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1章
第89章
封家到处空荡荡的,我晃着晃着,闻着煮香肠的气味,一路寻到了后院的厨房。
黄家媳妇正在灶上忙着,见我来了,笑嘻嘻地切了一块刚起锅的香肠给我。我吃得满嘴流油。
“听说陆姑娘找来了神医给我们家公子看病?”黄家媳妇兴高采烈道,“这个神医能把公子的病治好吗?”
我胸有成竹,“我大嫂可厉害了。我当初生病快死了,都是我大嫂救的我。”
“若能治好,那就太好了。”黄家媳妇说,“小妇人给公子做了大半年的饭了,因为那个病,他成天除了吃药就只能吃点清粥小菜。等他病好了,咱一定要做几道好菜给公子尝尝。”
“那你家公子的病肯定会好的。”我说,“也许到了开春,他就能吃上他最喜欢的辣子鱼呢。”
黄家媳妇一高兴,往汤锅里多丢了几块排骨。
我啃着奶酥饼,又晃悠到了后院。
先前封峥说过院子里种有海棠,我这回才留意到东墙那头果真有一小片矮树林,的确是海棠树。现下正是严冬,海棠树都光秃秃的。
我蹲在林子边一边啃饼子一边想,等到了春天花开了,把院子收拾一下,还可以在这里野餐呢。
那时候封峥的病该好了,我们还可以骑马出城踏春。当然首先得说服萧政同意我留下来。
我正在犯愁怎么和萧政谈判,听到大嫂在喊我。她已经结束了检查,正站在廊桥下冲我招手。
“阿雨,你过来一下。”
我一溜小跑到她跟前。
“怎么样?”我急切地问,“他的病棘手吗?”
大嫂犹豫着,拉过我的手握住。
她低声道:“有点事,你必须得知道。封公子的情况很不好。”
“怎么了?”我强笑着,不安地呢喃,“他的病不好治?”
“阿雨。”大嫂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斟字酌句道,“你应该知道,有个说法,叫:积劳成疾,病入膏肓。”
我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
“怎么会……”我呢喃,“不就是点旧伤吗?只要用好药,好好休养,不就没事了吗?”
大嫂叹气,“他一直瞒着你的。原来的大夫给他用的药,也是吊命的药。”
我失声叫起来:“什么?”
“你别激动,听我好好说。”大嫂抓紧了我,“他不但旧伤沉疴,以前在战场上还中了毒,因为身体不好,拔不干净。伤上加毒,毒上添伤,他又不曾好好休养,所以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我急得浑身发抖,“大嫂,你都没有办法吗?你不是医圣之女吗?”
“阿雨,我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
“可你救了我啊!”
“你当初并没有他这么凶险。”大嫂摇头叹气,“让我这么和你说。人就好比一张织机,各个部件用螺钉螺帽连结起来。一个部位出了问题,这织机就用得修理。你当初就是一两处部件坏了,我给你修补起来。而封峥他……他这部织机,已是千疮百孔,濒临散架了。”
我呆呆地站着,手脚冰冷,心跳鼓噪,脑子像是被一棒子敲晕了似的。
“你的意思是……封峥他……你救不了他了?”
大嫂避开我的视线,“回天乏术,我也很愧疚。我实话实说,他现在也就是在强撑着。我若没来,他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都难说。”
我只觉得心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一样疼,声音颤抖,“他连今年都过不了?”
“我开了几个方子。若按照上面的来,或许能熬过冬天吧。”大嫂忧伤且同情地看着我,“我真不想让你伤心,阿雨。可是我觉得既然他已经时日不多了,那就必须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喃喃道:“封峥,他自己知道?”
大嫂沉重地点头,“他本不让我告诉你的。我同他说,这事是瞒不住的。几年后阿雨知道了,你让她悔恨死吗?他这才同意告诉你。”
我放开大嫂的手,转过身,朝封峥的房间走去。
大嫂喊住我,“阿雨,我知道你难过。不过别忘了,他比你更难过。”
我茫然,坐在廊桥下,一动不能动,身体沉重得就像一块石头。
大嫂说,封峥也要死了。
继爹、娘,弟弟妹妹后,又一个要死在我面前的人。
当初替我算命的先生怎么就没算出来我是个扫把星的命?谁和我走得近,谁就被我克,一个接一个,直到全部被我克死干净。
我当年从来没想过陆家会被灭门,如今也没想过封峥会死在我眼前。我不会和他朝朝暮暮地生活,但是他也应该平安幸福地活到老,然后死在子孙的包围之下。
他还那么年轻,就像一把正熊熊燃烧的火把,却要被掩埋进沙土之中。我可以看到他的火光逐渐微弱,现在只剩那么一点如豆,挣扎着,残喘着。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我忽然想起晚晴的话。她说,封峥在战场上那么不要命,是想殉我。
假如他是真的想殉我,那他当初若知道我没死,还会不会那么做?
我一直呆坐着,知道黄家媳妇告诉我午饭好了,这才如梦初醒。
封峥一直在屋里作画。我轻轻走进去,生怕惊动他。可是他还是察觉了,转头从我一笑。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
我站在门边,就怎么也走不动了。
封峥低头继续作画,一边问:“你都听你大嫂说了?”
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吓着了?”封峥抬头冲我一笑,如沐春风一般。
“你不害怕?”我问,“你难道没有觉得不甘心?”
封峥搁下了笔,叹道:“有的吧。原来只是觉得,一个将士,未能死在沙场上,却死在病床上,有点遗憾。后来见到了你,就觉得后悔了。如果当初不那么拼命,多保护一下自己,那会多出多少和你相处的时间呢?真的,有点不甘心呢。”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字字坚定道:“我会陪着你的。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
第90章
送走了大嫂,我求见萧政。
一国之君长期在外,诸多公事处理不便,堆积成山。又加上这次彻查定波官府和海盗勾结一事,查出盘根错节的一大串事来,没有一处是能省心的。
我叫草儿去传话,过了两日,萧政才召见我,要我同他一起用晚饭。
我担心我一开口,他没准会气得掀桌子,所以吃饭的时候十分安分,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提。
萧政心知肚明。等饭后消食的茶端了上来,他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你这次又要求我什么?”
我放下茶杯,跪在了他的面前。
“又跪?”萧政明显不悦,冷笑道,“我现在一看你下跪,就知道没有好事。”
“陛下英明。”我硬着头皮说,“小女有一事相求。陛下,封峥的病已沉疴,时日不多了。求陛下允许小女暂时留在曲江照顾他。”
只听哐的一声,是茶杯顿在桌子上的声音。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他没把茶水泼我身上,已经算不错的了。
“陆棠雨,”萧政的声音冷如冰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我的底线,莫非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去你祖宗的!我顿时在心里破口大骂。要不是你当初杀我全家,现在又软禁我,我犯得着和你这样纠缠吗?明明你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所有不痛快都是你自找的,却说得好像我多恃宠而骄似的。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萧政到底才是掌控天下的人。我有求于他,再不乐,也只能好声好气地恳求:“陛下息怒。封峥的日子不多了,他是我旧友,我不忍他孤单,留下来照顾他,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萧政讥笑,“是什么情?怕是你还是舍不得他吧?”
我支吾,“我同他相识这么多年了……”
“够了。”萧政厉声道,“你们当年的事,真当我不知道吗?”
我闭上了嘴。
萧政沉默了半晌,低声说:“夏庭秋出发前,求我让他带你走,我没同意。”
“是,师兄同我说了。”
“我留你下来,也是想看看,等到关键时刻,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诧异地抬头,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陆棠雨,你这个女人,没心没肺。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人人都一样。可总得有个特别的,是吧?”萧政苦涩一笑,几分落寞,“封峥碰上你,真是倒霉。他赔了一条命,你等他死了,回头照样活蹦乱跳地过日子。要我说,是你害了他。”
我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回头望见院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光冲天,嘈杂的人声中夹着金戈交鸣之声。
这个变故实在是太突然了,我脑子里一片茫然,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统领奔至阶下,“陛下妙算,叛军果真将院子和府衙围住了。手下兵士因为有准备,应对及时,并没有让他们占得便宜。现在两方僵持着。”
萧政处乱不惊,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拖着。”
“是。”侍卫统领得令退下。
电光石火间,我明白过来。这是勾结海盗的地方官府丧心病狂、胆大包天,趁着萧政的大半护卫都留守定波,水师又被夏庭秋借调走,进而来突袭曲江,想要弑君。
我一跃而起,掉头往外冲。
“拦住她!”萧政的声音伴随着茶杯摔碎声响起。
草儿和一个侍卫掠了过来。以一对二,我不是对手,没几下就被他们抓住,点了穴,丢回萧政脚下。
我又急又怒,破口大骂:“萧政,你这混账!有种就放开我!”
“你急什么?”萧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赵家的家丁都是赵凌当初的亲兵,看家护院绰绰有余。至于你心心念念不忘的封峥。他那破院,叛军还不屑去呢。”
他亲自过来解了我的穴。我一口气憋得急了,呛咳起来。
萧政动作轻柔地拥着我,给我拍背。
“不用怕。你在我身边,就没人伤得了你。”
那就换成你伤我了。我咬牙切齿,一把推开了他。
萧政眼里受伤的眼神一闪而过,讪讪地收了手。
“现在我们被围困住,你也出不去的。我既然有准备,就不会坐等叛军杀进来。我早已经派人去定波调动卫军。不过今日,这场叛乱就可平息下去。”
我听他这么一说,恢复了理智,可转眼一想,又发觉不对。
“我师兄可知道?”
萧政淡淡一笑,邪气逼人。
我头皮一阵发麻,继而心中狂怒,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油然而生。我上前一把拽住萧政的衣领,将他重重逼退到墙上。
“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你不是同他合作吗?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知道定波要反?”
“他若连这一步都估计不到,那也就是个废物,我更不能将你交到他手上。他若估计得到,自然也会留了一手,没准还会回来找你。我也想看看,他到底为你能做到多少。”
“这是一场游戏吗?”我勃然大怒,“这个天下,曲江的百姓,你的手下,还有我,我师兄他们,都是你过家家的玩具吗?萧政,我一直当你是明君,才对你忍了又忍。可你现在居然随意拿人性命来赌博。你简直太荒唐了!”
萧政岿然不动地背手站着,平静地望着我,“不是我荒唐,是你太天真了。棠雨,你被保护得太好,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险恶的事。我是天子,以国为家,现在家事不宁,我有权管理。还有,这也不是过家家。你们就是我指下棋子,早点明白,早点认命吧。夏庭秋自命不凡,如今也是机会,让他看清自己的斤两……”
我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扬手重重扇在萧政的脸上。
“陛下!”草儿叫道,冲过来将我一把拽开。
萧政偏着脸,半晌没动。
我气得眼前一片血红,一字一顿道:“你杀我全家不够,还要毁我最后的希望。萧政,我师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叫你后悔当初被你老娘生出来!”
粗鲁的字眼换来萧政讥讽地一笑。他摸了摸被我扇过的脸,转过头来,走到我面前。
他将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也许,真的毁灭了你的一切希望,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我果断地屈膝踢去,中断了他的话。这个好女孩不应该做的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惊骇大叫。我被草儿拽倒,侍卫们奔过去扶着捂着下腹的萧政。
萧政面色苍白,好一阵都缓不过气来。
我慢慢爬起来,戏谑一笑,冷言冷语道:“我毁了你那玩意儿,你也就怎么都折腾不起来了。”
草儿操起手刀就向我砍来。
“住手!”萧政从牙缝里喝道。
“陛下……”草儿不甘心地垂下手。
“棠雨,你够狠。”萧政慢慢回转过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你说错了。”我冷笑着反驳,“我若够狠心,早就不用顾忌你是劳什子明君,只管取你项上人头给我爹娘祭坟。我就是心软又脾气好,才一而再、再而三容你肆无忌惮到现在。哪知你这人得寸进尺,将主意打到我师兄头上。我言出必行。我师兄若有个好歹,我绝对要你后悔所对我做的一切!”
萧政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没再说话。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响亮,叛军点燃了周围的房舍,燃烧着的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就像一声闷雷。
今夜天色很不好,厚重的乌云遮住了繁星和月光,北风呼啸,让火势不可控制地蔓延下去。我在屋里就听到外面房屋起火的百姓呼喊的声音。大人们在嚎叫,孩子们在哭喊,这个场景惨得犹如地狱一般。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像是上天发了慈悲,只一柱香的时间地上就积了一层白霜。火势终于得到控制。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室内。萧政的眉头越锁越紧,露出一丝焦虑。
“陛下!”侍卫统领匆匆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大雪封道,辜将军的队伍无法按时赶到。”
萧政眯起了眼,锋利的视线仿佛能割裂这沉沉黑夜。
侍卫统领埋头跪在地上,不敢看他。
“还有多少人?”萧政沉着声问。
“方才清点过,包括守卫府衙的人,一共还有五百,其中两成已负伤。”
“留五十给朱知府。告诉他,能走就走。若走不了,我会在忠臣录里为他加上一笔的。”
萧政的声音里一片萧瑟,听者动容。
他站起来,大步走出屋。我犹豫了片刻,跟了过去。
屋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曲江也算偏南,今年却这么反常,遇着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风雪。仿佛是上天给萧政出了这么一道考题似的。
萧政抬头望了望天,回头看到我。他一眼不发,解下了披风,围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我下意识推拒。
“别再病了。”不容拒绝的语气。
我把到嘴的恶语咽了回去,由着他系紧了披风的带子。
雪花飘落到萧政的袖口上,雪白晶莹的一团。
他随意一拂,抓住我的手,不等我挣扎,转头对侍卫统领命令道:“突围!”
宛如金玉相击般动听的声音,将这个杀戮之夜推向了巅峰.
第91章
银刀挥舞出去,辟开一片血雾。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天空,热浪夹着焦糊的气息滚滚而来。
房屋轰然倒塌,负伤的人惨叫奔逃,却还有更多的人红着眼冲了上来。
鲜红的雪水蔓延流淌在地上。雪花落到地上,转眼就被染红。
大雪磅礴,刺骨的寒风在人群上空呼啸而过。我在风声中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叫:“绝对不可留下一个!今时今日,你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都给我杀——”
萧政紧紧搂着我,策马狂奔。侍卫们跟随在我们后面,阻挡着叛军的刀剑。一次又一次的冲击都被化解了,可是不断有人负伤,跌落马背。
“这样下去不行!”我冲萧政喊道,“马支撑不了两个人。你放我下去,我是累赘。”
“你不是累赘!”萧政猛地一把掐住我的下巴。他的嘴唇就在我耳朵边,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不稳的气息。
“你不是累赘。从来都不是!”
我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同我做这字面文章!”
“陛下当心!”一个侍卫大吼一声,跳起来以身挡下了笔直射向我们的一只箭。
萧政当即伏低身子,将我压在马背上。
埋伏在城门上的弓箭手冒了出来,箭如雨一般落下来。
我们仓皇地拉住马,面临的又是逼上来的追兵。
城门近在咫尺,却是进退两难。大雪快要迷了人眼,而厮杀声正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萧政松开我,抽出了剑。
“棠雨,你下马。”年轻的帝王的声音沉稳得犹如磐石,“乱军之中,跟着我反而是个死。草儿带人护送你突围。”
我来不及说话,就已经被草儿一把拉下了马。
“萧政!”我大叫,“你别忘了,你肩上还有东齐的江山!”
萧政从容一笑,“廖致远位居右相,执掌文武百官。我若回不去了,他会辅佐太子登基。”
我跳脚,“你儿子才五岁,他懂个屁!”
“坐不稳这江山,那也是他的命。”萧政喝道,“草儿!”
“是!”草儿出手迅捷,拖着我向西面围兵较为稀疏的地方冲去,数名侍卫紧随而来,为我们开辟道路。
我眼睁睁见萧政的身影被侍卫们包围住。他带着清冷孤傲的笑意的面容很快就被林立的长刀遮住。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住了所有人,连大地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数个火球划着橘黄色的弧线从天而降,落在城墙上,轰然爆炸开来。叛军的弓箭手惨叫着纷纷从城墙上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厚实的城门也在炮火声中迸裂开来,硝烟弥漫。城外,身着军装的水军手持长刀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杀————”
“护驾——”
士兵们嘶吼着,长刀毫不留情地砍向叛军。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护卫军,叛军明显慌了手脚,仓促招架。数量上压倒胜利的护卫军轻而易举就将叛军逼退了下去,整个局势瞬间颠倒了过来。
“全体听令!”萧政高举着宝剑,火光在剑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的声音浑厚响亮,带着傲慢和不可忽视的狠辣,“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一场屠杀就此拉开了帷幕。
来不及逃跑的叛军被一刀刺穿,下跪求饶的人被砍去了首级……
不断有人倒下,尸体一具具叠加起来。惨叫声此起彼伏,滚烫的鲜血已经融化了地上的积雪。
仓皇奔走的叛军向四处涌散,失心疯了一般,见到的侍卫军就刀剑相向。侍卫护着我退到路边,也依旧不能躲避过扑面而来的叛军。
草儿一手抓着我,一手挥剑,忙不过来,转眼身上就受了伤。
情急之下,我猛地挣脱她的手,从一具尸体手里捡起一把刀,扬手砍倒一名冲过来的叛军。
鲜血溅到脸上,一片腥热。我头皮发麻,觉得恶心。
“陆姑娘,你先走!”侍卫抵挡着叛军,冲我大喊,大有要英勇就义之态。
我无奈得很。我也想逃跑啊。可是现在到处不是叛军就是士兵,两方杀成一片,刀光剑影密如织网,我是举步维艰啊。
我们艰难地边杀边退,眼看就要被逼进死胡同中。突然城外一个火球越过了城墙,坠入城中,恰恰就在我们不远爆炸开好了。
爆炸的热浪将众人都掀倒在地。
侍卫护着我,我没有受伤,可是震荡依旧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我在周围满地的惨叫呻吟中渐渐恢复知觉。救了我的侍卫已经昏迷了过去,草儿不知所踪。我推开身上的人,吃力地爬起来。
右手臂被重重抓住,然后整个人被粗暴地扯了起来。
“是这个女的!”一个叛军模样的人抓着我,对他的同伙喊,“是皇帝带在身边的那个女人。抓着她去给皇帝老儿看看!”
我左手在地上抓着一把刀,转身刺了过去。不想那人竟有防范,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男人的力气非常大,我听到自己腕关节喀喇作响,剧痛传来,刀落在了地上。男人随即高高扬起了手。
“臭□,敢杀老子——”
我躲避不了,只有闭上眼。
可这个耳光没有落在我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烈的叫声。
我惊愕地睁开眼,在飞溅的鲜血中,看到抓着我的那只胳膊被一刀砍断。男人抱着断臂,惨叫着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一个黑影掠过来,抱着我退开,躲避过了溅射过来的血。
黑暗中,一身夜行服的男子拉下了面巾。
“二师兄!”我低呼,胸口仿佛被撞了一下,鼻子发酸。
夏庭秋俊逸的面容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格外严肃冷峻。
我脚下一个踉跄,猛地扑过去将他抱住。
太好了,他回来了。别出海了,别剿匪了,别去打仗了。他安全地站在这里就好。
我忍不住呜呜地掉眼泪,继而嚎啕大哭。
“师兄——”
夏庭秋紧绷着脸松了下来,无奈地拍着我的背,“我说,你多大了,怎么见我就哭个没完啊?我没事,别哭了。好啦别哭了,多丢人啊!”
我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早察觉不对。本来以为萧政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哪里想到……还好赶得及时。”夏庭秋回头望了我一眼,慰籍而笑,“我调拨了一千水师回来救援。不过我却是悄悄回来的。”
他带着我冲出去,出手利落地砍倒几个散落的叛军,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蹄翻了几个人,冲了过来。
夏庭秋翻身上马,朝我伸出了手,“快来!我带你走!”
“去哪?”
“送你去封家。”夏庭秋说。
“封峥?为什么?”我困惑,“我们走不行吗?你不是回来带我走的吗?”
夏庭秋伸出来的手颤抖了一下,“不,我不能带你走。”
“你说什么啊?”我拉住他的手,“我想回去了。师兄,带我回海岛吧。你不是为了这个才赶回来的吗?”
“还不是时候。”他握紧我的手,将我拉上马,“我还要出战,太危险了,不能把你带在身边。海岛……离家内部有点事,很复杂,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那里。”
“可是……”
“在封家,封峥会护你周全。”夏庭秋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有点飘渺。
我坐在他怀里,忿忿道:“他都快咽气了,能护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人保护。”
夏庭秋笑笑,催着马离开战场,向着封家奔去。
“师兄!”我不满地大叫,可惜声音在厮杀声和炮火声中显得十分飘摇,“你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他?你说老实话,你这次去海战,到底有多凶险?”
“别想太多了。”夏庭秋搂紧我,“就在他那里乖乖等我。”
到了封家,我跳下马去拍门,转头却看夏庭秋还坐在马上,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我看着他镇定得出奇的身影,心里越发不安,追问:“你是不是越到了什么难事?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叫你别想太多了。”夏庭秋轻松一笑,“此刻真的不方便将你带走。”
“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内心忐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这时封家大门打开,老伯见是我,立刻转身嚷嚷:“公子,公子!是陆姑娘来了!”
不等我阻止,穿着单衣的封峥就已经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
“阿雨,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乱的……这位是……夏公子?”他的话在看到马背上的夏庭秋时戛然而止。
“封公子。”夏庭秋拱手,“我有要事要离开一阵,小雨就托付给你了。”
封峥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伤病缠身,怕还要她照顾我呢。”
我拉着缰绳不让夏庭秋走,“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同我说?”
“别想那么多了。”夏庭秋低着头,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似水,“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听话,知道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夏庭秋已毅然别过脸去,抽刀刺马臀。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城门的方向奔驰而去。
“师兄——”我喊,“我会回去找你的!”
夏庭秋置若罔闻,身影转眼就消失在路口。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我心里隐隐作痛,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一样。
为什么这么惶恐?
为什么这么难过?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又究竟有什么话没有和我说?
总叫我听话,要我乖,却从来不和我分担你的困苦。
我已经不再想做那个被你背在身上,不下地走路的孩子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流了一脸。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封峥终于走了过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搂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