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同居时代

  卷尔回到学校,宿舍已经被收拾得没有住过人的痕迹。包括她的行李在内,都已经被打好包,堆放在柜子上。桌子上有给她留的条,祝她假期愉快,下面是孙木南、何布几个人的签名。

  卷尔在家的时候,孙木南给她打过电话,说宿舍这边的形势不大妙,有的宿舍拒绝假期腾出宿舍来,学校可能会采取强制措施。现在看措施是卓有成效的,楼里干净得似乎除了她跟楼下阿姨,再没活物。

  卷尔正打算把柜子打开,拿点儿衣服出来,宿舍的电话响了。

  卷尔接起电话,还没等她出声,就听那边罗思绎在怪叫:"终于有人了,谢天谢地!"

  "小罗?"

  "是我,是我!卷尔,你今天才回来吗?"

  "是啊!封楼了,我好不容易进来的。你的东西拿齐了吗?需要我给你带点儿什么出去不?"

  "不用。卷尔,你听我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上课了。听课证我塞进你柜子里了,退了或者是转让,你帮我看着弄,实在不行作废了也没关系。你住的地方,我托丁未帮你找了,一会儿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对不起啊,卷尔,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也没想过突然来西藏……"

  卷尔无意识地重复着,"西藏?"

  "是,索朗突然生病,我过来看看。"

  事实上,罗思绎跟索朗联系上有一阵了。那时候刚刚兴起校友录,突然有这样的渠道,能够得知失去联系的同学的近况,罗思绎马上注册,查到索朗所在的班级,毫不犹豫地加入了。

  但是让她失望的是,索朗虽然加入了班级,却从来没在上面留言过。里面他的资料也不是很详细,有邮箱,却没留电话号码。潜伏在他的班级里显然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不会现身,而别人的留言里也鲜有提到他的内容。都知道他在西藏,可他在做什么、怎么样,谁也不是很清楚。

  罗思绎苦恼了几天,还是忍不住给索朗发了一封邮件。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的他过得好不好?这是她想知道的全部。但是好或者不好,用什么来衡量呢?

  索朗很快给她回了信,简单地介绍了他的工作情况。他去了政府工作,每天都很忙,常常加班到很晚。他用工作的间隙给罗思绎回信,常常是一句话没有写完就有事要出去,弄得他的信常常是有头无尾。罗思绎反而偏爱这样的邮件,因为这样的邮件里面,没有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轻松和淡然。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通邮,少的时候,隔天一封邮件;多的时候,一天数封。谁也不去提保持联络是为了什么,谁在邮件里面都不会故意说那种会惹人误会的似是而非的话,敦睦仿佛就是全部的意义。

  但是大概两个月以后,也就是期末考试前后,索朗突然几天都没有一封邮件发过来。之前的邮件里面并没有提过他要外出,他就这样消失了。

  罗思绎等了又等,总觉得心慌慌的,很担心是不是索朗出了什么事情。她没有索朗的电话号码,只好通过查号台查他单位的电话,打过去再问他办公室的电话。她几经辗转才得知他住院了,高烧不退,有转成肺炎的危险。

  罗思绎以前听过,如果在高原地区得了肺炎,可能会致命。所以一听到索朗的情况,她根本就坐不住了。可是坐不住能怎样呢?她没办法直接同索朗联系上。终于在几个夜不成寐的夜晚之后,她拿出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张去西藏的机票。

  罗思绎真正见到已经病情稳定、退了烧的索朗,才发觉她的心跳快得离谱。尽管她后来知道这是氧需求的正常反应,但她还是觉得这也是她心情的真实反应。对索朗,她有异乎寻常的关心与担心。

  "罗思绎,你疯了?"卷尔打开柜门拿着罗思绎的准考证问。

  "我没有,卷尔,我只是没有细想就来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回去后自然联系你,我爸妈都以为咱们俩一起住在新东方的宿舍里呢。"

  "好的。"卷尔除了说好,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自己最好的朋友做出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情,她竟然毫不知情,恐怕还是她这个朋友做得不够格,对小罗关心不够。

  罗思绎的这通电话挂断没多久,丁未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有地方住吗?"

  "还没找,新东方那边也还没问呢!"

  "上次我带你去的地方,能找到吗?"

  "呃,"虽然卷尔从他不耐烦的语气中已经领会到最好说她能找到,可她没办法不实话实说,"找不到。"如果说能找到,让丁未在那儿傻等,那更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在宿舍楼下等我,我过会儿去接你。"

  这一等,就是将近三个小时,卷尔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晒得很疼,坐在身下的包似乎像石头一样硬,硌得她很不舒服。她刚站起来要略微活动一下,丁未终于出现了。

  "走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卷尔拎起包,不做声地跟在后面,没有对他迟到的事情表示丝毫不满。丁未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过似的疲倦,何况现在是她有求于他,还是别那么多事儿了。

  卷尔好不容易进了屋,只想把自己摆成"大"字型,在柔软的床上再也不起来。可丁未显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他到卫生间找了一块抹布出来,"还有点儿时间,我擦地,你把屋里擦擦。"

  他们彻底收拾完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卷尔这一擦就收不住,把厨房、卫生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仔细擦干净了。

  丁未对卷尔的劳动成果比较满意,"还成。换件衣服,咱们出去吃饭,"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吃完饭你自己能找回来吧?"

  "差不多,差不多。"卷尔心里没底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重复她自己的话。

  丁未瞟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但往外走的路上,他反复强调了一下路线,吃饭也选的是小区边的一个小面馆,其目的不言自明。

  "给,钥匙收好,你先回去。"丁未早就吃完了,单等卷尔一撂筷子就说。

  "哦。"卷尔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可就是把动作分解成很多步骤,也没能拖延多少时间。她很想问先回去是先多久,丁未到底会不会回来住呢?当然她也就是想想罢了,不敢真的问出口。卷尔暗自鄙视自己的胆小怕事。按说现在对丁未并没有什么势在必得的企图,不应该这么战战兢兢的啊!可是她就是这么没出息,她不愿意看到丁未因她流露一点儿不耐烦。她能哄着他高兴,心情也会很好。

  丁未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下,回头说:"晚上我带吃的回来,你等我吧。"

  卷尔觉得自己的腿立时轻快起来,刚刚填满的胃似乎也很应景地空了似的,"我想吃烤鸭。"她对那个小饼卷葱酱肉本来没什么特殊好感,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想到这口了。

  "烤鸭?"

  "嗯!"

  丁未见卷尔颠颠儿地跟过来,很坚决地扳过她的身子向后转,推了一把,"烤脚丫还差不多!"再多走几步,估计这个路痴又找不回去了,真不知道她那时候去他家是怎么找的门。

  晚饭自然不会是烤脚丫,也不是烤鸭。丁未买了点儿肉串,又在店里买了点儿冻的馄饨,回去一煮就能吃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丁未走进去一看,陆卷尔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手上还拿着正在整理的衣服,就这样睡着了。她的头向后仰着,却又时不时地在重力的召唤下,向下或者侧面一点一点的。很平常的场面,却让他觉得很美好。

  当然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美好破坏掉,伸出脚轻踢了踢她,"起来,不觉得饿?"

  卷尔本来也没有睡实,忽忽悠悠地总有种在车上打盹的感觉,受到打扰,立马坐好,"啊,什么?"

  丁未举了举手上的东西,"饿不?"

  "饿啊,"卷尔振作了一下,才勉强站起来,"我去拿盘子。"她正是因为太饿,才睡着了。

  卷尔煮好馄饨端出来,发现刚刚还香味四溢的肉串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一把钎子。

  "肉不太新鲜,你还是吃馄饨吧。"丁未对卷尔略显夸张的讶异表情并没有选择视而不见,他很好心地解释道。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意料之外的同住生活,明显利益归于一方的同住生活。

  陆卷尔本来没有想过要长住,她总觉得把走读办成住宿应该不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可偏偏就是怎样努力都没成。她一个人租住短期的房间并不安全。所以当课程开始时,她只好安下心来住在这里,用更尽心尽力的劳动和更加谦让的美德来报答收留她的丁未同学。

  尽管如此,两个人都没有就在一起住的性质问题有过哪怕一次探讨或交流,也没有制定共处的规则。丁未依旧是很忙,经常会出差。出差的时候,他会在晚上打电话回来,提醒卷尔关好门窗、水电、煤气。他在她检查一遍确认了之后,才会挂断电话。

  "小罗,结婚以后是不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外面,会惦记家,惦记家里那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找罗思绎倾诉。尽管长途电话费贵得让她几乎每次一话痨,就得再买一张卡,她还是觉得很值。因为除了小罗,她不知道这些话还能跟谁说。

  "这个问题你问倒我了,要不,我先结一次?"

  "你们难道不是这样?"卷尔早就想问了,但是罗思绎很少谈她自己。

  "索朗住在外面,"罗思绎的话语里多少有些涩意,"他忙,我也忙。拉萨附近我都转过了,这两天就要下地方了,可能会多住一阵。"

  "他不陪你去吗?"

  "他陪我?他巴不得快点儿把我送走呢!"索朗出院之后,总要她确定返程时间,他好给她订票。罗思绎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她这样跑出来的确是欠考虑,别说将来,就是现在,都不敢去想。

  "怎么会?总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吧,索朗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他就是太知道人情了,所以才赶我回去。"

  罗思绎的声音甚至没有大小的变化,但在卷尔听起来,总感觉下一秒她就会哭出来,"钱还够吗?"

  "放心吧,不够我会问你要的。"罗思绎停了几秒钟,把话题拉回到卷尔身上,"卷尔,丁未的个性就是以别人为己任的,对他的照顾,你不要想太多。"

  "我知道。"

  罗思绎一听卷尔说话的腔调,肯定的话语反映的却是否定的意思,就知道怎么劝也是没有用的。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的责任,托谁不好,托给丁未。真要是出什么事情,也都是她一力促成的。"我再帮你找个地儿吧。"

  "等你回来吧。"卷尔不好意思说她不想搬,但是又确实舍不得这段意外的共处时光,拖一时算一时吧。本来同丁未的每一分钟都是借来的,只不过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还回去。

  感恩和报恩的心,卷尔都有,但却并不存在那么一个具体的对象,起码这个对象不是丁未。家里的活不论是不是丁未支使她做的,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做。但如果他挑剔或者表示她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她会毫不犹豫地撂挑子。她对扮痴情或者苦情状,没有丝毫兴趣。

  "你找什么呢?"

  已经很晚了,就看丁未里里外外地走了好几趟,频率之高,晃得她眼花缭乱。

  "我换下来的衣服呢?"丁未等着洗澡,可找了半天,一件也没找到。

  "衣服?在洗衣机里面。"卷尔很自然地回道。上次她帮丁未洗衣服,把他的一件衬衫染了色,被他质疑到底会不会洗衣服。卷尔从那天开始就把丁未换下来的衣服收到洗衣机里面,方便她收拾屋子,却不再多事帮他洗了。当然几天过去,已经堆得满满一桶了。

  "陆卷尔!"丁未抓着衣服从卫生间跳出来,很流畅地丢出去,"衣服都要馊了!"丁未气得都跳起来了。

  "我不会洗,所以你自己洗吧。"

  "没洗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一声呢?"

  在丁未的声音中嗅出一丝危险,卷尔抓下头边他丢来的这件衣服,"现在洗也来得及啊,明早就干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不干活的人还挑剔,就该让他自食其力。

  "你去洗。"

  "我洗得不好。"

  "洗衣机里都是我的衣服,你的衣服是怎么洗的?"丁未突然问。

  "你还说呢,当然是掏出来然后再装进去了。"夏天的衣物是可以手洗的,但她昨天要洗床单,就把衣服一并洗了。

  "陆卷尔,你真行啊!"丁未的语气真是赞叹,这种女生拗起来绝对是让人毫无办法的。

  "一般一般。"总觉得这样好说话的丁未不怎么真实,卷尔打算赶快躲进屋里去。她差点儿害他没有衣服穿,似乎不能算是小事情。她刚站起来打算贴着沙发溜回去,就被丁未从后面拽住了衣服。

  卷尔穿的是一件短袖的长裙,领口并不大。丁未在后面用力,整个人似乎要被吊起来的感觉,让她马上感觉呼吸不畅,双脚自发地向后探,试图更靠近他一些,找到一个合适的立足点。然而在这种情形下,她哪里分辨得出力道的轻重,她觉得她是在探,却结结实实地踹在丁未的小腿上。

  随着一声闷哼,她被松开了。可没等卷尔找到自己的脚支撑一下,丁未就从后面压了上来,所以这下换她一口气没出来,闷哼了一声。天旋地转之后,卷尔被狠狠地压到了沙发上。

  卷尔趴在那儿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神,幸好不是地上,不然担着丁未的重量这么砸下去,她非得面目全非不可。她动了动胳膊,找到手,刚想从身下拿出来支撑一下,就听一直未出声的丁未突然说:"别动!"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语气却很严厉。

  这要是搁在以往,卷尔一定乖乖的,毕竟惹火了丁未,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但可能是由于看不到丁未的脸吧,卷尔被丁未的话触动了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笑点,先是扑哧一声,而后就完全失控一样地"咯咯"笑开了。

  丁未伸了伸腿,似乎没什么大事,也不忙着起来,放任自己把重量全部放到身下,"干吗笑得要抽风一样?"

  卷尔"呵呵、哈哈"地又笑了好半天才说:"我想起来我刚刚看的一个电视画面,很大的一个场面,炸弹下来,死了很多人……"

  丁未打断她,"说重点。"任她这么说开去,说不定要把故事从头讲一遍。

  "别催啊,这就到重点了啊!有个高个子的兵不小心死到了一个小个子的上面,就在画面的左下角,"卷尔的手拿不出来,只好用头部示意了一下位置,却不知道卷卷的头发在丁未的下巴那儿拂来拂去的,让他很着恼。

  "你老实点儿。"他用手摁住卷尔整个头,这才把她的发丝都隔远。

  她的头被强行固定住,虽说感觉有点儿怪异,也没妨碍到自己的兴致,"那个小个子很快就支持不住了,试图不引人注意地从高个子的身下钻出来。但是他一拱一拱的,让本来就摞得很高的两个人更加显眼。最逗的是,"她埋下头又笑了半晌,在丁未再次不耐烦之前,才终于止住了笑声,"上面的大个子打定了主意要死得彻底,根本不配合,所以他努力了好久,画面中间的英雄人物都大义凛然结束了,他还驮着那个大个子在地上爬呢!"

  她说完良久,才发现丁未一直没有出什么声音,"不好笑吗?"

  卷尔挣扎着动动头,想回头看一下丁未的表情。她一动,丁未的手就顺势滑了下来,落在她看起来纤细脆弱、不盈一握的脖子上。在那儿他并没有停留很久,这个部位,用他的大手制住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这儿,更适合被撕咬啃噬。于是他挪开了自己的手,俯身下去咬住了她。似乎这样咬住,就能掌控她血流的方向,止住她在他身下不住地颤动作怪,止住她撩起的他的那股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