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茂的本事其实不差,但与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黑道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才会使他比狂人更晚找到耿钰和钟莲。
之所以会这么快在偌大的农场里找到钟莲,狂人要算是功臣,因为这些黑道分子一到就乱抛汽油弹,光是这片乌烟瘴气,就够引导他找到钟莲了。
“钟莲?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有说不出的兴奋和放心,尤其看到她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还活得不错。
她果然和耿钰在一起,这下子他可要解释一下了,把询问的眼神投向后头的耿钰,接收到他忐忑的目光。
“你认识我?”
钟莲露出满脸不解,印象中没见过这个人。
“你……”
阿茂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讶异,一股怒气自丹田升起,勃然大怒的对耿钰吼:
“你对她做了什么?”
阿茂二话不说的冲到耿钰面前,揪起他的衣领,抡起的拳头,几乎就往他身上招呼去。
“她是抱着一份热忱来救你的,她告诉过我,你误入火窟,她想救你脱离危险的地方,结果呢?你对她做了什么?害她失忆,就是你对她最好的报答吗?”阿茂不敢置信,耿钰居然这样报答他人的善意。
耿钰冷冷的看着他,暗中搓动指尖,想把这个只会坏事的冒失鬼铲除。
“喂,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在做什么?讲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钟莲挤到中间来,把耿钰从阿茂手中扯开,间接阻止了耿钰的动作,救了阿茂一命。
“钟莲,是我,我是阿茂,你国际侦查局的搭档。”阿茂试图唤起钟莲的记忆。
“我确定没见过你。”
钟莲皱着眉心说。
“我确定我是你的同事,因为我熟知你的事。”阿茂情急的喊。
“你知道我的事?”
钟莲的双眼发亮,“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失忆的?我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该死的,你对她下毒!?”阿茂又张牙舞爪的跳到耿钰面前。
“劝你少说两句,否则我不确定有人找得到你的尸首。”耿钰趁机对阿茂咬牙警告。
“我如果怕死,就不会追来这里。”阿茂也咬牙回答。
“喂,你到底在做什么?是我在问你话,不是他。”钟莲再次拉开阿茂。她讨厌有人乱扯耿钰的衣领,也讨厌他将事情都赖到耿钰身上。
“好,我认真告诉你。”阿茂指着耿钰,“你身上如果有毒,就是他下的,目的恐怕是让你失忆。”
“你乱说,哪有毒可以使人失忆?”钟莲不信,他们一定是联钰的仇家,才会栽赃给他。
“我没有乱说!这世上唯一能下毒使人失去记忆的,只有他。”阿茂指证历历。
耿钰的眼神变深、变冷,随时打算取阿茂性命。
“真的?”
钟莲的身体震了震,真的有人能下毒使人失忆?不,她不能轻信别人,“你说你认识我,证据呢?”
“我们是多年同事,我熟知你的工作内容、工作习惯、你的家人、朋友,还有兴趣……你想从哪里开始?”阿茂问。
“我想回到家。”钟莲想也不想的回答。
对耿钰坚定的信任已经逐渐动摇,她想先看看她的家人,再来思考该相信谁。
“我可以带你去。”阿茂暗中对耿钰戒备,生怕他对自己和钟莲出手。
耿钰很想出手,他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杀一个人——如果不是钟莲挡在他和阿茂之间,阿茂早就连血水也不剩了。
他该杀了他!早在他来酒吧时,就该杀了他,不该留到此时变成祸害。
“好。”钟莲决定跟阿茂走,因为直觉告诉她,唯有如此才能找到真相。
真相会是什么?如果对耿钰不利,她会不会从此不爱耿钰?
她心中不是没有犹豫,但她比谁都清楚,犹豫是胆小鬼才做的事,而她决定,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都要相信耿钰——即使阿茂说的是事实,她也相信他有非得如此不可的理由。
“钟莲!”
耿钰听到她的决定,忍不住想阻止。
她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追寻真相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事态严重的话,他还得杀了她!
不,他不能让她跟阿茂走。
“你不能跟他走。”耿钰显得很慌张,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钟莲安抚耿钰,想不到他这么在意。
“你不能去。”耿钰无比坚持。
“为什么?”
钟莲问。他的坚持太奇怪,好像自动招供罪行似的,难道他不知道她一点都不在乎他是否对她做了什么吗?
因为他怕你知道真相。阿茂在心里替耿钰回答,至于是因为爱,还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就不知道了。
耿钰无言以对。他当然可以下毒刷去所有人的记忆,让阿茂一命呜呼、让钟莲不再坚持、让自己永远安全无虞……但是,他已经决定不再对她下毒了。
他慢慢的放开搓动的指尖。
“我知道了,你怕我一去不回。”钟莲主动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才是我唯一的爱人与亲人。”她在他的脸上轻啄一下。
耿钰的脸部线条这才松缓几分,但握住她的手,仍然那么紧。
“好不好,很快就回来,跟你打勾勾。”
钟莲伸出小指。
耿钰在那小指印上一个热热的吻,“约好了。”
钟莲意外之余,笑了起来。小指热热的感觉,令她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要在家等我哦。”
钟莲在耿钰耳边留下一句,随即跟阿茂走向停车场。
耿钰望着钟莲与阿茂走远,心情复杂难辨。
她会回来吧?
答案并不肯定,这其中的变数太多,他没有把握……
※※※
钟莲之所以会跟阿茂走,除了想追查自己的身世外,他的正派气质和亲切感、信赖感,也是她相信他的原因之一。
“你父亲是历任总统的随扈、母亲是女警队的主任,原本在消防署当鉴定长的妹妹已经嫁人了。”阿茂对钟莲讲解。
“是哦?”天哪,她的家人都是这么高的官……她无端紧张起来,抓起车上的苹果就啃。
“他们这么久没见到我,不会报警吗?”她边吃边问。
“你的工作特殊,他们也很忙。”警务人员如果还需要人挂心,怎么当人民的保姆?
“是哦!”她的工作很特殊?特殊到什么程度?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该先想想眼前的问题。
她将要见到的,是她真正的家人,如果她认不出他们,会不会被怀疑?钟莲一边思考一边啃苹果,几乎把一袋苹果啃光。
“你真的很紧张。”阿茂不是担心她,是心疼他的苹果。
“怎么说?”
他有透视眼吗?
“你有一紧张就猛吃东西的习惯。吃掉的那些,记得改天买来还我。”阿茂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钟莲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制造七个苹果核了。
“噢。”看来他比她更了解她。
车子开了几个小时,入夜后才停在台北市郊一栋不起眼的洋楼前。
“这里是你家。”阿茂按了门铃。
钟家是警务世家,阿茂因工作关系,和他们成了好友。
“谁呀?”出来开门的是刚下班的钟伯母,雄赳赳、气昂昂的女警制服还没换下。
那妇人有一身刚正不阿的正派气势,虽然慑人,钟莲却不感到害怕,而且她一看就知道那是她母亲——也许是血脉相连的关系,那直觉很强烈。
“阿茂,是你啊?”钟伯母打开门,看见阿茂身旁的钟莲,笑意更深了,“你还知道回来呀?不是被国际恶贼绑架了?瞧你一去快半年,都不想家的。”
钟莲笑笑,不敢乱说什么,就怕说错话,引起怀疑和不必要的质问。
“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钟伯母吆喝着,把钟莲拉进去。
阿茂也笑着跟进去。
“杵在那儿发呆呀?你这个当女儿的不去泡茶招待客人,难道要我这个当妈的去做?顺便替我烤个面包来。”钟伯母理所当然的使唤。
“喂,哪有这样的,你女儿这么久才回来一次,你不替我洗尘,还要我泡茶给你喝?”钟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老气横秋的迸出这些话。
“喂,你那是什么态度,要吵架吗?”钟伯母也不示弱的反驳,好像这种对话对他们来说,是稀松平常。
“好啦,你们不要再拌嘴了,我去泡。”阿茂一副很习以为常的模样,熟门熟路的钻进厨房去泡茶、烤面包。
这让钟莲觉得自己安然度过一个难关——谁知她家的茶怎么泡?烤面包机又摆在哪?
“喂,下回出外的时候,至少留个字条什么的,别让你们组长再三打电话来,活像你被谁藏起来似的。”钟伯母说。
“他就是爱担心。”就在钟莲不知如何以对时,这句话在脑海里成形,她顺口把它讲出来。
“是呀,像这么爱担心的人,如果当了爸爸,恐怕会一夕白头。”钟伯母呵呵笑起来。
话题结束了,气氛开始尴尬起来,钟莲也开始紧张。
“你到底是跑到欧洲的哪个岛?养你这么大,没见你晒得这么黑过。”钟伯母纳闷的问。
知女莫若母,钟莲的皮肤不容易晒黑,更何况现在是冬天,要晒得这么黑,实在不容易。
天啊,她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老实招供是被南台湾的太阳荼毒的。钟莲的背脊开始冒冷汗。
“来了,来了,好喝的茶和好吃的面包来了。”阿茂及时把泡好的茶端出来了,解救了钟莲。
“阿茂,你看小莲是不是晒黑了?”钟伯母问。
“是啊。”阿茂边吃面包边老实回答,把钟莲吓得频使眼色。
“欧洲现在也是冬天,哪可能把她晒得这么黑?”钟伯母明察秋毫。
钟莲又惊又怕,几乎要夺门而出。
“她八成顺便跑去纽西兰玩了,那里现在正是盛夏。”阿茂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
钟莲如获大赦,差点没跪下来对阿茂膜拜。
“这么贪玩?”钟伯母责怪地看了钟莲一眼。
言下之意,钟莲顺便去玩很不应该。
“好玩嘛。”钟莲随口答应。
“我看你是累坏了,早点去休息,阿茂,我也不送你了。”钟伯母说着,赶钟莲上楼去。
居然没有跟她顶嘴?可见她真的是累坏了。钟伯母很心疼女儿。
钟莲听话的上楼去。
这是她的家,每面墙、每根柱子,她都有种强烈的熟悉感。钟莲慢慢走上二楼,自然而然的走进其中一个房间——她的房间。
那个水蓝色的房间里挂满她的相片,沙龙照、功勋照、表扬照,每一张都是她的丰功伟业,刻画她的生命轨迹,写满她的生活故事。
“这里真的是我家。”再也无可怀疑了,“但是过去的我,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呢?”
她想知道每张相片背后的故事,而不光只看到相片里的主角是她。
阿茂,阿茂一定知道她想知道的事!她慌张的奔下楼,奔到门口。
“阿茂。”幸好他还没走,她敲敲他的车窗。
“怎么了?”阿茂探出头来问。要还苹果吗?”
“你跟我说说我的过去好不好?我的房间里有好多相片。”钟莲喘着气。
“上车吧。”阿茂打开车门。
折腾了一天虽然很累,但若她能快点回到工作岗位,再累一点也是值得的。
钟莲依言上车后,车子便在附近绕行。
“你是国际侦查局的干员,主要工作是追查国际罪犯,你不但掌握敌方的重要情报,同时也有敌人所要的消息……而如果被组长知道你被下毒导致失忆,下场可能无法想像。”阿茂最在意的是这点。
世界是现实的,尤其是他们这一行。
“哇,我那么了不起?”钟莲惊讶极了,国际侦查局耶!
原来,她有那种身手不是偶然,她对危机有准确的反应力不是幸运,原来她本人比那些相片还了不起。
“别高兴得太早。”阿茂撇撇嘴角,即使失忆,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还是在,“如果无法对这几个月的行踪做完整的交代,你会遭到密集的隔离调查,那比坐牢还惨。”
“啊?那我还是继续失踪好了。”
哪有这种事嘛!
“你已经丧失那个权利。钟伯母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这消息明天就会传到国际侦查局。”
“啥米?那我从现在开始失踪。”反正她又想不起自己的过去,还不如和耿钰躲到某一座小山里,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如果你一直失踪下去,就会变成国际通缉犯,被追捕到天涯海角,因为我们必须阻止重要情报外泄。”他老实告诉她。
“我又不知道什么情报。”钟莲简直不敢相信,这种非友即敌的工作是人做的吗?
“问题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国际侦查员。”
“啥?”意思是她只能进不能退了?“你坑我,如果我不回来就没事了。”钟莲恍然大悟的嚷。
“就算你不回来,结果还是一样,你只有被通缉一途。”阿茂撇撇嘴。
“你不出现就没事!”都是他啦,她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她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早知道她就听耿钰的话。
“你得面对现实,你有亲人、工作、同事,有过去和未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生活。”阿茂提醒她现实的部分。
“耿钰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钟莲不满的抗议。
阿茂说得当然对,有亲人、同事、工作、过去和未来,才是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她现在只有耿钰,但也很正常呀!
“他当然是,但那是在你的生活上轨道之后。你不能抛下责任跟义务,任性的为所欲为。”
“爱说教。”
钟莲不甘心的瞪他一眼,无言以对。
他说得合情合理,既然走到这一步,往回看已经没有用了,她该接受这一切,继续向前走。
“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替你发出报告书,报告在欧洲的调查进度,如果想跟你的耿钰长相厮守,就快回工作岗位报到,不要被通缉。”共事这么久,阿茂当然知道钟莲的思考模式。
“我当然要跟耿钰长相厮守。”对呀,如果她被通缉,就势必得天涯海角逃亡去,到时怎么跟耿钰在一起?为了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做。
当务之急,是快让一切回到常轨,不要被起疑。
“最重要的是把你过去的记忆找回来,否则这一切都是徒然。”阿茂严肃的说。若被知道她失忆,只怕下场更糟。
“怎么对你们来说,记忆好像玩具似的,可以丢掉也可以找回来。”
令她匪夷所思又觉得诡异透顶。
“这你要去问耿钰,那是他闻名遐迩的长才。”耿钰这个名字令人望而生畏,只希望钟莲不会英年早逝。
其实阿茂心里清楚,耿钰对钟莲的爱,恐怕早已超乎常人所能理解,这也许会使他不择手段把她留在身边,也或许会无条件还她记忆……
他不敢设想后果。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你也是,狂人也是。”钟莲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有人可以把记忆当玩具。
“这件事是真是假,只有耿钰能说明。”阿茂做出中肯的结论。
“如果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记忆?”太奇怪了,他们是那么相爱呀!
“应该是因为国际侦查员与双子星之间对立的关系。”阿茂合理的推测。
“啊?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的?”钟莲很意外,但心中某些疑点,隐约能连接起来了——
关于狂人说的活体实验、耿钰是毒王,或许也关系到她的失忆……
“正邪不两立,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什么正邪不两立,耿钰又不是坏人。
“如果我真的恢复记忆,会怎样?”钟莲心中是有答案的,只是她讨厌那个答案。
“恢复原本的对立关系。”
阿茂想当然尔的回答。
讨厌,这答案不用说她也知道,难道他不会说些别的吗?
“我不要!”钟莲拒绝这种结果,“为什么我们非得是对立的关系?”
“这种事你得去问他。”
事实就是如此,不要也没用。
钟莲烦恼极了,不恢复记忆看来是不行了,但她可不可以同时和耿钰维持目前的关系?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你送我回耿钰那里吧!”
她要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阿茂把钟莲送到双子星酒吧。
“要我陪你吗?”
她一个人进去,太危险。
“不用。”钟莲摇摇头。印象中她没来过这里,但有份熟悉感。
而且里头有耿钰,他会保护她。
钟莲进入双子星酒吧,阿茂不放心的看着她的背影。她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管他的,那是耿钰的地盘,他自己会处理。
想到耿钰也许会恨他告诉钟莲事实,阿茂替自己捏把冷汗。
要命的,还是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