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一切都会过去
接触的方式变了,新的模式就会形成。
“我今天怎么样?”吃晚饭的时候,丁未看似不经意地问。今天是他第一次主持十小时不间断的现场直播,表现好坏对以后的发展影响很大。虽然下来后所有人都说不错,他还是更想听听卷尔的意见。对于他,她才是权威。
卷尔低着头喝了口汤,略坐正了,在心里措了措辞,才说:“挺好,最开始有点儿紧张,后面就比较自如了。”
她哪里知道他表现的好坏。早上六点开始的直播,她在丁未出门后定了闹钟,却还是没能起来。她到了单位,在电脑上隐蔽地开了一个不会引起老板注意的小窗口,看得到图像,却听不到声音。她工作之余瞄一眼,给的画面还未必是他的。本想晚上看看晚间新闻补补课,却没想到他没出去喝酒,直接就回来了。
“自如?”报的是飞行表演,所有的数据都是三天内背下来的,出镜前只是熟悉了一下,不出错已经是万幸。报道还要结合现场的情况变化,分分秒秒都在紧张中度过,他丝毫没觉出自己哪里能跟自如沾边。
“比我想象得要自如,你对于大场面的掌控能力、应变能力,都比我想得要好。”自如有点儿过了,但说好话总不会出错。
“具体说说,好在哪儿?”丁未似乎饶有兴致,放下筷子继续问她。
具体,拿什么来具体啊!上次仔细看他的新闻是什么时候了,一周还是一个月前?卷尔自己都拿不准。
工作忙,家里又没买电视。电脑吗?在单位对着一天了,回家都不想打开。对他的新闻早由每条必看、看很多遍,变成可看可不看,或者根本不看了。丁未照旧会第一时间把他采的新闻播出时间发给她,她抽空扫了一眼的,就反馈她的意见给他;她没看的,也会发短信说“不错”、“挺好”之类的,一段时间下来,她敷衍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即使有时间也不会真的打开来看,只是公式化地给他回条消息就算了。
现在可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她想不慌神都难,“就是我说的那些呗。”
“你没看?”虽然是问句,语气是再肯定不过了。
“看了点儿。”她既然想不出来怎么说好,那就只有实话实说了。这是她那个别人认为很聪明的大脑能提供的唯一指示。
“中午看的?”
“上午。”
中午的时候,她的确很是挣扎了一下,究竟是跟同事去吃饭还是守在电脑前面挨饿。公司所在大厦有餐厅还有美食城,所以办公室是禁止进餐的。部门主任是元老级别的,卷尔都看到她十分迅速地往嘴里面塞糖。明目张胆地吃吃喝喝在工作区域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没吃早饭的陆卷尔,顺从了自己口腹的需要,冲到餐厅饱餐了一顿。她吃得很快,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足足剩下一小时可以收看新闻频道,偏偏临时又被上司派出去跑腿。不是她不想看,是身不由己啊!
她工作了才知道,以往是多么有闲心和闲情。从这方面来说,丁未对她算是不错了,不论多忙,尽管大部分都不及时,如果她找他,他总会回给她。
“行。”丁未没再废话,摔下筷子就进屋了。过一会儿,他把衣服穿好,包拎着,眼见着就要走。
卷尔坐在那里依旧慢慢地吃着,他撇下的筷子横在盘子上,似乎都影响不到她的食欲。
丁未手在门上停了停,见卷尔压根儿不理他,只好打开门,这么走了出去。明明是他离开,,明明是一个他随时可以抛开的人,可是他怎么都觉得窝囊,仿佛佛是他被赶出来了一样。
卷尔呢,并不像她想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动于衷,关门声一响,她的眼泪瞬间就跟着下来了。她本来有无数方法可以哄他开心,再不济耍赖也行,都比这种简短的、近乎不耐烦的回答要好上无数倍。可就像是有什么在控制她的神经,怂恿着她借着什么事情大闹一场,把什么都撕扯开来。
她很烦这样的自己,无理取闹本来是她最最不屑为之的。可是如果她再不吵闹,她觉得她会在枯井中挠墙,一直到死。丁未就是覆在她头上的那片天。长期以来,他认为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他并不会变脸,不会狂风骤雨地给她什么教训。反而更多地是采取冷处理,阴天就好,不会一点儿亮都不透给她,让她绝望。他从不会当面给她难堪,任何时候都不会说决绝的话,风度好得无从挑剔,可是却让卷尔的心,日日凉了下来。
丁未对她最用心也不过就是毕业前哄着她的那段时间吧。对他来说,用心过也就算尽心了。卷尔想要的,不仅仅是他一时的疼宠,而是想要他所有的爱恋。
“我是谁?”
“陆卷尔。”
“陆卷尔是你的谁?”
这类话题到这里,就继续不下去了。要么丁未会用他的行动堵住她的嘴,要么就转移话题或者偷换概念,总之一次都没能让卷尔如愿过。卷尔甚至想过,她是不是表现得太想被认可、太需要他承认他也爱她,所以他永远都不会说给她听了。即便不是发自内心的,仅仅是说来哄她,他也不会说的,他怕她当真。
他口头上不放松,实际行动更是时时要撇清他们的关系,好像摆明了怕留在在A市的卷尔就此死缠住他。
她搬过来不久,爸爸妈妈就提出来要在周末的时候过来看看。那几天丁未刚刚从外地回来,主要是做片子的后期工作,常在她这儿待着。卷尔这边电话刚放下,他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当晚就走了。
他走是自然要走的,被爸妈知道丁未住在她这里,估计结果就是她被他们直接打包带回去。但他没有一点儿留恋,抬腿就走,还是让她不免有些难过。之后的几天会不经意间发现他遗留下来的东西,剃须刀、袜子、牙杯、水杯、睡衣……收好的同时,卷尔忍不住有些感慨。搬过来才多久,他住过几夜而已,已经留下了这么多痕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彻底离开,留在她心里的痕迹不知道要收拾多久才能把所有的点滴都收起。
真正让她认清丁未对她的定位是什么的,其实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
事情说起来很有戏剧性。那天是周末,曲东光找她有事,两个人约了在附近的肯德基见面。就是那么巧,曲东光到了没多久,卷尔就看到丁未跟一个女孩儿走了进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是肩负着给同组的人买吃的回去的任务。
卷尔笑眯眯地盯住丁未,难得看到他在外面的样子,感觉很新奇。他看起来气定神闲,拖后半步跟在那个女孩儿身后。说是女孩儿,其实也并不很确切,她属于卷尔接触比较少的艳丽型,上了妆的美丽面容,妨碍了对她真实年龄的判断。她贴着假睫毛的眼睛一直冲着丁未呼扇呼扇地巧笑嫣然,让卷尔感觉她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两个人点餐用了很久,女孩儿不时地回头向丁未问上几句。后来还是丁未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开,迅速地点完、交钱。他们并没有如卷尔想象的那样拎着走人,而是丁未一手拿着餐盘,跟在那个女生后面朝里面走来。
他们坐下,卷尔却坐不住了。丁未明明看到了她,却连一个表情都没给她,当她是个被占住的座位,扫过去就算了。
“怎么,认识的?”曲东光是背对着门口方向的,顺着卷尔视线的转移他很快锁定了她在看的对象——这会儿坐到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的丁未。
“同学。”卷尔已经不好的心情在发现只能这样同别人介绍丁未时,更加地不好起来。
丁未他们坐得并不算远,卷尔甚至能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丁未略显低沉的声音夹杂在女孩儿特有的娇笑中,听在卷尔的耳中异常刺耳。
“不熟也过去打个招呼吧,既然认出来了。”曲东光很善解人意地对坐立不安的卷尔说。
对,这不是基本的礼貌嘛,卷尔马上站起来朝丁未他们走过去。
丁未并没看她,但卷尔却细心地发现他的眉头皱了皱,显然并不欢迎卷尔不看时机地随意出现。
“丁未,这么巧!”卷尔承认,她的语气有点儿夸张,更夸张的是她的表情。因为表现不出来恰到好处的喜悦,只能傻傻地张大嘴,露出牙来充充门面。
“是啊,很巧。”
丁未坐在那里,只微微抬了抬头,指着卷尔介绍说:“我大学同学。”他没拿出一丝热络,也没有给卷尔介绍对方的意思。只一句话,他就把亲疏远近摆得明明白白。
倒是那个女孩儿,很有教养地给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哭泣的陆卷尔找了个台阶,“呀,你同学,那不也是高材生!”
“你好,我是赵琦。”她站起来对卷尔微点点头问好,而后又向卷尔身后望去,“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跟我们一起坐吧。”
卷尔口里应着,“不是,还有个朋友……”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们桌子上的餐点,同记忆中那美好的一晚几乎一样的那些食品,原来跟谁吃,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或者说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
曲东光很体谅地把她送回家,拍了拍她的头就走了,什么都没说也没问。
卷尔呢,到家就发了一条短信给丁未,“她是谁?”丁未迟迟没有回应,卷尔就再接再厉地发。
等到深夜,卷尔才想起来可以给他打电话。可电话拨过去,那边关机。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煎熬,卷尔自厌自弃地想了很多,直到天亮的时候才昏睡过去。
之后的周日、周一,卷尔都没能联络到丁未。周一下班,她才在家里见到拎着行李正要出门的丁未。
“你去哪儿?”
“出差。”
“她谁啊?”卷尔拉住他的包带。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被她当面撞到,她不能当没事发生。何况这么多年,她头一回问他的事情,他别想蒙混过去。
“你烦不烦人?”丁未有点儿后悔过来这一趟。本来出差带那点儿东西并不是非得从这儿拿。他只是图个近便,没回家取,反而倒给自己惹麻烦了。
“嫌我烦人了,谁不烦人?”这句话绝对怨气十足。
“我要是抬脚走,你是不是都能坐在地上?”丁未索性把手里的包扔在地上,不跟卷尔争夺。
卷尔把包也放开了,改抓他的衣服,这件衬衫还是她新给他买的呢,花了她整整五百块。她刚发了工资,正巧听到他提起同事说他的穿着太过古板和老气。所以逛了一天街,很是研究了一下流行趋势,买了这件有花纹却又不太花哨的衬衫给他。这件衬衫比她受宠,买回来之后,没有卷尔担心的如以往般被束之高阁,反而是时时跟着他。“坐地上耍赖那是要东西的孩子,我干吗那样!你不说清楚,你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
“你以为你现在不是耍孩子脾气?”
“如果你觉得我是耍脾气,我道歉。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吗?”
“回答很容易,但我觉得我不需要回答你,因为你根本没有提问的资格。”丁未点了根烟,表情轻松地随着烟雾吐出无比恶毒的话语。
“我没有资格,谁有,她有?!丁未,没想到你如今处处想赶时髦,还玩上劈腿了。”
“如果你算得上一条船,我自然有问有答。”
卷尔终于知道,什么叫出离愤怒,她的声音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那我问我有资格问的吧,我在你那儿,算什么?”
丁未没给卷尔答案。他看看时间,得马上走了,两小时后的飞机。陆卷尔不再是奓了毛的斗鸡一样,他安抚性地说了一句,“别闹了,看你像什么样子。”
而后,他拎着包就走了,这次卷尔没再拦阻。
陆卷尔算他的什么?丁未在去机场的路上往深了想了想。结果呢,是没有结果。对她没一见倾心,甚至都谈不到日久生情,但他作为男人的很重要的一方面,却是经由这个女人成长起来的。目前为止,她还是让他最放心的一个,在一起最舒服的一个。可如果就这样被绑死,就此跟她恋爱、结婚,一辈子在一起,他却想都没想过。
赵琦对他,可能是有些别的意思,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打从赵琦进到他们组那天开始,就一直“丁哥,丁哥”地叫他。不懂的事情,不论是不是跟丁未工作相关,总是找他帮忙。帮忙之后呢,顺势再提出要表示感谢,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
赵琦学历不高,一进电视台就是正式编,想想也知道她后台有多硬。张涛曾经话里话外地点过他,长得过得去,脾气也过得去,差不多就处处。成了,他也就不用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随随便便还不给他个制片人做做?以后的前途就更不用说了,硬件丁未都不差,关键是有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平步青云。
可也就是这么一说,他跟赵琦还真是什么事都没有,充其量只是处于被谋划的阶段。那天卷尔如果再多留一会儿,就能看到后过来的几个同事。即使是背景有点儿说道,丁未也不会胡乱就沾手,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
丁未他自觉无愧于心,对卷尔的态度自然强硬得很。没事不代表就非要跟她陆卷尔解释是吧,必须得把她这种企图管他的这种苗头灭掉。现今她也工作了,真要是吵闹着让他负责,跟他结婚也够让他头疼的。
不想结婚,他也并不想真的跟卷尔分开。两个人除了私下的关系,还有同学的情分在。以他的想法,两个人之中先离开的最好是陆卷尔。这样谁也不伤,日后好相见。
当然他的这些想法、他的这一番“苦心”,卷尔是通通领会不了的。他那么走掉了,光明正大而又肆无忌惮地把卷尔就这么丢下了之后,卷尔就强迫自己不要那么犯贱地再去搜索他的新闻。虽然她没能很狗血地喊出来“跨出这个门,你就不要再回来了”,但是她心里的确是那么想的。那一步他跨出去了,就应该有就此了结的意思在里面。
不被珍惜的感情,再坚贞的,也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