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刚刚的那一瞥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会觉得梁红袖的眸是那么地深邃,彷如无底的深渊,一个不小心,便会掉到那深渊里,一直坠落到底。
时间,像停住了,不再流逝。
她应该继续练习,又或者回房休息,但她却无法动弹,因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教她无法动弹。
那是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像她被他的目光困在一个空间里,走不出去。
“小姐,翩儿小姐!”
秋棠的嗓音划破了空间,唤回了她。
程翩儿回头,看到了秋棠那甜美娇憨的小脸。
“小姐,已经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秋棠双手叉着腰,一脸不悦以及不赞同地向程翩儿说教。
“好,我们回去。”难得地,不用秋棠三催四请,不用秋棠谆谆告诫,程翩儿捉住了秋棠的手,急急忙忙地往西筑小楼走去。
“小姐?”秋棠一脸的不解,直到她瞧见了仍待在走廊上,远远地看着她们的梁红袖。
他的脸上,一派的高深莫测。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吗?一边被程翩儿拖着走,秋棠一边想着。
希望,她的好小姐不用再傻傻地被戏弄着,虽然那机会很渺茫。
她暗暗地轻叹口气,为自家小姐永远斗不过梁红袖而感到可怜。
盛事!
美人阁的翩儿花魁,以及舞艺同样超群的红袖小倌同台较劲,一分高下。
这件事轰动满城,甚至连皇宫也兴致勃勃,直派人微服出巡到美人阁亲眼观看这场绝无仅有的盛大比试。
美人阁的大厅足以坐上数百个人,如今偌大的厅中坐满了人,塞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他们都费尽了心思,才得到一张能走进美人阁大门的花帖子,亲眼目睹这场绝对称得上是视觉极尽享受的飨宴。
从纱帐后方看去,满满的都是人,怕是破了美人阁有史而来,最多人于同一时间进出的记录了。
“翩儿,待会你跟红袖一起走出去,然后,你先跳。”夏祈儿走了过来,顺手替妹妹顺了顺垂在身侧的发辫。
听到这个安排,程翩儿诧异极了。
因为,向来的做法都是梁红袖先跳,然后才轮到她,可是这次的次序却相反了,这意味着什么?
“翩儿,这是红袖说的,他要你看着他跳,就在这台上。”
“两人同台?”
“是的,而且这回菁菁她们不会为你们两人伴舞。”
“这……”只与梁红袖两人站于台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教程翩儿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翩儿,这是你答应过他的。嬷嬷说过,做人要守诺,既是答应了他,你就得做到,不许你半途而废。”看得出她的迟疑,夏祈儿无比认真的说。
看着鲜少对她如此严厉的夏祈儿,程翩儿眼儿有点濡湿了。
为了梁红袖,夏祈儿竟然对她说出这样的重话,这足以说明,不单是梁红袖对夏祈儿有意,夏祈儿也有着同样的心思。
神女有心,襄王亦有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姊姊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她的心却涩涩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向大家证明你与红袖的舞是……翩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察觉到程翩儿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夏祈儿无奈地敲敲她的小脑袋,“翩儿,专心点听。”
“祈儿姊姊……”问题哽在喉间,程翩儿想问,可是不知为何就是问不出口,好像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教她无法出声似的。
“怎么,紧张了,还是不舒服了?”究终,还是疼爱妹妹的心胜过严厉,夏祈儿伸手抚过程翩儿的小脸以及额际,试试体温,“还好,没有发热。”
程翩儿哽在喉间的话,再也问不出来了。
纵使梁红袖真的让她很讨厌,而且对她的态度也很差,常常惹她生气,但她无法否认,他对其他的姊姊妹妹都很好,如果疼爱自己的姊姊能够得到幸福,为了姊姊,再怎么难忍,她也会忍的。
可是想归想,但一想到梁红袖会成为自己的姊夫,她竟会有种再也无法呼吸的感受。
“翩儿?”
回过神,程翩儿迎上了夏祈儿满布着担忧的眼眸,“我没事,祈儿姊姊不用担心我。”
“你这性子又倔又拗的,教我怎么不担心你?”轻叹。
“祈儿姊姊!”
“罢了罢了,你现在就到厢房里静静,时间一到了,我会让秋棠去找你。”
夏祈儿挥了挥小手,要她赶快去静一静,也好让她想想,接下来应该用啥法子能让客人们尽兴而归。
眼见夏祈儿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从自己的身上转到其它宾客身上,程翩儿噘噘唇儿,只觉得月嬷嬷找夏祈儿来当美人阁的军师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夏祈儿聪明绝顶,观察入微,而且她想的点子总是教美人阁的客人络绎不绝,也就是如此聪明美丽,所以才教那么多的男子倾慕不已,企图将这一株清雅高贵的莲,转植回府。
仔细地想想,程翩儿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好像,我除了跳舞以外,再也没有其它的长处了。”
她好动,除了连孩童也懂的千字文、三字经外,其余的诗书经集全都不会,不像夏祈儿那样饱读诗书,满腹的文章,信手拈来便能成文成诗。
她爱闹,无法静下心来好好地绣好一方帕巾,甚至连最基本的花图也绣不出来,不像夏祈儿那样,随手便能绣出精致的花鸟图。
“祈儿姊姊,该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人,如果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落寞地,程翩儿半垂下首,走至自己练习多次的湖边。
看着泛着浅浅涟漪的湖面,她倏地伸出双手,“啪啪”地轻拍了自己的双颊数下。
“真是的,又不是头一两天认识祈儿姊姊,怎么还有这样的想法?程翩儿,你真是一个大傻子。”
开导完自己,她拉了拉身上这套为了今夜比试而特别订做的舞衣,是鲜红色的薄纱,在她旋转时会泛起一波波红雾似的薄纱。届时,在台上的她,将会成为一片的红霞,然后将梁红袖彻底地打败,向众人证明,她程翩儿才是舞艺超群的那一个。
她假想着自己在众人的掌声下,胜出这场比试,看着梁红袖落败的模样,她可能会好心一点,不再出声奚落他的惨状。
“啊!”突地,她尖嚷一声,整个身子失去重心似地摔落地上,脚踝儿还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刺痛感。
程翩儿小手颤抖地褪去鞋袜,原本雪白的足踝此刻变得又红又肿,摸上去还传来一阵椎心的疼痛。
她脸色一白,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犯下这样的错,舞者弄伤了脚,该怎样舞,又怎能舞?更何况,她要跳的是高速旋转的“胡旋舞”,伤了腿,她要怎样跳?
看着自己又红又肿的足踝,下一刻,她咬紧牙关,重新鞋袜套上玉足,用尽全身的力气,要自己忍下那剧烈的疼痛。
就算伤了脚,她仍能跳!
因为她是程翩儿,天下第一的舞娘!
◎◎◎
梁红袖站在纱帐前,他与程翩儿即将要上台一同较劲,可是身为主角之一的程翩儿却不知所踪。
因为怕梁红袖连他也不见了,影响了这次的比试,所以夏祈儿命人看好他,不许他跑去找程翩儿。
担忧的情绪浓浓地包围他,他心绪不宁地在后台来回走动,直至,夏祈儿与秋棠回来。
他走上前,可以话还没有出口,夏祈儿便先开口了:“秋棠,你那边有人见到翩儿吗?”
夏祈儿微颦柳眉,有些着急地问着也同样找不着人的秋棠。
“没有,秋棠找不到……”秋棠娇憨的小脸上一片的汗湿,可见她刚刚找得有多辛苦。
“祈儿小姐,翩儿小姐她……她……”话还未说出,倒先逸出一声的呜咽。
梁红袖心一顿,可是下一刻,爽直的话语伴着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稍稍安抚他忐忑不安的心。
“爱哭秋棠,我人不好端端的在这里了,你哭个什么劲?”
众人回首,便见程翩儿不怕脏地坐在小阶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一抹异样的精光,同时闪过梁红袖与夏祈儿的眼中。
“祈儿。”
梁红袖看向夏祈儿,但他还没有说些什么,夏祈儿便会意似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程翩儿有点傻楞楞的看着两人,他们明明就没有交谈,又怎么会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难不成,这就是人家常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翩儿,你还要上台跳吗?”蓦地,夏祈儿走近她,蹲下身子,以仅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量轻语问。
程翩儿一怔,“为什么不跳?”
“你的脚,还能跳吗?”
惊讶地看着她,程翩儿张唇,开开合合了好几回,才问:“祈儿姊姊,你……你怎么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是,你是掩饰得很好,但你忽略了,这么爱惜舞衣的你怎么会舍得坐在阶上弄脏它?鲜少上胭脂的你,又怎么会突然在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你的脚很疼吧?”
没料到夏祈儿竟能一一点出自己的异样,程翩儿真的讶然得无法反驳,然而,这场舞她一定要跳。
“不,翩儿一点也不疼,我一定要跳,我不能退场。”
“就算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跳?”夏祈儿淡淡地告诉她,逞强之后的后果是什么。
“我也要跳!”程翩儿二话不说,也不多作思考地回答了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那好,姊姊我也不会阻止你。”轻叹口气,程翩儿的性情,夏祈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就因为程翩儿倔强又爱逞能,所以夏祈儿才会不得不格外地留神,就怕这小妮子又会做出些教月嬷嬷以及她们伤脑筋的冲动事来。
这回程翩儿带伤上场,若给月嬷嬷以及柳应儿知道的话,夏祈儿又会被她们两人数落一番了,可是夏祈儿从不会阻止几个姊妹的行径,哪怕是会受罚,她也会由着她们去胡闹。
这次,同理。
程翩儿傻楞楞地看着夏祈儿走近梁红袖,靠在他的耳边低语了数句她完全听不到的话,那几句应该是梁红袖不中意听到的话,因为他的脸变得阴霾,额际的青筋甚至浮现了起来。
可是夏祈儿再低语了几句,梁红袖快要冲口而出的低吼以及咒骂,全都咽回喉间,而后气极败坏地背过身,不再瞧向程翩儿。
程翩儿很好奇,也很困惑那个并不知道她受伤一事的男子的反应,理应他也应该不知道她受伤的事,可是她却问不出口。
而且,此刻她的眼中只有夏祈儿与梁红袖站在一起的画面,那画面真美,两人都很匹配。
一阵似曾相识却又莫名的揪心感再度向她袭来,她以为那只是脚踝的伤带来的异样感觉,所以并没有多加理会。
这时,大厅传来一声声的锣钹声,以及众人的欢呼声。
比试,开始了。
◎◎◎
台下,喧闹一片。
台上,异常沈寂。
梁红袖与程翩儿各据一方,将台上的位置一分为二。
梁红袖看着逞强地忍受着脚痛,勉强自己待在台上的女子,心头的怒火已足以烧毁眼前一切的东西。
他与夏祈儿一样,看得出她的脚受伤了,现在正忍受着非人的剧痛,为此,他出声要夏祈儿劝服她,要她别再比这个什么该死的比试,他很清楚,若是他去劝的话,非旦不能教她放弃,反而会激起她的好胜心,使她变本加厉地跳着,加剧她的脚伤。
岂料,夏祈儿并没能劝得了她,甚至还说服他,要他装作没瞧见,要他装作没那么一回事的继续比试。
“翩儿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她有她的骄傲,不可能因为脚伤而退出这场比试的,即使脚伤得更厉害,即使往后永远不良于行,翩儿还是不会中途退出,你强逼她退出,只会得到她更大的抗拒,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