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妳说!邱心瑜到底在想什么?妳们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9)

    当人必须向现实低头的时候,所有任性耍帅自以为霹雳赞的念头,想法及动作,都比不上肚子一声咕噜。

    是啊,我的皮夹瘦了很多,我的银行存款剩下四位数。

    我还有电费、瓦斯费、水费、还有生活费;机车也得三天两头就喝掉一缸汽油,中华电信每个月准时寄来的电话费及ADSL的费用,不出一个月,我大概就得喝八里的海风止饥了。

    翻开报纸,所有我能做的工作通通都打勾,一间一间打电话去问,一间一间寄上履历表,一间一间去面试,我这才发现念物理毕业实在没什么用,国立大学的毕业证书也没有比别人重多少。

    「李先生,你能不能留下你的连络电话,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每一家公司在面试之后,总会丢下这么一段话给我。

    「我只有市内电话,但我不常在家。」

    「你没有手机吗?」

    「我的手机……在淡水河里面……现在应该在台湾海峡了……」

    「啊?什么?手机跟台湾海峡有什么关系?」

    每面试一次,我就得解释一次,等到他们都了解了手机与台湾海峡的关系之后,通常都会丢下一句话给我。

    「你可以留下你朋友的手机号码,但我还是觉得,去办一支新手机比较快,这样要连络你比较方便,反正现在手机便宜的要命,买手机就像买炸鸡一样容易。」

    是啊是啊,手机便宜的要命,买支新手机真的会要我命。

    但是每当我回到家,打开录音机,听见某家公司打电话来留言,说他们一直没有连络到我,已经把工作让给别人了,这样的事情一再的发生之后,我发现,就买支新手机,多吃它一个月的泡面,也好过工作一直没能找到,吃泡面吃到死掉的好。

    隔天,我起了个大早,看着窗外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有好天气的陪伴之下,我有预感,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来到台北市区,我走进一家通讯行,店里的小姐奇迹似的漂亮,果然是个好的开始。

    她的声音很好听,讲话的语调很温柔,长发细眉大眼睛,身高身材都属于模特儿类型,向这样的小姐买东西,就算贵了些,买起手机的也会很高兴。

    接过我的新手机及发票,她很有礼貌递上她的名片,还补上一句。

    「先生,如果手机有问题,欢迎你打电话找我。」

    我接过她的名片,看了看她的名字,回头正想称赞她的名字非常秀气之时,我看见一个小男生从柜台旁边走出来,对着她说。

    「妈妈,我刚刚在楼梯上差点儿跌了个狗吃屎……」

    我还是找工作要紧。

    阳光依然普照大地,并没有因为那个模特儿已经是有孩子的妈而消失,万里依旧无云,今天还是会有好事发生。

    我照着报纸上的地址,来到了一家广告设计公司。

    虽然我是念物理的,但对信息方面我还是略有涉猎,绘图软件也都称得上驾轻就熟,来应征这家公司的绘图人员准没错。

    这家公司规模挺大,一两百坪的办公室里,好多人忙里忙出,我坐在总机台旁边,长得很清秀的总机小姐叫我等一等。

    「这里还会有小男生跑出来说他差点跌个狗吃屎吗?」我在心里面这么问着。

    大概十分钟后,长得很清秀的总机小姐走到我面前,对我说:

    「先生,麻烦你带着你的履历表跟我来。」

    她把我带到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上面的门牌写着「创意部经理室」。

    「麻烦你敲门后再进去,我们经理在里面等你。」

    长得很清秀的总机小姐说完,对我笑一笑之后随即离开。

    我在门外很紧张,到这么大的公司应征还是头一遭,我整理了一下衣着,松了松脸部的表情,深呼吸了几下,在门上轻轻两点。

    「Comein,please.」

    英文?!

    妈呀……竟然说英文?!该不会等等面试过程都必须用英文交谈吧?

    我开了门进去,再把门关上,心里在思考着第一句要用Chinese还是English开头的时候,我发现我来错了地方,我应征错了工作。

    不!应该说,面试的对象错了。

    这个「创意部经理」不是别人,就是邱心瑜的男朋友,汪学伟。

    「噢!是你啊。」汪学伟把头从许多文件中抬起来,他的表情也是讶异的。

    「呃……嗯……」我不知做何反应,只得咙噜几声。

    「既然是应征面试,我们就用应征面试的方式来谈吧。」

    「喔,好。」

    「你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吗?」

    「我知道,计算机绘图设计。」

    「这方面你有涉猎吗?」

    「没有,大学念的是理工,不过修过几门类似的课,加上对这方面有兴趣,自己也在私底下学了不少,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汪学伟听完,笑了一笑。

    「李先生,我想,广告这行业是试不得的。」

    「我相信我是可以胜任的。」

    「我们在报纸上写的很清楚,我们需要相关科系毕业的人才,是吗?」

    「是的。」

    「你不是相关科系毕业,如果我给了你这份工作机会,我会对不起之前来应征的人,不是吗?」

    汪学伟的口气听起来不算是刁难,但言义上已经明显的知道,他是不会给我这份工作的。

    「嗯,好,谢谢你,我知道了。」我站起身来,准备要离开,他叫住了我。

    「等等。」

    「什么事?」

    「刚刚是应征方式的对谈,现在我们以朋友身份来谈谈。」

    朋友?我可不觉得我跟你是朋友。

    「心瑜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你可以认同吗?」

    「嗯,不反对。」我能说不认同吗?

    「我是心瑜的男朋友,相信同样站在男人的立场,你应该也不会答应自己的女朋友跟别的男孩子住在一起吧?」

    「然后呢?」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我希望你可以搬离那里,如果你找不到房子,我可以帮你。」

    「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也说过,我已经付了房租了。」

    「我可以把房租赔给你,再帮你找另一个住处,甚至帮你租都没问题。」

    「你很不相信心瑜。」

    他听到这句话,有些愣然。

    「这跟相不相信心瑜无关,当然也跟你无关,我只是站在身为心瑜男朋友的立场,我不希望她被人说闲话。」

    我没有应他,只是四处望。

    「刚刚那些话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我希望你考虑考虑。」

    在总机台等电梯的时候,长得很清秀的总机小姐还是对我笑了一笑,但这时候我没什么笑的心情。

    大概心不在焉的关系,走进电梯时,不小心绊住了脚,在她面前跌了个狗吃屎。

    「你还好吧?先生。」

    长得很清秀的总机小姐在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问了一问,我连答的心情都没有。

    我走出那一栋办公大楼,我把手上的报纸往垃圾桶用力一扔,我不知道在不爽什么的慢慢走向我的机车,我心里面很X.(X是脏话)

    阳光为什么没有消失?为何万里依然无云?为什么今天没好事发生?还有最重要的……

    消失的竟然是我的机车!?

    我铐!我……铐……!我……我……我铐!铐!铐!铐!铐!-

    待续-

    *不要跟我说话,我心里面很X.(X是脏话)*

    (10)

    「雨声,来载我,顺便借我800块。」

    我枯坐在西雅图咖啡厅的吸烟区里,抽着偶尔烦闷才会买的淡烟,心中满是无力与无奈的打电话给雨声。

    「干嘛要800块?」

    「我刚刚去面试,把车子停在楼下,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里不能停机车。」

    「被吊了?」

    「妈的,霹雳衰,而且衰的还不只是这个而已,你知道我刚刚去应征,帮我面试的人是谁吗?」

    「谁?」

    「汪学伟,帮我面试的,竟然是汪学伟耶!」

    「哇铐……世界真小……」

    「是啊,还真美好咧……」

    我唏嘘不已的,喝了一口不怎么好喝又霹雳贵的咖啡。

    「他跟你讲了什么啊?」

    「老话总是那几句,他说他可以帮我另外找一间房子,甚至可以赔我房租,反正他就是不让我跟秋刀鱼住就对了啦。」

    「秋刀鱼?」

    「就是邱心瑜啦!」

    「喔,这外号真有创意。」

    「我还以为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咧……」

    「你要不要去拜拜啊?」

    这时我的眼角瞥见一位长发女孩,端了一杯咖啡坐在我的旁边。

    但是说「旁边」也不尽然,因为这样的「旁边」非常特别。

    我与她之间,就隔着一片玻璃围幕。我坐在吸烟区,而她坐在外面。

    「拜你个头啦拜,没倒霉到要拜的地步吧!」

    「当然要拜啊!你没听过「预拜胜于治衰」吗?有感冒前兆就要提早用斯斯了,就像你现在,有倒霉前兆就要提早拜观音了。」

    我几乎没有听见雨声在啰嗦什么,因为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女孩。

    藤井树有一本书叫做《猫空爱情故事》,他里面提到的台湾大哥大女孩,被他用「天使」两字来形容。

    当初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我其实是非常怀疑这种论调的,因为天使这个名词即使真的存在也太遥不可及,除了小说戏剧电影之外,真的很难在生命中遇见一个属于自己的天使。

    但是……我「旁边」的这个女孩,我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她,只好借用藤井树的话,叫她「宛若天使的西雅图女孩」。

    但是这个称谓太长了,所以我给她一个简称,叫做「西雅图天使」。

    西雅图天使放下她的咖啡之后,很认真的写着东西,看她这样振笔疾书,我不禁好奇她到底在写什么?

    一番左瞧右看,从一个小小的隙缝中,我看见了这位女孩所写的东西。

    「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

    就笨女人三个字,西雅图天使写了好长一排。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雨声从电话那头大喊了一声,我似乎这才回过神来。

    「有啦!我知道了啦!改天去拜啦,不讲了,我挂电话了,Bye啦。」

    「你还没跟我讲你在哪里,我怎么去载……」

    我没听雨声说完,就急忙挂了电话。

    因为我十分十分十分好奇着,她为什么要写笨女人三个字?

    我的视线停在她所写的纸条上,我心里猜想着:「她的心情一定霹雳烂!」

    我灵机一动,从我的背包里拿出纸笔,试图在纸上写了一些东西。

    「小姐,我知道这样很冒眛,但还是有些……」

    写到这里,我感觉怪怪的,马上揉掉,再重写一张。

    「小姐,抱歉,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

    我又停笔看了看自己第二次的「杰作」,我口中念了几次,觉得霹雳「耸」,吐了吐舌头,又揉掉。

    「小姐,妳好象是我高中同学……」

    当一个人写一张类似搭讪的纸条,把高中同学都写出来的时候,表示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所以我写到这里,不加思索的马上揉掉,我发觉自己脑子突然一片混乱,我觉得此时我的情绪霹雳难控制。

    这时,西雅图天使站起身来,拿了包包,往化妆室走去,徒留一支笔以及写满「笨女人」的纸,和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我看着她走向化妆室的背影,心想,是不是直接把纸条放在她的位置上会比较好?

    这时我在纸上随意写了:「心情不好没关系,多写一点,心情就会好一点。」,然后快速的冲出吸烟区,把纸条放到她的咖啡杯底下,又迅速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突然我觉得自己可以报名「忍者训练班」。

    我紧张的坐在原处,心想着她回来之后,发现那张纸条,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我不断的思考下一张纸条要怎么写?

    该写些什么?如果她的响应出乎我的意料,我又该怎么应付?

    这时我又灵机一动,马上又撕了张纸条,在上面写了:

    「如果纸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我看着她优雅的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又看着她眼睛里稍稍透露着哀伤,突然间有点后悔我的冲动,我担心她的心情被我弄得更糟。

    过没两秒钟,她发现了纸条,看完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是奇怪的,充满着疑惑的。

    尽管我觉得有些后悔,但当下实在机不可失,我马上把第二张纸条贴到玻璃围幕上。

    她一看,表情有些惊讶,视线慢慢与我的双眼对焦,对着我浅浅的笑了一笑,我看得出来,她这个笑容其实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谢谢,我还有纸。」

    她在纸上写了这句话,照着我的方法,把纸条贴在玻璃上。

    我有些不知所措,拿着笔的手不断发抖着。

    「有个问题想问妳。」这是我的第三张纸条。

    「请说。」她的第二张。

    「一个人喝咖啡的感觉如何?」我的第四张。

    其实这个问题我想破了头,而且自己都觉得意外,平时冷静,笃信现实的我竟然想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我在想,如果雨声在旁边的话,一定早就吐满地了。

    「如你所言,我心情确实是不太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谢谢你的问候。」

    她答非所问的回了第三张纸条。

    我大概已经猜到她的意思,我知道她是在拒绝,而且是漂亮的拒绝。

    「那…等妳「静」完了之后,我可以跟妳说说话吗?」

    「为什么一定要?」

    「因为过了今天,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你我虽然隔着玻璃围幕,但我们用文字传递,也是另一种说话了。」

    看过这最后一张纸条,我知道自己被彻底拒绝了,我对她点了点头,笑了一笑,内心在翻腾着,突然间,我感觉到许久不见的失落。

    她拿出手机,开始不停的按着。

    我有意无意的翻看着报纸,望着四周,我想换个位置坐,但我又舍不得离开她的「旁边」

    没多久后,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站起身来,并在玻璃围幕上轻轻敲了两声,以手势向我说再见,而我也挥了挥手,向她说再见。

    我看着她漫步离去,我的感觉开始像陈年老厝的墙上漆一样,一层一层的被侵蚀剥落。

    她的身影,在出了咖啡厅之后右转,我不断的迟疑,迟疑,在一瞬间做了数百个决定,也同时决定了数百个放弃。

    「追出去!」「不,算了吧!」「追出去!」「不,算了吧!」

    「追出去!」「不,算了吧!」「追出去!」「不,算了吧!」

    当我的最后一个决定不是放弃的时候,我追了出去,我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去冲动,去相信,去希望这第一次的相遇,不会是最后一次的相遇。

    「我想听一听妳的声音,虽然文字的传递是另一种交谈,但妳的声音无法取代,无法假设、想象与仿真。」

    我慢了一步,她所搭的出租车,消失在忠孝东路的车潮里。

    「雨声……来……」

    「妈的,李元哲,叫我去载你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还挂我电话,你以为我会算吗?我会听声辨位吗?」

    雨声没听我说完,他劈头就是一顿削。

    「来载我……」

    「你在哪里啦?」

    「忠孝东路上,华视附近的西雅图咖啡厅……」

    我又挂了他的电话。因为我没心情听他啰嗦。

    台北渐渐变成橙色,忠孝东路柏油路上一片橙红。

    藤井树的天使之说,说得果然没错。

    或许,天使都是这样出现在你眼前的,你无法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但她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可以在你心中画出一道永远。

    我以为这是天使之说的完结篇,但是我没想到,才刚办好的新手机,在除了雨声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号码的情况下,传出收到讯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