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吧?元哥,你玩劈腿啊?”
“不要老是把无聊当有趣。”
自以为幽默的铁金刚,立刻得到了元别浦赏来的白眼。
“开开玩笑嘛!别生气!”壮硕的铁金刚缩了缩肩,视线仍盯着元别浦桌上的液晶电脑萤幕。“元哥,这气质美女是谁?我从进门打卡到现在,就看你一直盯着她看,看得那么出神,问你喝不喝咖啡都没听见。”
元别浦看了眼时钟,这才发现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很久了。
“这是新的case,下个星期要交案的。”他用力柔了柔胀痛的太阳袕。“拜托哪个好心人给我一杯咖啡,我头有点痛。”
外型不像女生,倒像个小男孩的豆豆立刻火速泡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一放下咖啡杯,她就注意到桌上的古玉和象牙印。
“元哥,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起古玉了呀?”豆豆好奇地凑近看。
“你看得出来这是古玉?”元别浦微讶,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石雕,没想到豆豆的眼力比他好。
“当然!才刚出土的对吧?”豆豆一脸“懂古玉也没什么”的表情。
“真看不出来你会懂这种老东西耶!”铁金刚的反应比元别浦还惊讶,上上下下打量着打扮超嘻哈、两耳还各穿了八个洞的豆豆。
“用不着什么都让你看出来吧?”豆豆不爽地斜睨他一眼。
“豆豆,你是真人不露相。”元别浦挑眉笑说。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啦!”豆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爷爷是玩玉高手,他这辈子的收藏品多到可以开古董店了,我从小跟着爷爷长大,耳濡目染下,当然多少也看得懂一点了。”
“那太好了!你快来帮忙鉴定一下这块古玉,我觉得这玉的形状很像戒指,你看是戒指吗?”元别浦本来还想上网搜寻相关资料的,现在身边就有人可以解答,刚好省事。
铁金刚探头看一眼后,突然兴奋地大叫。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很多清装剧里都有出现过,里面的王爷、贝勒都有把这种东西戴在手上!”
“清朝的?”元别浦皱起眉头,怀疑地瞥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不像?这个玉戒的年代应该更久一点才对吧?”
“元哥说得对!”豆豆只拿起来看一眼,就很肯定地回答。“这不是扳指,这叫玉韘。”
“玉韘?那是什么东西?”铁金刚一脸无知的困惑表情。
“玉韘就是扳指的前身。”豆豆拿起古玉向他们解释。“你们看,扳指的两端切割工整,玉韘则是一端工整,另一端呈圆弧形,所以这是玉韘才对。”
“简单地说,就是古代人的戒指喽?”铁金刚又插口。
“不是,这不是戒指。”豆豆把古玉套进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做出一个弯弓射箭的手势。“这是用来钩拉弓弦的。看,后面有道小凹槽可以证明。”她指着玉面继续说道:“你们仔细看,这上面刻的神兽像龙又像虎,这就是螭虎。玉韘大概从汉朝以后就渐渐没有了,所以从这个玉韘和螭虎的雕工看起来,这应该是汉代以前武将身上的佩戴物。”
铁金刚听得目瞪口呆的,他是那种从小就在电玩科技、动漫环境下长大的小孩,豆豆所说的什么玉韘,螭虎这些名词,在他听起来都像火星语言一样难懂。
“豆豆,你好强喔!”他忍不住拍掌叫好。
豆豆满脸得意的笑,一副“用不着太敬佩我”的表情。
“豆豆,你说这是汉代的?”元别浦怔怔地盯着玉韘看。
“我的判断应该是这样没错。”豆豆看他神色古怪,紧张地问:”元哥,你是从哪里买来的?。表情这么沉重,是不是被骗了呀?”
“不是我买的。”元别浦的思绪全绕在“汉代”这两个字上打转。
“噢,我知道了,不是你买的那就一定是辛小姐买的了!”豆豆点点头,状似恍然大悟的模样。“辛小姐常跑大陆,要弄到这些古玉很容易。这件玉韘的质地还不错,盘玩个几年会更有价值的。”
“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像块石头,真看不出它的价值在哪里?”铁金刚摇摇头说。“这东西要是掉在路上,我一定一脚踢开,连捡都不会捡起来看一眼的。”
“你要是在我爷爷身边待个十年的话,就能看出来了。”豆豆耸了耸肩。“鉴定古玉可没那么简单,也不是人人都识货的。”
“对,豆豆小姐最识货了!可是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一样窝在这个小工作室里头,有什么大出息吗?”铁金刚嘲笑地说。
“抱歉,我这个‘小工作室’没有多大出息,两位若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随时可以另谋高就!”元别浦淡淡低哼。
“元哥,我是和豆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太认真啊!”铁金刚连忙谄媚地笑。
“你去完成手边的case,明天要交案了,别在这里打屁浪费时间。豆豆先留下来,我还有事情要问。”元别浦深思地看着豆豆。
豆豆立刻跩兮兮地扬起下巴,无声大笑。
铁金刚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不爽地皱着眉大步离开。
“豆豆,我问你,你说的盘玩,意思是不是要放在手里常常柔搓?”元别浦常看辛敏儿随身带着一件玉佩把玩,她曾经对他说,要这样盘摩一块玉,才能让玉质润泽漂亮。
“对,没错。”她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然后把玉韘套在手指上,一边转动,一边用指甲轻刮着玉韘表面。”元哥,这件玉韘入土太久了,土锈积得很厚,要让它脱胎得费一番功夫。首先要把这些土锈除掉,然后再贴身盘玩,用活人的体温和气息来养它,这样古玉才会醒过来、活过来。”
“土锈要怎么除掉?”他急着想知道,因为豆豆那一句“醒过来、活过来”让他的心一阵晃荡,如遭魅惑。
“照我爷爷的方法,要让古玉通透的话,得先用50~80度的热水烫过,让它出灰、吐土。这块玉很老,水温我看就不必太高了。烫过之后,再用一块旧布把玉包着,慢慢磨掉第一层绣,然后再拿一块新布用力搓,把玉质和原始的色泽搓出来。用简单的方式来说,玉是有毛细孔的,它也需要呼吸,所以把覆盖在上面的杂质去除掉以后,玉内的灵泉才会涌出来。”豆豆怞出一张面纸,认真地示范给他看。
“土锈除掉以后呢?”他专心受教。
“除掉以后就是贴身配戴了。用人体之气和玉相互交融,如果盘玩得愈久,润泽程度愈来愈明显,就表示这块玉有灵性;如果发现再怎么盘玩都像块石头,那就是死玉一颗,大可以丢了也不用心疼的。”
“不,我相信这块古玉没有死。”元别浦缓缓摇头,他甚至相信自己能使它活过来。
“元哥的直觉应该没错,我看这玉沁色沁得很深,是块上品古玉。”豆豆把玉韘脱下来还给他。
元别浦从她手里接过来,很自然地套在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上,手势熟练得好像曾经这么做过于百次。
“元哥好像很喜欢这个玉韘?”豆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元别浦微怔,他的反应看起来很喜欢吗?不知为何,对这个玉韘确实有着微妙的情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豆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由衷地说。
“别太客气了,我也只是刚好懂玉而已。”
元别浦淡淡一笑,端起咖啡若有所思地啜饮。
“元哥,那我回去做事了。”豆豆推开椅子起身。“如果还有什么和古玉有关的疑难杂症,都可以问我喔!”
“谢谢。”他笑着点头。
豆豆离开后,他开始处理“静闽郡主”的3D人像,还特地找了汉代女子的发型和装束来搭配。
当“静闽郡主”的形象愈来愈立体、愈来愈清晰后,他却觉得自己愈来愈迷失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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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浦,铁金刚说你两天没去工作室了,为什么?你病了吗?”
“没有,我没生病,只是在家休息。”接到辛敏儿的电话时,元别浦正在找有关玉韘的资料,查到《说文》上有一段解释:韘,射决也,所以钩弦,以象骨韦系,着右巨指,或从弓作韘。
“待在家里整整两天,就只是休息而已?别浦,你真的没有生病吗?”辛敏儿的语气仍是十分担心。
“我没有生病,真的。”他并不准备告诉她,自己整整两天来废寝忘食,唯一做的就只有盘摩玉韘这件事。他照着豆豆所说的方法盘摩玉韘,经过两天的盘摩后,已经渐渐看到有如蜜蜡般的色泽了。
“也好,你天天熬夜工作,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那……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呢?”
“不要了,我不太想出门。”他没有胃口,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除了盘摩玉韘之外的不重要事情上。
“我们出去吃饭嘛,最近台北有一家新开的餐厅好像很不错耶!而且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吃饭了。”
“敏儿,过几天吧,等我把你的专题报告完成以后再说。”他把玉韘迎向灯光,蜜蜡般的色泽在灯光下愈加明显,看起来是如此深邃辽阔,仿佛要把他的魂魄吸进去一般,充满着不可解、不能说的谜和痛。
“……喂喂?别浦?怎么心不在焉的?在发什么呆啊?”辛敏儿在电话那头心急地喊着。
元别浦回过神来。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既然你不想出门,那干脆我买晚餐过去给你吃。”辛敏儿叹口气,重复了一遍。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他急忙说。
“你吃什么?”
“便利商店的牛肉面。”发明微波食品的人给了他这种懒人最大的方便。
“不要老是吃微波食品,我买好吃的东西给你吃。快说,你想吃什么?”辛敏儿不肯放弃两人难得可以见一面的机会。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真的,敏儿,你不用麻烦了。”他现在正专注在这件玉韘上,最不希望的就是被打扰了。以前他很愿意享受这种贴心的照顾,但今晚不行,他的心情有些迷乱,无法分心在她身上。
“我觉得你怪怪的,你真的没事吗?”辛敏儿关心地问。
“没有,可能是太累了。敏儿,我先去睡觉,明天就会进工作室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话筒那端沉寂了一会儿。
“好吧,那我不吵你了,你去睡吧。”辛敏儿挂断了电话。
元别浦柔着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感觉到敏儿的失落,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只想要安静,而且他更加不能告诉她,“静闽郡主”的影子已悄悄潜入他的心底……
敏儿怞出了一个丝头,只待他去剥开这个茧了,除非他把谜团弄清楚明白,否则绝不会停手的。
他起身,从怞屉里找出一条皮绳,把玉韘套起来,然后戴在自己的颈上,玉铄刚好坠在他的心口处,被他的体温温热着。
闭目斜躺在沙发上,他陷入欲眠的情绪中,昏昏沉沉、恍恍惚惚、载浮载沈,仿佛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温馨地弥漫着,包裹、缠绕着他,香气缓缓渗进他的每一个毛细孔里……
远方隐约传来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被发现。快,我们去躲起来!”
元别浦只觉得人一直在远去,像是去找寻那个声音、那个少女。
“宁越,你饿吗?我带了蒸饼,分给你吃。”
当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时,看见了一张皎洁甜美的脸蛋,正盈盈地对他笑着。他的心剧跳,如鹿撞、如擂鼓。
她是“静闽郡主”!
“母后不许我见你,我却不理会,就是非见你不可!”少女肌肤胜雪,菱唇微微嘟翘着,憨态可掏。
“你不能不听你母后的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对她说着。
“我若听母后的话,你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我了!”她皱了皱俏鼻。“难道你想永远见不到我吗?”
“不!”他伸出手,用尽全力将纤细的身子拥追怀里。
“你爹娘三番两次要你娶妻,你自己还不是不肯听爹娘的话。”她埋在他胸前娇嗔地说。
“三年前你命我不许娶妻,定要等你长大的,你忘了吗?”他捧住她的脸蛋,深深注视着。
“你听我的,却不听你爹娘的?”她故意逗他。想到他几次为了她拒绝婚配,她就有种甜甜的、微妙窝心的情绪。
“我……不是的……”他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个不孝子,但却拙于言辞。
她笑了,他无措的模样总走会惹来她的笑声。
“我知道你不是。”她从他怀里把手怞出来,想摸摸他的脸,却看到原本抱在怀里的蒸饼已经被压扁了。
“哎呀,蒸饼被你压扁了啦!”她又好气、又好笑。
“扁了还是一样可以吃。”他低下头。从她手中咬下一口蒸鉼。
少女快乐地笑起来,笑容甜得似蜜。
他是不擅应对的武将,只要看着她欢悦的笑容,他就感到无限温馨。
“六如,这个给你。”他轻唤她的名,然后把自己右手拇指的玉韘取下来,轻轻套进她右手的拇指上。
“好大。”少女纤细的手指根本套不住,便拿在手中把玩着。
“我没有好东西可以送你,只有这个。”
“我不拿,你自己留着。”她把玉韘还给他。“我若是拿走了,你射箭时会手疼的,不好。”
“过几日就要出兵了,也许我不能活着回来……”
“不许胡说!”她看着他的眼睛,眸心闪过一丝忧虑。
他淡然地笑,依然把玉韘套进她的手指。
“太大了,就用条五色绳圈起来,佩戴在身边,让我感觉自己和你在一起。”
少女仰着脸看他,泪水滑过脸颊,在雪白的肌肤上划过两道透明的光泽。
“宁越,如果这场仗打赢了,你是不是就有机会成为大将军了?”她咬着唇,哽咽落泪。
“是。等我成为大将军,就能向王爷提亲了。”唯有这样,才能让平民出身的他可以与郡主身分的她匹配。
“无论如何,你的性命最重要,是不是大将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她忽然有些心慌,害怕他为了一个人将军而拚去性命。
“六如,若我能侥幸不死——”
“别再说死这个字了,我听了好害怕!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纤细瘦弱的双臂用力抱紧他,呜咽的嗓音里都是不舍和牵挂。
剧烈的痛楚从他的心脏漫向全身百骸。
在这场冗长的梦境中,他分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足睡着,分不清楚自己是元别浦还走宁越……
清晨乍醒,元别浦把冷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怔怔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间,镜里闪过一个人影,黑发披散、冷肃狂傲的脸孔是那么酷似自己。
他骇然,重重地喘息。
淡黄色的玉韘就在他的胸前轻晃着,若有似无地轻敲他的心口。
他明白了。
他是元别浦,但他也曾经是宁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