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情,你必须无欲无求、绝情绝爱,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无情,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相信!最亲近的人,往往是伤害你最深的人!

    ……无情,你给我发下毒誓!你要用这把剑,撕裂他们的身体,剖开他们的胸膛,挖出他们的心脏,来祭奠我!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亦绝难瞑目!

    男子自梦中栗然而惊,冷汗涔涔而下。

    怀中人一脸甜蜜的笑意,沉睡正酣……轻轻拿开他紧搂在自己胸膛的手,他披衣而起,走出岩洞外。

    深夜,大海。

    冷月,如剑。

    犹如那男子紧握在手中的冷月霜华剑。

    他的脸跟月光一样苍白,他的神情像大海一样苍茫。

    ……师父……

    那男子低吟道,单指一弹,剑光冲鞘而出。

    轻挑流沙,醉舞月下。

    如白银般的沙砾,被剑风一扫,纷纷扬扬,如漫天雪花。

    片刻之间,那男子已须发皆白。

    痴然立于月下,是对是错,他已无从分辨。

    纵被东风笑,仍不弃。

    数多情,华发生。

    「轰隆……」

    ***

    岩洞外传来嘈杂的奇怪声音,将正在好眠无痕的易辰吵醒。

    抬起身体,双肩微皱。全身都说不出的酸痛,尤其是后庭。

    没想到一个冷漠的人发起狂来,气势委实惊人。

    现在的易辰,不禁后悔当初对他的「诱惑」。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体力!饶是他惯经风月,脸颊亦不禁微微泛红。

    岩洞外,一片晴天。

    一道冷月般的剑光,岸边一颗碗口粗的松树应声而倒。

    光滑如镜的剑痕,功力非凡。

    「无情,你砍这么多树干嘛?」

    看着那个汗湿衣衫的男人,易辰扬声问道。

    「做木筏,回江南。」

    冷硬的声音,冷硬的语气。

    易辰一下子怔住。

    「为什么这么突然?」

    然后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海风中,冷冷地飞。

    莫无情转过身,深深盯着他,无表情。

    「在此终非长久之计,待你身子完全康复,我们就回去。」

    「难道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

    声音还是很干涩。

    「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江南烟花繁华之地,不正是他心头所好,像他这样的人,莫无情不相信他会喜欢这个孤僻偏壤的小岛。

    「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这里没有别人,你只能跟我说话,要是一回到江南,你又会跟三年前一样,理都不理我了。」

    莫无情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其实由他来对他说才对。

    一阵海风轻拂,易辰宽宽松松的衣襟在风中飘动,形成一种惑人的魔力。阳光灿烂,映得他眉梢眼角,说不出的俊朗魅惑。

    莫无情心中一动。

    心动,莫名心动……

    在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之前,剑尖早已先于他的意志,一剑挑开了他的腰带。

    风势加强,蓦然吹散整件外衫,光泽诱人的男性肌肤,便一下子暴露无遗。

    「无情!」

    冷月寒霜剑已然贴上他的脸颊。

    冷凉的,杀人无数的利剑,一寸一寸,像情人冰冷的手指般往下游移。

    力道恰到好处,不会伤害他。剑尖滑过结实有力的胸膛,滑过平坦的小腹,滑入……

    剑尖挑逗似地在内裤边缘打转。

    「不要,无情……」

    置若罔闻,轻轻伸入内裤中,一挑……

    「嘶……」衣帛割裂声中,内裤的碎片纷纷坠落沙滩。

    无情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淫秽的男人。

    是的,在这一刻,极端淫秽。

    满脑子都是将他狠狠按倒在地上的念头。

    甚至,连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冷月霜华剑,竟也被用作挑逗的工具。

    「无情!」

    易辰轻唤着男人的名字,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像一只美丽的野生猎物,因未知的期待与命运,露出令人又怜又爱的神情。

    莫无情觉得自己是个原始丛林中的狂兽,一个欲把眼前美丽的猎物扯裂的凶残猛兽。

    他低吼一声,一下子把他揪住,狠狠贴上胸膛,发狂般吻他的唇。

    激动不已地低喘着,大掌在毫无遮体之物的裸体上到处游移……

    「无情……」

    易辰显然有点受惊,但阻拦的手臂却根本没便上多少力气。

    莫无情越发相信自己心头的确有头野兽,蛰伏良久,而他,便成了诱发他体内潜伏兽性的人引子!

    狂乱地顺着他的脖子,在他胸前用力啃咬,品尝那可口的、微带咸味的肌肤。

    全身都因兴奋而抖个不停!

    像一座死寂多年的火山,转瞬就到了喷发的边缘!

    滚烫的岩浆从胸中不断地涌出,燃起万丈高温,空气中都充满了浓重而炽热的情欲味道!

    他急切地猛然将他推倒在沙地,柔软的白银细纱,溅满了两人火热的躯体。

    重重喘气,莫无情解开早已凌乱不堪的衣襟,将双手伸入他的膝盖下,将他的大腿用力抬起,就要往里冲……虽因为太过激动,令自己的欲望歪了一点,再试一次,对准幽口,猛然挺入!

    「啊……啊……」

    易辰发出难耐的呻吟,一半是痛楚,一半是快感。

    阳光、海风、沙滩、丛林……

    原始的、激情的、狂野的欢爱,两具赤裸的男性身躯就像海底相互纠缠的水草一样,难解难分。

    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乐,分不清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身体像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完全无法控制,想就这样把你困住,一遍又一遍地啃噬着、吃着你,互相纠缠、互相依赖……就像峭壁上紧紧地攀附着彼此的青藤一样,纵然有一天腐烂衰败,化为一缕缕尘屑,我也要紧紧抱着你,一起坠入命运的深渊!就算下一刻要死去,在这一刻,我也要紧紧纠缠住你!狠狠霸住你!永远不放!

    ***

    「无情,如果能放下俗世凡尘,就在这里避世隐居,该有多好!」

    岩石上,易辰像只小猫般蜷缩在莫无情怀里,两人相偎着远眺大海。

    海风柔柔地吹,狂欢后的身体,虚软地靠在温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静谧而甜蜜。

    「可是我必须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找到月海双侠。」

    「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他们?」

    「为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冷谷子。」

    「冷谷子?」易辰笑道:「你师父的名字怎么也这么冷冰冰的。」

    「你师父和月海双侠,到底有什么恩怨?」

    「不知道,师父从未提过。」

    「那你找他们做什么?」

    「以他们的血,祭奠我师父的在天之灵!」

    易辰突然打了个寒颤。

    「那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有恩怨?」

    「没有。」

    「你要杀跟你毫无恩怨的人?」

    「这是我师父的遗命。」

    照例平板的语气,渗着一丝海风般的咸涩。

    ……不要问我为什么要杀人。

    ……也不要问为什么会被杀。

    ……你既已抽出了剑。

    ……就不要管这柄剑将会染上多少人的血。

    ……这,就是江湖。

    漂泊不定的命运,无法掌控的恩仇……

    易辰数口气,偎紧莫无情的胸膛,道:「无情,江湖恩怨,打打杀杀,何时能了?你就不能忘了上一代的恩怨吗?」

    「你能忘记自己的爹娘?」

    「当然不能。」

    「他们如果让你做一件事,你会不会去做。」

    「会做,不过……」易辰道:「这也要看他们到底让我做什么事。」

    莫无情沉默良久,道:「我是个孤儿,自小被师父抚养长大,没有师父,就没有我。无论他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

    「但是听说月海双侠二十年前便名动江湖,刀剑合壁更是所向披靡,如果你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人在江湖,总难免一死。」

    「你死了,我怎么办?」

    易辰气恼地回头盯着他。

    莫无情一怔,愣愣看着怀中人。

    「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从今以后,不准只想着自己!」

    再也不是一个人……

    还有他……

    心头一热,莫无情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含住他的唇,舌尖轻啄他的下唇瓣,细细舔咬……

    易辰尽量转过头,柔顺地张开唇,方便他更容易地亲吻自己,右手抚上他的脸颊,碰到下巴处青青的胡渣。

    温柔至极的情人间的亲吻,甜蜜的唾液相互交换,萦绕不散的气息,对方的味道……舌尖交缠,彷佛能深及心脏……

    心头在微微刺痛。

    他是男的,他也是男的。

    就算是掩耳盗铃,也看得到的事实。

    这个事实,犹如一滴墨点滴入白绢,越扩越大。

    可是,还是不想放开,一点也不想放……

    「无情,我们不要回江南了,一辈子就待在这里,好不好?」

    「好,等我杀了冷月仙子和慕容海之后。」

    幽幽的叹息。

    「杀了他们,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海风在耳边轻拂,将他的长发,吹到他的脸颊……

    丝丝绕绕,纠纠缠缠。

    海天交接处,一片红霞。

    「师父对我十分严厉,从小到大,我一天练剑十多个时辰。如果一个剑招没练好,便会招来师父一顿训斥,但无论如何,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其实那些武林虚名非我所愿,我的目的,便是练成天下无敌的剑法,杀了月海双侠!让师父在九泉之下安息!」

    「看样子,你是不可能放弃了……」易辰叹道:「为了我也不行吗?」

    莫无情深深看着他,半晌,说道:「对不起。」

    多年以后,他将会一遍又一遍怀疑,自己当时是否错认了易辰的眼眸,那双顾盼流星的双眸,透露多少幽隐的讯息和淡淡的忧伤。

    「无情,我……」

    一句话便在喉中,挣扎半晌。

    「怎么了?」

    「无情,如果有人挡在你前面,不让你杀他们呢?」

    「挡我者死!」

    冰冷的语气,易辰又瑟缩了一下。

    「你冷吗?是不是风太大了?我们回岩洞。」

    莫无情将他轻轻抱起。

    易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张了张口,却终于什么都没说。

    多年以后,他将会一遍又一遍地悔忆,如果那时就开口,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是不是,就能改写现在的结局?

    然而那时,无法说出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

    因为太过珍惜,反而害怕失去。

    也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更容易失去。

    一瞬间,也许只在呼吸之间……曾经珍爱的、那么不愿放手的、恋恋不舍的一切,便都会失去……

    ***

    山中不知岁月,一晃间,又是七天过去。

    渐渐习惯海岛的生活,习惯傍着他人结实的胸膛入睡,习惯在每一个有他体温的清晨醒来。习惯吃那几乎一成不变的烤鱼、蒸鱼、鱼汤……

    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原始、简陋、平淡,又是狂热、甜蜜而幸福……

    莫无情发现,自己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千年冰封寒川,一天一天,开始融化。

    蹑手蹑脚走出岩洞,生怕将那沉睡正酣的男人吵醒,天际已呈鱼肚白色,黎明即将来临。

    看来昨晚又将他累坏了。

    沈伏已久的男人的欲望,一旦被挑起,便无休无止。像是永远要不够,一次又一次……

    莫无情走入了岸边繁茂的丛林,扯下古树间相互纠结的青藤,打算用来捆绑木筏。

    他的身体,应该已能经受风浪吹打,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何尝愿意回去!江南烟花,三丈软红,回去之后,他还会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易辰?而他,是不是又要成为以前的莫无情?

    两个人,是不是就像两匹马车犁过的雪痕,永远平等,无法交集。纵然曾经相交,也是不应有的错轨?

    但是,天下终无不散的筵席!

    黎明前的大海,沉静探幽。

    突然,远方一叶白帆,似从那海中升起,缓缓地,朝小岛驶来。

    真是意外之喜,竟然有人来到这个荒岛!

    莫无情一怔,立即扔下青藤,跑到岸边。

    船只越驶越近,乘风破浪,不一会儿,便已在岸边停泊。

    船头插着一面旗帜,绣着的「百」字迎风招展。

    一位浓眉大眼、外表憨厚的男子跳下舶来,看到莫无情,不禁咧嘴喜道:「谢天谢地,总算见到人影了!」

    莫无情素来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但过了十多天与世隔绝的日子,突然见到陆上来人,亦觉十分亲切,冷硬的神情便不禁缓和了几分。

    「阁下怎么称呼?」

    他朝莫无情一抱拳。

    「敝姓莫。」

    莫无情淡淡道。

    「在下姓裘名劲,是百行门的副门主。」

    乍听「百行门」三个字,莫无情微微一震。

    「请问莫兄可是此座小岛的主人?」

    裘劲上下打量莫无情的装束,无法从他那破旧的衣衫与不整的外表探出一二。

    「在下跟朋友出海之际,横遭突变,因此漂流到此。」

    「原来如此!」裘劲点头道:「我来此亦是寻访我的一个好友,此人跟莫兄一般个头,身穿白衣,样貌十分英俊,他叫……」

    「可是易辰?」

    莫无情打断道。

    「易辰!」裘劲一怔,随即道:「对啊,那是他的名字,莫兄怎么会知道?」

    那男子明显的一脸愕然。

    「跟在下一起出海的朋友,就叫易辰。」

    莫无情淡淡道。

    「这么说来,易辰应该跟你一起漂游到这个岛上,那他现在何处?」

    那男子一脸焦急地询问。

    「他……」

    莫无情正欲开口,突然被打断。

    「裘大哥!」

    欣喜的声音自左方传来,莫无情与裘劲同时回头,只见一名笑容夺目的男子飞奔而来。

    「好小子!」裘劲豪爽地一把将他抱住,大笑道:「总算找到你了,你可把大伙儿急坏了!」

    乍见好友,易辰喜不自禁,「裘大哥,你怎么会来?」

    「还不是你一声不吭地突然失踪,把你爹娘和你干爹急得团团转,我们百行门下下上上,发动了千余人到处找寻你呢!几乎乱成一团。」

    裘劲显见是喜不自胜,用力搂紧易辰。「所幸后来我们打探到,在苏州河一带有人见过有个外貌颇似你的人随船出海,所以就找来了!」

    莫无情看着抱在一起的欣喜万分的两人,脸色微变。

    他突然发觉,纵然已经肌肤相亲,他还是不了解眼前这个叫易辰的男人。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到底有哪些朋友,哪些亲人。

    因为自己是孤儿,所以竟然忽略了……

    他不像自己,只有一个人,他有爹娘、有干爹、有兄弟、有百行门……有很多很多人关心他……却从不见他提起……

    在这一刻,莫无情蓦然惊觉,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