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一栋日式建筑,沿着围墙的内侧,栽满了樱花树,枝头争相越过墙头成为街道一景,尤其樱花绽放的日子,粉嫩的娇影为街容抹上一分浪漫。此时虽不见春天的气息,可是深深一呼吸,依然可以闻到那股在空气中浮动的樱花香。
日式房子顺着山坡而建,幽静得像是被遗忘在人间的仙境,而不远处的山下是临海的热闹市区,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形成了两个对比强烈的世界。
位于房子前方的街道边,安置一张双拱公园椅,不知道是不是屋主的意思,教路过的行人不要太匆忙了,不妨坐下来,欣赏此地最令人赞叹的美景—夕阳将天际染上一层晕红,最后消失在海的另一边。
邵毅旸站在公园椅的后方,静静等候太阳西下,落入海平面。
这是他六七年前来台湾的时候,随意四处游走闲逛,无意间发现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此地有一种从内心涌流而出的眷恋,是因为樱花?还是因为在这里可以看见太阳西下的美景?
他喜欢看日出日落,为什么?不知道,只是此时此刻,平日的火爆焦躁都不见了,说不出的平静充满每一个毛细孔,目光专心一意,盼着日出为大地注入活力,或者日落为一天画下最美丽的一道嫣红。
「老板,这间房子的屋主连络上了,对方愿意跟老板坐下来谈。」他的助理兼保镳乔司翰无声无息的来到他左后方。
「什么时候?」
「六点,可是这个时间开车过去至少要一个小时,现在出发刚刚好,不过这么一来,老板今天就看不到夕阳了。」
「没关系,过几天找个好天气再来,我们走吧。」这一次来台湾不同于以往,至少会待上好几个月,往后他不难找到时间来这里看夕阳。
当他坐上车,车子缓缓朝山下驶去,有个娇小玲珑的人儿正卖命跑上来,来到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大口大口喘着气,片刻,待气息平顺了,她绕到椅子前面坐了下来,满怀期待眺望海的那一边。
夕阳西下,为海岸线染上一抹金红,思绪回到九年前,他在这儿向她求婚,说好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婚姻生活只有三个月,他就离开她的生命……
想到这里,她就难过得心痛纠结,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而悄悄来到她身后的小人儿递上一颗苹果。
「爱哭包。」李思慕今年八岁,可是说起话来老气横秋,若非亲眼见到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来,真不敢相信这唇红齿白的小男孩会像个小老头。
咬了一口苹果,方云桐很委屈的转头看了身后的人儿一眼。「我是你妈。」
「当妈就应该有当妈的样子,哪会像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小孩子?」
她唇角抽动了一下,真不知道自己的肚子怎么会蹦出这样的儿子。「我只有难过的时候才会掉眼泪。」
「每次来这里都会难过,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嘴巴一张一阖,终究没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她想念他爸爸,她死去的丈夫……眼泪嗒嗒的又掉下来,她只能猛啃手上的苹果转移注意力。
见状,李思慕一副受不了的说:「妈咪索性找个男人嫁了。」
方云桐生气的瞪儿子一眼。当孩子的应该很担心妈妈被抢走,可是,这个小家伙老是要她找个人嫁了。
「爹地不会回来了。」
她的心狠狠一震,这个小家伙一直很清楚她的心思。虽然丈夫被视为死亡,可是没有亲眼见到尸首,她总是抱着一丝丝期待—有一天,他会回来找她。
这是痴心梦想,若他还活着,早就回来找她了。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不该有所期待,可是,怎么放得下呢?他对她来说是生命中的太阳呀。
六岁那一年,父母意外双亡,没有亲人愿意收养她,她只能被送到育幼院,顿时从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孤苦无依的孤儿,未来一片黑暗,这时,她遇见了他—李言慕,一出生就被送到育幼院门口,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可是,他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就像冬天的阳光,那么温暖动人。
他是照亮她阴暗人生的太阳,是他让她对未来有了憧憬,有了梦想,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因此,当她听到他到外地送货要赶回家途中,因为大桥断裂,车子落入河中,而他消失在滚滚洪水当中时,她的世界就崩溃了。若非台风天,他知道她一个人会害怕,他不会急着赶回来陪她,是她害死他的。
没有找到尸首,她不愿意承认他死了,可是一天一天的过去,她越来越绝望,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腹中有了他们两个的小宝宝,这个发现令生命的活力一点一滴回到体内,她重新振作起来,告诉自己,她要守着孩子等候他回来。
是的,她要守着孩子等候他回来,不管多辛苦,她都不怕,可是九年过去了,依然没有盼着任何的奇迹。
「妈咪,爹地不会回来了,去天上了。」李思慕又说了一遍。
半晌,她喃喃自语道:「他不会连一声再见都没说就离开我。」这九年来,她在梦中见过他无数回,可是梦里,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过。
「这又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
「如果他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至少应该来梦里向我道声再见啊。」
「爹地就算在梦里向妳道别,妳还是会借口耍赖。」
方云桐皱眉。这是什么话!「你妈咪是那种会耍赖的人吗?」
「妈咪最会耍赖了。」
「……我哪有?」她怎么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说好了今天要带我坐火车去新竹绿世界生态农场。」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一定要来这里,改天再找时间去那里,反正又跑不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早起来,她的心就一直纠结着,催促着她来到这里,可是她事先答应儿子,只好想办法耍赖了。
绝大多数,小家伙总是顺着她,不过,难免要听他训上一段……他们相处的模式跟别人家的母子正好相反,说好听点,她有个聪明懂事的儿子,说难听点,她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妈。
「这里也跑不掉啊。」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老爱在嘴巴上占上风,而是他妈咪老爱说一些只能哄骗三岁小孩的话。
「……妈咪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是啊,只是老要我提醒妳,这真的很累。」
她怀孕期间究竟做了什么事,这个小家伙怎么像个爱唠叨的老头子?方云桐边想边嘿嘿嘿的傻笑,讨好的说:「对不起,妈咪会改,一定会改。」
「迷迷糊糊的人就是迷迷糊糊,盼着妳改,还不如我认命好了。」
这个小家伙真的很懂得打击她这个当妈的信心,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天色暗了,我们回去了。」
「我的苹果还没吃完。」她可怜兮兮的举起手上还剩一半的苹果,真的很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边走边吃。」李思慕自顾自的转身走下山坡。
那个可怜的妈只好赶紧跳起来追过去,还殷切的询问儿子,「今天晚上可以吃夜市吗?」
接下来,经过他们身边的路人都可以听到这对母子身分错置的交互方式。
*********
在家中,方云桐是一个像孩子的母亲,在公司,她是行政部总务课的小小螺丝钉。
虽然只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小小螺丝钉,她做的事却比别人多,还要兼总机的工作,因为她的外语能力很好,即便没有婀娜多姿的外貌适合站在第一线当公司门面,不过比起那些负责款待贵宾的总机小姐少爷,她的外语能力还在他们之上。
这要归功于她的丈夫,是他逼迫她跟着一起学习外语。他总是说他们没有可以当资本的家世背景,就必须比别人多一些真材实料,学好语言是必要的,最好能够学会两三种以上的外语。
其实,她绝对有资格应征秘书的工作,可是为了孩子,她必须舍弃经常加班出差的职位,挑个上下班时间固定的工作。
其实现在的工作哪有办法准时上下班,只是相对之下,她用不着像人家一样天天熬到八九点,顶多慢个十几二十分钟下班。
她每天可以六点多下班,但不一定可以在十点以前上床睡觉,这完全看小家伙的意思。小家伙喜欢看书,一看书就欲罢不能,总要到一个段落才肯上床。
方云桐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控制不住的闭上。小家伙昨天坚持看完一套历史小说,十二点才上床睡觉,而她也只能跟着晚睡,早上六点就起床了,这对每天必须睡满八个小时的她自然不够。!有人一掌打在她的肩上,靠在她的耳边道:「妳竟敢打瞌睡!」
惊醒过来,她转头看着最要好的同事江郁心。「妳干么吓人?」
「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
「什么时期?」
「非常时期。」
柳眉一挑,她还是不明白,不是因为打瞌睡,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而是她本来就属于反应不灵敏的人。
江郁心眨了眨眼睛,暗示她待会儿再说。「因为接下来会很忙,执行长今天要请大家喝下午茶,我们两个要出去出公差。」
她喜欢出公差,出去走个一圈,精神就会回来了。
两个人走出公司的大门,一搭上电梯,江郁心就迫不及待的八卦。「过几天小老板就会从美国来台湾视察,从上到下,大伙儿的神经已经进入作战状态,没有人敢混水摸鱼,妳打瞌睡是不想活了吗?」
「小老板?」
「老板的儿子。」
方云桐斜睨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小老板是老板的儿子。不过,他没事来公司干么?」
「每年这个时候老板都会来台湾视察,听说老板最近身体不太理想,只好将这趟台湾之行交给小老板。」
对喔,她都忘了,这个时间美国老板都会来台湾分公司巡视,往往待上一两个月,这段期间公司便成了上流社交圈,大伙儿都是名媛淑女贵公子,言行举止优雅有礼。
「听说小老板是个帅哥。」
「难怪最近公司气氛热络,未来一两个月天天可以看帅哥,心情当然好。」
「错错错,气氛变热络不是因为天天可以看帅哥,而是因为他前年离婚了,他和前妻又没有生孩子。」言下之意,这位小老板如今是黄金单身汉,不过,某人的脑子就是转不过来。
「那又如何?」
「不懂吗?这表示机会来了啊。」
「什么机会来了?」
江郁心摇头,忍不住送上一个白眼。「当然是当小老板娘的机会啊。」
方云桐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脑袋瓜。「对呴!我是寡妇,还有个八岁的儿子,所以没想那么多啦。」她从不介意人家知道自己的情况,某一方面来说,这反而让她得到许多帮助,因为心疼她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偶尔需要留下来加班,大伙儿也会找机会让她先行离开。
「凡是没有老公的人都有机会。」
「我已经过了作白日梦的年纪了。」
「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就是爱情,不问年纪,不问条件,不问美丑,不问高矮,不问胖瘦……总之,爱情可以跨越所有的距离。」
方云桐咯咯笑了。「妳真的相信吗?」
「这个嘛……半信半疑,可是其他的人相信啊。」
「这些人会不会太梦幻了?」
「人生有梦才美啊。」江郁心笑说。
是啊,人生有梦才美,就好像她,不也期待有一天那个梦可以成真吗?
甩了甩头,抛去脑海中的混乱,方云桐突然想起一个令人忧心的问题。「过几天,公司恐怕会充满各式各样的香水味。」她不喜欢香水味,慕哥哥总是说,女人因为香水变得俗气。
女人原本就很美好了,却老担心不够好,不断在身上添加杂七杂八的东西,终究将原来的自己完全掩埋,只剩下人为营造的价值。
「这不是很热闹吗?」
热闹?方云桐不由得苦笑。人家认为香水味可以清除异味,但香水味却会教她过敏,若是各式各样的香味再凑在一起,她只怕每天鼻塞打喷嚏。
「不过,我也听说了,虽然小老板是个超级大帅哥,可是在工作上很严厉,还有这一次来台湾,他会带自己的秘书和助理,我们分公司没有一个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吸引他的注意力,恐怕也不容易。」
「这下子不就没热闹可以瞧了吗?」
江郁心一副伤脑筋的对她摇摇头。「妳这个人啊,反应有够迟钝,公司不管发生什么事,妳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
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只能一心一用,又没闹到自己身上,知或不知也无所谓。」这时手机传来收到简讯的铃声,她随即拿出手机一瞧—妈咪不要忘了帮我买拼图。
见了,她孩子气的噘嘴。这个小家伙对于自己的事总是盯得很紧。
瞧她的表情,江郁心就知道是谁了,笑道:「妳的宝贝儿子?」
她点了点头,此时她们正好走到手摇杯的饮料店,两人的八卦到此告一段落。
*********
儿子交代的事,方云桐片刻不敢遗忘,不过,迷糊是她的专长,尤其工作了一天下来,不小心将东西忘记在办公室没有带走,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若是告诉小家伙,她将拼图忘记在办公室,他一定会用那种很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很无奈的叹气说:「妈咪什么时候才改得掉这种丢三落四的坏习惯?」所以,虽然她已经走到捷运站了,还是认命的返回办公室。
出乎意外,今天大家都很准时下班,办公室不见人影,只有大会议室的灯光亮着,显然主管们正在开会。
因为好奇转头瞧了大会议室一眼,以至于她撞上边讲手机边走进来的男子,一个踉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提在手上的拼图也甩了出去。
好痛!泪水立即凝聚眼眶,她压抑的咬着下唇,防止自己一时失控飙泪。
「妳没长眼睛吗?」邵毅旸生气的发出怒吼。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像个冒失鬼朝他撞过来,若不是她生得小不隆冬,这会儿他可糗大了。
方云桐抬头看着他,顿时一怔,半晌,眼泪嗒嗒的掉了下来。
这会儿换邵毅旸怔住了。他不过是骂了一句,她怎么就哭了?
下一刻,她激动的跳起来,像只无尾熊般扑过去抱住他。「我就知道你没死!老公,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好想好想,若不是孩子,我早就不想活了。还好,没有见到尸首,我不放弃希望,相信你一定活着。」
这是什么跟什么?「小姐,我一直活得好好的,还有,虽然我结过婚,但是离婚了,目前配偶栏是空白的,没有人有资格叫我『老公』。」
她完全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因为实在是太激动了,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深的吻上他的唇……没错,这是她熟悉的味道,不管时间过去多久,这个味道还是一样的清晰。
当她的唇瓣贴上邵毅旸的那一刻,他顿时全身僵硬,等候着全身起疹子……不对,早在她的肢体接触到他的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浑身不舒服,严重的话,甚至会身体发痒,从惨遭碰触的地方开始往外扩散,这是他过去对女人一贯的反应,从来没有一个例外……撇开这事不管,至少她吻他,他更是会痒到全身起疹子,可是,他的身体很平静,什么反应也没有……这怎么可能?
「老板!」乔司翰刚从大会议室出来寻人,没想到会见到眼前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真担心老板下一刻会将人甩出去,那个女人生得娇小玲珑,万一太过粗鲁了,可是会摔断肋骨。
回过神来,邵毅旸怒气腾腾的扯着嗓门掩饰内心的混乱。「妳是疯子吗?随便抱着一个男人叫老公,我刚刚不是说了,我现在单身。」他粗鲁的将她的双手从脖子上拉开,她顿时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因为没站稳,再一次跌坐在地上。
他看了乔司翰一眼,示意他先回会议室,接着瞪她,又道:「妳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疯子?」
「我是疯子?」等了九年的人出现在面前了,他不是紧紧拥抱她,而是骂她疯子,这让方云桐的脑子一时半刻很难反应过来。
「不是妳疯了,难道是我疯了吗?」邵毅旸的火气真的很大,难怪共事的人私下都会戏称他「火王子」。
她很困惑的皱着眉。「你明明是慕哥哥。」
「什么慕哥哥?我叫邵毅旸,三个字没有一个跟慕字扯上关系。」
邵毅旸?她静下心来再仔细瞧一遍。虽然现在的他全身充满霸气火气,不见过去的温和柔软,可是他的相貌……他怎么可能不是慕哥哥?
「看仔细了吗?」他应该怀疑这个女人的动机,尽管他是下班前一个小时,紧急通知台湾分公司的执行长,他已经来到台湾,今天晚上要开会,按理,不会有人知道他此时在这里。可是百密总有一疏,不小心被听见或察觉到,不是不可能,女人的心眼一向很惊人。
但很奇怪,他就是不觉得这个女人在演戏,也许是因为她吸引他注意的方式太不懂得修饰了,也许跟过去投怀送抱的女人相比,她拙劣得一点技巧也没有……总之,他相信她是一时之间眼花看错了。
从天堂跌入地狱就是这种滋味吗?可是,好不容易盼到这张脸出现在她面前,她怎能轻易死心?「你真的不是慕哥哥?」
「我出生在美国,来台湾的次数不超过十根手指,保证过去没见过妳。」
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他百分之百不是慕哥哥,可是……方云桐很难接受这么大的失误。「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人?」
「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不过终究只是表面。」
是啊,即使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双胞胎,个性和气质也大相径庭,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这是慕哥哥告诉她的,慕哥哥总是教导她,看人也看进对方的心里,藏在外表里面的灵魂,才是那个人的真面目。
「老板,主管们还在等你。」乔司翰又跑出来了,因为这里的吵闹声已经惊动会议室的主管们,虽然不敢轻举妄动出来一探究竟,但是也没办法专心开会。
「他们是小孩子吗?没有我,难道不能自己开会吗?」邵毅旸懊恼的皱着眉,不愿意承认自己完全忘了里面有一堆人在等他。
乔司翰不语的苦笑。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天晚上这些主管哪需要绷紧神经坐在会议室里面?老板就是这个样子,总是搞得人家草木皆兵,却又不懂人家干么老是胆战心惊。
「今天真是倒霉,怎么会遇到一个疯子?」瞪了还坐在地上的女人一眼,他低声又骂了一句疯子,才大步带着乔司翰走回大会议室。
这个男人绝对不她的慕哥哥,慕哥哥不会对她这么凶,也不会嘴巴恶毒的骂人家疯子,可是,他怎么可以相似到让她真的以为他是慕哥哥?
这时手机响了,方云桐有气无力的搜出手机接听。「喂……」
「妈咪现在在哪里?」
听到儿子的声音,她慌慌张张的立刻跳起来,同时伸手整理身上的衣服。
「那个……我正要下班回家。」
「今天怎么那么晚?」李思慕的声音充满了狐疑,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还了解自己的妈咪。「妳是不是把拼图忘在办公室,又跑回办公室拿拼图?」
这个小家伙会不会太精明了?她嘿嘿嘿的傻笑,匆匆忙忙寻找拼图的身影,移动脚步拾起拼图。「你告诉干妈,妈咪会尽快过去接你。」
「我知道了,妳不要用跑的,不小心撞到人,摔疼了屁股,屁股会开花。」没有等她响应,他便切断通讯。
她应该安慰的一笑,还是沮丧的流泪?绝不会有一个孩子如此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若有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她的儿子绝对可以大书特书写上满满十大张,可是,她的糗状全部被自己的孩子看透了,这还有当母亲的威严吗?
方云桐甩了甩头。她还是赶紧回家,别再浪费时间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那个女人是个疯子!邵毅旸一遍又一遍的强调,可是有一件事他完全无法漠视—那个女人吻他,他竟然没有起疹子。
站在镜子前面,他从正面检查到背面,从头顶检查到脚底,没有,连个小红点都没有,更别说疹子了。
当下那一刻,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他可以推说事出突然,怒火转移身体的灵敏度,可是,当他的双唇被一个陌生女人占了便宜,他的身体再迟钝也应该有点响应了,结果到现在……这怎么可能?
「你到底在干么?」赵后羿受不了的翻白眼。来了快一个小时了,这个小子连一眼都不愿意施舍给他,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不管如何,他是表哥,好歹也大上这小子四岁,如此冷落他,也不觉得失礼。
「今天不小心被一个女人吻了。」他的口气愤愤不平。被一个陌生女人当成其他男人偷袭,身体竟然若无其事,这种感觉真是闷爆了。
「你被女人吻了」赵后羿激动得差一点滚下沙发,两眼泛着泪光,好像刚刚听到的是他终于等到心爱的女人点头答应结婚这种事。没办法嘛,外人不知道这个小子有什么毛病,可是自家人再清楚不过了。
恶狠狠的目光瞪了过去,邵毅旸严厉的提出纠正,「不小心被吻了。」
「重点是,有个女人吻了你。」吻了就是吻了,发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并不重要。
没错,但即便是垂死挣扎,他还是要守住尊严。「不小心!」
冷哼一声,赵后羿眼珠子贼溜溜的转了转,他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女人一碰到你的身体,你就浑身不自在,若她想吻你,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人生难免会遇到无法控制的突发状况。」
若他一直抓着某个点不放,这个小子只会火气越大,还是识相一点,从其他的地方下手。「可以不小心吻了你的女人,还真是了不起。」
「这有什么了不起?若非当时我忙着接听手机,疏于防备,她根本就没有不小心的机会。」当时公司的职员全都下班了,主管们全部被他困在会议室里面无法动弹,他不可能想得到会有个女人蹦出来,当然,更不可能想到自己是「大众脸」,会被误认为另外一个人。
赵后羿状似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像很同意他的解释,可是,嘴巴上完全没有妥协的迹象。「你对女人的防备心一向很强,就是同床共眠的女人,用了将近六年的时间,也没办法突破防线。」他真的很同情那位前弟妹—叶宁香,别人都以为她不守妇道,背着老公爬墙,事实上,她也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
邵毅旸会离婚,真正的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老婆一碰到他,他就全身发痒,若是吻了他,他就全身起疹子,这样的夫妻怎么可能拥有正常的婚姻生活?夫妻关系不正常,造成从小被父母捧在手掌心的叶宁香禁不住外面男人温柔的攻势,出轨了,这也是情有可原。
「……不管警觉性多高的人,也有疏于防备的时候。」
等一下!赵后羿突然两眼暴凸,对表弟此刻的举动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被吻了,可是没有起疹子,是吗?」
「因为事发突然,我的身体来不及反应。」这会儿他的反应很快,可是听起来很明显是在自我安慰。
赵后羿戏谑的眉一挑。「你是说,你的身体水土不服,变迟钝了吗?」
略微一顿,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啊,我八成是水土不服,才会发生这种状况。」
唇角抽动了一下。真是教人无言以对,这个小子还真以为自己水土不服吗?
邵毅旸再一次试图说服自己的点了点头。没错,他是水土不服……每一次来台湾,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奇怪,感觉好像回到家,可是,又莫名的烦躁不安……自从九年前来台湾旅行时出了车祸,失去二十四年的过往,他就变得烦躁不安。
这是当然,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一片空白,怎么教人心安呢?
其实父母和周遭的亲友都很努力想帮他弥补失去的二十四年,关于他的事,他们用照片一张接着一张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对他们说的事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那是别人的故事,没办法跟自己连结在一起。
父母说,这是因为他一直不满意自己的生活,常常抱怨他是为了别人而活,所以忘了,就索性划清界线,当那些跟他没有关系……
是吗?他不知道,不过,他听到的那些故事真的一点也不吸引人。
「有了,我们去喝一杯,看看你对其他的女人是不是也一样水土不服。」赵后羿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提议,兴致勃勃。
邵毅旸终于转身离开玄关的雕花全身镜,来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傲慢的跷起了二郎腿。「我没有兴趣染病。」
染病?赵后羿瞬间成了泄了气的皮球。这个小子的嘴巴真是恶毒。「你干么说得这么难听?」
「跟别的男人共享女人,你不觉得很恶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