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河坊街上俗仙人、南山路一夕安宁
河坊街有上千年了,从“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南宋开始,这里就一直是十里繁华的中心。我在黄昏时分走上这条长街,踩着李清照、姜白石们的旧日足迹,听着岳飞和秦桧听过的琴声,心中有点莫名的敬畏。路两边多是老字号,老得你只有在小说中才能看得到:孔凤春香粉店,这是一百年前的夏奈尔,古龙在一本小说里形容说是“雪脂妆美人”;万隆火腿店,橱窗里挂着一条条深褐色的火腿,肉香扑鼻,空肚汉闻了不免要流口水;有中药堂,老中医悬丝诊脉,这功夫可不一般;除此之外,还有纺纱店、茶叶庄、旱烟店、梳子店、古董店、瓷器店……南宋的瓷器有烟火气,旧上海的广告画透着沧桑,我是个俗人,鉴赏不了这些,我只有一个目的:吃。
现代社会的饮食文化已经超越了食物本身,更关注环境、情调和文化。河坊街就是这样一条“吃文化”的街,昏黄的夕阳照着路边古旧的楼阁,飞檐如拱,灯笼和酒旗高挑半空,舒缓的苏州评弹叮叮当当地敲在心头,如果不是旁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真是“不知今夕何夕”。登清朝的楼,坐明朝的椅,点唐宋流传至今的菜,筷箸纷飞,酒碗高举,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跟古人打个照面,这感觉,似乎比龙虾鲍鱼都要美味。
古代说部里经常有这样的描述:找一个齐楚阁儿坐下来,吩咐店家:打两角酒,切二斤熟牛肉。我第一次上景阳冈酒肆时,就有这种感觉。
景阳冈的墙上题着宋江的反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桌子上用金粉写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姓名,像是直接从梁山上搬来的;菜单像竹书纪年的竹书,菜名十分古怪,有西门庆口水鸭、潘金莲口水鸡、武大郎烧饼,吃一口鸡鸭,啃一口烧饼,喝一碗武二郎斟的老酒,就如同重读了一遍《金瓶梅》。书中暗表,这酒可非同凡响,色泽澄亮鲜红,喝时酸甜醇和,连我这么没酒量的人都能喝上两口,但要能连喝十八碗,并且用自己的脚走出河坊街,那就可以白吃这一餐。根据老板的说法,武松打虎之前喝的就是它,这酒浑名唤作“三碗不过冈”。
酒足饭饱地下了景阳冈,身上似乎也有了打虎的力气,沿着街慢慢前行,慢慢品味,钱塘人家的骂鸭串和阴阳豆花十分有名,“骂鸭”是关于东方道德的一个古老典故,“阴阳”更是包含天地。《时间简史》的作者,斯蒂芬?霍金来钱塘人家吃饭时,用三角古樽喝了一杯黄酒,豪情大发,用语音合成器说:“我能解决M-理论了!”
到王润兴吃南宋扎牛肉,鲜嫩爽滑,带一点竹叶清香,我怀疑这就是古龙笔下的“盐件儿”。这店里的鱼头豆腐连皇帝老倌儿都爱吃,据说还有乾隆的御笔题字,人称“皇饭儿”。到状元馆吃一碗“独占鳌头”,当然,面里不仅仅是鳌头,而是一整只鳌,讨了彩头,不要忘了著名的“杭州三碗面”,状元馆的红烧黄鱼面是头一碗,胡雪岩发迹前也曾来此大快朵颐,另外两碗,一是奎元馆的虾仁面,一是聚水馆的爆鳝面。
俞平伯爱吃河坊街上的油酥饺,形容得我口水长流,遍寻不获,只好去吃藕粉。河坊街的藕粉也是出了名的,炎炎夏日,来一碗冰凉的藕粉,再撒上一点桂花,又香又滑,几乎要连舌头都吞下肚去。我到杭州的第二天早餐是小馄饨加灌汤包,吃得我手脚不停,吃完了手抚肚皮抬头看,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块牌子,上书三个大字:俗仙人。是啊,吾本俗人,有臭豆腐吃,就成了俗仙人。
南山路一夕安宁
诗曰:
南山路上酒吧多
有的蹦迪有唱歌
风雅文静都不管
划拳斗酒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