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夏至悔啊,悔不当初,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就是一时兴起,一时任性,一时冲动,一时玩笑一下,结果就把她的自由玩进去了。

    “我是猪啊——”她忍不住呻吟。

    “猪比你还要能吃一些,不过你再吃下去,就跟猪差不多了。”卫厨子利落地将锅里的菜盛到盘中,清水冲下去,涮净、烘锅、倒油,瞥了盆里待用的菜蔬一眼,有渐少趋势,“你不是猪,你是羊,生菜你都吃!”

    “小白菜本来就适宜生吃的,你们南方人不懂。”

    “我不懂,你懂!你不上侯爷那儿跟他商讨演阵布局去,陪我一起窝厨房?破阵之日就要到了,你还不紧不慢,在我这儿瞎磨蹭,侯爷会踢我回老家。”

    “要是也顺便踢我回老家就好了。”她嘀咕一句,见卫厨子用一种“你很不识好歹”的眼光瞪她,只好道,“是是,侯爷简直是拿我当莫逆知交,我荣幸万分,感怀之至……”

    “就是就是,侯爷待人,赤诚一片,谁要负了侯爷,简直就不是人!”

    相夏至回过头去,见一脸垂涎的张参军,失笑道:“张兄,你听到什么了,就跑来横插一嘴?”

    “啊,你们不在讨论侯爷为人如何吗?”张参军心不在焉,只瞧着卫厨子炒着锅里的莱,“卫兄弟,老哥儿几个找你过去一块吃。”

    卫厨子颠勺、起锅,“下回吧,侯爷在等我和相居士马上过去——”他一拍张参军的手,“别偷吃!”

    “少一两块会怎样,侯爷又瞧不出来。”他亲热地搭着卫厨子的肩往外拖,“走走走,你上回和哥儿几个说的那个笑话逗死人,再挑两个有趣的讲来听听。”

    相夏至手拎着一片菜叶,瞪着灶上的餐盘,“等等,你们就这样走了?谁给侯爷送饭菜去?”

    声音从伙房外传来,“麻烦相居士了。”

    “你们……”她怎么能去?她现在若见了护国侯恐怕会忍不住一刀斩过去,那姓望的自是一剑还来,然后她不幸变成飘悠悠一缕孤魂落黄泉,这就叫做客死异乡,自作自受。

    她不要死都葬在边关,这里冬天那么冷!

    “你在这儿发什么呆?”

    咦?她蓦地回头,“侯爷?”

    “你的脸色像撞见鬼。”望月站在伙房门口,“卫厨子呢?”

    “被张参军拉走了。”她可不可以现在也脚底抹油?

    “哦。”望月瞧着她,笑了笑,“你同我一起用饭吧。”

    “呃……”她可笑不出来,“侯爷,我回自己营帐吃就可以了。”

    “不妨,我还有一些阵形方位的问题向你请教,边吃边说。”他不容拒绝地随意叫了一名小兵把饭菜端过帅帐去,见她仍然抵死赖在伙房不走,便淡淡道,“耽搁时日,贻误战机,要军法处置。”

    她暗恼,不情愿地踱出来,“我不是你军里的人。”

    “我现在留下你,你就是捍月军的人。”

    他在笑?相夏至不敢置信,她都要翻脸了,他居然还云淡风清地笑?

    “如果你阵亡捐躯,我就可以走了是不是?”她忍不住恶毒地咒他。

    “那倒是。”他又笑。

    “侯爷,您最近非常爱笑,是不是有什么高兴事?”

    “是吗?”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她,“我最近真的常常笑吗?”

    相夏至也很认真,“当然。”尤其是对着她的时候,让她不由有点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侯爷,您娶位夫人吧,这样说不定注意力会转移些。”就不必老是想着留下她为边关出汗出力了。她有自己的逍遥日子要过,不想老死边城。

    他原来似谑似笑的脸肃然起来,“我不能有家室。”

    “怕一心报国,情义两难,有负妻儿吗?”

    他负手望天,淡淡道:“当初朝廷一度要割弃边城,我极力挽回,不惜得罪宦官佞臣,倘若我一旦有失,则必被痛击至底,株连亲友……我连亲人家眷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娶妻生子。”

    “你想得真多。”相夏至叹了口气,忽然又惊恐地指着他鼻子,“株连亲友?你你……快放我回家!”

    望月被她的夸张表情逗得忍俊不禁,感觉真是近来常常在笑,“休想,除非我阵亡。”

    “居然还有人这样咒自己……”

    相夏至的话被一声急报打断。

    “禀侯爷,瓦刺人在军前骂阵。”

    两人相视一眼,望月豪气陡生,笑道:“走吧,我带你瞧瞧瓦刺人怎样叫阵骂敌。”

    她点点头,跟上他坚毅豪迈的大步——

    ***——

    上了-望台,只见明军阵地前方二三十丈处,一队瓦刺士兵欺近林立,为首一人衣袍鲜明,兜着马来回绕着圈子,正在直着喉咙大吼,叽里咕噜的却都是瓦刺语,虽然嗓门极大,听得很清楚,却不懂他在骂什么。

    “骂阵也应该找个会说汉话的人来吧?”相夏至皱皱眉,骂者卖力十足,听者却全然不懂,有什么意思。

    “会说汉话的那个怕是早叫某个‘阴险狡诈、出尔反尔的明人’一铁链砸死了。”

    温热的气息在颈边拂过,痒痒的。台上狭窄,三个人实在是挤了些,望月紧站在她身后,想躲也没地方。

    对他话里隐隐的笑意极为不满,她气恼地嘀咕:“还敢提,当初是谁保护不力又见死不救的!”

    一旁的-查士卒恭敬地报告:“方才倒是有个瓦刺人用汉话骂阵,不过已经被那边-望台上的景大人用箭射死了。”

    两人皆往另一侧-望台上看去,只见景千里向这边遥遥挥手示意,又举了举手里的长弓,似是笑得很畅快。

    望月兴致陡起,对士卒笑道:“你也取弓箭来。”

    士卒领命而下,相夏至摸摸鼻子,“那我也下去好了。”

    “不要紧,弓箭擅远,不会误伤你。”

    她暗自翻白眼,“侯爷,您真会开玩笑。”

    另一头,景千里已按捺不住,在台上火力十足地与军前的瓦刺兵对骂起来,瓦刺兵叽里咕噜,他咕噜叽里,骂的不知是哪一处的方言土语,倒是中气充沛,声震如雷。

    台下一千将士不由忍俊,笑这两人你不懂我言,我不通你语,竟也互骂得口沫横飞,精气旺盛,真是一道奇景。

    上卒送上弓箭来,相夏至向后退开一步,站到梯口。

    望月瞧了一眼,“我和你换个位置。”便站到她右侧,自己挡在梯口前。

    她喃喃一句“我哪有这么容易跌下去”时,望月已一臂挽弓,一手搭箭,弓似满月,箭欲脱弦。

    然后她不小心眨了一下眼,只觉劲风一掠,叫骂声蓦地削弱了一半,这才发现满月已变成弦月,箭已不在弦上。

    台下将士一片哄然叫好声中,她看见那瓦刺兵已翻身落马,喉上长箭俨然。

    另一台上的景千里也不甘示弱,止了骂声,挽弓拉箭,又射倒一名瓦刺兵。他哈哈大笑,忽见队形已乱的瓦刺军里,领队手中高举的旌旗“啪”地折断,一支长箭断杆后余力未尽,破空而出。

    他由衷高声赞道:“好劲力!好气魄!”

    夕阳西下,霞染万里,金芒映射大地,澄明耀眼-望台上的护国侯英风凛凛,轩昂挺拔,银盔亮甲,战袍扬风,恍若天神。

    景千里喝道:“叫儿郎们杀过去,擒了这群免崽子!”

    望月朗声道:“不,他们来骂阵,就是要将我们引到其所布阵形中,我们要破阵,能破阵,但不是今日。”

    景千里射箭射得兴起,恨不能就此下去拼杀一番,急问:“今日不行,那要哪一天?”

    望月看向相夏至,她也看向他,朗舒一笑,自信满满,意气飞扬。

    “夏至之日。”

    夏至之日,破阵之时——

    ***——

    五月十一

    夏至日

    “夏至日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瓦剌所布罗幻阵虽是出自诸葛武侯的八卦阵,但其间又融入了邪肆之道,至阴大盛,诡异莫测,使人如临幻境,不分敌我,不辨所在,惶然失措,或自伤或为他伤,险恶之极。所以,要以至阳破至阴,便非夏至日不可。”

    “难怪相居士名为夏至,原来是专替我们退敌来的。”于副将插了一句,顿时满场哄笑。

    又有人凑趣,“相居士名唤夏至,便是要夏至日才威力最盛的。”

    相夏至青衣儒衫,微笑自若,“各位说笑活跃一下紧张气氛也好,但不要以为破此阵就轻而易举手到擒来。我军虽已演练多日,但凶险仍是不可避的。”

    众皆默然,她又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明,夏至白昼最长,不要说一个时辰,便是一刻一分也不能少,我们以阳制阴,就是借天光之亮,一旦暮降光灭,阴长阳消,我们就要困在阵中,为敌所灭。”

    四下一片静默,只有她朗扬柔和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安宁详和,令人烦躁渐消,稳静之心顿生。

    “我最后再说一次,阵势所分八门户: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各队头领要稳定不乱,相互响应配合,敌军引我们入死门,我们的路是——死门入惊门,惊门转伤门,伤门绕杜门,再至休、至景、至开,最后闯生门,破阵,杀敌!有没有问题?”

    “没有!”

    声震寰宇,气势如虹。

    她微微一笑,手臂略扬,请上护国侯。

    望月穆然庄肃,沉稳如山,他自封侯后,不常亲自上阵杀敌,多为督阵,领军御兵,以沙场谋划运筹椎幄为主,而一旦主帅亲临,则必士气高昂,势不可当。

    士气通常是一场仗胜败的关键,而临出兵前主帅的气魄与鼓舞士气的方式则尤为重要。

    只听他沉声道:“以往兵刃相接时,心中有父母亲人,想的是国家受辱,家人罹难,有悲有愤,热血激昂,杀敌时才气势磅礴。而今日,要破阵,要灭敌,首先要自己有命在,想活,就要敌死,不是鱼死网破,是阵破,是敌死我活,听到没有?”

    人人脸上都有了笑,这句话便是要他们生而回返,亦情亦信,是对子弟儿郎的厚爱,也是对他们的信心。

    于是应声震天:“得令!”——

    ***——

    时近日暮,瓦刺的罗幻阵已破得七零八落,但残余幻象仍时隐时现,本是空旷一片茫茫大地,却时而出现深林,时丽出现巍山,有时甚至是危崖峭壁,崖下浊浪滔天,令人心惊胆寒。明知是幻景,却胆悚心颤,彷徨无计,进退无路,存亡一线间。

    望月策马回眺,仍是辨不清方位。他最末收尾,本来已近生门,却蓦地见了本应在阵外护在相夏至身边的景千里,当时景千里正险象环生,应付不及,他便毫不迟疑驰马去救。而景千里跟上队尾时,他却最终迟了一步,生门方位已变,将他困于阵中。

    这且不算,更重要的是:本来一直能听见的阵外相夏至指导全局攻战衍化变阵的特殊号令声已经不知何时悄然无声,这是他尤为担心的。

    相夏至是否出了意外?

    还记得当时出兵前一瞬,她深深望了他一眼,说道:“要小心。”他便安然一笑,驰马而去。

    他怎么忘了嘱她一句“要小心”?谁说督阵就没有危险的?沙场上飞矛流箭不长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将她从相思谷中请出,怎能令她有丝毫损伤?倘若日后再有机会见了流云,他怎么和流云交代?

    怎能让她有失!

    心绪翻腾之际,忽觉身侧劲风顿起,他迅急闪开时瞥了一眼,竟是几根平地冒出的长矛!

    又不见人,平白地怎会有长矛袭出?

    此时,连暮色也染了一层异常诡异的颜色。他生平对敌,皆是实人实物,这种奇幻异常的情景还是第一次遇到,若不是亲人此阵,绝不会有此奇诡难言的感受。

    蓦地腰上一痛,竟不知是什么兵刃从铠甲隙处刺入,他吭也不吭,佩剑顿出如虹,只听一声怪叫,半空血洒淋漓,却仍不见半个人影。

    他不知自己从原来的生门边缘闯人哪一门户,听不到相夏至指引方位的号令声,只能靠运气硬闯。

    正徘徊不定时,突地马腿一跛,竟似被人砍了一刀,他及时在战马倾仰之际翻身落下,落地时腰上剧痛,料来那一刺竟是不轻,他一蹙眉,就地滚出数丈远,以卸掉冲力,而跃起时,居然连马也不见了踪影。

    他长吸一口气,感觉四周煞气阴凛,杀机四伏,却始终辨不出危险之源,连最基本的四方八向也似乎极不明晰。

    忽然记起救相夏至那一夜的情形,他心念一动,立即凝神持静,心底一片澄明,果然片刻之后,便不再心浮气躁。当感觉自己与天地万物都同一呼吸时,他便蓦地听到一个声音——

    “左七丈,右十二丈。”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他毫不犹豫地依言而行,迅速左移七丈,然后再向右移了十二丈,精确如斯,不差分毫。立定后,才惊觉竟身处重重包围之中,数不清的刀戟兵器迎面袭来,瞬间而至,令人窒息。他叱了一声,手中佩剑已成一道光芒,乱军阵中,犹如划出一道夺人心魂的虹。

    虹中浓艳炽烈,是喷溅四射的血。

    其中也有他的血——他一运力,腰上伤处就抽搐一下,像塞不住的决口。瓦刺人所用兵器中有专门铸了放血刺的,他所受一击不仅深重,且正处血脉汇集之处。

    眼前一阵昏眩,这回纵使瓦刺所布阵中不出现幻境,他也看见幻象了:一袭青衫飞扬,相夏至策马飞奔而来。

    她自然是不会来的。

    可是,他分明听见马蹄达达作响,节奏那样急迫清晰,像震在他的心版上。

    战马萧萧嘶鸣,冲开聚得密不透风的人墙,金戈相击,呐喊震天,辨不清哪是大明兵将,哪是瓦刺士卒。

    千军万马中,他只看见一只纤弱的手臂伸向他,叫了一声:“望月!”

    是相夏至。

    他探出手臂,握住马背上的她的手——

    ***——

    暮色微黠,夜拖着迟缓的步子,跚跚而来。

    栖蝶峡,名虽优雅,却是出了名的险壁恶水,只有一小块隐蔽的绿地,不知是谁无心插柳柳成阴,夏至节气间,倒也漫天杨花柳絮,犹如塞外江南。

    相夏至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血总算止住了。

    “怎么会伤得这样重,存心害我愧疚。”她喃喃道,偷瞄躺在地上的重伤者,“我知道是我不好,引景千里入阵扰乱你心神,本以为让你受一点小伤,无暇注意我,我也好功成身退,可是你运气不好,误闯死门,这不是我能算到的,我救你出来,就当弥补你一点点。”说起来理很直却气不壮,“我不是存心害你,谁叫你独断专行,要将我强留在边城。”

    将他身上敞开的铠甲重新系好,再看看自己撕得七零八落的袍子,不由苦笑,“我的衣裳都捐献给你裹伤了,我也快没法见人了,所以我牵走马,干粮和水留给你,反正你一时也走不动,只待有人来接你就好。”

    星子逐渐爬满天幕,晴朗的白昼后紧接是晴朗的夜,塞北的冬严寒,夏便酷热,而热气消散的夏夜,却是让人神清气朗的好时候。

    因此,她要在这个美好的夏夜开溜。

    “你放心,破阵后的清残扫余整修编队的杂事我已事先交代好,你的部下精明强干,实在是你领导有方。”称赞完,她又诚心诚意忏悔,“我不是弃你于不顾,只不过你既然肯定……呃,应该?唉,你绝死不了的,所以请不要怪我溜之大吉,我知道你心地宽容,不会计较我的卑劣行径,反正你之前也欠我一次,我现在讨回来,一来一往,也算扯平。因此,因此……唉,我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她下定决心牵马而行,可是行了几丈远,又停下来。

    “我若是心软回头,就是蠢了。”烦恼地甩了甩头,她蓦地大声叫,“就算你真的做了鬼,也不要怨我缠我好不好?”

    “不好。”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一股彻入骨髓的冷逐步蔓延全身,而感觉更切实的,是颈间的那一刃冰凉。

    “我记得你的佩剑已经在路上颠簸掉了。”

    “你不是要看我的剑,这就是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勉强笑道:“侯爷,原来您不仅剑法妙,轻功也这样好,您什么时候起身到了我背后,我都没发觉。”

    “这不算什么。”

    “那我刚才自言自语那些话,您实际也听到了?”

    “差不多。”

    她丧气地垂下头,“那我没什么可说了,您动手吧。”

    “我有要说的。”

    她心中小小地升起一线希望,“侯爷想说什么?”

    “你转过来。”

    “呃?哦。”她不敢不从,忍着脊上蜿蜒爬行的寒气,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撞到剑上。

    “你为什么不抬头?”

    “我愧对侯爷。”很想挤出几滴眼泪以示悔不当初后悔万分追悔莫及,可是眼睛不争气,半丝雾气也不出现。

    “嗯,你愧对我,我待你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急着离开边关,甚至不惜致我于死地?”

    她心中剧跳一下,干笑道:“侯爷,您这样说,会让我误会您对我有意,而且,我也并没想致您于死地,只是……唉,计算上出了一点误差,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沉默了好久,让她实在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才赫然发现他腰间的血已经渗出了铠甲,而他的脸色极是苍白,更显出他眸子的深不可测。

    “你……”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不该强留你,你助我破阵退敌,已是帮了我极大的忙,是我贪心了。”他慢慢地说道,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像是极沉重,又像轻得不着力,“我不该怪你,你想办法脱身,并没有错,而且你救了我,也并没有想要我死。”

    相夏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缓缓撒开剑,剑尖点地,“你走吧。”

    “侯爷……”

    “我承你助我之情,谢你救我之恩,你……”他别过眼,垂眸看他的剑,“你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如果我能帮上忙,必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

    他此诺一出,若是别人,当欣喜万分,而相夏至听了,心里却是说不清一股难言滋味,有点慨叹,有点歉疚,又有点……心酸。

    她开了口,却是:“你的伤口又裂了。”

    “没什么,不是致命的伤。”

    他真懂怎么要她愧疚!“可是你的失血量却会致命。”

    望月笑了,笑得很淡,也很轻松,“那么,居士,麻烦你帮个忙。”

    “好。”她立即点头,是要她帮他操习新士卒,还是演练新阵法?绝对没问题!

    咦?不对,她是要走的,怎么昏了头要帮他操演士卒队阵?一定是太感动他手下留情以至一时有点糊涂。不知他要她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哎,总之希望不要让她太为难。

    “麻烦你帮我把铠甲脱掉。”

    什么?她一愣,“铠甲?”

    他微笑着点点头,“嗯,铠甲很重。”

    “哦。”她不知不觉上前,只一步,就站到他身前,很快帮他把沉重的铠甲除下,见了他腰上渗血的部位,暗红一片,触目惊心,她只能非常厚颜地当做没瞧见。

    “多谢你。”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像当日在-望台的情形,那时他在身后,现在他在面前,那时她想躲,现在却油然而生了一种隐隐的却又似深刻的怀念。

    他对她,真的是很好的。赤诚而宽厚,虽然几次因他身世之秘话带威胁,却始终当她至交亲朋般相待,一片坦挚。甚至有时拿她当亲妹般呵护照顾,不输对卫厨子。

    是她伤了他。

    “你保重。”她退开一步,轻声道。

    他静静地看她,“你也保重。”

    她转身,然而刚迈出第一步,一个念头倏地滑过心头——

    他为什么让她帮他脱铠甲?

    除非……他连自行脱铠甲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请她“帮个忙”。

    进裂的伤、大量流失的血——

    他在硬撑!

    她蓦地转回身,正看见他摇摇欲坠,勉强向她笑了一笑,然后倒下去。

    “望月!”

    她扑了上去,及时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