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堪的真相
礼评说好在门口等,结果却在咏辛背后等。
服装展结束,她转身就看见他,偷跑计划泡汤。她本想从后门离开,谁知他棋高一着。
“走了!”他拉起她的手,她怕被眼尖记者拍到,轻轻地挣脱,领先走在前面。
他不是帅气型男人,他的五官严肃,眉毛太浓,身高太高,不说话时会带给人威胁感,唯有额前微乱的卷发,稍稍柔和了他的脸部线条。
她见过他和旁人交谈的模样,内敛、沉稳,与对方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距离,跟和她聊天时叛若两人。
她不太懂,同样的语调、同样的五官,怎会带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是他在同她对望时,眼神加入三分温柔和五分诚恳,还是他说话的内容太诱人?她不知,她只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对他“欲罢不能”。
知道吗?对一个有妇之夫“欲罢不能”,是相当危险,于是,她不断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走出宴会厅,司机已经在马路旁等他们,这男人,跟得这么紧做啥,怕她跑掉吗?痛!手掌揉揉额头,他的胸膛是用钢筋水泥灌的哦!
她想对礼评说,她累了,要回家休息,没想到一回头,她撞进他怀间。
“你在对我投怀送抱吗?”
他似笑非笑,声音自高处往下飘,她的耳膜接收到投怀送抱这句成语时,匆忙退开。
没料到,她的鞋跟踢到石头,踉跄一下,眼看重心不稳,整个人就要往后倒,礼评忙伸手相助,这下子,她的投怀送抱变成他的佳人在怀。
脸炸出鲜红色泽,像果汁机里打碎的西瓜肉。
她的呼吸急促,心跳狂乱,体温节节上升,他的气息让她的交感神经紊乱到极点。
“放开我!”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说不放。”他不理解她的反应。
何必生气?他们是朋友啊!拉开车门,礼评把她塞入后车座,等咏辛回神时,她已经坐在豪华加长型轿车内,手端着一杯发泡矿泉水。
“你在躲我?”坐在她身边,他淡淡指控。
什么?她呛了下,咳两声,发泡水从她的食道窜出来。
“前天我去找你,可丹说你在房间,我敲门敲很久,你都不开。”这是白描,没有添油加醋,只有简单陈述。
她是在躲她,当朋友这事,仍然在她心底挣扎,至于上次的点头同意,那单纯……浆糊蒙心。
“我睡着了。”她强辩。
“你的电灯开着,听见我敲门,电灯立刻关起来,门缝下的光影告诉我,你没睡,只是不想理我。”
他看她,视线胶着,她说谎的功力太差。
白痴,她干嘛关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难怪他约在门口,却等在她身后,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躲。
“说吧,为什么躲我?”他要追根究底。
因为她的免疫系统对有妇之夫过敏,因为他的笑容很丑,眼神却太温柔,因为他很轻易便能操控别人的意志力,让她对“欲罢不能”上瘾。
这么多因为,综合结论是,他对她——很有吸引力。
“这是今天的讨论主题?”她往左边挪挪,摊手耸肩,用手势表现不耐烦。
“你不喜欢?”
礼评居高临下,年岁她发线处有一根白头发,少年白啊?她的脾气肯定不佳,拉起她的白发,他考虑要不要拔掉。
她伸手挥开他,没料到他抓得老紧,这一挥,连同自己白头发一并扯下。
痛!她厥嘴瞪他,他把白头发垂在她眼前晃,让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就像他挺身当她的朋友一样,也是为她好。
“聪明男人不会找这种话题为难女人。知不知道,找借口回答你,很累人?尤其我才刚刚加完班。”她不信都这样说了他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果然,他妥协。“好吧,饶你一次,下不为例。”
“陆礼评,你是真的没朋友,还是诓骗我?为什么非要与我当朋友?”
这点,她百思不解,如果他说他被她的美貌迷惑,她还比较容易理解,偏偏他对她的女性特质不感兴趣。
“我要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随便。”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就行。
“我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他实话实说,老实得让人寄予同情。
“什么?”
“不必再问一次,你的听力很正常。”他拉拉她的耳朵。
这男人,这么爱动手动脚,他当她是可爱动物区的草食性动物?她推开他的手,意思很明显,他需要控制自己的不由自主。
“高中同学呢?大学、研究所同学?”咏辛问。
“没联络了,再联络的,不是希望我替他们安排工作,就是想卖我直销商品。”他委屈道出。
她莞尔,没错,她也常被久久没见面的同学鼓吹加入会员,买一堆没用的商品堆在家里面.
“我想,你一定没买半样,才没人肯继续跟你联络。”咏辛猜。
“对,我也不肯帮老同学安排工作,有本事的话,他们要在公司招聘人员时,想办法进来。”他的公司只用有能力的员工,不用后台硬的人员。
不过五分钟,他又想碰她的脸颊了,那股冲动很像小时候看见壁虎,忍不住想去踩断它的尾巴,看断掉的尾巴在地上乱蹦乱跳一样。
“你这样子不行,他们会在背后批评你是不懂人情事故的家伙。”她说。
“相信我,他们说的话更恶毒。”
“比方?”
她是怪物,一听到恶毒的话马上精神大振,忘记自己“刚加完班,很累,想回家休息。”
“他们说我是衔着金汤匙的二世祖,不必努力,就有现成职位等我,说我赢的不是能力,而是落土八字命,但风水轮流转,像我这种不懂变通的人物,早晚会被淘汰,而我接手的公司将晚景凄凉。”那些同学言之凿凿,好像各个都是精通易经面相的算命师。
“你被淘汰了吗?”她反问。
“并没有。”
“公司因为你的接手,变得晚景凄凉了吗?”
“也没有。”
“是了,下次再有人这样批评你,你就大方告诉他们,金汤匙不是人人都衔得起,没本事的人就是被烫得唇穿舌烂,也咬不住一把银汤匙。”
她的说法引发他的笑声,咯咯咯,有点像木须龙,但是奸诡狡诈的样子不见了,多出两分真诚。
她看呆了,傻傻地盯着他眼角细纹。
糟透了,她的审美标准逐渐下降,否则怎会对着他的丑陋笑脸发呆?
车子在预订的法国餐厅前停下。
瞧,他就是有本事把她的注意力引开,让她忘记坚持回家这件事。
“这家的烤肋排好吃极了,鱼子酱也不坏,最棒的是田螺,沾了罗勒酱的田螺,比法国当地做的味道更棒。”
“我只对香蒜面包感兴趣。”她撇撇嘴,不甘心自己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这种话千万别让主厨听到。”说着,他推门进去。
一反平常,宁静的法国餐厅今日很热闹。
有人借餐厅场地向女友未婚,前面的精彩镜头咏辛和礼评错过了,进门时,他们只看见拉着小提琴的乐者,在桌边弹奏‘今天你要嫁给我’。
“你蹲低一点,我看不见男女主角。”
咏辛在他身后,搭着礼评的肩膀一上一下跳不停,哪个女人肯错过浪漫的故事?
礼评挪挪脚步,让咏辛挤到他身边。
她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看到穿着粉红色小礼服的妹妹捧着戒指,走到桌旁,女主角坐在椅子上,抱着九百九十九朵像微爱情的鲜红玫瑰,显得有些局促,而男主角单脚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请你嫁给我。”
用餐客人听见了,纷纷拍手鼓噪:“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气氛热闹极了,连咏辛都忍不住想拍手,可是,是她眼花吗?她怎么会感觉男主角的背影好像他?
女主角望着男主角,四目相交,她半垂眉,不说嫁也不说不嫁,只是浅浅笑着。
这是温馨而甜蜜的场面,周遭的彭躁越来越大,有人笑、有人吹口哨尖叫,突地,眼前一切变得不真确,尤其在男主角偏过头后……
咏辛终于看清楚了,她脸色微变,皱起眉头,退开几步,退到柜台后面。
果然是他,用一只GUCCI手表和她分手,又不断要求继续当朋友的前男友卓宣承。
动作真快,才认识几个月,他就迫不及待向对方求婚,而他们认识整整六年了,他从没动过结婚念头,这回,想必他很珍惜他的‘何德何能’。
她不爱认输,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狠狠,那女人肯定有她拼了命也努力不来的优点。
咏辛太专注于自己的狼狈,没发现礼评的脸色不比她好,他凝肃严厉的眼光朝前方射出,连一旁的侍奉者都忍不住退开几步。
这时候,女主角说话了,她说:“宣承,太意外了,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我愿意用全部的生命来等待你的决定。”
宣承的话太感人了,又引来周边一阵热烈的掌声。
礼评冷笑一声。
他的直觉和咏辛不同,碰到事情,他不是躲开,而是大步走向前。
“我以为你在飞机上,没想到你在这里演出浪漫偶像剧。”他寒冽的声音插入男、女主角中间,让女主角的‘意外’倍数成长。
他没有夸张举动,只不过冷酷眼光向旁边逐地扫过,一时间,之前鼓噪的观众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餐点上。
端戒指的妹妹被礼评的表情吓哭了,奔到母亲怀里,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小提琴手入下弓,识趣地退出场边。
羽秋欲言又止,看看宣承,再望望礼评,突发状况让她找不到台阶下。
所有人的眼光都偷偷地瞄着礼评,却不敢正大光明。
“礼评,你怎么会在这里?”
羽秋放下玫瑰花,手足无措,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求饶,她有她的自尊跟骄傲,何况,在求饶之前,她得想好说词,如何向未婚夫解释这一切。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你始终不肯结婚。”
他还以为两人都需要自由,不愿被束缚,怎知原来是她的行情太好,骑驴看马,以便寻找更出色的选择。
只不过……出色?他轻鄙地刷了卓宣承一眼,输给这种男人,他实在是……無話可說。
“你別誤會,宣承只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你肯給我一點時間,我……”
她話未說完,他轉身直接面對宣承,男人之間的事,由男人面對面解決。
“如果你是紳士,應該在向她未婚之前,先徵求我的同意……哦,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做陸禮評,是羽秋的未婚夫。”
他在笑,那种百分之百奸诈诡谲、充满心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
“你……”宣承语顿。
“想到该征询我的意见了?很好,我同意了。请继续你的求婚进行曲。”
话撂下,礼评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他彻底破坏了卓宣承精心布置的未婚惊喜,童话故事没有出现预料中的结局。
咏辛追随他的背影,离去法国餐厅,快步前行。
刚刚那幕太震撼人心,她知道他心底混乱,知道他比她更不好受,未婚妻变心……那不只是自尊问题。
她不知男人面对感情生变会有什么反应,但她明了,不管谁被背叛,都会紊乱,都会失措。
只是,命运安排未免巧合到过分,谁料得到宣承的‘极品水晶’,竟是陆礼评的Albertaferretti未婚妻。
世界比她想像中更小,看来她是白担心了,并非她过份,意图抢走空中小姐的优秀未婚夫,而是空中小姐抢走她相识多年的男朋友,彻底破坏她的人生计划表。
这段日子,她告诫自己千百次,宣承不值得她伤心,可是再次见面,她仍然不舒坦。
是心情尚未放下吗?不知道,她就是不想看见他,遗忘旧事需要光阴相助,沉淀才能教人心平。那么礼评呢,他一样需要空间弭平愤恨吧。
退两步,她留给他更大空间,不想他受她干扰。
只是,咏辛弄错了,礼评并没有那么生气。
他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了,一个刻意搞出来的虚伪浪漫,尚没本事打击到他。
当然,他多少会不舒服,他好面子、骄傲,而且不服输,输给那样的男人,他觉得有失颜面。
他走路,是为了思考后续问题,不是为了解决怒气。
要把羽秋抢回来,让对手痛心疾首吗?
从羽秋企图向他解释的情况下,要将她从那个不起眼的男人身边抢回来,并不困难,重点是,他该怎么解读两人关系?
假装对今天的事情不介意?相信那个男人纯粹是自作多情?或者直接选择放弃和羽秋的婚事,再想办法让两个人安全下台,不做情人当朋友?
但他们是世交,最近两家又打算携手进入欧洲名品市场,许多前置工作都进行作业了,他能为羽秋停摆计划?
不,这伤害太大,他得做过评估后,才能下决定。
两个小时二十七分钟。
他的两条腿没时间概念,它们不断交叉往前行,没想过跟在后头的人会很累。
咏辛微微喘气,这下孖,不管有没有加班,她都累到想瘫在路边,一动不动,让人背。
她以为人类经过长期进化,双腿功用已经没有古人好,哪知道礼评是尚未进化品种,将近一百五十分钟,他街产的速率没有变慢过,一步一步稳稳踏实地走,仿佛目标就在前头,他要奋战不解,不达目标不罢休。
犹豫半晌,她鼓起勇气、加快脚步,小跑步到他身侧,屏气,伸出自己的手心,轻轻地握住他的大掌。
他回头,这才发现她。
“知不知道,就算穿KONNETHCOLE的鞋子走两个多小时也会累?”她试着微笑,抬抬脚,让他看看女人踩高跷多辛苦。
他以为她不在了,没想到她竟在他身后跟两个多钟头,在厘不清头绪时,发现有人始终相陪,这感觉真的很棒。
二话不说,他转过身,用力将她揽入怀里,紧紧、紧紧的。
他很大只,拥抱就这样扑天盖地压过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给予刚失恋的男人安慰,这是基本的同理心。
环起他的腰,她的右手轻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若是不突兀的话,她不介意为他唱一首摇蓝曲,安抚他的心情。
他汲取她的发香,有她在怀里,奇异地平定了他胸口的纷乱,那么擅长平乱啊……在古时候,她一定是了不起的花木兰。
她又香又软,明明没有杀伤力,却一口气歼灭了他的挫败感。他喜欢抱她,最好能抱上一百年,抱到他们都成了坚硬化石,那时候,她在他心中,仍然是最柔软温柔的。
许久许久,她的声音自他怀中钻出来:“可以帮个忙吗?”
“什么忙”
他没有放手打算,抱她的感觉太好,好到他贪念起,考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她留在自己的胸口。
“下次,你想徒步远足前,先通知我一声。”
“做什么?”
“我有一双CREATIVE的金色运动鞋,走起来比较不累。”
他笑,即使心情很糟。
弯下腰,他打横抱起她,迈开大步,将她抱到公车站前的椅子坐下,蹲低身,他替她除下鞋子、揉揉脚丫。
好小,原来哈比人不是只有身量小,她的头也小,他伸张五指就能抓起,她的手一样很小,要两只并用才能拉住他的衣角,最可爱的是,她的脚也小得不得了,他的大手一握就能握住。
“如果现在不是凌晨一点钟,公车停驶的时间……”
“怎样?”
“我不会允许你做这种暖味动作,即使它真的好舒服。”伸伸懒腰,她满足地叹口气。
“太介意旁人眼光,不是好事。”
“你从不介意旁人眼光?”
“我比较介意自己怎么想。”
“所以你不考虑未婚妻的面子,直接冲上前,把两人羞辱一顿?”这种事打死她,她都做不来。
“我羞辱他们?赵咏辛,你颠倒是非,指鹿为马,请你搞清楚,到底是谁羞辱谁?”
若这件事情往上报,他父亲不从美国直接跳回台湾,将季家上上下下‘羞辱’个透彻才有鬼!
“还生气?”她侧脸,细瞧他的表情。
“不是生气。”他是错愕,是尚未找到对策,若他确定了该怎么做,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男的?”
“有。”且看得心情大受打击。
“身高那么矮,五官挤在一起、头发粘到像钢丝,我敢保证他发胶至少用掉两瓶,还有那头俗到不行的眼镜和穿着……”
赵咏辛卟噗笑出声,还说不生气,明明就是气到不行。
“我知道,他很台”她接话。
“对,就是这句。”羽秋瞎了吗?拿那种男人和他相比较,简直是对他莫大污辱。
“如果我告诉你,地球很小,那个被你批评得体无完肤的男人,正好是我的前男友,你的感觉会不会好一点?”至少同仇敌忾赢过独自悲哀。
“什么?!”他大吃一惊,“你是说那个害你连御饭团都吃不下的男人?”
“对,但蝗来我吃了牛排和海陆大餐。”她不吃亏啊,胖三公斤,多一个小鸭霸朋友,说不定,她还得感激宣承的分手提议。
“那个和他接吻像在嚼青箭的男人?”
“对,今天晚上,他口供里应该摆了不少条青箭。”如果他想对羽秋逾距的话。
“那个为了漂亮空姐……”哦哦,他接起来了,地球的确小得很可怜。
她了解地点头又点头,缓声地说:“没错,就是他。”
“赵咏辛,你挑男朋友的眼光真的很差。”他盗用她的话。
“幸好我挑鞋子的眼光不错。”她接出下句,两人相视而笑。
“为什么选他?你的条件那么好。”不管是羽秋或赵咏辛,配上那样的男人都是暴殄天物。
“他很温柔。”她中肯地说。
“他会替你揉脚?”他抬起也的脚,揉得很尽心,斜斜浓眉、斜斜眼,加上‘邪邪’的眼光,他成功将她逗笑。
“好吧,你的温柔赢他一点点,但是他很幽默。”她再举出实例。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跳天鹅湖给你看,让你见识我的幽默功力。”
“他对女人很用心,常常会制造小惊喜。”
“像晚上在法国餐厅里那样?”
“嗯,类似。”只是他从未向她求过婚,所以,将她和羽秋摆在一个天秤上,她略逊一筹。
“你的脑袋装浆糊哦!那不叫做浪漫,叫幼稚。”他不屑地起身,坐到她身边。
“陆礼评,你知道男人和鞋子一样,都分两种吗?”
“哪两种?”
“一种是设计漂亮,穿起来却不怎么舒服的,像这一双。”她指指地上的高跟鞋。
“另一种是穿起来舒服,设计却普普,像你没穿出门的那CREATIVE运动鞋?”他接话。
“对,卓宣承是后面那种,他体贴温柔,常常比我还早一步想到我需要什么,任何事我都可以向他求救,他会尽心尽力想办法替我解决,就算解决不来,他也会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我。”
他是个好男人,好到即使分手,她都没办法多说他一句坏话,何况那只手表……她相信,花掉他不少积蓄。
她的讲法让礼评想起羽秋的埋怨,是不是他真的不懂爱情,不懂女人?
“怎么不说话?”咏辛问。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他突如其来地说。
“说说看。”
“以后,碰到任何事都向我求救,不要去找别人。”
“为什么?你想学着做好穿耐用,而且设计院新颖,会让人眼睛一亮的多功能鞋。”
好骄傲的男人,处处都要赢人。
咏辛微笑,从包包里拿出东西,放进他手里。
“口含锭?”他低头看,还是他吃惯的牌子跟口味。
“不,是上回向你借的幸福,还给你。”
“你不知道我很大方?”
“什么?”她没听懂。
“幸福给了你,我就不会要回来。”
“那么……我們一起分享。”她倒出幾顆口含錠,一人一半,讓芬芳清涼充斥口腔。
她握起他的手,這回詠辛打心底將他當成朋友,解開心結,她再不擔心自己是不是變態,她想,他们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咏辛回到家,以为失恋的阴影已经随风而去,她没问题,礼评一样能解决问题,谁想得到,家里还有另一片失恋阴影。
唉,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很麻烦,在工商快速发展的现代,它的存在实在不符合经济效益。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可丹一看见她,马上搂住她的脖子,嘤嘤啜泣。
爱情把晴天蛙蛙变成了林黛玉,多无奈的事情。
咏辛没说话,轻拍可丹的背,静静等待可丹情绪平复。她猜,她需要发泄。
“我以为他有一点点喜欢我了。”可丹说。
她了解,不然可丹不会天天在家里面练钢琴,不会每首曲子都弹出恋爱的甜蜜风情。
以前,咏辛不知道可丹会弹钢琴,现在,她对她的琴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方知,可丹的天份不是只有刷卡或付现。
“那一次,他把我拉进他家里,我以为……”
她记得那个笑话,她们谈过好几次,每欠说每欠笑,两个女人像花痴般笑闹成一团。
那天夜里,可丹以为王子想要对她那个那个,害她心头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的。
她一方面想像自己守护了二十几年的贞操,将要奉献给白马王子,感觉又惊又囍,一方面想着她外面穿得很平民,里面却穿了一套上万块的LISECHARMEL内衣裤,担心伪装将要穿帮。
她吓得不得了,却不愿意甩掉王子的手,深怕机会错失,王子再不会多看她一眼。
于是,她走进王子的公寓里。
王子的公寓很破旧,磨石了地板,老式的电灯一闪一灭,唯一的椅子是三百年前的藤制椅,桌孖由一个木箱代替,家具油漆过了却仍然看出式样老旧。
但是,偌大的空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地上连一丝灰尘也没有,各项乐器罗列,几百本乐谱排得整整齐齐,即使四周再破烂,这里仍然是城堡,一个贫穷王子堡垒。
结果,他没剥掉可丹的衣服,而是直接打开琴盒,拉一段曲子,然后要可丹在钢琴上弹出来。
乔预拉的不是名曲,是他的自创曲。
可丹很久没碰钢琴了,手指有些僵硬,但仍然将他给的音一个不差地弹了出来,他有几分讶异,又试了她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对值得引以为傲的耳朵。
然后,他居然和她聊了起来,从舒伯特聊到巴哈,再聊到萧邦,她说:“小时候我最害怕萧帮,他实在很难相处,每次我都是为了他被老师修理得很惨。”
“我喜欢萧邦G小调叙事曲,尤其是中间那一串滑音,常常一练再练。”说着,他就在钢琴上弹出那一段音符。
可丹大叫:“你怎么会喜欢那么沉闷无聊的曲子,你一定是疯了!如果你是喜欢萧邦的E大调第三号练习曲,我还比较能够理解。”
“E大调第三号练习曲被广告、电视剧用得太过浮滥了,每个人都能耳熟能详。”
他们聊了很久,每个话题都和古典音乐有关。
最后,她用弹琴弹了一首曲子,一首有关公主遇上音乐王子的曲孖,曲子里有公主的羞怯、王子的冷傲,也有公主的契而不舍和王子的心动,一首临时起意,不成熟的曲子,听在乔预耳里格外动心。
“这是谁做的?”她问。
她皱皱眉,直觉回答:“我啊”
“什么时候做的?”
“刚刚啊!”她答得理直气壮。
然后,他看她的眼光像所有老师看她的眼光一样,可丹知道,他在心底称赞她是天才。是他的眼光让她下决定,重拾钢琴。
“你们不是进展得很顺利吗?她不是不再排斥你去听他演奏,不介意你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回家,不在乎你待在他家里弹他的钢琴?”咏辛问。
她以为,当男人对女人一步步妥协,代表他肯敞开胸怀,迎接女人的一切,上星期,他不是收下可丹为他做的三首曲子?前天,他不是才因为演奏可丹的曲子被星探相中?
她以为否极泰来之后是皆大欢喜,怎么会理工出失恋阴霾?
“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好了。”
可丹叹气,她以为情势大好,后势看涨,怎知情况急转直下,想收拾却措手不及。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他叫我不要现去找他,说如果我再找他,他只好搬家,辞掉眼前几份工作。”
所以,他是决心不再见可丹?
“我不能害他失去工作,他真的很穷,你没看过他的城堡,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破旧得不像样,虽然他很有本事把它们整理得很好。”
受乔预影响,可丹回家后不再把东西四处乱丢,房间里不再东一条,西一条处处挂着穿过的丝袜。她说,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咏辛不知道她能维持多久,但可以看得出来,她为了王子,多么努力改变自己。
“所以,你不再去找他?”
可丹轻摇头,不看他,她怎么睡得着?不看他,她怎么还能一首首新曲子,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咏辛从没见过落莫的陆可丹,她心疼地拍拍她的背,额头靠上她的额头。
“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魅力,能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咏辛问。
“我有吗?”要是真有魅力她怎会电汇到乔预?
“记不记得你刚到杂志社上班时,大家都排斥你?”
“对。”
都怪她妈妈太招摇,帮她大开方便之门也就罢了,还四处宣传,她赫然不知,现在是崇尚低调的年代。
“当时,我就猜想,陆可丹在这种情况下能待多久呢?三天、一星期还是两个月?那时候我根本不看好你。”
“我知道,还有同事私下打赌,打赌我会在一星期内走人。”
那时候,她正厕所里,听着在补妆的女同事人头攒动大肆批评。有人说她像骄傲的狐狸,她若笑,她尚未对办公室的男人出手呢,就被预言是公共厕所。
“你知道?我还以为你神经线大条,不知道大家联手整你。”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说我没有学经历,为什么一入公司就可以进企划部,而且不是从倒水小妹做起?”
“对,你全身上下和时尚专业扯得上关系的是……”
“我一身的名牌。我知道我的穿着让大家对我更火大,可是,没办法啊,我衣柜里只有名牌,没有路边摊。而且重点是,我一点都不想换下它们。”
她却为乔预换下了,这还看不出,她为爱情牺牲多大?
“但最后你成功了,虽然你全身上下的名牌还是引得同事眼红,但他们愿意接纳你,愿意相信你有本事,也愿意把你当成TEAM里的成员。”
“因为我身上那股魅力?”
“宾果!你有本事冲破黑暗、制造光明,有本事让不喜欢你的人渐渐爱上你,你要好好擅用自己的魅力,我相信,王子没道理不爱白雪公主。”
“对”
可丹的自信心被咏辛的精神喊话叫出来了,她相信自己有本事让王子爱上她。
“去洗个澡,再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好,谢谢你,晚安。”
可丹进房后,咏辛也回房,她洗澡、卸妆,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可丹一定会找到方法突破和王子间的距离,那……我呢?”
经过今晚,她和礼评间的距离突破了吗?她再不必介意季羽秋,再不必担心自己变成人家的第三者?因为礼评和羽秋之间的第三者,宣承已经在前头当了?
手机响起,她放下精华液,走到床边,一面躺上床,把两条用力过度的腿抬到墙壁上,一面接起电话。
“忍不住想打电话给你。”礼评的声音。
“刚好,我也想打电话给你。”咏辛的声音伴随着爽朗的笑声。
“有事告诉我?”
“对。”
“说吧!”
“我的小腿肚粗了一寸,脚掌浮肿,主因是走路太多。”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抱怨。
“哈哈!”他大笑一阵后,说:“我以为两条腿的功用是用来走路。”
“那是你的腿,我的腿可不一样。”他在电话那头,看不见她正噘着嘴。
“哪里不一样?”她在电话这头,看不见他的手臂支在后脑勺,安适地靠进柔软的枕头中央。
“我的腿是用来展示高跟鞋的。”
“你知不知道,穿高跟鞋对女人的健康有碍?”
“我只知道,高跟鞋有助于女人的自信风采……”
他们不断说着言不及义的话,一下子笑,一下子抢话,一下孖又很有默契同时安静下来。
她知道,对于羽秋的外遇,他已经能轻松对待;而他知道,宣承和羽秋之间的关系,对她构不成伤害。
于是,他说,她说;她说完,他接着说……他们以为两人会一路说到天亮的,但并没有,咏辛先睡着了,他听她没回答,侧耳倾听着她微微的呼吸声,不久后,他被她的呼吸声带进梦乡。
别人有没有误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他开起求婚玩笑时,轰地一声,她的大脑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