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埃维昂医院的特等病房里,罗伯托·堂·特里西奥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给雷奥娜一种错觉,他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睁开眼睛醒过来。
“爸爸。”她颤抖的小手轻轻放上父亲的额头,声音也同样是颤抖的,“看在圣母份上,请你醒过来,只有你醒过来才能够制止这一切……把我从恶梦中拯救出来,爸爸,求求您……睁开眼睛吧……我需要一个奇迹,一个可以拯救埃尼和我们家族的奇迹,我们不该这样战斗下去……爸爸,求求您……”
很显然,她的祈祷并没有起什么作用,雷奥娜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看着父亲依然安详地沉睡,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球变,她终于明白,奇迹是很少发生的,更多的时候,她只有靠自己.
拿起父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年轻的西西里公主低声地说:“父亲,请给我勇气……我爱埃尼,无论如何都爱他……愿意为了他去冒险,尽管是背叛自己的哥哥……也许这是一个圈套,也许我会为他而送命,不过我并不怕,因为我爱他……这就是一切……我祈祷您可以醒过来,知道一切,如果……如果我不能回来……那么请您记住,我爱埃尼,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他的错……我也爱您,父亲,我期待着莫拉里纳家族和特里西奥家族有和平相处的那一天……我爱你们两个……胜过爱我自己……”
她闭上眼睛,飞快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圣母玛利亚,请不要远离我,父亲,给我勇气!”
再对祸开眼瞎的时候,黑眸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固执而坚毅的神情,她将父亲的手放回被子里,俯身在那张毫无动静的脸上亲了一下。转身走向门口,打开门的同时,两个保镖忙不迭地跳起来:“小姐,您不可以去别的地方。”
“我要回家。”雷奥娜沉声说,迈着矜持的步子走在前面,保镖对望了一眼,急忙跟在后面。
下了两层楼梯的时候,雷奥娜忽然摸了摸自已的耳朵,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叫:“糟糕!我的耳环!那是我的教父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曰礼物!”
娇嫩精致的小耳朵上,果然只挂着一只典雅的白金珍珠耳环,她转身要往楼上走,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指着其中一个保镖说:“一定是掉在爸爸病房里了,你去给我找回来,我在车里等你。”
保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被她指到的那个唯唯诺诺地上了楼梯,雷奥娜哼了一声,继续往楼下走,走到四楼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傲慢地一抬小下巴:“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
保镖看了看走廊里不到二十米远的女洗手间标志,摇头说:“先生给我们的命令是紧跟小姐。”
“荒谬!”雷奥娜大怒,“难道要跟着我进去吗?还是你要厚颜无耻地站在女洗手间门前呢?以我父亲的名义向你保证,特里西奥家不需要这样下流的保镖!这样的行为是在给家族蒙羞!
保镖的脸色变了变,还是恭敬地低头认错:“是,我就在这里等您,小姐。”
雷奥娜噔噔地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女洗手间,第一时间抓住了迎面而来的一个护士小姐的手,把一对珍珠耳环塞进了她的手里,直接了当地要求:“衣服借我!”
一分钟之后,她已经换上了雪白的护士服,甚至连头发都挽起来,戴着帽子走出洗手闻,转身向走廊另一侧的护士站走去,对柜台里迷惑的护士甜美地笑了一下,一把抓过电话,拨通了莫拉里纳家的号码。
书房的电话放在埋头看文件的卡西奥和无聊地扔飞镖的托尼之间,虽然还是离卡西奥比较近一点,但上一次电话铃响,却是托尼豹子一般飞速地扑过去抓起电话,刚听了个开头就急切地问:“你们怎么样?是需要援助么?!”
再接着他的脸色才沉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把话筒抛给卡西奥:“找你的,第三分队完成了任务。”
“托尼。”卡西奥刻板地说,“你不要自做主张,就算需要援助,也要由里诺统一安排,不能让你随便跑出去。”
“哼。”托尼没有说什么,在桌子下对着瘦小得快熬干了身体的卡西奥比出一根中指,继续无聊地往靶子上丢他的飞镖。
这次电话响起的时候,也是他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抓起话筒:“喂?你……”
电话那边清脆的女声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喂,埃尼吗?我是雷奥娜,你在家吗?谢天谢地!”
狠狠地磨了磨牙,托尼的口气绝对称不上和善:“不,他不在。”
该死的埃柯里!他到底认识几个女人,几个雌兽?埃尼!叫得那么亲热……
那边的女孩口气也不示弱:“那叫他来接电话,跟他说是雷奥娜打来的,他会接的。”
会!他当然会!他还会带着一脸虚伪的笑跟你说好多甜的话儿……托尼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咬牙切齿地说:“我说了他不在!”
“圣母在上!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他吗?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背景里忽然传来另外一个威严的女人声音,“上班时间不许打私人电话,你是谁……喂!你是我们病区的护士吗?”
“我说了他不在,出去了。”托尼有意反复强调这一句,心里掠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出去了?去哪里了?!”女孩的声音明显变得慌乱,还夹杂着有人大叫,“抓住她!”
“这个我不能透露给你知道。”托尼咬着牙说:他连我都没有告诉!该死的!
“你这个笨蛋!埃尼有危险你知道吗?快告诉我他去了哪里——”电话忽然被挂断了,只有嘟嘟的声音。
只要不跟你这个特里西奥家的女人混在一起,埃柯里就不会有危险的,托尼愤愤地挂上电话,对面的卡西奥瞥了他一眼:“谁打来的?”
“一个疯女人。”托尼简单地下了结论,继续无聊地丢飞镖。
***
雷奥娜确实已经快疯了,她狠命地从下面给了那个最凶的女人一脚,挣脱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士的手臂,喘着气看着近在咫尺但其中隔了起码五个人的电话机,心里明白就算自己再抢到电话也没有机会问清楚埃柯里到底去哪里了,这边的骚乱已经引起了站在楼梯口保镖的注意,他开始往这边走来了。
“抓住她!她是个冒牌货!”柜台里护士的声音震耳欲聋。
雷奥娜咬了咬牙,向前垮了一步,就在所有人严阵以待的同时,她猛然转身,飞也似地向安全通道跑去,这个迷惑性的动作给她赢得了珍贵的半分钟时间,她一头撞入安全门的时候背后那些人才大喊着追了上来。
怎么办……怎么办……埃尼不在,联系不上他……那边的人说他出去了……他去了哪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在她知道有人可能垂死的时候……不!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埃尼不会死的,他不能死!
带着这样强烈的愿望她居然把所有的追兵都甩在了后面,一口气跑出了医院大楼,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准备找计程车的时候,看见一辆美式敞蓬吉普喇叭乱按,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她眼睛一亮,迅速露出一个挑逗的笑容,挥挥手;“嗨,大兵!”
敞蓬吉普发出一声刹车时特有的尖叫,准准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是个戴着船形帽的中士,瞧向她的目光中露出没有丝毫掩饰的惊艳和勾引:“嗨,妞,想兜风吗?”
雷奥娜歪了歪头,笑容更加娇艳迷人:“是的。”
美国大兵爽快地俯身过来打开了这一侧的车门,一摆头:“上来吧。”
“多谢了。”雷奥娜轻捷地跳上车,对着他眨了眨眼,“不过……”
“不过什么,亲爱的?也许你还有个妹妹也要来?”美国大兵快乐地开着玩笑,下一秒种就看见一个娇小的拳头在面前无限放大,然后是黑暗中满天的金星,那个清脆的声音还住耳边回旋:“不过你得下去。”
***
绿树掩映中的圣瓦伦丁教堂,在中午时分显得十分安静,只有一个带着头巾的嬷嬷在远远的草地长椅上看书,菲力的车首先开过来停下,四个小伙子训练有素地向不同的方向跑去,过了十分钟,他们回到车边的时候,埃柯里的车也缓缓地开了过来。
“没有异常情况,教父。”菲力对着车窗汇报,还有几个人我分散他们在四周警戒,如果有人现在想过来,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埃柯里点点头,扬起眉毛看着街对面的一栋三层的白色旅店,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有些不安的念头,可是,那离自己实在太远了,超过手枪的射击距离,更不用说手榴弹之类的。
他不知道就在旅店的三楼房间里,窗帘后面有个人正在用美制狙击枪瞄准着教堂前面的石像,嘴里还在喃喃的念叨着:“来吧,宝贝儿,到爸爸这里来,爸爸送你上天堂……该死的,他在看这边!”
“他看不到你,别吓得尿裤子。”旁边的人说,一双细长的眼睛冷酷阴森,竟然是特里西奥家的乔万尼,“一枪,只能一枪。”
“没问题,老板,一枪就让他头开花,啪!那场面壮观极了……这把枪真好用!是军队里才有的,事完了之后可以把枪留下吗?我会用它为你杀更多的人。”
乔万尼冷哼了一声:“你的酬劳是普通活的一倍,别让我失望。”
“没问题,老板,就像你伸进裤档抓自己的老二那么稳。”杀手咋了咋嘴,在瞄准镜里看着围绕在车旁的人散开,车门开启,得意地笑了:“很谨慎,真他妈的刺激!”
埃柯里跨出车门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地问:“教堂里面有人吗?”
“只有神父在,没有什么问题,也不是我们要等的人。”
大概要等自己进去之后,那个神秘的人才会出现吧。埃柯里这么想着,慢慢地从车里出来,向教堂大门走去,两个保镖已经抢在前面进入了教堂,另外几个和菲力一起簇拥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
就在他踏上石阶的尽头,即将走到石像附近的时候,杀手的神经绷紧,手指不自觉地扣上扳机,忽然一阵疯狂的汽车喇叭声传来,震耳欲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菲力立刻抓住埃柯里的手臂把他推到石像后面,用自已的身体遮挡住年轻教父,几个年轻人四散分开,手都在一瞬间伸进怀里握住了枪。
“该死!”杀手诅咒着。
幽静的街道上一辆美式敞蓬吉普开得几乎要飞起来一样冲了过来,驾驶座上的白衣少女狠狠一脚踩下刹车,高声叫着:“埃尼!快离开!这是个陷阱!快离开!”
“雷奥娜!”几个不同的声音在同时叫出了一个同样的名字,埃柯里惊讶地探出头来:“你怎么在这里?看在上帝份上!你的车!”
“该死!”杀手再度大骂,“挡住他了!该死!就差一点点!等下次吧!那个疯女人破坏了我的机会!多么完美的机会!”
他刚要收起狙击枪,枪管却被乔万尼的手抓住了,面无表情地说:“杀了那个女人。”
“呃……目标增加要加钱的。”杀手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她不是你的妹妹吗?
“杀了那个女人。”乔万尼毫不动容地重复了一遍。
“好吧。”杀手耸耸肩,“你是老板,听你的。”
他重新架起狙击枪,把西西里公主小巧的身体套入瞄准镜。
雷奥娜从车上直接跳了下来,喘着气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感谢上帝!我没有来晚!这是一个圈套!我听说的,是我的哥哥和那个美国人,他们要杀了你……感谢圣母,我来得正是是时候……”
她一边说一边迈着轻快的脚步,小鹿一般敏捷地跳上石阶,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黑发飞扬,伸开双臂,向着石像后面自己所爱的人扑去……
“噗”的一声轻响,几乎没有人能听见,在她的胸口,忽然爆出一团艳丽的红色血花,而这个时候,她离埃柯里,仅仅还只有一步之遥……
“雷奥娜!”埃柯里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叫了起来,“不!不!不!”
年轻的西西里公主的身体被子弹的冲击力给带得向前猛然一栽,还保持着双手伸开拥抱的姿势,踉踉跄跄地向埃柯里扑去,不顾菲力的拦阻,莫拉里纳家族的年轻教父做了件很疯狂的事情:他居然在一把狙击枪的射击范围之内冲出了藏身的遮掩物,只是为了能够抱住中弹的少女,不让她倒在地上。
几个保镖已经开始了行动,菲力第一时间把身体挡在了教父前面,起码可以挡下一颗致命的子弹。
而在旅店的房间里,杀手的扳机扣下的一瞬间,乔万尼的双手迅如闪电般地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藏在手镯里的钢琴弦毒蛇一般绞紧了杀手的脖子,然后狠狠一勒,杀手根本没来得及反抗,眼睛鼓了出来的同时,颈椎已经被绞断了,软软地垂下。
“真是太遗憾了。”乔万尼把琴弦收回手镯,转身不慌不忙地向门外走去,“我真的很想知道,特里西奥家族的女儿死在莫拉里纳家族教父的面前,会带来什么样子的轰动……会有人相信不是你干的吗,老朋友埃柯里?”
***
雷奥娜困难地喘着气,睁大黑眸看着俯视着自己的英俊面孔,手指慢慢从胸前抬起,看着上面沾满的血,好像很惊讶的样子,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埃柯里,血带着泡沫从嘴里涌了出来,她已经发不出声音。
“别担心,雷奥娜,已经叫救护车了,你会没事的,别担心。”埃柯里紧紧握着她另外一只手。蛩惧地感觉到生命正在从这个年轻美好的身体上远去。
她是为了自己,才到这里来……
带着鲜血的嘴唇颤抖着,雷奥娜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白,呼吸也急促起来,每一次都带出一股鲜血,她呛咳着,黑色眸子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下来,埃柯里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断地说:“坚持住,雷奥娜,好姑娘,你一定可以的!不要放弃自己,雷奥娜,想想将来,这世界多么美好,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雷奥娜似乎是笑了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指举起来,凑到埃柯里嘴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让那完美的薄唇上沾了自己的鲜血……
接着,她的手无力地落下,正落在自己的嘴唇上,与此同时,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
“不……不!雷奥娜!睁开眼睛,醒过来!看在上帝面上,我求求你,醒过来!雷奥娜!”埃柯里第一次失去了理智,抱着少女瘫软得身体狂叫了起来,“你不会死的!对不起……对不起……你一直想我吻你,我可以。只要你醒过来……多少次没有关系……醒过来,雷奥娜!雷奥娜!”
“教父。”菲力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冷静点,特里西奥小姐已经回到了主的身边。”
像是被施了个魔法,埃柯里陡然安静下来,理智重新回到眼睛里,看着怀里的少女,低声说:“我不敢相信……是她哥哥杀了她……”
“乔万尼本来想杀的,是您。”菲力平板地说。
“没错。”埃柯里逐渐恢复了理智,小心翼翼地把怀中依然温暖的少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他站起身来,一个保镖急匆匆地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教父,我们发现了那个杀手和他的枪,不过他已经死了。没有线索,警察就要来了。”
“我们走。”埃柯里低头看了看死去的少女,乌黑的秀发围绕着安详的脸庞,宛如一个沉睡的公主,喃喃地说,“雷奥娜,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带你走……我会去参加你的葬礼的。”
他没有回头,大步走向汽车,在汽车离开的时候,他转头望着绿树间高大的教堂尖塔,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
走廊上有人在跑来跑去,卡西奥抓着一叠纸对着电话不知道嚷着什么,很大声,维尼扛着一口袋的武器大摇大摆地从楼梯上走了下去,客厅里围拢着几十个杀气腾腾的西西里小伙子,菲力和里诺站在书房门口,低声交换着意见,整个莫拉里纳家族,都陷入了临战前的疯狂。
托尼咽了口唾沫,推开书房的门,埃柯里背对着他坐在宽大的橡木办公桌上,听见动静,冷冷地说:“什么事?”
“……”托尼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沉默地走到埃柯里身边,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身体,无言地传达自己的关心。
埃柯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是你,托尼……”他侧过头去吻在情人强健的手臂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情况很不好吗?我从来没见过卡西奥这么激动过,好像世界来日要来临了。”托尼低声说,“你也一样,我从来没看见你这个样子……我以为你很强,什么都不能让你害怕。”
埃柯里自嘲地笑了笑:“卡西奥……可怜的人,我总是能给他惹出一点意料之外的麻烦,是的,情况不好,黑手党是从来不对女人下手的,何况还是雷奥娜那么年轻的姑娘……她的教父是罗马黑手党之王,最高委员会的成员,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她……”
托尼沉默地抱紧了他,埃柯里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胸前,感受着里面勃勃的心跳,轻声说:
“情况是很糟,但我不是为了这个……再糟的都过来了,不可能更坏……而是……杀死雷奥娜的是她的哥哥,我真不敢想象,就为了嫁祸给我,他杀了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毫无力量的女人!”
他闭上了眼睛,雷奥娜中枪时的惊骇表情又映射在脑海里,让他的头隐隐地疼了起来,喃喃地说:“他是为了杀我……但是计划被雷奥娜破坏了,她赶过来告诉我,所以他在我面前杀了她……这算什么,警告吗?!”
他忽然伸手抓住托尼的手臂,抓得紧紧的,喘息着说:“不,我不是害怕!这个世界上我并不害怕什么!我是厌恶他!象看到一条毒蛇那样憎恶他……他让我恶心!乔万尼是个疯子!一切手段他都可以使出来,只为了他自己达到目的……这样的对手让我不安!我要送他下地狱!”
托尼沉默着,在埃柯里停下来,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才有些艰难地问:“她的死,你很难过?”
埃柯里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他,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了:“她是为我死的,托尼,你明白吗?她不是个组织成员,她从来没摸过武器,更不用说参加什么行动……她是个年轻姑娘,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该是阳光,咖啡,音乐,攻瑰花……任何黑手党的战争从来没有涉及过女人,她可以好好地待在家里等待一切结束,重新走上和平的街区,去跳舞去听歌剧,而她的人生也根本不会被战争改变,这不是她的世界!不是她的战争!我也不是她的责任!”
他痛苦地咬紧了牙:“可是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为了通知我……她并没有背叛她的家族,只是为了救我……我看着她……闭上眼睛……就这么死了……”
“其实……她可以不死的。”托尼望紧了拳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是我的错。”
埃柯里惊讶地看着他,忽然摇头苦笑了起来,直起身子吻着托尼的嘴唇:“对不起,亲爱的,我的情绪失控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任何人的。”
“不,就是我的错。”托尼坚持说,深吸一口气,把目光移开,注视着桌上的电话,“之前她曾经打来过电话,说要跟你说话,我跟她说,你出去了,去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书房里的空气变得死寂一片,托尼需要再狠狠地吸气才能把话说完:“所以,她亲自去找你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埃柯里僵硬的声音才传到他的耳朵里:“这不是你的错。”
“就他妈的是我的错!”托尼被他的语气激怒了,大声地咆哮起来,“我嫉妒她!我对她没好感!我承认,所以她打电话来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埃柯里认真地看着他,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再次否定:“托尼,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她说谎,我确实不在家,你也无法通知我,所以雷奥娜才不得不亲自赶过去,这和你没关系,你没做错,亲爱的,不要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永远不会。”
托尼抓住了他的手腕,倔强地说:“你不会,因为你爱我……可是我自己会!我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我不是个好保镖!那个电话如果是卡西奥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起码他会觉得重要!他会想办法通知你,一切都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根本没有认真对待她的电话,就像我根本没接到这个电话一样……因为我嫉妒她我恨她!”
他松开埃柯里,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地说:“就为了我的自私,才忽视了危险,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太他妈的难看了!太恶心了!”
“托尼!”年轻的教父跳下桌子,冲到情人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你太激动了,完全不必这么内疚,这件事根本就与你无关,你不用这么苛责自己……已经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放在心上,听我的,好吗?”
托尼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盯得埃柯里心里发毛,但是嘴上还是不停地抚慰着情人:“现在你回房间去,好好喝杯姜汁酒,然后洗个澡,上床睡赏,把这件事忘了吧。”
“狗屎。”托尼低声地骂了一句,落寞地说,“我还情愿你对我大喊大叫,对我发发脾气,说她的死都怪我……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埃柯里苦笑了起来:“照你的说法,我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不是很可笑的吗?托尼,你想的太多了,我知道雷奥娜的身份,和我曾经对她的态度都让你不安,现在她死了,你很内疚曾经嫉妒过她,可是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好了,别想这个问题了,现在你去上床睡个好觉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你可真他妈的虚伪,教父。”托尼英俊野性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光会安慰我……如果是别人犯了这个错误,你也会这么说吗?”
“任何人都不是完美无缺的,都有可能判断错误的时候,而你,托尼,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埃柯里拉下他的身体,交换了一个缠绵的热吻,“现在,做个好孩子,上床去。”
托尼点了点头,勉强地笑了笑:“你也不要忙到太晚。”
埃柯里正要对情人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桌上的电话忽然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他皱起眉头,拿起话筒姨到耳边:“喂,请问哪位?”
“堂·莫拉里纳先生?”话筒里传来的带法国口音的意大利语让他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奥尔维克先生,你好,在这个时候接到您的电话真是让我惊讶,惊讶又荣幸。”
快要走到门口的托尼耳朵一竖!本能地转过身来要听,忽然脸上又浮起一丝苦笑,摇摇头,伸手去开门。
“恐怕并非如此。”银发雌兽的声音里带着隐隐地苦涩,“应您的邀请,我今天陪同布郎尼教授前来意大利,但是却遇到了一些人不友好的欢迎方式,他们现在就在电话旁边。”
埃柯里的心猛跳了几下,随即而来的话更是让他目瞪口果:
“所以我们现在不得不非自愿地在这个地方暂留,直到——”电话毫无预警地挂断,话筒里传来嘟嘟的空音。
埃柯里平生第一次发出灰心的长叹:我的上帝,难道您已经抛弃我了吗?
***
整整一夜,埃柯里都在等着绑匪可能再次打来的电话,然而一直到晨光初露,还是毫无动静,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端起已经冷掉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让冰冷的苦涩清醒一下头脑。
“很显然,对方是个老手,并不急着提出条件。”他对坐在对面的卡西奥说,“他不心急,心急的是我……让我在这里等他的电话,消磨我的耐心,等待我失去冷静的一瞬间。”
“他们想要什么?”卡西奥不解地问,“这种办法极其愚蠢,我们都知道,没有一个黑手党教父会在乎区区两条人命的,甚至自己孩子的生命也没有家族的利益重要,他们认为绑架两个根本不能算是我们朋友的人,就可以要挟莫拉里纳家族做出牺牲了吗?教父,我不明白,那位法国人,对您是如此重要吗?”
看了一眼盘腿坐在桌边地毯上,陪了自己通宵的托尼,埃柯里觉得嘴里的咖啡泛起更加苦涩的回味,他摇摇头:“事情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复杂,卡西奥……我只能说,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也许莫拉里纳家族,包括我,都会失去本来的一切,变成一个末流的家族,在各大家族的夹缝里苟延残喘地求生存……那很糟,很糟。”
本家对自己的考验,本来是一个还在未知之数的局面,但是如果奥尔维克在意大利出了事,那么,自己可以说是交了白卷吧……失去了本家的支持也没有什么,相信凭着自已的力量,还可以把家族维持下去,但如果……如果本家的族长再阴险一点,干脆把自己才是西西里半岛这一年战争的源头这件事披露出来呢?自己面临的就将是全意大利的追杀!
任何时候也不要心存侥幸心理,埃柯里告戒自己,能成为螺纹角族之王,统率世界上势力范围最大的一支岩兽家族,现任族长绝对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自己对他有用的时候是一回事,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这个棋子的!
现在,就只好赌一赌了。
“维尼那边还没有传来情报吗?”他揉揉困倦的双眼,“乔万尼不可能把人藏在别的地方,这条狡猾的毒蛇,不会相信任何盟友,跟维尼确认一下,重点注意在他地盘上突然加强警卫的地点。”
“要说加强警卫,似乎只有他的家,特里西奥家族的祖宅,不过……也许他是因为妹妹的死而……”
埃柯里暴躁地站了起来:“雷奥娜就是他杀的,他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危险……不对?难道他真的把人藏在自己家里?或者说他仅仅是虚张声势,造成有人会向他进攻的假相给别人看?”
大脑飞速地运转,成千上百了可能纷呈而至,让他根本没有办法选择,埃柯里长叹了一口气,重重坐回椅子上,征询自已最重要幕僚的意见:“卡西奥,你的意见呢?”
神经质地眨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卡西奥缓缓地摇头:“我无法判断,同时我也请求您,教父:不要轻易做出抉择,现在您的心情不稳定,头脑也失去了清醒,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是很危险的,有可能把我们全都赔进去!”
“是啊,”埃柯里自失地一笑,“如果我真的派维尼带人潜入特里西奥家的祖宅,说不定会遇到记者招待会和闪光灯呢,明天报纸上就该登出头条,说我首先开战,还会把雷奥娜的死栽在我头上,这下证据可确凿了!”
他摊开手:“所以我们只有等!”
寂静的室内,电话忽然叮零零地响了起来,卡西奥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埃柯里的身体也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抬手示意卡西奥安静,然后拿起了话筒,声音依然十分平静:“喂?”
“堂·莫拉里纳先生?”话简里传来的是一个很古板严肃的英国腔,“初次见面,我是依罗斯公爵。”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埃柯里有摔话简的冲动,但是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谨代表汤氏集团家主汤震齐陛下跟您交谈。”
埃柯里闭上了眼睛,依旧很平静地说:“请讲。”
“对于昨天发生的意外事件,我们感到很震惊,既震惊又失望。”英国佬根本没有给他留任何面子,生硬地说,“虽然其中也有奥尔维克先生的部分原因,但毫无疑问,是因为您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的,对于汤氏一族来说,奥尔维克先生是相当重要的人,我们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
“我明白,”埃柯里咬牙说,“我给本家一个交待。”
“完全不必,我们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对您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您不要轻举妄动,任何举动都不要有,以免事态扩大,造成额外的牺牲。”英国腔调加重了语气,“您听明白了吗?我们不需要您做任何事,现在由我们接手了。”
“我已经没有价值了吗?”埃柯里冷笑着问。
依罗斯公爵似乎是愣了愣,随即重复了自己的话:“您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什么都别做。”
“明白,我会的。”埃柯里悻悻然地说.
“嗯,你不必太在意,这是个意外。”依罗斯公爵的声音缓和了下来,“而意外,是随时都可以发生的。如果你担心本家对你的考验,那么这同样也是个考验,在必要的时候必须无条件服从来自本家的命令。好了,就是这样,等我确定奥尔维克先生平安无事之后,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商谈以后的细节。”
“谢谢,再见。”埃柯里挂上电话,闭起眼睛平息心中的无名火。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过就是请一个医生来给托尼检查一下身体,为什么奥尔维克会亲自过来?而且,为什么乔万尼居然会有这个计划绑架他?无论从哪方面看,奥尔维克和自己的家族,甚至和意大利黑手党之间都没有任何关系啊!难道是自己身为岩兽的秘密暴露了?还是他们知道奥尔维克是岩兽?
“我可以面对地狱的烈火,但我不能面对人们的异样眼光。”埃柯里苦笑着喃喃自语,抬起头看看卡西奥,“没事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事情结束,你出去休息吧,告诉维尼撤回人手。”
“您确定吗?教父?!”卡西奥惊讶地说。
埃柯里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确定。现在别让人来打扰我。”
托尼犹豫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麻木的双腿,也要往门都走去,却被埃柯里一把拉住:“不,托尼,你留下。”
他伸开手臂,紧紧地抱住情人柔韧精悍的腰部,把脸贴在小腹上,感受着托尼身上带着汗味的男性气息,疲倦地闭上眼睛:“别走……陪陪我……别走……”
“好,我不走。”托尼低声说,“别这副死样子,你是教父,他妈的坚强点。”
“知道吗,托尼,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你。”埃柯里梦呓般地说,“幸亏还有你……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也还有你。”
“是啊,我是你可以放心地留在床上的唯一的人,嗯?”托尼的手指轻轻潜入他的黑发,慢慢地滑动着,粗糙的大手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你知道我在这里,那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
“你说的对。”埃柯里抬起头,向上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那张英俊野性的脸庞,“没什么大不了的,情况不会再坏了,无论是成功还是毁灭,就让它来吧!我简直等不及了!”
他再次搂紧托尼的身体,然后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脸上重新恢复了从前的神采,轻快地说:“似乎真没有什么事情好干了,那么现在去补个觉是不错的主意,要一起来吗,托尼?你也一夜没睡了。”
“滚蛋吧,教父我精神得很,再熬一夜也没有问题!”托尼冲他粗鲁地比了个中指,
“你去好好睡你的觉,当个妈妈的乖宝宝,有好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埃柯里微笑着吻了吻他伸出的手指:“亲爱的,历史上有位伟人说过:等有了坏消息再叫醒我。我希望这也对我同样适用.“
托尼笑了笑,用有力的手臂环住年轻教父的脖颈,毫不客气地加大了力气向门口拉去:“如果一直没有坏消息,那你就一睡到死吧!”
被他拖到门口才放开,埃柯里保持着微笑,有些气喘地回头看着心爱的小野马,柔声叫他的名字:“托尼?”
“恩?又是什么该死的事情?!”托尼不知为什么有些脸红,为了掩饰,大声而粗鲁地喊叫,“现在该上床了!”
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柯里的声音还是温柔得能软化钢铁:“给我你的枪。”
“啥?”托尼吃了一惊,本能地把手向腰里伸去,忽然觉察出不对,猛烈摇着头说,“你要枪干什么?我警告你,教父!你要是做出什么懦弱的事情来,我会看不起你的!”
“我吗?虽然我有一些缺点,但显然从来不至于懦弱。”年轻教父心平气和地说,“而你呢,虽然有很多优点,但是,也不能否认,你有的时候会做傻事。”
“我……呸!你胡说八道什么?!”托尼涨红了脸,用力在他伸出的手上拍了一下,“你现在是在家里,有我们,我们大家保护着你,你很安全,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赶快去睡觉。”
“给我你的枪,托尼,有保镖配一把左轮,还有我送给你的一把白朗宁,全都给我拿出来。”埃柯里的声音很平和,但里面透露出不容抗拒的威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偷偷溜出去,也许还叫上几个小伙子,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做一些胆大包天的事情,对不对?”
“对个屁!”托尼瞪起漂亮的杏仁眼,凶狠地骂了一句,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熬夜把脑子熬坏了吗?你这个疯子!我可没有你那么疯狂!趁我还没发火之前,滚去睡你的觉。”
埃柯里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托尼,你太嫩了,想在我面前撒谎,还得更老练点。”他举手制止了托尼企图的申辩,断然说,“如果我真冤枉了你,你所做的不是为自己辩解,或者是骂我,而是干脆一脚踹过来,你心虚了。”
托尼狠狠一拳打在门上,厚实的橡木大门竟然被震裂了一条缝隙,“我说不会就不会!”
“我是很想相信你。”埃柯里带着几分疲倦地说,固执地伸着手,“但是……很遗憾,托尼,我知道,你爱我,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听见他前半句话已经太阳穴暴青筋准备动手的托尼听到了后面的那半句,怔了一下,默默地垂下头,听着埃柯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会为了我冒险,你会的,我知道……可是托尼,我也同样爱你,所以请你好好地在家里,就今天,不要再想着为我做什么,好吗?这是你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也一样……我们只能等待,就是这样,强者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很明显,我们都还不够强。”
他挨近爱人,耳语着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记住今天,记住我们现在束手无策的无奈感,记住我们曾经失败过,这没什么丢脸的,我们以后的目标,就是再也不要就今天这样任人宰割的局面出现,托尼,我答应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时侯了,你不会再为我这么担心,更不必想着为了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过现在,把你的枪给我。”
托尼什么话都没说,从腰间抽出白郎宁,弯身从裤腿里拿出左轮,一起放在年轻教父的手掌上。
“很好。”手掌上突然的重量让埃柯里摇晃了一下身体,他给了爱人一个鼓励的微笑,“现在我可以安心睡觉了,顺便说一句,托尼,我会告诉菲力要他注意枪械管理,你今天可以暂时脱离恼人的火药味,希望你可以找不那么激烈的消遣方式来度过这一天。”
“真他妈的是生命里最长的一天,”托尼伸开手臂,孩子气地抱怨着,教父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之后,他的黑眼睛闪出一丝不可捉摸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