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A

原本阿夜并不想出外,但因为与天宙面对面相对太久,她宁愿接下这个客人。愈来愈觉得恐怖,天宙似乎很快便要再进一步。

到了酒店,阿夜才发觉,房间内另有一名女孩子,短头发大眼睛,非常年轻。

“Hi!”她与阿夜打招呼。阿夜微微一笑,然后坐到床沿,拿出她的薰炉。

“是什么来的?”女孩子好奇地问。

“香薰治疗。”阿夜简单地答。

“治疗什么?”

“治疗情绪上的起伏。”

“你不开心吗?”女孩子问。

阿夜看了她一眼,反问:“你很开心吗?”

女孩子在床上跳了一下,瞪大圆圆的眼:“开心!怎么不开心!可以多认识一个人。不过,今次是我最后一次做了,你想知原因吗?”

阿夜投其所好:“为什么?”

“因为,”女孩子从床上一跃而下。“我的男朋友会与我双宿双栖!”

“恭喜你!”阿夜把燃好的薰炉放到床边。

女孩子走到阿夜身边,亲热地抓住阿夜的手臂。“来,你问我问题吧。”

“什么问题?”

“关于我喜欢的人。”

阿夜没好气。“好,谁是你喜欢的人?”

“唔,”女孩子合拢双手,表情陶醉地开始形容:“他很靓仔,又有型,笑起来时像郭富城,也像郭富城那样喜欢跳舞哩!我很爱他,是他替我接客的……”

“什么?他是姑爷仔?”

“嗯,我收山了。”

阿夜没再说什么,始终是人家的事。

“我叫Sunny,你呢?”女孩子亲热地摇着阿夜的手。

“叫我阿夜好了。”阿夜微笑。

“你很斯文啊,而且头发很长。”Sunny称赞。

“你也很漂亮,你的眼睛很大。”阿夜说。

“你不像干这行的。”Sunny一副专业口吻。

“我还是学生。”阿夜说。

“啊!学生吗?我一年前也是学生,自从干了这一行之后,就不再读书了。我念到F.4,你呢?”

阿夜没有回答,只觉得很可笑。女孩子口中频说“这一行”,似乎十分专业,工作态度肯定认真。门铃响起,阿夜趋前把门开启,进来的是一名高高瘦瘦,三十多岁的男子,戴一副玳瑁框眼镜,手中拿着医生的皮箱。他甫一内进便说:“站着,医生替你们检查身体。”然后从箱中拿出听诊用的听筒来。

Sunny一见听筒,即时作出夸张的反应,来回在两张单人床上,鸡飞狗走。“救命呀!医生要打针!”

男子看见跳跃的女病人,不知怎地,一时间便兴奋得很,摇着听筒在房间内追逐Sunny。

阿夜坐在床沿,心想大概今回的纪录,可以丰富一些,她遇上了奇怪的同行与客人。

完事后,阿夜先走一步。她背着大袋,在附近闲逛了一会,然后在便利店买了一本袋装爱情小说,继而往餐厅吃晚饭。一边吃一边随意把小说翻一翻,发觉投入不了便迅速转往下页。

其实,也算是一篇很感人的小品,办公室女郎苦恋有妻室的上司,两人真心相爱,但基于压力重重所以最终都要分开。阿夜读着读着,却发觉无论女主角是哭是笑,也触动不了她的心,男女主角的恋爱起伏,感染不了她。

描写得再细致再凄惨的爱情故事,也不及自己的一个来得哀伤。究竟,再要麻木到何时?封闭的内心,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正常地重新打开来。

脑里掠过天宙那怜惜的目光。阿夜把书合上,结账,然后离开。

正准备走向地铁站,却在一所卡拉OK店门前遇上Sunny,她蹲在门角哭泣。

阿夜俯身,问:“怎么了?”

“Sunny抬眼看到是阿夜,像看见救星一样牢牢抓着她的肩膊,呜咽道:“我给人甩了。”

阿夜蹲到她的身旁。“吃过东西没有?”

Sunny摇头,自顾自说下去:“他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阿夜扶起她,问她是否想坐下来休息,Sunny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凄凄地望向她:“可以借你的家过一晚吗?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见她怪可怜的,阿夜点下头来。

回到家之后,因着到了陌生环境,Sunny的兴致好像高涨了点,她在房间穿穿插插,对这七百多尺的家非常有兴趣。

“真好哇!我也渴望有一个这样的家!有沙发、有巨型绿色植物、每人一间房、有‘画王’电视、有HiFi……好啊!我喜欢住在这儿!”Sunny在阿夜与天宙面前手舞足蹈。

“喝杯牛奶可好?”阿夜问她。

她嘟长嘴点点头,然后把溜来溜去的目光收起,集中到天宙的面前。“嘻嘻,你是阿夜的honey吗?”

阿夜连忙说:“是同屋罢了。”而天宙则站在一旁微笑,为着Sunny的猜测显得非常高兴。

Sunny趋前打了打天宙的手臂,向他单起眼“努力!”

天宙心照不宣地笑,阿夜皱了皱眉,钻进厨房去。

“你喜欢阿夜?”Sunny小声地趋前问他。

天宙蹙起眼眉,没有说出来。

Sunny咧嘴而笑:“我帮你——不过,我想住到这里来。”

天宙蛊蛊惑惑地笑:“那就看你乖不乖。”

Sunny张大嘴作了个“啊”的形状。

阿夜从厨房捧出牛奶和西饼,端在饭桌前,Sunny看到便飞快跑过去,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吞下。

天宙与阿夜坐在她面前,啧啧称奇。天宙问:“你多少岁了?”

“十六岁半!”Sunny回答,然后揶揄他:“羡慕吗?青春,真可爱青春……”

天宙望了望阿夜,然后说“你羡慕吗?像弱智一样的十六岁半。”

Sunny睁圆眼睛,放下手中的牛奶,说:“别小看我,我很早熟的呀,恋爱经验肯定比你们多十倍!而且,我有一技之长。”

天宙没好气地问:“什么?”

“我会解梦!”

天宙与阿夜相视而笑,没想到有人视解事为一技之长。

“很认真的呀!我是专家!”sunny的表情又的确很认真。

“好,”天宙拍了拍台面,说:“我就告诉你今天睡午觉时所梦见的,看看你会怎么说!”

Sunny也就一脸闲适,耸耸肩“说呀!”

“我梦见自己在法庭内,与一只好像是狐狸的动物各执一词在打官司,而那法官居然是一名拿手术刀的医生,后来一名身穿童话式皇帝服的人走了进来,大家因此把视线移向他。就是这样了。”天宙原原本本地把梦境说出。“好,”Sunny胸有成竹地逐一分析,“法庭是代表一个被批评的情况,而狐狸就是行为卑劣的人,医生的出现,在梦中通常代表权力,而皇帝则是贵人。你好自为之吧。”

天宙取笑她:“说得这样含糊便算是解梦?别笑死我。”

“信不信随便你。”Sunny蹙起一边眉毛。

“好了,”阿夜站起来把纸巾递给Sunny。“今晚睡在沙发好不好?天宙会帮你把沙发床拉出来。”

“好哇!沙发床好舒服!”

“给你两件T恤替换好不好?”阿夜又说。

忽然地,Sunny作了个眼泛泪光的表情。“真是的,你对我那么好,我怎过意得去……”

“别傻,”阿夜拉拉她的短发,“去洗脸。”

Sunny捧看阿夜的毛巾和T恤,一边走一边点头,呢喃道:“果然够义气……”

就这样,Sunny侵占了阿夜与天宙的家。Sunny也蛮乖巧的,当阿夜与天宙上学时,她便充当钟点工人,洗地抹窗倒垃圾,心情好的时候又会做一、两味小菜。唯一显眼的缺点是太喜欢煲电话粥,每每霸着电话数小时不罢休。

天宙坐在她身旁翻看她的电话簿,厚厚的廿多页全是男人的名字,“他们是什么人?”他问。

Sunny继续沉迷地的电话游戏,不理会他。

“喂!”天宙呼喝。

Sunny按着电话的一端,皱眉。“别烦。”

“什么别烦,你在我的家与不三不四的男人打情骂俏便一定要管。”

Sunny翻了翻白眼,向电话里头的人说了两句然后挂线,她别过脸来,向天宙怒目而视。“那是我的客人。”

“你不是收山了吗?”

“哼,你以为我是那样势利的人吗?没有生意来往便不联络了吗?人与人之间最重要就是真心。”

“好了好了,总之你不要在我们的家接客便可以。”天宙拿她没办法。

“我是讲心的。”Sunny嘟嘟嘴。

“和嫖客讲什么心?”天宙觉得好笑。

“我喜欢他们每一个。”Sunny理直气壮。

“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了,我是充满爱心的人。”

天宙再次翻看她的电话簿,失笑,“Ton、阿忠、林先生、陈老板、阿John……全部都喜欢,一视同仁?”

“是啊,”sunny很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每一次遇见一个新的客人,我也会对自己说‘喜欢他!拚力去喜欢!’这样子便大家都开心。”

天宙怀疑:“真的可以这样吗?”

Sunny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爱的力量澎湃!”

“发疯!”天宙一边摇看头一边返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甫一坐下来,天宙便想,若阿夜有一点点像Sunny便好了,一点点吧,不用多,分一点容易动情的元素给阿夜,让阿夜放开怀抱接受他的爱。

这样一天一天地相处下去,阿夜与天宙都没有把Sunny赶走的意思。天宙喜欢Sunny带来的生气,纵然不完全同意,但他是真心希望Sunny的爱情观能感染阿夜,而阿夜,正是喜欢Sunny的存在,她介入了他俩的生活,好使她与天宙的距离又拉远一些。于是,他们三人共在一间房子内,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