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认识他那么久,就数今天最没礼貌。」虽这么说,包子这是一脸止不住的笑。平时Mai爱玩归爱玩,却懂得拿捏分寸,大伙还不曾看过他如此严肃地使用命令语气。
「遗会气谁乙人咧。」伟伯也是一脸窃笑。
团中除了古斯,就属Mai讲话最「干净」,不若其他人一动肝火就爆粗话,他们今日也是头一回听见他们主唱飘台语粗话。
古斯维持他一贯的浅笑,「没事的。」难得的,他发表了意见,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可说是生平头一回的外宿,和一堆初识不到几小时的人类待在同一栋建筑物内,这对席儿而言不算轻松简单,但她还是努力去调适自己的身心状况。
首先遇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在新环境中无法入眠,即便楼下没传来吵闹声,但她知道楼下有一堆自己还无法信任的人类,过去养成的高度警戒心,造成她神经时时刻刻都处在紧绷状态。
只有Mai每隔一段时间就上来探视她的几分钟,才能让她放松一会儿。
她这也才了解,男友在工作时的作息有多混乱。
他出现的次数算是频繁,但都待下久,少则几分钟,多则一两个小时,而他一天的睡眠时间则被这些大大小小的间断睡眠给平摊。由于几乎是他睡她就跟着睡,他醒自己也就无法入眠,因此离家才短短几天,她的黑眼圈即有追上他的趋势。
或许是疲倦感的累积,导致感官反应钝化许多,对于环境及他人的警戒也随着消减下少,第五天上午,席儿顶着男友醒来后也跟着半醒,并且试图工作了两个小时后宣告放弃的昏沉脑袋,步下楼寻找可能让自己脑子清醒的东西。
未出房门前,已隐约听见熟悉的歌声,随着越靠近楼梯,声音益发清晰,只有清唱,没有其他乐器,来到一楼,她看到客厅的家具被清空,在空荡的客厅中央,熟悉的那道身影正对着架在前方的麦克风清唱。他眼睛扫过她,表情是不经意的,如同在街上膘过一堆不认识的路人一般,没半点变化,嘴上则继续发声。
这是席儿头一回见到他正式录音的现况。
专注,投入,极具魅力的吸引,周遭空气全被染上他的色调,听者无一不被吸入诃曲与歌声一同创造出的世界。画面很空旷,只有他,却又感觉不只有他。
她不禁愣在阶梯上,聆听他唱完整首歌。
曲毕,余音依旧萦绕不去,现场极度安静,Mai在尾句双眼阖闭,直至数秒情绪抽离后才再度睁开眼,现场的杂音,也从此刻回归重现。
「斑比。」他朝女友露出灿烂的笑,彷彿上一秒的沉重、黑暗全是旁观者的错觉。
席儿像着了魔似的朝他伸出的手掌靠近,「这是在录音?」震撼还未退去,她不解的问。「我以为录音是在录音室内。」
「对,正常来讲应该是。」他拉过她,将她圈在自己双臂内。「不过每一首歌想表达的感觉不同,只在录音室收,有些回音收不到,空间感就拉不出来。」他在她耳旁磨蹭,一边解释。
「我第一次看到你正式录音的样子。」她的心脏还在那余韵中卜通卜通狂跳着。
「很帅对吧。」他自负地低笑,话语是肯定句而非问句。他伸出手,爱怜地抚过她眼下的阴影。「呢,你是想跟我比赛吗?」
「说不定我待在楼下听你唱歌会比较好。」席儿温顺地任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移。「楼上不吵,但我还是睡不着。」
「早知道就把你绑在我身边跑。」他叹气,嘴边扬起一抹微笑。这是席儿连日来首度主动踏出房外,对她而言绝对是个好开始。
「Mai,不行!」
角落的器材边,团员与助手、技师们围成一圈,确认了收音的成效,结果又是一个大叉。
「喔!」他不感意外地回应。
「不行?」席儿皱眉。
「感觉不对,这首歌我们要收大回音。」他解释。「录三天了,前天跟教会借了教堂,录起来声音虽然很清澈,也许是心理因素,不过感觉不是我们要的空虚、死寂,让人感觉到发寒的那种。」
「你这首歌……」回想刚才听见的歌词内容,席儿沉吟道:「内容是……吸血鬼?」
「不,这首歌叫『嗜血动物』。」他笑,「不单是吸血鬼的形象,而是地球上的一个物种,与社会脱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想碰触温暖却又遭到禁忌束缚的无力与孤寂…」「表面看来这首歌讲的是另一种生物,其实也能用在一般人身上,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着那种黑暗地带,想得到救赎。」
「嗯。」她轻应了声,胸口莫名悸动起来。「所以,还没找到适合的?」
「对,还在试。继前天教堂失败,昨天跑去向别人借城堡别墅,但录起来声音很压,回荡的感觉像空屋那样单薄。」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同为文字创作者,席儿很容易理解他勾勒声音的意境。「古堡呢?」她脑中浮现了一些熟悉的场景。
「宝贝,你怎么知道我一开始就想借古堡?」他低笑,「问过了,古堡不太好借,我们相中欧洲几间,要嘛不借,要嘛价钱贵得要命,根本付不起。」
听到他苦哈哈的声音,席儿忍不住轻笑,「我还以为你们会为了追求完美,不管多少钱都愿意付。」
「如果能越接近完美当然是越好,不过预算不是没上限的。」要是没白花花的钞票做后盾,「Shine」整团早喝西北风去了,哪还能在这胡摧瞎搞。「钱付出去,录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都还是未知数,哪个阿呆钱太多会这么搞?」
更别说租借这种场地的风险高到吓死人,处处是古董,要是录音过星器材撞坏了什么东西,不只是赔偿对方,光自己的器材就贵到让团员想去卖血。
「对,我们团的口号就是梦想与实际并济。」旁边有人听见他的高谈阔论,跳出来声援
「还有耐操、不怕丢脸,不过别叫我去死。」另一个搬着贵重器材回楼下的听见,在楼梯里也不忘跟着大喊团中的精神标语。
「我不想死,我还想娶老婆!」跟在那声音之后,又是另一声激动的吼叫。
「够了,你们!」Mai朝楼梯方向吼过去。「哦,对,我们团的精神标语多得不得了,还有一项是拯救世界和毛保护地球未来的主人翁。」他补充的说,「这个我先前跟你说过了,对吧?」
席儿笑了出来。
「干!叫人闭嘴自己话还那么多!」包子正好上楼,听见他的话,忍不住飘脏话,「咬我呀。」他一脸痞样。
「喔唷?」听见挑衅,包子跃跃欲试地卷起短袖的袖子。「以为有女人挡着,我不敢动你是吧。席儿,闪一边去,让我教训这小子!」
听见别人唤自己的名字,陌生的突兀令席儿愣了下,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两个大男人已经围着她转起圈圈。
「斑比,保护我!」Mai躲在席儿身后,将她当成安全岛。
被两个大男人当成安全岛般隔着玩闹追打,虽然心中有些紧张,但席儿看得出来,包子虽然一直伸手想打Mai,却也非常注意她的位置,绝不可能失手挥中她。
只是连日来的疲倦似乎在此时发酵,没一会儿,她就被转到头昏团花,差点脚步不稳的摔倒,还好她身后的男人双手一直扶在她腰上。
「欸,停啦!」察觉席儿不稳的步伐,Mai急忙喊停。「斑比,你还好吗?」
「我有点昏……」她露出苦笑。
他赶紧扶着她到已回归原位的沙发上休息。
「你太虚了啦,多补一点比较好,」包子见状不住碎念。「麦又敦在家里是都没给你饭吃是不是?」
「喂…」Mai才想抗议,包子却压根没理会他,直接转头扯开嗓子大喊,「阿平出门了没?」「啥?」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方向传出声音。
「干!买午餐啦!啥咧?」听见回话,包子吼声更激烈。「买牛奶和莲子汤回来!」
「牛奶?」
「你的奶!」
「……哦!」这下阿平不敢再发出质疑,免得真要他挤奶就害惨。
席儿愣愣地眨着一双大眼,看着前方上演的狮吼功。
「嘘……包子是我们团里年纪最大的老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反抗他。」
小声地在她耳畔叮嘱。
乖顺的点点头,席儿双眼还是如受惊的孩童般瞪得老大,不过仔细一瞧,灰眸中并非惊吓,而是更多的好奇与惊讶,彷彿她从没见过有人在眼前大吼大叫的情况。
「还有当归乌骨鸡!」包子又补充。
「是!」阿平先应了再说。
听见这奇妙对话的阿Ki,忍不住好奇的从地下室冒了出来。「中午是要拜拜?『莲子?乌骨鸡?』你拜哪一尊要摆这种供品?」包子白了他一眼「是她」他膘了眼席儿。
「又白又虚,贫血加上失眠,再不补哪天说不定就挂了。」
「喂!别诅咒我家席儿好不好!」Mai马上抗议。
「不想当鳏夫就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睨了眼沙发上的两人,包子教训起来。「看看你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就知道吃得有多不营养。微波餐盒?做音乐就能让你的肝爆不完了,你要不要直接灌巴拉松,从食道开始把整组内脏全搞烂比较快?」
如同父亲训儿子的场景,Mai不敢吭半声地摸摸自己鼻子,窝躺进席儿腿上,装死!「靠!老子还没念完,躲什么躲?」见他这样,包子火气更旺地猛飘。
伟伯和古斯也从地下室上来,和阿Ki挤在楼梯口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Ki小声地向另外两人报告,脸上露出贼笑。
着实很久没见到这画面了。
出自母性本能,席儿如母鸡般的双手护着Mai窝在自己腿上的头颅,在包子连吼了长长一串后,她双眼还是填满惊奇地朝他眨呀眨。
直到听完训话,她才后知后觉地对其他团员有了新一层的体认。
乐团中,Mai的年纪最小,他在离家之际,一定都是这些朋友身兼兄长的团员在照顾他。
不可思议地,这样简单一个念头,她对眼前的人随即充满亲切感与感激。
她想,自己会喜欢他们。
「死够了没?还不给我起来工作!」终于念到爽了,公事又重回包子的脑袋里。「刚才的拿去合看看,搞不好能用。」
「呢。」录音为重,想装死等录完音再去死的道理Mai完全了解,再舍不得,也只能强迫自己离席儿软嫩的大腿。
席儿感到疑惑地悄声发问,「刚才的……不是不行吗?」
「当主轨不行,不过再找不到适合的,也只能土法炼钢,东加一点西加一点测试,看能不能合出要的感觉。」
原来,做音乐就像做手工艺品。这是席儿听完Mai解释后的想法。
「我想……」她思考了一会儿,提出「或许我可以帮忙借到能录音的古堡。」
几个月后,「Shine」进入马拉松式的宣传行程。
一次的误打误撞,成了席儿融入新生活的转挟点,在包子的强烈要求下,她象是又多了个监护人,三餐再也不是独自在房内享用,而是与所有人一起,目的当然是为了监督她有没有乖乖地将食补料理吃完。
此后,在自己的工作许可的情况下,她开始跟着为了制作专辑的「Shine」到处跑,失眠自此不药而愈,每日几乎都是累到睡着,最后甚至进化到能在附近还有一堆工作人员的情况下,在录音室外的休息室打起吨,原先对陌生人的排斥与警戒,在每日大量与他人接触下,渐渐被磨掉了。
专辑完成后,席儿的模样也有了些许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