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阴大人与黄光磊

    这天,阴大人开车出门帮老婆买牛奶,回家的时候,看见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儿,背着一个几乎半个人大的书包,踽踽走在通往他们社区的路上,背影看起来有些孤清。

    阴大人将车子停在女儿的身旁,摇下车窗。

    “小华,上车,爸爸载你回去。”

    阴同学转头一看,是父亲含笑的脸,也漾出一抹笑意。

    阴大人没有错过女儿刚才看见自己时松了口气的神情。不然还有谁会在半路上拦她吗?

    等女儿上车,车子平滑地往前驶去,他不着形迹的开口。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吃饭了吗?”

    阴同学看看仪表板的夜光钟,都快八点了。不等她回答,肚子迳自咕噜咕噜一阵大响。

    “还没……”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但是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阴大人看了看女儿低垂的侧面。

    女儿的眉眼长得像他——阴森版的他——性子却肖似母亲,有点散仙有点钝,天生的好欺负,不免让他多操点心。

    “留在学校复习功课吗?”他状似随意地问。

    “嗯……也不是,就帮一个同学的忙……”阴同学脑袋低低的。

    什么同学这么难以启齿?

    阴大人揉揉女儿的后颈,温柔地说:“小华要是有心事,要跟爸爸说,爸爸才能帮得上忙。”

    阴同学瞧瞧父亲的侧脸,心头一阵温暖。

    “也没什么啦……爸爸不要担心。”

    如果让爸爸知道,有个姓黄的恶霸一天到晚在学校欺压他女儿,有种感觉黄光磊会死得很惨很惨……

    还是不要跟爸爸说,今天她又被叫去替篮球队打扫休息室好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让黄光磊“死得很惨很惨”等于让她自己脱离苦海,为什么她会不想跟爸爸说。

    当然,阴同学还是低估了自己的爸爸。

    这个爸爸毕竟不是别人家的爸爸,女儿不肯说的事,难道他就没有门路问出来?

    晚上,趁女儿去洗澡的时候,阴大人状似不经意地跟老婆提了一句:“陈家那个女儿好像很照顾我们小华,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去跟她妈妈道谢,顺便联络一下感情?对我们小华总是有好无坏。”

    “好。”

    老婆一被提醒,马上拿起电话打到陈家,跟陈太太愉快地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粥。

    电话一放下,老婆坐到他身边去,双眼亮晶晶。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有八卦哦!”

    阴大人看着老婆娇艳的脸蛋,即使时间过去许多年,岁月在两人脸上都留下痕迹,她的美丽依然不见褪色。

    “什么八卦?”他把老婆拉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唇。

    “陈九湘陷入三角关系。有个叫宋辉煌的男生对她很好,天天去她家帮她补习,不过陈九湘自己喜欢的是一个篮球队的男生,叫黄光磊。”淇淇不胜唏嘘。“阴大人,想想我们的女儿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呢!你说她什么时候会初恋?”

    “初恋”这个字眼让阴大人心头一紧,再想到女儿稍早那朦胧的眼神,更是惊心动魄。

    一种男性动物发现自己的领域即将被人入侵的防御本能立时启动!

    “她们那群女生不是一天到晚混在一起,陈九湘哪来的时间谈恋爱?”他依然不动声色。

    “是啊!不过最近陈九湘常常被宋辉煌抓去补习,好像脱队了,那个黄光磊我就不太清楚,陈太太对他也不熟。”

    女儿天性闭塞,要是有机会认识异性,大抵也只能透过身旁的孤群狗党。如果宋辉煌经常跟陈九湘腻在一起,难道……问题出在那个黄光磊?

    阴大人因此记住了这个名字。

    再度对这名字上心,是在女儿升上高三之后。

    某一天大清早,聂小倩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阴大人赶着上班,只是交代老婆好好招待,晚上回来再全家人一起上馆子。

    可,他那天下班回家,整间屋子却空荡荡的,莫不是祖孙三代自个儿出去逛街了?他打了妻子手机也没人接,开始有些隐隐的担心。

    直到晚上十点多,三个女人才进了门。聂小倩神色如常,淇淇满脸忧色,两个人看起来都还好,只有他女儿一进门就气若游丝,瘫在沙发里,本就青白的小脸蛋更是惨淡无色。

    原来岳母大人带着孙女收鬼去了!淇淇放心不下跟上去看,同行据说还有个什么狗屁师姊的。

    聂小倩母女自认识阴岳以来,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岳母引介淇淇到一家道场去修行打坐,他是知道的,反正淇淇不太上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去,他也不多过问。

    这一次竟然出门收鬼收到差点把他女儿变成鬼,他简直怒不可遏!

    聂小倩一见情况不对,自己连夜溜了,丢下女儿独力面对女婿的怒火。

    宝贝女儿的身体调养了好几天依然寒气森森,不见起色,阴大人脸色跟着难看好几天,连话都不想多说几句。

    淇淇整天泪涟涟,可怜巴拉地盯着女儿,只祈盼能有什么天降神迹让女儿赶快好起来,好让丈夫消气。

    事实证明,瞎猫真的会碰上死耗子,神迹就这样掉到她们膝盖上。

    某一天阴岳回到家,突然发现女儿整个气色都不一样。他不可思议地摸摸女儿的脸颊,虽然比起寻常少女还是苍白了些,却真正有一层血色。

    “小华,你身体好些了吗?”他温和地问。

    “嗯……”阴同学巴掌大的小脸透出一层淡绯。

    阴大人又摸摸女儿的脸,竟然还感到一丝热气,女儿长年是体温偏低的。

    “是不是外婆又寄护身符上来给你?”

    “不是,是我同学……”阴同学的脑袋咕咚一声垂下去。

    “你同学?”

    “他、他叫做黄光磊,他认识一个道士很厉害……”阴同学的嗓音细如蚊呐。

    黄光磊,这一个名字再度跃入阴大人心头。

    既然如此,阴大人决定微服出巡,探探这小子是什么底细。

    某一天,他故意提早下班,来学校接女儿放学。

    宾士在校门口等了又等,等了再等,女儿的身影就是没出现。他瞄了瞄腕表,校门口从空无一人到学生如流水再到空无一人,已经快一个小时,难道是他眼花看漏了?

    虽然已入中年,但眼耳口鼻心五官俱锐利的阴大人是决计不相信自己会看错眼的,于是他决定进学校看看。

    一进入校园,当他看见那抹穿梭在篮球场上的灰青影子,真正是目瞪目呆。

    “华杨生技集团”的大小姐,合伙人兼总裁的独生爱女,竟然在球场上帮人家捡球!

    阴大人看见女儿捡完了球,还拿着抹布一颗一颗把球擦得干干净净,一张小脸蛋累得红中透白,白中带红,真正是差点崩溃。

    他的女儿!他的宝贝女儿!平常在家里他们夫妻都舍不得她做太多家务!

    旁边一群高大健朗的篮球员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聊得不亦乐乎,没有人在意角落里正在替他们擦球捡球的小青影。

    阴大人吸了口气稳住自己,慢慢地走向篮球场。

    “小华。”

    阴同学一怔,抬头却见到父亲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爸爸!”她丢掉篮球,惊喜地小跑步迎上去。

    “爸爸今天提早下班,顺道过来接你回家。”阴大人替女儿拭掉额角的汗水,温柔地看着她。

    “嗯!”在学校看见爸爸实在太开心了,阴同学用力点头,跑到边线上背起自己的书包,一张小脸笑得好开怀。“爸爸,回家吧……”

    旁边练完了球,在和同伴聊天的黄光磊,猛不其然看见小女鬼正和一个背对他们的男人说话,手还主动去牵他。

    男孩心头一堵,大步杀过去。“喂!你要去哪里?球具都收拾好了吗?”

    阴大人慢慢转身。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黄光磊头皮一麻,突然有一种极、端、恐、怖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生,那个清俊的中年男人只是看着他,嘴角挂着隐隐的微笑,可是他就是……觉得很恐怖。

    “你、你……咳,这里是校园。”男孩的语气乏力。

    “爸爸,他就是黄光磊……”女儿碰了碰爸爸的手臂介绍。

    黄光磊,就是他?阴大人又微微一笑。

    黄光磊全身一寒,手臂上瞬时浑起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走吧,车子不能在外头停太久。”阴大人转身牵起女儿就走。

    不能让他把小女鬼带走!黄光磊心头跳上这个清清楚楚的意绪。

    不知怎的他有预感,要是让小女鬼的爸爸把她接走,以后他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我跟你们一起走!”他不暇细想地大喊。

    阴大人的脚步一停。

    从头到尾不晓得暗潮汹涌的阴同学,仰头对父亲说:“爸爸……我们载他一程好吗?”

    阴大人看向女儿的目光慈爱无比。

    “好啊。”

    那天是黄光磊坐过最艰难的一趟便车——之一。

    因为后来的许许多多年,他又搭过许许多多次“最艰难”的便车,每次车上都有同样的那个男人。

    一行人走到门外,学务主任正好走进来。一看到小女鬼的爸爸,亲热地上来问候了几句。听他们言谈,阴大人好像是某间大公司的头头。

    黄光磊看着校门口那辆闪闪发亮的宾士车,再看看身旁男人的清贵气势,一额头冷汗。

    再怎样他都想不到小女鬼的父亲竟是有这么大的来头。

    上了车,大小姐坐前座,大男生坐后座。

    宾士车的内部宽敞无比,黄光磊却局促得像挤进一台小smart一样。

    “黄同学家住哪里?”驾驶座上的男人优闲地问。

    “绿意社区……”黄光磊的头皮一阵阵发紧。

    “黄同学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是一间运动用品公司在南部的负责人……”

    “姓黄的运动用品商?”阴大人想了想,问:“是‘楚天阔运动用品公司’吗?”

    “是。”他硬着头皮回答。

    “嗯,听过。”阴大人微微一笑。

    “……”为什么有种感觉被他听过不是好事啊?

    “到了。”

    宾士车停在他家社区的巷子口。黄光磊看看外头,再看看坐在自己前面的那颗黑脑袋。

    旁边的阴大人从后照镜看着他,平静的眼神下有隐约的锋芒。

    再拖延不下去,黄光磊只好不情不愿地下车。

    车子驶离之前,他突然回头大喊一声:“小女鬼,我们明天放学有比赛,要留下来看知道吗?”

    “喔……”车窗里的阴同学点点头。

    好像得到了什么奇怪的保证,他的心头一松,不敢多看旁边那个男人的脸色,飞快冲进巷子里消失不见。

    宾士车轻轻催动,继续安静地往前驶。

    “爸爸……”

    “嗯?”他盯着前方的路况。

    “他他、他没有欺负我啦……”

    “……”

    “真的!”女儿用力保证。

    “……”

    车子又安静地往前驶了一阵,阴大人突然伸手抓抓女儿的头发,车内的冷沉终于一扫而空。

    阴同学暗暗松了口气。

    “你喜欢他?”阴大人低沉地问。

    身旁的小家伙一僵,隔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摇摇头。

    但是那头摇得一个迟疑啊!阴大人心底一痛,知道女儿的小芳心终归是给人拐去了。

    他轻声一叹。

    “小华喜欢的男生,爸爸就喜欢。”

    “不是那样啦……”阴同学的脸几乎贴到胸口去。

    “你们进高中就认识了?”看着女儿红红的耳壳,他的嗓音更沉。

    “也……不算是。”

    “怎么不算?”阴大人瞥她一眼。

    “他是小光……就是幼稚园的那个小光啊……他自己说,我才想起来的。”

    小光?对名字过耳不忘的阴大人依然想了好久,才终于从一个遥远的角落里翻出了这个名字。

    小光,那个又瘦又小,跟人说话都不敢正眼看人,“对女儿的生命不具重要意义”的弱鸡小男生?

    阴大人脑门轰然一响,终于明白什么叫大错早已铸成、人力不可回天。

    ※※※

    如果让黄光磊长大之后再写一篇“这一生中影响我最深的人”的作文,那么这位苦他心志、劳他筋骨、饿他体肤、空乏他身、锻炼他心志的人,不是他的小学国中高中大学老师,不是他的父母亲友祖父祖母,而是他女朋友的爸爸——阴大人。

    从第一次照面之后,一切就踏上了不归路。

    周末被亲切的阴伯母叫过来吃饭的黄光磊,一进门就发现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家之主正端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伯父,我不太会下棋……”他低下头,不太敢看对面邀他下棋的男人。

    “不擅弈棋?”阴大人修长的手指拈着白子的样子煞是好看。“嗯,弈棋是修身养性之道,你若不擅长也不怪你。”

    冲着这句话,黄光磊连续三个月,除了上学和练球以外的时间全在背棋谱,连带让陪他练棋的束辉煌棋力大进。

    “伯父,我只会打篮球……”

    “嗯,商场中人,很多事是在高尔夫球场上一语定江山的,你若志不在此也不怪你。”

    就这样,黄光磊牺牲了无数个周末陪阴大人去打小白球,结果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跑腿送茶捡球当杆弟,自己根本没挥到几杆。

    “伯父,这本原文书太难了,我的英文不好……”

    这次阴大人连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极诧异的眼神看他一眼。

    那一眼,让黄光磊连抱着空中英语死K了好几个月,K到宋辉煌都在问他是不是将来打算出国念书?

    种种苦不堪言,年轻小伙子凭着一股不能让人看扁的毅力,硬是扛了下来。

    有时在学校里看到小女鬼,都要咬牙切齿。

    自己在这里受苦受难,她是知不知道?

    可恶!她老爸虐待他,他就虐待她抵数。

    可是生命里多了这么多杂学,不只专心在课本上的时间少了,连虐待小女鬼的时间都少了。

    致命的一击是在高三下学期。

    小女鬼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成绩突然一飞千里,承袭自阴大人的那部分基因火力全开,反倒他自己的成绩有大江东流的趋势。

    又是一个周末,被美丽的阴伯母抓过去吃饭,阴大人照样也在。

    趁女儿和妻子在厨房里收拾的时候,阴大人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要考大学了,小华近来的成绩进步不少,黄同学的成绩如何呢?”

    这么些日子过去,连阴伯母都改口叫他“阿磊”,但阴大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句“黄同学”。

    “还……过得去。”黄光磊冷汗涔涔。

    “黄同学,你别怪伯父势利眼,这年头学历太重要了。”阴大人突然正色盯着他,“以小华现在拚命的程度,只怕连北部那几间公立大学都考得上,到时候你落到了哪个野鸡大学,两人天南地北的……别说伯父反对,就算你们自己远距离恋爱都不容易。”

    你这个臭老头!

    动不动丢一堆校外功课拾我,把我的课余时间塞得满满的,现在倒来说这种风凉话!黄光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哼!伯父,我会考上公立大学的,到时候你说话算话,不要横加阻挠!”

    大男生忿忿而去。

    接下来,他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拿来——练球。

    他们×中的篮球队,有了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页。

    黄光磊在教练的带领下,南征北讨,一次次写下大败其他高中篮球队的历史。所以,当考季来临时,他毫无悬念地靠着优良战绩,推甄上了台北体院。

    当阴同学拿到放榜成绩单,两个人手上都握着北部公立大学的入学许可时,黄光磊瞄了眼阴大人那张黑脸,第一次有了一丝丝赢过这臭老头的胜利感。

    其实很多年后,黄光磊曾经想过,当时情窦初开,对男女之情尚且懵懂,不见得就爱阴同学到那种程度。

    实在是那臭老头掐中了年轻男生不服输的性情,让他吃越多瘪就越挫越勇;挫到后来自己都觉得,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再把不上这个女生未免不划算。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中了那臭老头的招!

    ※※※

    身为一个英明的父亲,阴大人深知何时该放手让小雏鸟离巢飞翔。

    眼下那两个小的都在台北,天高皇帝远。婚前就把人家女儿啃了的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因此,只要女儿没有大着一颗肚子,哭哭啼啼跑回家来,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

    除了偶尔借着公务上台北,几句话把那小子刺得鸡飞狗跳之外,倒也没做什么太过火的事。

    大学毕业之后,女儿来到他面前,期期艾艾的,似乎有多么大的要求,多么的难以启齿。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说:“爸爸,大学毕业之后,我……我想留在台北好不好?台北的工作机会比较多……”

    阴大人怎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那姓黄的小子,当完了兵,想来也是要留在台北。

    阴大人拍拍女儿的头,温言地道:“小华,当你还是小朋友的时候,保护你是爸爸的责任;现在你长大了,自己愿意出去闯一闯,爸爸很开心,怎么会反对呢?”

    他从来没想过要打造一个无菌安全的茧把女儿网住,所有人生该有的经历,他也都希望女儿能过一遭,因为这也是当年他对自己的哲学。

    因此,女儿后来在工作场合遇到任何挫折,只要她没有回来说,他也从未主动干涉。无论是世态炎凉,无论是人心难测,这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可是女儿竟然要搬到那小子的公寓去同居?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又没有结婚,就这样跑到男孩子那里去住。”他颇有微词。

    “阿磊现在当兵去了,又不是说两个人都住在里面。”出乎意外,是他的老婆力挺。

    私底下,淇淇将他拉到一边说:“我娘说那间公寓里有高人,连她都及不上,让华华住进去有好无坏。”

    阴大人一怔,想起了多年前黄小子的那纸护身符。

    最后,终究是点头同意,附带了一个“等他一退伍你就搬出来”的但书。

    时光悠悠而逝,门口埋的树籽都长成了一棵大树,姓黄的小子对他女儿竟然也做到一心一意,不见变节。

    原本以为风流少年必花心的桥段,在现实里完全没发生,至此,阴大人也算是给他加了点分数。

    某一天,两个小的跑回台南,姓黄的小子开口向他借车,阴大人凉凉地瞄了他一眼。

    “伯父,我们真的有要紧事,我家的车被我老爸开出去了。”黄光磊苦哈哈地道。

    阴同学在旁边用力点头。

    阴大人仰天长叹一声:“女生外向。”叹得他女儿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了。

    不等黄光磊搭腔,他摸出车钥匙递了过去,口中不咸不淡地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他的车和他的女人了。”

    “伯父,我保证会把你的车和你的……不,我的……不,‘你女儿兼我女人’一起毫发无伤地送回来。”

    阴大人差点为他翻来覆去的那几个字把钥匙收回来。

    两个小的替同学扫墓去了。

    扫完了墓,又过了些时日,那小子终究是得到了女儿首肯,上门来提亲。

    谈完亲事的那个傍晚,送走了黄家和媒人,阴大人借口出去买报纸,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终于,人生也走到了这里。

    爱如珍宝的女儿也将有自己的家庭。想起妻子红着眼眶,一脸不舍却又强打起精神的模样,他的心泛起一丝温存。

    突然间散步的心思便不见了,只想回家握着那女人的手,告诉她,自己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伯父。”

    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

    “你不是回去了吗?”阴大人冷冷地白他一眼。

    “伯父!”黄光磊走过来,突然哥俩好的一把揽住他肩头,笑得极其亲热,“伯父,你别难过,小女鬼嫁了我,我保证让她一辈子快快乐乐,不受委屈,就跟以前在你家里一样。”

    “哼。”

    “还有,以前你磨着我学的那些杂学,出社会倒是都用上了。这事我还没向你道谢。”

    “哼。”

    “嘿嘿,看!当年你千防万防,最后小女鬼还不是被我追到手。”黄光磊突然感叹道。

    这小子倒得意起来。

    阴大人眯了眯眼,把肩头上的那只手移开。

    “小华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母系那边的传统?”他忽然道。

    “伯父,现在要拿鬼吓我太迟了,我一身阳火,鬼怕我都比我怕它们多。”黄光磊挺了挺胸。

    阴大人微微一笑,徐缓地拉长声音:“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黄光磊开始有了丝戒备。

    “想,有一天你也会有女儿。”阴大人悠然说完。

    旁边的年轻人先是一顿,最后似乎想起了二十年后同样的命运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顿时如遭雷殛。

    他突然心情大好,拍拍那小子肩膀,迎着晚风,慢慢踏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