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娶她?
  乘着马车偷偷跟在表哥身后,偷看他和谁碰面的喻可柔心都碎了。先前听见下人说起他仍留恋下堂妻,多次前去探访,所以一见他骑马出门她便悄悄的跟着,想证实传言的真假,接过传言是真的,他不仅心有牵挂,还想重新接纳安玉儿,为了无缘妻宁可舍弃她,将对她的承诺抛却脑后。
  姑姑说得没错,要让两人之间再无复合可能,必须狠下心使出非常手段,快刀斩乱麻地斩断一切,那件事就势在必行。
  喻可柔死命地捏紧手心,一小截药包的黄纸从指缝间透出。
  「青墨哥哥,真的是我逼走你吗?」
  玉夫人的声音就像一张张开的网,不论她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一条一条交错的细线,在心底形成阴影,令她始终忘不了对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是谴责,更是怪罪,针一般地扎入她心口,又深又重,扎得她想哭,想大吼,想辩解,想……她什么也不敢想,只任由那痛深入骨髓。
  她从没想过青墨哥哥为什么不肯回将军府。
  她一直觉得那是他的家,他的归处,不管他走多远,游子的心总渴望回家,重回到充满回忆的地方。
  但是玉夫人的一番话点出她不曾真正地了解过他,只一味地以自己的想加诸于他,认定她要什么、想什么,所思所想皆与他一致,所以他们是佳偶天成,任谁也拆散不了,她只需温顺地等着他来迎娶。
  可是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阮清影的眼眶是红的,她哭了一下午想找寻答案,但除了心乱如麻外,她找不到自己哪里错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跟着青墨哥哥一生一世,他是她的良人、她的依靠、她一辈子的归宿,深爱一个人何错之有?
  所以她要问清楚,不让痴心爱恋变成空。
  「你拦下我就为了这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巫青墨的神色不若往日的温润,甚至有些冷淡。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它扎得很深很痛,不拔出来我会更痛。」她绝不像玉夫人所说的鸠占鹊巢,她不是。
  老太君喜欢她,对她有恩,收她为义孙女,让她学画学琴,熟读诗词,教她如何成为一位受人喜爱的大家闺秀,谈吐有物,进退大方。
  这所有的安排只为一个人,一个令她一眼倾心的白衣少年,他的绝尘丰姿让她深深倾倒,甘愿一生等候。
  「作茧自缚罢了,每个人都有过不了的坎,无论是你或是将军府,都不是我想要背负的责任。」太过沉重了,他的人生不该活在别人的期待中。
  明知他的回答会伤人,但是没料到会这么痛,阮清影娇躯微微一晃,「如果我离开将军府,荆钗布裙地跟着你……」
  他果决地截断她的话。
  「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不会改变,打从我离家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我的决定,清影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即使不需说明也心知肚明,你等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可是老太君的意愿我不能违抗,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着想,你怎忍心令老太君失望,罔顾她的期盼?」她慌了,盼抬出老太君,能将他留在身边。
  「那我的愿望呢?谁又替我着想过?你们想的全是你们要的,有谁来问过我要什么?」将军府的声望、因母亲而来的皇恩,这些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
  他的母亲身体孱弱,生下他不久便香消玉殒,他也因母体的虚弱几乎活不了,太医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他弱小身躯渐无气息。
  是他游走四方的师父救下他,未满周岁便带在身边,一边调理他先天不足的身子,一边传授救人的医术,整整十年在外游历,直到老太君以思孙名义命人将他带回将军府。
  之前,他和师父一个城镇走过一个城镇,医治一个又一个的病患,有的痊愈了,有的病重不治,他用双眼去看,用心去感受,发现人不管怎么过一生,终究得一死。
  在外十年,长了见识,眼界变宽了,他的心也大了,这是老太君不愿了解的一面,总以为他在外头受苦,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折磨,非要接回将军府看护才是福气,殊不知他乐在其中。
  当一个人的心野了,习惯外面的海阔天空、自在畅快,却突然被困在高墙大院内,面对你争我夺、算计陷害,那不是福分,而是一种迫害。
  在忍耐了六年,他确信这并非他要走的路,于是趁着老太君寿辰那一天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不曾回头,走得决然。
  「我的人生我要自己过,不是你,不是老太君,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活一遍,那是为人的尊严。」若是他从未走出去看看这花花世界,也许就由人摆布。
  阮清影抖着唇,发白的指尖紧揪裙带。
  「青墨哥哥怨……怨我吗?」
  非笑非怨的扬唇,清雅脸庞透着一股妖异之色。
  「这世上令我分心的事繁多,但你不在其中。」
  怨她何用,不过是痴傻的棋子,由富贵、权势豢养而成的棋子,不过,在不知真心为何物的权贵中,她算是可取的。
  「不在其中……」她先是迷惘,继而明白其意,霎时脸白得毫无血色。
  「因为是无甘紧要的人吗,所以你从不放在心上。」
  他的笑很淡,却带了点残酷。
  「看在老太君养育你多年的份上,我不想令你太难堪,有些事说破了并无意义。」
  他能给她保留一丝颜面,但她该明白,今生他绝不会娶她为妻。
  「为什么不是我?我爱你那么深,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你的选择不是我?我自认样样不输人,足以匹配你……」她像在喃喃自语,又似不甘心败得毫无道理,固执寻求令她心死的解答。
  「感情事半点不由人,没有谁好谁坏,只在于心动与否,一眼瞬间,一旦心动了,便再无回头的沉沦,至死方休。」一想到那明媚身影,他眸光放柔了,浓情似夏日阳光,洒落一身。
  「一眼瞬间……」不,不是这样,这是不对的,他被妖女施咒了,误入歧途。
  「她是被休离的下堂妻,老太君不会接纳她,你们不可能在一起,门不当户不对,她进不了将军府大门。」
  对,地位,权贵世家讲究的是门户,除了身家清白,还要有一定的显贵家世,若是一般寻常百姓的闺女,最多只能是妾,连侧室的位置也坐不上,何况是嫁过一次的女人,想入门更是难上加难。
  思及此,阮清影全身放松地一笑,焦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她知道,光是门第一事玉夫人就过不了关,世俗眼光利如剑,所以他断不可能去玉夫人为妻!
  可惜她还是放松得太快了,把别人想得和她一样肤浅,贪恋权势和富贵,巫青墨连将军府都割舍了,岂会在意外界的评论。
  「她当得了我巫青墨的妻子即可,将军府与她何干?她顶着的是巫夫人之名而非将军夫人,我认了她,她就是我结发一生的妻子。」多余的称谓只是累赘,她和他都不需要,求的是厮守一生。
  闻言,她大惊。
  「可是她无法生育,不能给你一儿半女,她不适合……」
  巫青墨冷眸一凝,笑着没有温度。
  「那又如何,难道我就爱不得她,得将她从我身边驱离?」
  以为她是聪明之人,没想到仍是高估了。
  「青墨哥哥你……」非玉夫人不可吗?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阮清影咬了咬下唇,轻轻褪下衣衫,决心奋力一搏,想挽回劣势。
  「要了我吧,青墨哥哥,她能给你的我也能,至少我是干净的,只属于你一人,不曾被其他男人碰过。」
  她唯一的优势是完璧之身。
  静默的看着她尽褪衫裙,只着一件肚兜和素白亵裤,巫青墨走向她,但是他做的不是拥她入怀,而是一脚踢开药室的门,让外头走过的伙计都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大喝一声,「滚——」
  「啊!你……你做什么?」她尖叫地拾起衣衫,紧抱在胸前,遮掩一身春光。
  「我若是要你,不需要你主动你已是我的女人,玉儿没说错,老太君的强求的确是我出走的原因之一,而你确实是我不愿归府的主因,因为有你在,那个将军府不是我的家,而是你的私宅。
  你连我房里的摆设都要插手,处处沾染上你的影子,一个大男人的卧房居然摆满女子的事物,你教我怎么住得下去?因为你,逼得我有家却回不得。」
  「我有家却回不得」多重的一句话,震得阮清影站都站不稳,颓然地跌坐在地,眼神茫然地盯着发颤的双手,泪光隐隐浮动。
  她以为他们会是夫妻,他回校后她亲手布置的一切,每当想念他的时候,她便到他屋里坐一会,有时是看看杂书,有时是拿块缎布在里头绣花,有时就只是发呆,抚着他睡过的床、用过的物品,想着他在屋内走动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她落下不少东西,玉梳搁在床头边,镜子忘了取走,心爱的珠链掉在案上,绣好花样的帕子整齐地放在枕头上,好让他一回府便一眼瞧见,披着的外衣一时无处收放便放入衣柜里,脂粉盒随手搁放矮凳上……
  那是她在意他的表现,她要他回来便看见她的心意,让他明了他的人虽然不在,仍有她时时照拂,关心他的起居。
  可笑的是,她一心一意的付出竟是他一去不回的原因。他不要变动,不要任何人未经允许任意进出他的居所,他要不受打扰的空间,远离脂粉香,她不厌其烦的关注被视为骚扰,她的一切让他没法自在地做他自己。
  呵呵呵……原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己误自己,他要的就是她什么也不做,留给他一处宁静之地。
  她的确笨得可以,直到现在才明白,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他不要她做,他一再用行动告诉她,她却懵懂无知,一味地重复相同的错误。
  「弄壁,命人将小姐的行李收拾好,今日就送她返回京城。」她不能留下,他的容忍到此为止。
  在门外偷看的小厮什么也没瞧见,反而被自家主子逮个正着,讪讪地直搓后脑勺,不敢多看一眼地背过身,赶忙按主子的交代办事。
  一 听到青墨哥哥要送她回京,阮清影的泪水顿止,慌乱地爬到他脚旁。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他不看她,冷言如韧的刺向她,「你不走,莫非要逼我走?将军府已经让给你了,你还要逼我走到哪里?」
  「我……我退让,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赶我走,我什么都肯。」她没有退路了,除了他,她一无所有。
  巫青墨的眼中流露出冻人冷意。
  「那就去把那一捆药草抱进药室,一片一片地切成片,堆满一箩筐才能停。」
  「那些药草……」她看了一眼比她腰粗的一大捆药草,刺鼻的腥臭味令她眉头一拧,嫌恶地娇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