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安安面对铁门紧锁的棣园,徘徊良久。日头下山后,被瞬时转凉,加上山区露重雾深,她身上披着的薄外套早已无法抵御寒气,偏偏老天不帮忙,竟又下起毛毛细雨,逼得她不得不退到小径旁的树荫下躲避风雨。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耗在这里自虐,常家大理石墙柱上的电铃又不会人引爆世界危机,为什么她不大大方方的按下去,如果进去后碰上常棣华,假装一切都是巧合不就成了。但她一向不善伪装,如果他又是那种拒人于千里的表情,她绝对会当场崩溃。

    “还是打道回你的小窝,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吧!”

    安安两手环胸地从树荫下踏了出来,垂头循着来时路而去,走不过十来步,两道光影打在树墙上,只一秒,一辆引擎轰隆隆的保时捷跑车便在她前面紧急煞住了。

    电动反光玻璃窗降下后,一个男人的头钻出窗,安安心跳加速好几秒。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撞上鬼了,原来是你!”

    听到对方开口,知道跑车里的人是常棣彦后,她含糊地点个头,“对不起,我赶着去搭车。”说完绕过青蛙车头,急欲甩开他。

    常棣彦头一缩将车倒停在她身旁,冲着她说:“雨势愈来愈大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下山。上车,我送你到车站。”

    安安摸着湿透的衣服,弯身钻进窄小的跑车。

    他递上自己的皮夹克。“把湿外套换下,免得着凉了。”

    她照着他的意思做。

    常棣彦没将车开往北投捷运站,反而来到夜市一家贩售姜母鸭的地方。“我看你抖成这样,先将身子热了后再走。而且,我尿急,得借用一下厕所。”

    他将她赶下车,敌动防盗锁后,确定口袋里的手机安在,跟老板点了两碗姜母鸭,便甩下挨坐在圆凳上的她,厕所去了。

    几分钟后,常棣彦再度现身,瞧也不瞧安安一眼,面对热食大快哚起来,等到解决完自己的那一份,才点了一根烟催促她,“汤多少喝一点,可驱风寒。”

    她瞪着他吐出的烟雾,闷声不响地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慢慢往唇间送。

    他趁她进食时,开始闲聊起来,“虽然我们看彼此不顺眼,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因这场春雨感染肺炎而死,毕竟你帮了我一个忙。”

    安安执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抬眼扫了常棣彦,不懂他的意思。“我们之问的戏早就被你哥揭穿了,我还能帮你什么忙?难不成你拿到你的一亿元了?”

    “一亿元?根本就没有一亿元了。”常橡彦自我嘲解道:“我老爸死前所积压的亏空,卖了股值狂跌的公司可能都不够收尾,哪还有一亿元闲在那里任我养尊处优过日子?我上个月才从我老爸的律师那里探出一点消息,明白常家这些年来的荣景全靠棣华一人撑持着。

    “当年为了不让消息外泄引起业界恐慌,他连这种事都瞒着我们,让我和棣思以为自己身价很高,到现在才知是海市屡楼。棣华没向我和棣思回讨这十二年来的血汗钱就要偷笑了,我还好意思跟他提一亿元吗?”

    “没有一亿元!”是了,如果当年有一亿元,常棣华就不会为了钱而与富家女定婚约,他与她之问,便不该那么遥不可及。安安眉头深锁,问:“宛亭的事解决了吗?”

    “棣华主动的地出来,把事情谈开,揽下债务。难道他没跟你提起这件事吗?”

    她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提。”

    “喔,是吗?那你就不知道宛亭和我之间告吹了?”

    安安讶异地问:“怎么会?别说你哥从中阻挠过,我不相信他会真的这么做。”

    她现在了解常棣华的为人了,他从不强人所难,只是等待他的判断应验。这也就是她愈认识他,愈无法自拔的原因。他让她了解,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该求回报,求功利的。

    “不是,而是她根本就不爱我,棣华帮她还清债后,她马上就变了一个人,上个礼拜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时,才发现人去楼空,不留任何线索。三天前刚巧收到她从美国寄来的风景明信片,还是署名给棣华的,感谢他帮她解了围。嗤!那我又算什么?专拉债物皮条的捐客吗?”

    到这个节骨眼,多数男人不放声诅咒才怪,而常棣彦竟能自我调侃到如此,安安还能说什么?只能一脸同情与钦佩。

    常棣彦大手一挥,要她省省力,顺便打散烟雾。“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还不是算命的错,若说我这辈子是当现成爸爸的命,一定要娶生过小孩的女人才会定下来。结果……又是一个鬼扯淡。”

    “你就这么认命?”安安把“猪头”这损人的词儿忍在喉里。

    “没办法,这是我们常家人的毛病,老祖宗的坏基因作祟。”

    “什么基因,根本是食古不化、固执不开窍。”她很不客气地纠正他,口骂眼前人,心里则是诛讨另一个双胞胎。

    “你也是,别五十步笑百步。”常棣彦五指在桌上弹点,两眼斜瞄她良久,等她放下汤匙以纸巾拭唇才开口,“你当初在北投捷运站前其实没认错人,对不对?

    我哥其实就是我们事前套招故事里北淡线火车上的大男生,对不对?”

    安安停止拭唇的动作,不予正面回应,反而指责回去,“而你呢,也故意不提你有个双胞胎的哥哥,对不对?你明知我当时只认得‘脸’,不认得‘人’,所以利用我自以为是的同情心去帮你骗钱。结果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可没你说得这么先知先觉、能使手段。试想,换做是你,莫名其妙在男朋友或老公面前被男人劫去一吻,你会不生气吗?你难道不会把那个坏事的人叫住,奴役他一下吗?”

    “不会,我只会把他直接往轨道推。”

    常棣彦掀眉,说:“我若照你的方法做,你永远别想再遇上我哥。”

    安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若真那么做,一切都好办了。”

    他静看眼前这个气质繁重到让他这个轻桃男见了惧怕的傲骨美女好几秒,这才了解,她的个性不像表面那么冷漠、平静。

    双方缄默,气氛一度冷下来。他的手机在此时响起,他应诺了几声,只道:

    “转角这家。”长了忽地高举,大力朝店外晃几下,随即收线。

    安安见状慢转过头去,不论是店里、店外、远近骑楼市没有任何异样,她回头不解地看着常棣彦。

    他马上说:“见到熟人刚走过去。”然后朝她的碗一比,“咦!你汤还剩一半,赶快喝。”

    她的注意力顺着他的指头转到姜汤,“我喝不下。”

    “喔,那就搁着吧,你先到外面等我,”他催她,“我这就去跟老板结帐。”

    话毕,逞自离座。

    结完帐后来到街上,常棣彦将车门一拉,吊儿郎当地摆了一个请上座的姿势。

    安安迟疑着。

    他懒洋洋地保证,“放心,我不会把你抓去卖给‘查某间’的。”

    “‘查某问’?”安安挑着眉问:“什么是‘查某间’?”

    “妓院啦。”

    安安一脸受到冒犯的模样,白了他一眼,才矮下身子钻进他的车,直视正前方。

    常棣彦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得意地挥挥手说“小姑娘,拜拜!”不容她置疑,他顺手甩上车门,遥控器一按将她牢锁在车里,转身掏出烟包朝姜母鸭老板抖出烟,你一根、我一根地蹲在地上聊天,任她在车里干等。

    安安依稀听着姜母鸭老板问:“令查某?”

    常棣彦则是摇头,“阮阿兄。”

    姜母鸭老板一脸不信,隔着一层冒雾的玻璃,隧眼打量安安,“甘无影?伊爱抱这款的?”

    “你现在才知道……”

    安安忍不住好奇,贴在车窗上,想听他们聊什么,不料车内引擎在此时响起,吓得她保持原姿,只敢将眼珠子慢慢瞄向驾驶座,这才意识到那儿凭空多蹦出一个男人,那人穿了一套居家棉质运动衫,稳稳地坐在彼端,两臂交弓地搭在方向盘上,以专注关切的眼神紧锁着她。

    安安这才明白她的确是给常棣彦“出卖”了!

    常棣彦假惜如厕之名,带着手机给他老兄通风报信。安安有点恼,心慌意更乱,挣脱常棣华的目光,打算开门逃下车,但拉了几次门把,门就是紧卡在那里不动,她心里直把常棣彦骂到臭头,想下车用皮包往他的猪脑袋重砸两下,最后意识到自己湿头散发、反应过度后,紧绷着声音要求,“请让我下车。”

    “把你锁在车里的人不是我,”常棣华一语不发地打开安全锁,缓声说:“你可以下车了。”口气里完全不带丝毫挽留的意味。

    这让安安心痛,眼睛随之冒泪,她瞪着他,几乎失去自制能力地扑向他,粉拳直落在他胸膛前,对他泣诉,“你永远都在催我离开,吐一句留我的话,真有那么难吗?”

    常棣华在纷乱中捉住她的拳头,将她的身子箝制住,重重地喝一句,“先冷静下来!“安安犹如恶梦初醒,泪眼双垂地坐在原处,涕泗纵横的女几娇态让人见了为之心怜。

    常棣华挪出手摸索纸巾,怎知常棣彦车上没储备,他自作主张地取过她的皮包,于数秒内捞探到一包迷你纸巾,同时也瞄到她的女用表与录音带。

    他盯着皮包里的表和卡带,似有领悟,面无表情地取出纸巾,为她拭去泪渍。

    她两眼木然地任由他的瞳眸在她闹水灾的五官间流连梭巡,最后,他的眼随着他的大拇指,掠过她的值眼、鼻头,停驻在她抖瑟的唇际。

    安安被他的冰手轻轻一触,浑身一颤,两片红唇瞬时微启,两人静极思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产生相拥为一的念头。

    常棣华先一秒揽她人怀,浑厚如墙的双臂牢牢扣住她受冻的身子,一双温厚的唇锁住她,慢慢地吻着柔如丝绸的软瓣,耐心磨人地哄开她明珠似的贝齿后,舌忙不迭地探入,以实际行动对她吐诉衷情。

    安安一反以往对肌肤之亲的厌恶,逐渐对地敞开自我,甚至连他的舌探进她唇齿问轻炙蜜汁都不嫌憎.尤其当他沿着她的下巴,滑过她的耳垂,来到她颈间的动脉处撩拨时,一种陌生的神醉语言从她嘴里溢出。

    她这才明白,那是爱情国度里的语言,唯有性情中人能够解译,仿佛心田深处某个角落里,一股热流在瞬间燃烧,往周身四肢辐射蔓延出去,而她无法操控局势,只能软着无助的躯骸,娇酣地醉在他的怀抱里,期望他春阳般的亲密接触。

    可惜除了这一吻外,常棣华没有再继续沉沦下去的意图,因为行事一向理智缤密的他,就算兴过就地解决的歪念,也不会挑这个人来人往的夜市街头演出一段霸王硬上弓!

    他松开安安的身子,卯足意志力把攻上心头的炽盛欲火压制下去,眉心与俊雅的五官几乎纠结在一起,似在承受无边无际的痛楚与煎熬。

    “老天爷!你从没告诉我,有她在身边的世界可能变成炼狱。”他痛到喃喃自语都不自知。

    安安被他的模样吓到了,没法将他的话听真切,嗫嚅地问:“你……没事吧?”

    “人还活着。”他没好气地丢出一句,深呼吸三次后,看也不看她一眼,阴森森地发动车子引擎,可是锁扭转了三次,青蛙车干咳几秒,难得静悄悄闷不吭气。

    安安茫无头绪地看着他手脚不灵光地操控车子。

    怎料身旁这个可媲美千年不爆的休火山型男人竟挑这个节骨眼爆出冷门,对青蛙车发起牛脾气。他重捶方向盘,伸指警告车子,“早看你这只牛蛙不顺眼了,敢在这个节骨眼跟我耍帅作对,我马上送你进汽车喷场,让你报废解体到不留全尸!”

    她正襟危坐,听他对着一辆无生命的车子放狠话。要不是顾忌他一脸铁黑,气得七窍生烟的蛮狠模样,她有可能会为这荒谬的一幕爆笑出来。很奇怪,这段话儿突然让她想起恒宇集团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CEO。

    安安忍着笑,佯作同情地又问了一次,“你确定……还好吧7”“不好!快病入膏盲了。”常棣华这回把车钥匙连扭了三回,顺口奉送给车子一个雷霆万钧的三字经,“你欠操!”

    说也奇怪,也许名车真是怕吃苦,给他这么一威胁,干咳两声后,引擎轰隆隆地响彻整条喧嚷的小巷,他把握这次机会,将车驶过泊着一层亮彩食用油渍的道路,往水洒洒的前方飙去。

    安安的身子被惯性往后抛弹到椅背上,失声地嚷,“喂!开慢一点儿,晚上天雨路滑,你这样超速驾驶,碰上警察不打紧,撞上人就糟了。”

    “你系上安全带,管管自己比较好,”他将注意力集中于前方,提醒她,“以我目前的状况,直接开进警察局里对你比较有保障。”

    她侧头,只瞄到他坚毅的轮廓,于是缘手调整后照镜,希望从镜里寻出蛛丝马迹。“你真想开进警察局,在那里过夜吗?”

    常棣华不应声,逞自将镜子调到照不到她的角度才甘心。“除非情势所逼。”

    安安又把镜子挪回一点,“犯不着这样,不想看我就说一声,我会躲得远远的。”

    “在这辆窄小的青蛙车里?小姐未免爱说笑了点!”他觑了她一眼,又把镜子挪回他“爽”的角度。

    安安伸手要扳回几度。

    两人的手各僵在小镜的两端,他终于厉声发出警告,“你真是要我将这辆青蛙车开上安全岛纳凉才甘心是吧?”

    要是以前,她准为男人这种幼稚又逞能的行径感到可笑,发生在常棣彦身上还说得过去,但在常棣华身上时,她则称之为“超级圆满的意外失控”!因为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操控自如的铁超人,抵得住任何形态的诱惑。

    安安撩起半湿的两截裙头,斜挨近驾驶座,隔空向他软绵绵地吹送话语,“既然不想撞车,那么就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愿看我?”

    常棣华双唇紧闭,坚持不发一语。

    她不动气,转身放过他,但只是暂时的五秒钟。因为接下来她把常棣彦为她披上的皮夹克一脱后,开始隔着一层湿淋淋的衣服卸胸罩,遇水则缩的紧身自衬衫遂劲上胸口,让她美丽优雅又诱人的酥胸原形毕露。

    但安安似乎觉得既然身旁的常棣华已病入膏盲了,不下猛药不足以让他起死回生,于是加把劲地把沾在大腿上的裙子抖了抖,玉丽的长腿一交叠,从皮包取出化妆品,开始为自己抹起胭脂,嘴边还轻哼着小曲——

    “他们说……在山的那一边……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他们说……她什么都不爱……只等待……等待那花儿开……小女孩……‘你’心为‘我’开……”

    安安顺着路儿,把这首“他们说”唱了八回,青蛙跑车驶过关渡桥,驰入躺了一座赫赫有名的观音山所在地八里乡后,减速漫行地钻进一幢三十来屠主建筑物的地下停车场。

    她知道这幢新大楼是淡水地区的黄金地标,依山傍水,滨临淡海的那一面楼房,甚至能将淡水平原一览无遗。

    “这是哪?”安安拾着皮包问。

    “不是警察局就是了。”常棣华一脸讽刺地开门牵她下车。

    她衣衫巾”不整的模佯极度诱人,不少打他们身边经过的男人会小怀好意地盯着她瞧,这让她局促不安起来。但是他丝毫没有护卫她的清白的意图,反而隔岸观火似地将左手搭贴在她的臀部上,右手则非常童子军地按住电梯操纵键,耐心等待住户进人电梯。

    安安微扭了两下腰,希望能将他的手甩掉,没想到看在两位家庭主妇的眼里,却成了骚首弄姿的诱引画面,当下将她归类为不正经女子,宁愿望着天花板,也不愿意与她的眼神接触。

    到了十楼,家庭主妇们疾步跨出电梯后,一位中年男子才重重地咳了一声,试着和常棣华寒暄。

    “小常啊!好久没见到你,事业一定又做得更大了。怎么,钱赚累了,带女朋友来缝卷一番,消磨周末啊!”嘴贱也就罢了,他色迷迷的眼还不安份地往安安的胸部瞄了过来,这让她警觉地往常棣华的身后缩。

    常棣华也很贼,明知她吃了眼前亏,偏不英雄救美,身子一挪,状若平常地跟对方抬扛,“赵哥,你别损我了,我哪里比得上您。”

    “哪里的话,你比较‘行’啦,身边带的美眉身材好得没话说,光是看看,骨头就要酥掉一大戏,多少人嫉妒得要死。对了,我家开麻将派对,等一下把你的女伴带下来玩玩,大家认识认识嘛。”赵哥还使了一个眼色。

    常棣华理解的笑出来,意味深长地说:“看来嫂夫人又出国了,这回您让她去哪里游山玩水了?”他四两拨千斤,对他打出一张老婆牌,终止对方想“认识认识”

    安安的企图。

    赵哥走后,电梯门旋即关上,两人便僵在那里,气氛沉闷得令人不适。

    直到常棣华领着安安走进他的寓所,身后门一关,她马上沉温着脸,指向门外,咄咄逼人地问:“认识认识!刚刚那个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了?”

    常棣华绕过她,往沙发椅一坐,拱手支颚,深遂难解地看着她好半晌,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那么先告诉我,你在棣园前守株待兔,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说守株待兔是什么意思?”安安被他问得无辜,眉心一拢,三秒后恍然大悟,这才知道那个不事生产的常家老二把她蹲在树下躲雨的那一景,变相地说给常棣华听。守株待兔!天,那听起来就跟……粗街女郎无异!

    “你在车里像个妓女招揽嫖客一般地诱惑我,难道不是想利用我,回头去报复你男朋友吗?”

    “我和骆伟早已分手了,你会不知道?”她踉跄倒退两步,忿怒地说:“而且我也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

    “可是我是。”他毫无愧色地再次提醒她,“我曾说过,我快结婚了,你在我这里过夜不会改变既定的事实。”

    “那又如何?我又不会反过来告你强人所难!”

    “或许我还真该防着这一点。”他说这话时,表情是泰然自若的。

    他的沉着让安安变得浮躁,无所适从。

    她心寒意动,诘问他,“你怎能如此无动于衷?我都已经在对你投怀送抱了,为什么你就是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刚刚在北投夜市的那一吻,对你完全不具任何意义?”

    常棣华严肃地看着她,“你还是不懂对不对?”

    “那么请说些让我懂的事吧!”她绝望地扑跪在他身侧,她从没想到自己会把心事形诸于外,更鄙视自己的双重标准。

    为了能与眼前的男人有一个开始,她摒弃以往对贞操的天真看法,可以忽略常棣华过去的历史,也准备默许他在婚后不打算对妻子守贞的冷血作法,但是她对骆伟偶一为之的出就却耿耿于怀!这说不通吧!她是怎么了?当真是鬼迷心窍!

    常棣华看着一脸迷惆、忧郁的安安,缘手将她拉近自己,明明白白毫不隐瞒地告诉她,“安安,只要你一出现在我身边,我的思维与行事方式便开始失序,你让我变得像一个少不经事的小男生,这不是我所熟悉的。”

    “难道就只有你有这种委屈吗?你何尝没有将我折磨到反常?”安安再也忍不住,情绪失控地对他哭诉这十二年来的相思。“你好歹知道我的名宇与下落,而我呢?却只能恋着一个抽象的人形,在芸芸众生里寻找你的影子,当我以为自己在今天早上终于寻到时,你却冷酷地掉转身去,不愿与我同乘一节车厢。”

    常棣华闭上眼,找着含蓄的字眼来形容对她的感情。

    “打从我从秘书手中意外接过你父亲的信,这五年间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你,我把你日常的作息打探得一清二楚,固定跑到餐厅靠窗的位子守候,隔着一层玻璃等你出现、经过与消失,三秒问的凝视短过海市重楼,印象却强到足够让我庸碌、硬式、乏味的职场人生添上一些期待与兴奋。

    “这些年来,迷离凤骚、雍容华贵的情妇我养过,见多识广、体贴入微的交际花我也包过,与别的女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单纯其实也很单纯,说穿了,不过是以物易物,只要我这个护花使者提供她们优握的物质享受,她们不奢望我感情上的付出,一旦肉体关系终了,没有任何揭疮疤的洒狗血伎俩,没有任何儿女情长的感情羁绊。”

    他说到此,目光锁在安安的脸上,但她只是静静地听,没有露出鄙夷的表情。

    这让他松了口气,继续下去,“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在我得知你的下落后起了巨大的变化,你天真赤子般的容颜让我自惭形秽,我于是决定与当时交往的罗织琳断绝往来,利用距离你二十岁生日尚有八个月的时问洗心革面。”

    “但我臆想不到的事是,就当我想重新做个好人的同时,你身边竟冒出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叫骆伟,老实、体贴,拥有一颗纯洁的心,就像淡水线上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洁白得如一张尘垢不染的纸,而我自己呢?一颗心污浊得不输砚台上的墨,不需比较,就自动认输地败阵下来。”

    常棣华握住她的手,心痛地说:“安安,今晨的事也吓了我一跳,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采取躲避的方式,因为与你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我不会只满足于纯纯的友谊,更无法再佯装成一个过路人。”

    安安眼睁摺闪地看着他,细若蚊蝇地问:“你心上到底有没有空余的角落可以容纳我?”

    他没口答,只睁着一双黑眸凝视眼前泪汪汪的她。

    她颤着红唇,鼓起勇气又问一句,“你究竟对我有没有感觉?”

    常棣华仍是如雕像般坐在沙发上,与趴跪在他膝头的她对峙,好久好久才说:

    “有是有,但你不可能对一个认识不深的男人谈真感情吧。”

    安安忍不住激动地哭出来。

    “但你是认识我的!这五年来,你知道我的下落,却避不见面,你在我身后偷偷看我,观察我生活上的一举一动,你怎敢!你只是一介凡夫俗于,怎敢像个天神似地窥视、拼凑我和别的男人的人生!”

    他叹了口气后,眼带祈求地同她解释,“事情不是只有我和你父亲的约定这么单纯。我欠韵贤在先,十二年前我有难时,她和她父亲帮了我,现在她有难,我自当对她伸出援手。这事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安安将他的脖子拉低,星眸垂泪地主动献一吻。“别说了,我并不要求你给我什么承诺,我只要你爱我,你的心既然已爱我在先,难道用你的身体对我表达爱意,真有那么难吗?”

    “安安,我们之间一旦发展出进一步的关系,我便无法回头过着没有你的日子。”

    “很好,那么我更应该勾引你了,不为别人,是为我们彼此。”她说完,主动褪去衣物,妓好无瑕的恫体在数秒内一览无遗。

    未经人事的安安应该显露出含羞的矜持才是,但她举手投足间却镇定自如,尤其当他幽深炽热的眼眸在她的衣服滑落地面的那一瞬间闪着悸动的光彩时,她更是昂头挺胸挪近他,反过来引导他这个比她有经验不知几倍的成熟男人褪去衣物。

    她意外地发现,棉质盔甲下,竟是一副伟岸充满阳刚之美的躯干。她打算仔细地把她的御风百合纳入眼底,好好认识他,里里外外,心灵肉体,一厘皆不放过。

    常棣华何尝不抱持这种想法?他痴迷地盯着安安冰雪诱人的处子之身,如一株迎风颤扬的温婉垂柳,弯着纤弱细致的身段,欲语还休地凝望自己。

    她美得何其天真,让人不忍侵犯,却同时媚烧得令人失去理智,恨不能霸占她一世。

    “你在想什么?”安安伸出五指,碰触他厚实光滑的胸膛,探索他的心跳。

    “我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一身污浊的自己不去招惹你。”真心话是说了,常棣华的身体却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缘手搭上她软如棉絮的肩头。

    她没有抗拒,反而将颈子倚上他沛然厚实的肩,“我从没遇见一个像你这么纯善的人了。”

    这样的默许为他揭开了尘封多时的禁令。

    全身着了火的他抚过她娇盈的身子,赛雪的肌肤几乎要滴出水来,玫瑰般的乳量亦绽放着致命的邀请。尤其当地扣住她盈盈的纤腰,复盖上她平坦的小腹时,他再也抑不住激昂,托持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以拇指摩掌着她泛红的月颊,倾头占据她的红唇瓣,狂饮她的甜美。

    他给她的吻初时温煦,不到片刻竟热如炽阳,才瞬一下眼皮,便转成天摇地动似的掠夺,叫人心惊胆怯。

    常棣华警觉到安安微微瑟缩一下,于是勉强自己放慢脚步,正考虑撤离时,她环上他热辣敏感的脖子,一声细弱的樱咛从她的唇际逸出,美妙得如天上的妙音正乐,把他仅存的理智解放得一干二净。

    墨与砚台之间的婚踏缠绵,似乎成了他们的写照。他终于无法抗拒她的魁力,以她的天真释放洗涤他这些年来在社会上累积的俗物尘垢,他知道,经过这一夜后,他的心里再也无法容纳任何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