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恭喜你,司徒,你的硕士论文已经通过了,如果你想要的话,从下学期开始就可以修博士学位了。」
硕士论文?
眸中掠过一丝困惑,司徒菁扶了扶眼镜,乘机偷瞄了一下提出论文名单,上面有七个名字,其中一个确实是她没错。
奇怪!
「司徒?」
「嗯?啊,好。」
片刻后,当她离开办公室时,心里头还在疑惑着。
她有提出硕士论文吗?
一回到实验室里,死党们就围过来了。
「菁菁,教授找你去做什么?」野村玲子急问,一脸期待的表情。
「哦!通知我硕士论文已经通过了。」司徒菁又扶了一下眼镜。「不过真奇怪,我……」
「哎呀!真的通过了,恭喜,恭喜!」野村玲子又跳又叫。
「好厉害喔!」金月姬羡慕的低喃。
「这么一来,你下学期就可以修博士学位了!」翁婉婷兴奋地说。
「然后说不定一、两年内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说完,野村玲子又是一声欢呼。「耶!真是超厉害的。」
司徒菁听得更是迷糊。「慢着、慢着,为什么你们好像都知道我有提出硕士论文,可是我自己却不知道呢?」
「你在说什么呀?」野村玲子朝她肩膀上猛拍了一下,拍得司徒菁差点扑到地上去。「谁说是你自己提出的?是教授替-提出的啦!就是你那篇《胚胎发育与外在环境因子》的研究报告嘛!教授觉得那篇报告足以作为硕士论文,还事先征求过你的同意,不是吗?」
司徒菁一脸茫然。「有吗?」
三个女孩子相对一眼,叹气,摇头。
「又来了,你啊!除了K书本做研究之外,其他事都是这么漫不经心的。」野村玲子没好气地翻了一下白眼。「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教授在问你的时候我们都在啊!就是那天,我们在做……」
她突然停住,金月姬失笑。
「胚胎发育实验。」翁婉婷面无表情的接下去说完。「如果光只做一个小小的实验就能够让她入迷到三更半夜还打死不肯回家,你们以为她有可能注意到那种『小事』吗?」
三个女孩子又互视一眼,然后动作一致地把目光投向司徒菁。
一千度以上的厚镜片沉重的挂在秀气的鼻梁上,掩住一双明灿耀眼的瞳眸,只可惜眼镜一拿下来就眯得看不见了,凌乱的长发随随便便用一条橡皮筋扎住──敢打包票,她至少三天没梳过头发了,完全不搭轧的淑女衬衫和牛仔裤──极有可能是连瞄也不瞄一下就顺手抓来穿上,她看上去百分百是那种只顾做研究而没时间考虑到外表的标准书呆子。
检视完毕,三人异口同声下结论,「不可能!」
司徒菁尴尬地咧咧嘴,顶了顶眼镜。「哈哈,我……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嘛!」
「-啊!真是走火入魔了。」野村玲子受不了地拍了一下额头。「都已经在修硕士学位的人,居然无聊到跑回来跟我们这些三年级的学生做研究实验,只因为你的研究实验已经结束了。你嘛差不多一点好不好?你的生活中真的只容纳得下研究实验吗?」
「算了,她这样我们也习惯了。」翁婉婷背起背包。「走吧,回家-!」
「咦?回家?」讶异得眼镜又溜下来,司徒菁一边扶上去,一边来回看着那三个已经准备走人的死党。「可是实……实验呢?」
「实验?拜托你不要迷糊到这种地步行不行?你没注意到大家都已经走光了吗?」野村玲子哭笑不得地直叹气。「没有老鼠,请问怎么做实验?」
「啊!老鼠还没来吗?」司徒菁惊讶地东张西望,现在才发现实验室里只剩下她们四个人。
「没错,后天才会来,走了啦!」
「好可惜。」
「你就那么喜欢解剖老鼠?」
「才不是!」
「还好。」
「老鼠太小了,我比较喜欢解剖牛。」
「……」
☆☆☆
蜿蜒的街道通达作业中的港口,路旁的连栋街屋有修复程度不一的雪梨锻铁栏杆,19世纪曾经豪华一时的豪宅几乎都在面港的一端,另一端则簇拥着一些劳工小屋,此种混乱的状况至今依然,这就是澳洲雪梨的诗田区。
在这部分属于出入上流社会的特定人士住宅区,部分是微不足道的小地方的诗田区里,同时也是雪梨大学学生的外宿区,稠密的人口,充满年轻人的活力,使这个区域成为一个非常富有生气的特殊地域。
自小移民至澳洲的司徒菁便单独住在诗田区上流住宅区内的一栋大宅子里,没错,她是个富有家庭里的娇娇女,父母在坎培拉开了一所大型综合医院,三个哥哥连同嫂嫂都是医生,唯独她对行医没多大意愿,她的兴趣在生物学,因为她对生命的起源、形成过程和未来演变比较感兴趣。
反正家里的医生人满为患,她又是唯一的娇娇女,所以父母也就任由她去满足自己的兴趣,并提供她最丰裕奢侈的生活物资,以弥补他们因为忙碌而无法多关心她的亏欠。
「咦?」
刚从蓝山采毕昆虫标本,正打算回家的司徒菁猝然踩下煞车,狐疑地推高眼镜眺望峡谷间的灌木丛区。
「那是什么……啊,老天!」
虽然多少也有一些,但雪梨的犯罪率并不像多数大城市那般猖獗,事实上,自她搬来雪梨上大学三年以来,除却报章电视以外,她从不曾亲眼瞧见过任何犯罪,所以这会儿当她乍然见识到911强暴案现场实况,一时之间,除了让下巴掉到胸前之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三个大男人压倒一个女人猛撕衣裳,这不是强暴……不,是轮暴,这不是轮暴是什么?
可这里是荒郊野外,不要说警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她又能怎么办?
这么办!
不假思索,她拉开储物箱取出电击棒,然后跳下车拔腿以逃命的速度奔向灌木丛区,两百公尺二十秒就飙到,这辈子她从来没这么拚命过,好不容易冲到了那儿,定睛一看,吓得差点即刻掉头落跑。
好……好高大!
惊恐地抽着气,她立刻将电击棒的级数调到最高,然后叽~叽~叽~三下把那三个满脸胡须的高大男人电击得唧唧歪歪的猛抽搐,又滚到一边去继续嘴歪眼斜地抽呀抽的,口角好像还有点白沫冒出来,然后她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人裤子尚未被扯下来。
幸好,来得及!
她想,同时一把拖起地上的人没命地往回冲。
「快!趁他们还没恢复过来,快跑!」
两百公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是在这种时候,两步都嫌太远了,何况是两百公尺,总觉得永远都跑不到。仓卒间回眸一眼,司徒菁不觉尖叫一声脚步一个踉跄险些仆到地上来个狗吃屎,幸而被她救的人及时扶她一把,两人更加快脚步往前逃。
那三个人已陆续爬起来了!
一头撞上车门,两人一人抢一边,跳上去砰砰关上,然后噗一声轿车如同冲天炮一样猛窜向前。她松了口气以为没事了,谁知无意中往后视镜一瞄,旋即惊喘一声,脚下油门马上踩到底,这还不够,整个上半身也跟着往前倾,恨不得一脚踩穿车底板。
天哪!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是附加引擎的机器人吗?
那三人竟然紧追在车子后面,车速已然高达120哩以上,两者之间的距离居然连半步都没拉远,幸好也没拉近半分。
直至路旁第一栋房子出现,那三个人才突然止住脚步,放弃了。
眼见那三人逐渐消失在后视镜中,司徒菁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踩油门的脚板小心翼翼地抬高将车速减慢至60哩为止,再颤巍巍地吐出一大口气,咕哝一句:吓死人了!然后朝乘客座的人迅速瞥去一眼。
「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话问一半突然停住,她怔了一怔,双眼蓦地又拉回去瞪住乘客座的人,发出惊愕的尖叫。「-?你……你是男的?」
淡淡的银眸,浅浅的银发,乘客座上的人秀气得像个女人,但司徒菁敢肯定他是百分之百的男人。
因为他有喉结。
「我没事。」声音也很柔和。「前面。」
「嗄?啊!」司徒菁急忙转正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道路上,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嘀咕起来。
男人被男人强暴?
其实,男人跟男人正大光明相恋也是没什么啦!谁教雪梨是同性恋首都呢?在这里同性相恋是合法的,还有同性恋嘉年华会呢!看多也就习惯了。
可是强暴?
这就太超过了吧!
虽然男人被强暴并不会真正「损失」什么,既没有那薄薄的一层好让他斤斤计较,也不必担心会怀孕,最多会有几天走路不太正常,跟女人比起来,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有自尊心的男人,九成九会当这是一件超级难堪的羞辱,搞不好会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司徒菁决定不再提起这件事,这种事忘了也罢。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银发男人沉默片刻。
「请你送我到温渥思公园就好了。」
澳洲主要通行英语,但这里的英语却有其独特的腔调和特殊俚语,其中有些甚至被简化到外国人无法辨认的程度,所以说是英语,不如说是澳洲语,两者相通,但听起来很明显的就是不同。
司徒菁说的就是澳洲语,而银发男人说的是标准美语,所以司徒菁猜想他是倒楣的观光客,想来澳洲观光却差点被剥光。
希望他不会以为澳洲人都这么差劲。
她暗忖,然后不安地空出右手来扶了一下眼镜,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太对劲。
是身边的人太安静?
还是因为她感觉得到他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不自觉地又扶了扶眼镜,「我叫司徒菁,华裔移民,你呢?」为了赶走不安,只好没话找话说。
银发男人又沉默了会儿。
「亚米尔。」
「美国来的?」
「……唔!」停了一下,他反问,「这车子是你的?」
「不是,我的车子进厂保养了。我的同学在中古车行打工,这是里头要卖的中古车之一,因为老板到墨尔本看赛马去了,所以她就偷偷把车子借给我两天,这可不能让老板知道,否则下学期她就别想在那儿打工了。」
「什么时候要还?」
「明天她会帮我把保养的车子开回来,然后拿回去这辆车子。」
「明天吗?」亚米尔低低吁了口气。「还好。」
「什么还好?」
「没什么。」亚米尔疲惫地说。「我有点累,想稍微眯一下眼可以吗?」
「可以啊!你尽管睡,到了我会叫你的。」即便是男人,这种事也是很辛苦的经历,特别是他看上去那么瘦削纤细,难怪他会累。
然而,当车子即将到达温渥思公园前,在某个十字路口因为红灯而停下来,她正想乘机叫醒亚米尔,转过头去见他睡得好熟,不禁迟疑了一下,眼角不经意往下一瞥,骤然一声惊喘。
「上帝!」
难怪他会累,难怪她会因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而不安,原来他受伤了!但由于他穿的是黑色长裤所以看不出来,直至血迹渗透出来沾到椅垫上,虽然不是很多,不过已经够显眼了。
她立刻转动方向盘回往瑞斯特公园方向而去。
☆☆☆
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亚米尔心想,徐缓地睁开眼来,望见装潢典雅的天花板,轻轻一怔,清秀的眉微微蹙起,又想:奇怪,这是哪里?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就在床畔。
「嗯嗯,有趣、有趣,实在非常有趣!」
诧异的视线循声移过去,于是他看见了那个救了他的女人,她就坐在床边,而且正盯住他下面看得津津有味,还像只啄木鸟似的点头点个不停,他不由得心头一沉,忙扯来被单遮掩住一丝不挂的自己,并惊恐又愤怒地低吼。
「你想干什么?」
「嗄?啊!」司徒菁一惊,侧过眼来,忙扯出歉然的笑,并习惯性地顶了一下眼镜。「抱歉、抱歉,请别误会,不是我也想强暴你,是你伤在那里,不脱掉裤子就无法疗伤,所以我只好帮你脱下裤子……呃……」
她有点尴尬地又扶了一下眼镜。「缝了十一针喔!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不是医生,可是我爸妈和哥哥嫂嫂都是医生,从小到大在听诊器和针筒之间长大,多少也会一点了。」
他挺身坐起来,「你……」眼神依然盈满警戒。
「不过,我能不能请问一下……」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司徒菁突然又回复一脸兴奋的表情,不自觉地起身弯腰用手扶住床沿,兴致勃勃地趋近他,迫不及待得差点贴到他身上去。「你『那个』来过了吗?嗯?来过了吗?」
亚米尔连忙用被单裹紧自己的身躯,并往床垫另一边逃去,离她远远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他一副戒慎防备的模样,司徒菁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又退回去。
搞不好她看起来比那三个要强暴他的男人更恐怖!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生物系的学生,所以对这种事很好奇,过去我是听说过有像你这种人的存在,但没亲眼见识过,没想到今天居然能亲眼见到,所以……」她无意识地又推了一下眼镜,咧出尴尬的傻笑。
「哈哈,有点兴奋过度、兴奋过度。」
生物系的学生?
亚米尔惊讶又意外地上下打量她。难不成她以为他是……
「可是老实说,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种现象究竟是生物退化的结果,或是进化的演变?嗯……」司徒菁认真地点点头。「我以为是退化的结果,不过想想也不太正确,因为人类从来不曾有过这种阶段,只有昆虫才有……」
她扶着下巴沉吟,「但若说是进化的演变,为何不是集体演变,而是单一演变呢?」摇摇头,继续自问自答又自己否决自己。
「或者是灵长类动物在演化成人类之前曾经有过那种阶段?唔……的确很有可能,不过好像没有发现过这种化石……还是说只是单纯的突变?嗯嗯……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为什么……」
果然!
眼见她自顾自的在那边叽哩咕噜喃喃自语,一副陶醉其中的白痴样,亚米尔不由得啼笑皆非地不知是该生气或庆幸才好。这不是他第一次不小心暴露自己身体上的异常被其他人知道,却是头一回碰见如此奇特的反应。
她不是惊恐,也不是嫌恶,更非不怀好意的别有企图,竟然是感兴趣,而且是纯粹因学术方面的感兴趣……
慢着,她不会是想把他关起来研究他,最后解剖他吧?
「-究竟打算如何?把我关起来吗?」
「……所以才会有这种异常的个别变……呃?关起来?谁关谁?啊!」自言自语得正精采,听他一说,司徒菁不禁大大一怔,继而惶恐地双手乱摇。「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关起来,拜托,你是人,又不是动物,怎么可以关起来呢?请不要诬赖我的人格好不好?」
骤而停住,放下手,尴尬的笑了一下,「呃,我只是想……」偷觑他一眼。「如果你同意的话,能不能让我做点研究呢?」
亚米尔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没有兴趣把自己摊开来让所有人欣赏!」
「不不不,你误会了!」司徒菁再一次双手乱摇。「我只是想做研究,很纯粹的『想知道答案』而已,并没有打算公开,你知道,就像数学家解方程式,他只是想解出答案,然后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么算的,或者是:太好了,我终于解出答案来了!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并不是想要表现他有多厉害,或者是想在解出答案的过程中再发现什么新的数学理论。这样你明白吗?」她很诚恳,很急切的想要让他明白她的用意。「真的,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眉宇依然紧蹙,亚米尔仍是满脸戒备地凝眼注视着她,不吭声。
司徒菁急了。「我发誓,任何事我都会先经过你的同意才进行,还可以提供食宿,提供你最舒适的生活,提供你想要的一切;而且……而且……啊!对了,给你薪水,你想要多少随便你说;然后……然后……我也发誓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的事;还有……啊!太-唆了,反正条件随便你开,我都答应,这样可以吗?」
亚米尔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既然你没有其他企图,现在又还只是个学生,这么急干什么?」
「啊,这个嘛!怎么说呢?」司徒菁咬住下唇沉吟,无意识地把眼镜戴正。「你说的也没错啦!这样或许是真的太急了,现在我只是生物系学生,学的都是早已有答案的知识,这也是我身为学生的本分。但是……」
她露出腼腆的笑。
「我上大学三年,现在已经要修博士学位了,但这并不表示说我是个天才,不,我不是,而是我太沉迷于探讨生物学领域上的知识,我的同学都说我是走火入魔了,生活中除了做研究之外,再也容纳不下其他,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这里头,所以才会一年就修完一、二年级的课程,第二年修完三、四年级的课程,第三年拿到硕士证书、文凭和学位。你瞧……」
不好意思地搔搔脖子,她的笑更添加了一份赧然。
「我是真的很喜欢探讨关于生物科学上的问题,喜欢找出答案时的那种:啊,原来是这样啊!的喜悦,就算大家都说我太沉迷了,可是只要我自己能乐于其中,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原来你是修博士学位的学生。」亚米尔喃喃道。
「总之,我就是很喜欢做研究,非常单纯的只是想找出答案而已,你能明白吗?不过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这是很私人的问题,我只希望你能稍微考虑一下,好吗?」
镜片后的眼眸闪耀着渴望的光芒,司徒菁期待地瞅定他,仿佛饥渴了三天三夜的饿死鬼盯住一份又嫩又多汁的牛排似的,让人鸡皮疙瘩全体立正站好。
紧紧注视着她,好像在研判她似的,亚米尔又静默了好半晌。
「好,我会考虑,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你这里。」
「没问题!没问题!」司徒菁兴奋地一蹦半天高。「那你就在这儿好好休养,你不但受伤了,而且好像饿了很久没吃东西是吗?你等等,我立刻去准备一份龙虾海鲜拼盘来给你……啊!你吃袋鼠肉吗?不吃啊!那……鱼排好了,不过味道不能太浓,对你的胃不好,最好是……」
她好像很喜欢叽哩咕噜自言自语。
亚米尔心想,望住司徒菁喃喃自语地离开房间,不知为何,他隐约有种特别的预感──
他的生命将会改变在她手里!
☆☆☆
在司徒菁眼里,亚米尔的伤势确实相当严重,臀部侧边被尖锐的石头割裂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都见到骨头了,但对亚米尔本身来讲,这只是小伤,甚至不用包扎、不用缝针,只要给他两天时间,伤势就会自动痊愈。
所以,要说他是在司徒菁这里养伤,不如说他是暂时躲在这里,在这期间,司徒菁继续去上完这学期最后几天的课,接下来便是为期三个月的暑假。
趁她不在,亚米尔在屋里各处溜达,猜想她的家境必然相当富裕,居然能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除去一楼的客、餐厅,厨房、书房、起居室等,还有二楼四间大套房和四间普通房,最惊人的是三楼整层楼都是设备最先进完善的各种生物实验室。
清扫厨妇三天来打扫一次并补充日用品和最基本的食物,除此之外,全然没有其他人来找过她,甚至连电话也几乎没响过半次。
也许这里会是他最安全,也最舒适的躲藏处。
亚米尔暗忖,只要他能确定她的研究动机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么单纯,而这一点,他在六天之后就几乎可以确定了。
第一天──
他下楼想找东西吃,却见她已经在厨房里忙着替他准备早餐。
「啊,你下来啦!下来是没关系啦!但是动作千万不要太剧烈,免得缝线绷开了。」司徒菁边说边示意他在早餐台旁坐下。「果汁、花生酱土司和培根炒蛋可以吗?」
「可以,谢谢。」
不到一分钟后,他就发现他的谢谢说得太早了,因为司徒菁一打下蛋后,就像突然间睡着了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盯住碗里发呆。
「怎么了?」等得肚子快饿死了,他忍不住问。
「这是双卵黄的蛋。」
「所以?」
「我在想,为什么会有双卵黄的蛋呢?」
「就跟人类有双胞胎一样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人类又为何会有双胞胎呢?」
「基因的影响吧!」
「那又为什么会有那种基因出现?」
张了张嘴,皱眉片刻,亚米尔耸耸肩。「考倒我了!」
司徒菁倒没有注意到她考倒谁了,「嗯!或许我的博士论文可以拿这个来做主要研究,嗯嗯,对!」说着,不炒蛋了,她居然拿着那碗双黄蛋跑到三楼实验室,根本忘了吃早餐这回事。
喂喂喂,他的炒蛋呢?
算了,自己炒吧!
第二天──
「今天晚餐吃蓝眼鳕鱼排和清干酩烤饼,请半个钟头后下来。」
「好,谢谢。」
他的谢谢依然说得太早。半个钟头后他下楼,发现厨房里除了洗一半的蔬菜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干酩,也没有烤饼,更没有半条鱼,好像某人准备晚餐准备到一半突然被绑架,于是他一楼一楼慢慢找上去,最后在三楼的实验室里找到被绑架的某人。
原来她被蓝眼鳕鱼绑架了。
「你在干什么?」
「我正在研究蓝眼鳕鱼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
「因为它有蓝眼的基因。」
「对,可是它又为什么会有蓝眼的基因?别的鳕鱼没有啊!」
「生存的海域不同。」
「但是同一个海域里的鱼眼睛并不全是蓝色的呀!」
够了,以后他绝对不吃有颜色的鱼!
第三天──
不能吃鱼,牛排总可以吧?
但他想得太美好了!
「你在干什么?」
「我在研究牛为什么光吃草就能长得这么健硕。」
「这种问题应该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没错,可是我想研究的是,为什么牛会进化成这样,人类就不会呢?」
因为人类不是牛,OK!
第四天──
更惨!
她一见着他就怔楞地呆住眼,脑袋又天马行空去了。
「来通知我用餐的吗?」
「呃,是啊!可是……」
「又有什么疑问了?」
「嗯嗯,非常大的疑问。」
「什么?」
「人类为什么会分男人女人?」
饶了他吧!
第五天──
「你……手里抓的是什么?」
「鸡翅膀和……蟑螂。」她还特地伸直两手去给他看分明。
他立刻退后两大步,很客气地请教,「请问你抓蟑螂干什么?」不会是想拿蟑螂当鸡翅膀的配料吧?
「你不知道吗?有证据显示不,蟑螂在石碳纪时就存在于地球上,比恐龙还早喔!但恐龙灭亡了,蟑螂却仍旧活蹦乱跳地忙着养儿育女污染大地,想想,如果我能研究出来蟑螂为何能熬过冰河时期活到现在,人类就不怕冰河时期再度来临了!」
亚米尔终于能了解她有多沉迷于生物研究了。
她的动机真是单纯到不行,只是两个字:沉迷!但是她的嘴呢?保密度够高吗?她真的能够遵守诺言不把他的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吗?
第六天──
难得一次,电话铃响。
「……不行,我不能告诉你……不,就算你是我最要好的死党也不行,因为我已经答应过人家了……我知道、我知道,那『仅仅』是一只几近绝种的蝴蝶──绝对不是什么烂蝴蝶,但是我答应过人家,他把蝴蝶送给我,我绝不会说出去是谁给我的,我不能食言啊!
「……真的很抱歉,玲子,可是你应该知道我的个性,我最讨厌人家说话不算话,自己当然更不可能做那种事,对不对……对,就算你是我妈咪也不行……不,我不想跟你绝交,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旋梯顶端,亚米尔悄然伫立,默默倾听司徒菁讲电话。
他终于有了决定。
司徒菁一放下电话,亚米尔便唤住了她。
「司徒。」
楼梯底端的司徒菁闻声仰起头。「啊,亚米尔,你醒啦!」
「我有条件。」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听得司徒菁一怔。「嗄?」
举脚一梯梯徐缓地往下踏落,「第一,」亚米尔开始说出他的条件。「我的食宿由你负责供应。」
「……」司徒菁好似仍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满脸困惑。
「第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住在你这里。」
「……」司徒菁双眼绽出惊喜的光芒,有点明白了。
「有关于我的任何事和研究都不准透露出去,只准你一个人知道。」
「没问题!」她狂喜的大叫,终于听明白了。
「我想告诉你的自然会告诉你,如果不想告诉你的你不能逼我说。」
「行行行,不逼你,绝不逼你!」司徒菁咧嘴笑得合不拢。
「你的研究纪录……」
「放心、放心,我做记录的电脑有最安全的保密系统,而且不连网路,所以不怕任何骇客,你的纪录我也会用代码替代,可以吗?」
亚米尔颔首,双脚落定在她前面,此刻才发现他们俩一样高,他们的视线是平行的。
「如果我要你毁掉,你就得立刻毁掉。」
司徒菁犹豫了下,旋即用力点头。「好。」
满意的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这就可以了。」亚米尔说。
「薪水呢?你要多少?」
亚米尔微微楞了一下,好像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呃……你能帮我申请信用卡和银行户口吗?」
「可以啊!」
亚米尔犹豫了下。「可是我没有身分证件,也没有护照。」
「咦?」司徒菁呆了呆。「那你怎么出入境?」
亚米尔耸耸肩。「偷渡。」
「你是逃犯?」司徒菁失声道。
「逃犯?」亚米尔苦笑。「不,我不是,但我的确是在躲避某些人,不过绝不是警察之类的。」
「那是什么?」
浓密的长睫毛往下垂了一下又扬起。「躲避那些要强暴我的人。」
咦?原来那三个大胡子不是临时起意要强暴他的吗?
「那三个人?」
「不,他们有一百三十三个人。」
抽了口气,「老天,有那么多人?」司徒菁惊呼。「全都想要强暴你?」他未免太「受欢迎」了吧?
亚米尔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强暴你?」是变态?还是同性恋?或者是……
亚米尔凝眸深深注视她。「当你开始对我做研究之后,你自然会明白。」
司徒菁眨着眼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又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低眸思索半晌,忽地又转回去拿起电话,等了会儿。
「大哥吗?我是小菁啦!有点事想麻烦你一下可以吗……」
片刻后,放回话筒,司徒菁喜孜孜地回过身来,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行了,我告诉大哥有个外国同学因为战争逃出国偷渡到这儿,仓卒逃亡间不小心把所有身分证件都搞丢了,他答应帮忙,只要给我你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再加一张照片,他会负责帮你办一份澳大利亚的身分证。」
嘴巴吃惊地张开,「他怎会有办法?」亚米尔双眸不可思议地睁大。
司徒菁得意地咧咧嘴,压低声音。「两年前移民局局长的独生子罹患癌症,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后来转到爹地的医院,爹地使用中国针灸古法为他治疗,现在已经在逐渐痊愈当中,移民局局长非常感激爹地,这样你明白了吧?」
亚米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司徒菁叹气,「大哥答应是答应了,可是他说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无论如何今年元旦一定要回家去过,否则他就不帮忙。什么嘛!我又不是故意不回去的,是老碰上实验做一半走不开嘛!」她孩子气地嘟囔抱怨。
而亚米尔则兀自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
真的吗?他真的可以拥有身分证了吗?他真的可以脱离因为没有任何身分证件而找不到工作,永远都只能偷渡逃亡的窘境了吗?
「好,这样就可以申请信用卡和银行帐户了,以后我就直接把薪水汇进你的帐户里……呃!一个月一万澳元可以吗?」
一万澳元?
这也是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过去他身上能有个十元、二十元就是一笔大财富了,所以他饿肚子的时候居多,许久不曾如同这几日般,每天吃饱饱睡暖暖,简直就像是天堂般的享受。
「够了。」他不贪心,能有张身分证件和一万澳元,这就足够他逃亡很久了。
「太好了,那……」司徒菁希冀地瞅住他。「后天开始?」
「可以。」
然后他笑了。
许久没有露出过这种真心的笑容,他差点忘了该怎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