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吃下午茶时,宝宝问桂姐:「流血多是不是要喝鸡炖人参、燕窝羹和生鱼汤?」

    「是的,小姐,你们现在吃的就是雪蛤冰糖炖燕窝。晚餐给马少爷做了个千年人参炖鸡,正在炖着。」

    「桂姐,倒不如全部一齐来,午餐鸡汤、下午茶燕窝羹、晚餐生鱼汤。呀!珍妮说鲍鱼营养丰富,最好有一头鲍,每天给马少爷弄一个,但天天不同款,怕他吃腻。」

    「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头鲍,听厨子说过,三头鲍有收藏了一些……」

    「不管,总之最好的都煮给马少爷。他流了那么多血,非要补充不可。」

    「我不能吃那么多,」马图斯终于有机会开口:「我现在又不能运动,每天进补几次,会变大肥仔。」

    「健康就行,肥瘦不重要。」

    「我-不过流了那么一点点血,年轻人新陈代谢好,血很快就回来了。其实喝点猪肝汤已经不错,吃多了补品我会流鼻血。」

    「桂姐,还要加猪肝汤,再加点甚么?」

    「煲红枣水当茶,去核不燥,马少爷年轻血热,吃了补品要多吃水果才清热。」

    「马上给他榨一杯西瓜汁,以红补红,应该又补血又清热。」宝宝见他抚抚左臂忙问:「又痛了?要不要吃止痛药?」

    「也不怎样痛,就是躺着舒服些。」

    「你去睡一会,我做功课,吃晚饭我来通知你,好吗?」她体贴又温柔,怎可以说不好?

    ※※※

    宝宝做完功课,今天心静,做功课特别顺利。她伸了个懒腰,七点半,差不多要去接马图斯来吃饭。

    还是让他多休息,这样复元才快速,马图斯康复,她就松一口气,不用老自疚欠了他。

    有人敲门。

    「进来!」她收拾书桌上的笔记。

    「宝宝,这么乖,一早就做功课?」

    「是你?」她看见是父亲便呶呶嘴:「你这么早回来干甚么?」

    「吃饭。不早了,快八点,家里不是八点半吃晚饭吗?」胡大富看女儿面色:「不欢迎?」

    「一向都是我和马图斯吃晚饭,不习惯突然出现个老头,破坏气氛。」

    「老爹识趣,我叫亚贵送饭到我房间。」胡大富坐下来:「你有没有问马图斯的家事?」

    「还没时间,目前-关心他的伤口。不过晚饭后我会和他聊聊。」

    「千万不可,我今晚推掉所有的应酬,回来就是为了制止你。」

    「喜欢就问,制止不来。」

    「你听我说,他家出了不幸,才来投靠我们,来我们家后,你一向又待他不好,跟尾狗、贱人的骂他,他心情如何痛苦,可想而知。」

    「我不知道他遭遇不幸,也不知当他妈妈和妈咪又是知己。是我对不起他,唉!还常骂他冷口冷面,谁知人家一肚苦水。」宝宝摇头:「暂时不提,迟些吧!」

    「索性不提,第一,我答应过他不把他的私事告诉你……」

    「你答应并不等于我答应,我很想知道他妈妈和我妈咪的事,特别是我妈咪。」

    「不过,米勒派人把他打伤又斩伤,他已遭逢不幸又受尽欺凌,差点还没命,你再去提他的伤心事,若他受不住离开我们回去,对你有损无利。」

    「走?我倒没想到。」宝宝停住收拾东西的手:「他受侮要人照顾,就算康复了……既然投靠我们,外面一定没有亲人,无依无靠好苦的,但……」

    「身体受伤,体质好就康复快,但心灵受伤,任你多强壮都没用。发生在他身上的不是小事,他一家五口,就-留下他一个。要他忘记心中痛苦,就要一段较长时间,他来我们家才几个月。」

    「不能问,但不知道他心境何时才平复,我也不想刺激他,不过,我真的好想知道我母亲和他母亲的事。」

    「你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每天一起吃早餐,他送你上课接你下课。回家吃过下午茶,他睡觉,你乖乖做功课,等会一起吃饭,饭后可以聊天散步。他不单-是你的好朋友,又是生活上的伴侣,更可算是你最亲近的人,因为-有他才可以由早到晚陪你。」

    「其实,马图斯除了大男人,不尊重女性外,人基本不错,我的同学都很赞赏他。」

    「他是个百分之一百的好人,他关心你、保护你、处处为你设想。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会给人斩伤?他来我们家,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米勒对你好,纵容你在外面生事,-不过想投你所好,追求你。但是,马图斯-是担心你的安危,为了保护你,天天真的像狗一样跟随你,要不是为你,今天也不会被斩,况且他是无条件的关心你。」

    「唔!他和亚奇他们不同,他不是跟尾狗,不能视之为保镖。」宝宝点着头:「我以前是亏待他,不!是虐待妈咪故人之子,要补偿,但愿妈咪不要怪我。」

    「马图斯是个好孩子,你对他好,他对你更好;你对他温柔,他对你更温柔。你们的感情,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不会少于你们上一代。等他心情平复了,有一天,他会主动把一切告诉你。」

    「会吗?」

    「会的!要不要打赌?不过,你不能强迫他,否则会弄巧反拙呀!」

    「我不会!他甚么时候想告诉我就由他。爸爸,幸而你提醒我,否则,我今晚提起他的伤心事。他手臂又伤痛,思而想后若不告而别,我才担心……担心对不起妈咪。」

    「那么,我今晚可以和你们一起吃晚饭,不用关在睡房了吧?」

    「就这么一次,下不为例。」宝宝一笑:「谢谢老爹,我去接马图斯。」

    「谢谢」这两个字,宝宝好象很久没说过。上次她十八岁生日,胡大富除了送她一部跑车,还有一条项链,炼坠的那颗水蓝钻石,已是十卡拉重,宝宝不单-不谢,还发脾气,说那项链设计差,土气。

    ※※※

    三个人吃饭,气氛很融洽,大家有说有笑。

    一桌子的菜全是鱼、鸡、猪扒、带子、菜胆,还有马图斯吃的胡家珍藏品——两头鲍鱼和人参鸡汤。

    「咦!没有大小姐天天吃的干煎大虾球和豉椒炒蟹?」

    「菜单是大小姐写的,连咖喱鸡也改了荷叶蒸鸡,炸猪扒改了椰汁-猪扒。」佣人回答。

    「马图斯受伤不能吃虾、蟹和煎炒的东西。」宝宝理直气壮:「虽然我们三个人都喜欢吃,但怕煮出来,马图斯看见又不能吃,心里不舒服,索性暂停供应,大家陪他都不吃。」

    「图斯,你真好福气,我这宝贝女儿从未为我开过一天菜单,饭桌上从未试过没有虾蟹。」

    「大小姐……」

    「你叫我大小姐?」宝宝指住他:「我真会生气。」

    「宝宝,我甚么都可以吃,吃西药不需要戒口,顶多少吃点。」

    「少吃就不够营养。快喝鸡汤,冷了不好。」宝宝说。

    「图斯,我今天和麦医生通过电话,他认为你的伤口最好要缝线,同时必须打防破伤风针,他明天十时到来,你在家中吧?」

    「破伤风针?」宝宝望住父亲。

    「砍他的那把方可能有铁镑,破伤风菌由他手臂的伤口而入,严重的会没命。」

    「马图斯,你明天一定要打针。」宝宝好紧张:「不要送我上学,等麦叔叔来。」

    「我送你回学校,回来还不到十点钟,我打预防针。不过,不缝线了,我看过伤口,肌肉一星期之内会自动生长.不做剧烈动作,伤口不会破裂。」「由你自己决定。总之,安全要紧。」

    「你非要打针不可,否则不准你送我上学。」宝宝又对胡大富说:「爹!马图斯来我们家几个月,为甚么不送他上学?他好象……好象喜欢念药剂吧。」

    「我跟图斯说过,但他担心上学后功课忙或者又要长寄宿,不能照顾你。」

    「他总不能一辈子委屈自己做保镖,我和哈杰、米勒都绝交了。马图斯,我答应你以后不上夜店、不去夜街、不生事、不打架,放假看看电影、兜兜风,偶然上一次的士高、卡拉OK或酒廊,我发誓安份守己,绝不生事,不让你担心。」

    「真的,你是不是逗我开心?」马图斯比吃甚么补品美食还提神,-是还少了点信心。

    「男孩子多读点书,将来才有前途。我妈咪一生希望上大学却梦想成空……」她望了望父亲,转话题:「你不相信我会变乖,那我举手发誓……」

    「不要!我知道你言出必行。」马图斯拉下她的手:「我答应你念书,但也不可能马上开始。」

    「当然,首先等你伤势复元,而且最快也要等下一个学期。爹!我好开心,我会和马图斯做同学,还可以一起上课,像他妈和妈咪……啊!我好开心……」晚饭后,马图斯陪宝宝看珍纳积臣(米高积臣的妹妹)演唱会的激光影碟。

    「你洗过澡没有?」

    「晚饭前洗过,但右边身体怎也洗不好。」马图斯不禁有点苦恼。洗澡原是他喜欢的日常生活项目。

    「当然!你左手受伤,暂时不能动,受伤了一定要借助别人,由他人为你洗澡、洗头。快!去洗澡。」

    「不!宝宝……」马图斯急摇头,脖子都红了。

    「我?」宝宝指住鼻尖笑起来:「我不会,我-会弄痛你的伤口。而且,你别瞧我神神化化,我很保守,甚么鸳鸯戏水、男女浴……我可不会那些。我是叫亚贵帮你洗澡,他是男工,你不用害羞。」

    「我还不习惯别人替我洗澡。」

    「那有甚么关系?亚贵、亚全也侍候爹爹。米勒受伤后,一直到我和他分手,仍由亚治为他洗澡……」

    「我并不是米勒。」

    「所有豪门当户都有男工,公子哥儿长大了都由男工侍候他更衣梳洗,有甚么希奇?」

    「我又不是公子哥儿。」

    「好吧!你既然不顾卫生,由明天开始,你不要陪我上学及坐在我身边吃饭。」宝宝交抱双手呶起嘴:「我讨厌臭男人。」

    马图斯见她生气,用手抚着后脑瓜,一会终于说:「那好吧!不过,我-接受贵叔有限度帮忙。」

    「得啦!你又不是黄花闺女,人家才没兴趣讨你便宜,婆婆妈妈。」宝宝拖他的手,拉他起来:「洗过澡,我为你包扎伤口。」

    「不用了,我自己能应付。」

    「我偏要!」宝宝娇中带怒。

    「你又不懂。」马图斯小声说。

    「不懂就学!我懒,但我聪明。桂姐,亚贵进了马少爷房间没有?」马图斯望着宝宝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为他包扎伤口。

    宝宝虽懒,但不笨,领悟力也颇高,而且她温柔的一面是十分可爱的,就好象换了个人。马图斯真舍不得大声责骂她,况且她又没做错事。

    「一定痛死了。」宝宝皱起眉头:「你真棒,换了我,受不住。」「-是女孩子嘛!男孩子忍耐力高些,难道一点小伤就哭?那才娘娘腔。」

    「一点小伤?伤口这么长,还流血,要不是你武功好,一条臂砍去怎么办?为甚么要打架?还动刀,又不是有深仇大恨。唉,好了!怎样?还过得去吧?唔!」

    「不错,你经常替男朋友包扎伤口?」

    「开胃!发梦!我又不是护士。」她替他把睡衣袖子轻轻拉下来。

    「你的男朋友,除了贝度少爷,个个都喜欢打架,打架当然会受伤。」

    「他们有佣人又有跟班,本小姐也不惯侍候人。看你伤成这样子,我不再喜欢打架,不好玩,而且我见血想吐。」宝宝站起来,打开衣柜在翻。

    「你找甚么?我知道自己的东西放在哪儿。」马图斯清理换下来的纱布。

    「选衣服!明天穿这件毛衣,袖子阔一点容易穿。」宝宝把一件用草绿、娇黄和白色的三色羊毛线织成的三角图案毛衣拿出来。

    马图斯并不反对。

    她把衣服全拿出来就坐在马图斯身边:「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

    「太刁蛮、任性、不顾及安全。」

    「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衣服打扮:低胸背心、短裤、把整个背部露出来的晚装……」

    「天气热,穿少点布凉快些,现在的女孩子所穿的晚装都很暴露。潮流嘛!但要看场合。」

    「啊!你不是喜欢斯斯文文的,正统淑女型吗?你竟然可以忍受那些性感服装?」

    「性感服装,有条件的人才可以穿。如果太胖,猪一样,或者太瘦,竹竿一样,会令人反胃。身材好,高佻型的人,穿性感衣服才好看。」

    「哈!我知道你在讨我欢心。」

    「我不会说谎。事实上你有条件穿那些衣服。当然,天天穿就不好,也没意思。感情要长久,服装要多变。有时斯斯文文、正正经经;有时放一下,自己和别人看了也舒服。比如穿条牛仔裤,配T恤或毛衣,多轻便、潇洒、舒服!」

    「你和我的见解品味都一样,想不到我们也有共同的地方。太好了!」宝宝想一想:「明天我下午没有课,我陪你回家吃饭,然后我一个人去逛公司。」

    「为甚么不和珍妮她们一起去,四个人有伴。」

    「她们-买一种衣服,就是高级女装。我比较喜欢多样化,正如你说,斯文的、放的、舒服的都买一点。」

    「你不要一个人去,扔下我……」

    「你吃了药要睡觉嘛!噢!我明白了,你还是对我不信任,怕我又乘机溜去日本、台湾……」宝宝颓然倒下:「互相不信任,没有意思。」

    「不要生气,其实我是想和你结伴去逛街,我来你家,几个月没有出去过,-是你去泰国时和朋友吃过两顿饭。」

    「你要睡觉休息呀!」

    「睡够了去接你,我们不回家吃饭了,到外面吃,吃饱了就逛街,累了才回来。」

    「这样也好,」宝宝拍拍手掌:「我相信和你结伴去逛百货公司,一定会有趣。其实你穿衣服斯文、典雅,很有品味,朱迪她们都这样说。反正我要给你买衣服,又不知道你的-码,一起去最好。」宝宝起来:「快睡觉!我明天来帮你穿衣服。」

    「晚安!」

    「晚安!」宝宝为他拉拉被,关上灯,关上门才回到房间。

    回到房间后时候还早,她还看了一会书才睡。

    她睡得熟,醒来精神足。

    她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草线色贴身膝上裙,上面一件齐腰积克全套,里面是白色针织反圆领贴身衣,白色丝袜,黄色漆皮鞋。

    桂姐来替她梳马尾,她叫桂姐结辫子再屈卷起来,桂姐替她扣了个黄色小蝴蝶,她把一朵大大的丝绢造的黄玫瑰花头饰放在袋内,说:「我去马少爷房间,别忘了替我拿有风帽的黄色大衣。

    「早安!」她看见马图斯,按按他的额,又按按自己的额。

    「甚么事?」

    「昨晚睡前我看了一本书,怕你会发热。很好,正常。」马图斯已扣上半粒钮,宝宝边说边替他扣上。

    「宝宝。」马图斯望着她:「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是……」

    「-是误交损友。其实我自己也很坏,别老把罪名推在米勒、哈杰他们身上。当然,没有他们支持,我一个人未必做得来。」

    「香港的治安已经很差,再加上船民、偷渡客,很快变成恐怖的罪恶城,你还要出去惹事?虽然,现在你还好好的,但-要出一次错,就会终身遗憾,还是做个乖女孩,自己好又讨人喜欢。」

    「我现在不乖吗?行啦!吃早餐啦。」她拖住马图斯的手,走出去,碰到熟人,马图斯也没有把手抽出来。

    不知道是忘记,还是开始习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