者指着报上的某人言论来求证实,宣传人员只有成年不变公式回答:“这是萧先生的私事,我们并不知情。”
至于萧先生,萧先生从不对媒体露面。
时光流水过,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边版上炒得热火朝天,另一边秋冬季的发布已经开始筹备。
萧志皓真的听靳辰所说,只当那人是隐形,索性一并将写在报纸上的萧志皓这三字也当做是另一个人,生活如常,工作如常。只是现在门口时有狗仔堵截,也好在他毕竟不是明星,没有一张标志面孔挂满大街小巷,尽是穿得灰头土脸一些,也可以略作蒙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