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安安的睫毛很长,她躺在地上时,睫毛看起来像地上的草。

    她躺在杜方客厅的地毯上,两手举起,拿着一份CD的小册子在空中读。她换一张CD,CD槽伸出来,滑过她眼前。她把新CD摆进去,把CD槽压回,从头到尾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国外的歌星都要在CD的说明书上感谢上帝?”安安问。

    杜方坐在饭厅餐桌上看报纸,没听她在讲什么。

    “我不是说什么老气的歌手,《真命天女》耶,够酷了吧?在这张专辑说明书中她们就写,‘要不是因为上帝,我们不会在这里做这第三张专辑。’呃,好矫情。还说,‘世上没有人像你一样伟大!’这不是废话吗,世上当然没有人像上帝一样伟大……”

    杜方爱理不理,安安站起来。她走到杜方收集的DVD柜子前,用手指滑过他的DVD。

    “真好笑。哪有人把《教父》放在《Playboy泳装特辑》旁边啦!”

    杜方还是没反应。

    “我在跟你讲话耶!”

    “我知道,因为美国是一个很虔诚的国家啊。”

    “我要去美国耶——”

    杜方抬起头。

    “你要去哪里?”

    “你要不要跟我们去黄石公园?”

    杜方回到报纸中,“不是说不去了吗?”

    “我妈还是想去,她说要趁我暑假,刚好可以陪她。你要不要跟我们去?”

    “我要去上海,那边的分公司现在很忙。”

    “你晚一点再去不行吗?”

    “就算我能去,你妈在,多奇怪?”

    “怎么会?”

    “下次我们一起去吧。只有你和我。”

    安安坐回地上,把音响的音量开大。她猛按遥控器,每首歌只听几秒钟。

    “那我们就不能庆祝认识四个月了!”

    “嗯?”

    “我说‘那我们就不能庆祝认识四个月了’!”

    “喔,四个月……”杜方放下报纸,“你想怎么过?我们在你走之前先过!”

    认识四个月,安安想唱KTV。约好七点,杜方临时说要开会。她只好找小路和几个同学来唱。杜方十点才到。两个同学先走了,包厢里只剩下三个人。安安一手麦克风,一手荧光棒,很努力地用郑秀文的《眉飞色舞》带热气氛。

    “嘿,小路。”杜方走进来,打了个招呼后,喝了一口茶,一首歌都没完,又走到门外去接手机。

    他回来时,安安兴高采烈地拱他唱歌。

    “他的拿手歌是《好好爱我》!”安安骄傲地跟同学宣布。她熟练地找到歌的代码、输入、插播。屏幕上的字变成红色,和其他没有插播的歌区隔。同样的动作她重复了五遍,屏幕上一排五次红色的《好好爱我》。

    “你神经病啊!”杜方说。

    “这样歌才会比较快出来啊!”

    歌出来时,杜方在门外接手机。安安兴高采烈地替他唱了一段,巴望着他能回来跟她合唱。

    “切歌!切歌!”小路叫。

    安安坐在键盘旁,不管观众怎么要求、场面怎么冷清,她就是切不下去。

    安安一早走,在机场打给杜方,他没开机。中午,杜方在饭店和客户吃饭,吃到一半起身去洗手间。

    “前面那个门出去右转。”客户告诉他。

    “我知道,这边我常来!”

    他站起来,把椅子放进去,转身走向洗手间。迎面走来一名可爱的女侍。杜方露出微笑,突然停下来。

    “小姐,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小姐转过身,“你看到那边那个盆栽吗?”

    “看到了。”

    “盆栽那边右转。”

    “喔,我以为你说那边那个盆栽就是洗手间。”

    小姐笑了,杜方赢了。安安不在,他需要用别的方法找到这种赢的感觉。

    安安走的第一晚,杜方就寂寞了。在公司待到十一点,一个人回到家,开门后直接倒在沙发上。沙发上的软垫掉在他脚背上,他连踢开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身体像一件瘫在沙发上的大衣,好久没有干洗。他转着电视频道,一分钟内就转过100台。他无意间瞄到DVD的架子,《教父》旁边,现在摆的是《神鬼战士》。至于《Playboy泳装特辑》,被放到《黑色追缉令》旁边。

    他笑一笑,拨安安的手机。她关机,应该在飞机上吧。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很累了却睡不着。他没有力气去客厅看《神鬼战士》,他唯一还有力气做的事,是拿起电话。

    “喂……”

    一小时后,来宾254号来到他家。

    安安从美国打了几次电话来,杜方都和来宾254号在一起。他看到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号码,知道可能是美国打来的,就不接。

    “你跑到哪去了?都不接电话。我现在在黄石公园里面打电话给你,我们的小木屋里没有电话,我得跑到森林里的公用电话打给你,晚上冷得要死,四周黑漆漆的,好想你喔。这边到了晚上,回到小木屋,什么都不能做,没有电视,没有电话,只能睡觉。我妈睡了,我跑出来打给你,好想听你的声音。你带着手机好不好,好想跟你讲话……”

    安安在黑森林留言的那一刻,杜方正和来宾254号和她一群朋友,坐在安和路的pub里,点了一杯“黑森林”鸡尾酒。他们五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每个人都在偷瞄邻座的客人,看有没有人在注意自己。来宾254号低头按手机,检查留言,虔诚的程度好像手上捧的是祖先牌位。

    他们散了后,杜方送大家回去,最后剩下来宾254号。他看她整晚心不在焉,想夺回她的注意力。

    “想不想去听卡雷拉斯的音乐会?”

    “我最讨厌国家音乐厅了,”来宾254号说,“闷都闷死了。”

    “我不是说去国家音乐厅。”

    “那去哪里?”

    “我带你到吴哥窟去听音乐会好不好?”

    “哈!”来宾254号爆笑出来,“我才不要去柬埔寨呢!那么落后,连像样的饭店都没有!”

    杜方换挡,什么也没说。他开了一段,很温柔地说,“我明天一早要跟美国做一个电话会议,今晚不想睡了,你来陪我好不好?”

    “不行,我明天早上要开会。”

    “没关系,我一早送你去公司。”

    “不要啦,你现在送我回去吧。”

    “你还有事是不是?”

    “你这口气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我这么多?”

    “你找我的时候那么热情,现在我需要你,你就变得这么冷淡!”

    “你搞清楚,当初是你来跟我搭讪的——”

    他紧急刹车,她被安全带拉住的身体向前冲。

    “你干什么啊?”她破口大骂,尖锐的声音和优雅的外表格格不入。

    杜方猛踩油门、再紧急刹车、猛踩油门、再紧急刹车。来宾254号的身体被前后甩动。

    “你再说说看……”杜方也大叫。

    来宾254号扯掉安全带,抓起皮包。杜方抓住她的手臂,她用力地甩开,打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