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骆伟从医生那里得到证实,确定我有起色后,才搭机赴美接受职训,尽管我天天在越洋电话上跟他保证我很好,不到一个礼拜他又翩然返国,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我,便跟新老板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没想到他的老板竟多批准他一个礼拜。

    我奇怪他才新到职没多久,新老板怎肯宽容大量让他一放就是半个月。

    原来,他的老板是我表哥常棣华,也是他以前的女朋友、我继妹安安的新婚夫婿,这样多层的关系让他即使想回美国上工都不行了。

    经过我哥无条件的同意,骆伟晚上在我对门的公寓打地铺,白天则待在我的寓所里照料我的饮食,有他陪伴的日子是说不出的甜蜜,只是我给自己的单身公寓下过一道男人不得入内过夜的禁令,所以这阵子,骆伟把他对我的浓情蜜意都掺进了饭菜里,结果倒便宜了跟着搭伙的李怀凝。

    骆伟的朋友张力,有空没事会到对门找骆伟把酒叙旧打桥牌,因此和赵燕丽在我们大楼的电梯里二次邂逅,两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改观,就此情定三生。

    赵燕丽怕自己三天两头在天上飞,给地上的女人制造机会,毅然辞去高薪工作,留在地面守着张力,后来在一家冷门拮据的慈善机构担任劝募人,凭着她的公关魅力与能言善道的长才,该组织在很短的时间内凑足预募款项,赵小姐于是又跳到另一家孤儿院准备为孩童们争取一幢被地震毁掉的宿舍,她现在过得比我和李怀凝都还惬意。

    骆伟回台渡假期间,曾带我回台南老家探亲一次。从他家那一大块由阿拉伯特制原装进口,一刀不剪铺在地上任人踩的手工织毡,可窥见其府上之气派与他母亲对品味坚持到底的态度。

    他爸爸已年近八十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早放手给骆伟同父异母的大哥骆旭掌管,只是骆旭大哥那时回大陆探母没现身,我无缘与之会面,又碰到骆伟那个刚选上立法委员的二哥骆远和他的二嫂,及他的小妹骆铃。

    十八岁的骆铃跟以前的我一样身长体胖,腼腆的她不是个多话的孩子,处身于外表出众的骆家人里,显得毫不起眼,让我频想起年少的自己。

    最后就是骆伟的妈妈,骆妈妈跟我印象里的人简直是大相迳庭。

    我本以为一个会包粽子、迷信、爱看连续剧又喜欢逼儿子相亲的骆妈妈是个六十来岁、穿着碎花洋装的老太太,谁知完全不是如此,她看起来才五十出头,风韵犹存,皮肤比骆伟的二嫂还滑嫩呢!

    骆妈妈不只精明,还很会做菜,手艺跟饭店大厨有得较劲。只要有贵客上门,在骆家帮佣的仆人是得闪边站的,骆伟的二嫂则自动从二少奶奶降格成了她的跑堂倌。

    才一个下午,她就变出十来道丰盛佳肴,食材都是最昂贵高档的山珍海味。

    菜一旦上桌后,我就成了众矢之的,每人一双筷子争先恐后地把菜夹到我的碟子上,才三秒,我的碟子已是菜满为患。

    没食欲不打紧,我光是看到那惊人的份量,酸水就要从贲门呛出,因为我虽已开始进食,却只能少量,吃多消化不了照样要吐,于是只好愁着脸。

    骆伟似乎未卜先知,坦率地将我的碟子挪到他桌前,颇不高兴地责怪他妈妈,“妈,跟你提过,我不喜欢念香太胖,你别再喂她吃东西了。”

    “吴小姐那么瘦,比你以前那个叫安安的女朋友还没肉,我是关心她耶。”

    “我喜欢瘦一点的女孩子。”骆伟只违心地强调这一点,疼儿子的妈也不敢有意见了。

    想来骆伟没将我患上厌食症的事透露给家人知道,这一层我能了解,毕竟骆家财大势大,若事前发现儿子要讨一个带衰的媳妇进门,即使对方门当户对,恐怕又有一场争辩了。

    吃过饭后,大家聚在客厅,骆妈妈聊天的兴致相当浓,言下之意对我家的背景非常满意。她询问我的年纪,发现我跟三十而立的骆伟差了三岁犯冲后,似乎有点闷闷不乐,直到骆伟坚持我们只差两年又八个月,还用很多歪理去模糊焦点,他母亲才又眉开眼笑。

    最后门及八字。

    我连自己的八字都没概念,骆伟倒一清二楚地查报了出来。真没想到他这个“放洋的孩子”也信这八股的一套。

    到最后我才知道事实刚好相反,那个八字是他私下去找算命师配合他的生辰推衍出来的理想八字,只要他看中的女孩子,不管先天八字如何,在他母亲面前一律以他认可的“后天理想八字”为准。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前车之鉴在先。”

    原来当年骆伟带安安回家时,照实报了安安的八字,结果骆妈妈拿去给人批,批回来的结果是凶多吉少,会克骆伟,从此骆妈妈是千方百计地阻挠,只要安安南下来访,从没给她好脸色看。

    骆伟因此明白如果要靠他家人创业,就得听妈妈的话,听了妈妈的话,就表示他得跟安安说再见。最后,他选择安安与经济独立,从美国念完书回台后,一个人留在台北打拼,不受骆家的遥控。

    人家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有安安在前受罪当牺牲品,我今日才免于重蹈覆辙。

    说实在的,我不确定自己喜欢骆伟的母亲,因为她是那么地自我中心,让旁人无福消化她所谓的好意与关心,但她让我联想起我已逝的母亲,基于移情作用,我试着去体谅并找寻她本性如此的原因。

    半个月过去,骆伟的假也差不多用完了,他不愿与我分隔两地太久,希望我跟他一起去美国。

    爸爸不答应,主要是怕长途奔波令我劳神,他甚至打着要留骆伟在他自己公司的歪主意,因为他觉得有骆伟这个“打手”在,我哥才不会作怪,只因吴念宗从小到大,总算碰到一个敢扁他的人。

    骆伟拒绝了,因为他若留在我们吴家卖力,骆家人不会不知道,届时会伤了他父母的心。

    最后是我坚持要跟骆伟走,我父亲才完话可说,他提议我和骆伟先赴美,订婚与结婚之事则由双方家长料理,届时新人赶回台湾行礼如仪即可。

    我只愿与骆伟朝暮共尝甘苦一生,后续的事我可一点也不在乎。后来我们都承认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不该信任双方家长的智商。

    首先,光谈下聘的事,就足以让我爸跟他妈撕破脸。

    骆伟的妈认为她的宝贝么儿讨老婆是大事,岂可等闲视之,于是决定送给我们吴家一个很白痴的天文巨数为聘礼,这才能保住颜面。

    我父亲则认为他已够有钱了,不需亲家这样锦上添花,更何况他是嫁女求半子,而非卖女求荣,于是坚辞不受,还反过来说他也为我准备好一份丰厚的嫁妆,不会让被此丢面子的。这话可算污辱到骆伟的母亲了,于是她也依法炮制拒绝合作。

    再来,谈及婚礼举行的地点。照理订婚依女方作主,结婚则循男方意思办,我爸接受传统,但现在强调一句,“没关系,再远我包好几辆游览车,非得把台南大大小小的饭店包下不可。”

    骆伟的妈妈自当不服输,“唉啊,这怎么成,我看婚礼还是在台北举行好了,台北的大饭店房多又豪华,我们骆家的亲戚不用分头住,还顺便可以包下整幢饭店,岂不更理想?”

    我的静香姨与骆伟的爸爸只好尴尬地坐在另一端扮笑脸,急于为自己的老伴找台阶下,以缓和僵局。

    我表哥常棣华这位主婚人到场见识了这场纷争,下意识地搂着已怀有身孕的娇妻,私下庆幸安安躲过一场浩劫,不必劳神地淌这种缺乏时间管理效率的浑水,并且当下打电话给骆伟提及近况,顺便警告他,若再任老人家这样胡闹下去,搞不好隔年我肚子大了,孩子蹦出来,我们的婚礼恐怕还是遥遥无期。

    最后,是骆伟忍无可忍地在越洋线上发飙了!

    “不过是一场仪式,你们有必要像三岁孩子吵成这样吗?别人对嫁聘大多是随意就好,喜气洋洋一团和气,你们倒好笑地在那里猛开支票比阔,你们以为我和念香结场婚是花钱消灾是吗?给你们一个月,如果再没下文,我和念香直接在这里办理结婚登记,公园里随便拉两个路人证婚就好,不劳你们操心。”

    奇迹的事终于在一个礼拜后发生,我们终于等到自己大喜之日的“佳音”,我甚至喜极而泣地哭了出来,而这一切都该归功于我的表哥和骆伟从大陆返国的大哥,是他们连手摆平双方家长的歧见,将事情承接过手。

    猜猜怎么着?我们的佳期就是在后天,成婚地点则是在台中的一家大饭店,住房有三分之二被双方家长包下了。

    我的天,表哥和骆大哥的折衷效率也未免高过头了。

    结果他们发电文过来,反而将功劳算在我们头上。“是你们小俩口效率好,我们只是照章行事罢了。”

    我突然有了婚前恐惧症!在骆伟面前跳来跳去,“不行,我没准备好!我最近似乎又胖了,连新娘礼服都还没试,怎知合不合穿?”

    骆伟马上搂着我的腰身安抚我,“不会有事的,就算礼服不合身,你穿着布袋跟我拜堂都没关系,因为我没耐性等了。”

    两天后,我终于娇羞地在众佳宾的祝福下嫁给他了,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一切都那么完美,我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直到敬酒见到“陈高”与“陈绍”这白酒黄汤表兄弟时,我才记起自己遗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提。

    大家千万不能灌他黄汤啊!

    但太迟了!关键性的第二杯酸梅陈绍已入腹,我见他不胜酒力,喜形于色的面颊泛红,知道局势已无法挽回,只好紧张地守在他身旁,怕他心旷神恰之余,去调戏别人家的老婆与女儿。

    在确定骆伟露出七分醉意的神态后,故旧老友不分男女,如阴风猛鬼般纷纷出笼,使出闹场绝活,他们在我的婚纱上黏上m&m巧克力,确定一排北斗七星从我的左胸横到右胸后,又要赵燕丽在我的蕾丝内裤里塞金莎巧克力,并且强剪下我的裤袜绑住他的双手,要他用舌头一粒一粒地将藏在我衣里衣外的巧克力找出来吃干净!

    最后更过份的是,他们竟搞下我的粉红色高跟鞋,在里面倒酒要骆伟一口仰尽。

    骆伟在众人的鼓噪下,对这几项游戏可是热衷得不得了,眼见他真的就要撩起我的裙头时,总算有人瞄到骆伟的妈妈一副快晕厥过去的样子,出面阻止了。

    最后,他的那票朋友饶了那粒金莎巧克力,把我和骆伟抬进饭店提供的新人洞房。

    骆伟虽然微带醉意,他的性功能却似乎不受影响,反有愈来愈醒旺的趋势,环着我就要亲热。

    我使出金蝉脱壳之计,挣开自己的礼服与他的毛毛大手,把他与白纱礼服往大床一推,要他躺着别动,自己则半裸着身子,确定门锁已上牢,敏感地检查房内是否装了迷你摄影机,连浴室的马桶和莲蓬头都不放过,最后顺手将粘稠恶心的巧克力捞出来往马桶一冲,心下还直咒着,如果被我查出是谁策动这场谬剧的话,我非报复不可。

    我洗着手时,他的声音传来,“吴念香……你在蘑菇什么?快快回到你老公的怀抱里!”

    “别吵,就来了!”我应他一句,确定手干净后才转身,没想到一副裸体已站在我面前,吓我一大跳。

    我红着脸问:“老公,你这样‘穿’,不怕着凉吗?”

    他把我搂进怀里,对我绽出一个魅力四溢的笑,“怕我着凉,还不快出来替我盖被?”然后他两眼一斜,将斗大的梳洗室瞄过一圈,问我,“嗯,我们从没在这里试着亲热过,你觉得……”

    我拉着他进房,委婉地说:“我觉得新婚夜传统一点比较好,而且我比较喜欢替你盖被这个主意。”

    他嘲弄我,“吴念香,古板又胆小。”

    “是又如何?”

    他回我一句窝心的话。“不如何,我还是最爱你。”然后将我打横抱起,几个箭步搁到铺了龙凤毡的床上,将他的爱意转为行动,放心无虑地交给我。

    我几乎确定我们可以情深爱笃地过一生了,但我天性好质疑,就请各位祝我们的爱情历久弥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