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注定相遇
羽秋没想过,卓宣承真的敢打电话给她。
她相信再笨的男人,怎样都有点自知之明,他们会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追不起的,没想到卓宣承还真的打电话找到她。
上个月,卓宣承从法国出差回来,公司替他订了商务舱,而羽秋正是服务商务舱的空中小姐,也许是连续十六个小时的长程飞行,再加上身体略感不适,她居然把卓宣承要的香槟倒在他身上。
羽秋没犯过这种错误,在公司,大家对她的语评是细心谨慎,哪晓得会弄出这种状况,她连忙道歉。
没想到卓宣承的反应不同于平常人,他说:“你把手机号码给我,我就不计较。”
于是,她给了他手机号码,并且和同事打赌,赌卓宣承不敢打电话给她,她说,如果他真的有勇气打给她的话,她就和他约会一次。
所以现在,他和她面对面坐在餐厅前,等一下还得想办法和他合拍照片,向同事证明自己没有食言。
卓宣承的头发修剪过了,看起来没有上次那么凌乱,他穿上西装,皮鞋也擦得晶亮,虽然全身上下穿的不是高档货,但也不算差了,看得出来,他是所谓的中产阶级。
他说他是电脑工程师,专门设计程式,也就是时下大家所说的电子新贵。他说他的工作一天要拼十六个小时,忙起来的时候,电脑键盘就是他的枕头,所以清醒时,脸上常有横纹交错,侄子还想在他脸上玩圈叉游戏。
他讲话很风趣,她还以为所有的电脑工程师都是宅男,只会在女人面前耍白痴。
“季小姐当空姐多久了?”卓宣承问。
他叫了份和羽秋一模一样的餐点,体贴的将龙虾切好,然后把自己的餐挪到她面前。
这是礼评从来不会对她做的事,羽秋心想。他应该去开班授课,教导其他男人怎么对女人体贴细心,如果他开班的话,一定有不少女人会逼身边的男人去上课。至于礼平……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逼得动他,所以,认命吧,想在他身上寻求浪漫,倒不如换个男朋友比较快。
她很清楚这年头,男女分分合合,没个定数,婚姻只能让男女因偷懒而不分手,没本事让有心分手的男女做勉强性维持。
礼评和她就是属于懒惰的这种,没有激情、没有浓烈爱情,他们有的就是太熟悉,加上彼此的条件都很棒,他们都不容易在外头碰到更好的对象,于是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相信他们之间会顺理成章走入婚姻,只要她不再介意工作才是他的生活重心。
“三年。”
她的回答很简单,简单的近乎敷衍,但卓宣承听得很认真,仿佛她在说什么天大地大、伟大到不行的事情。
“喜欢这份工作吗?”他的口气很自然。
“蛮喜欢的。”她直直盯着对方,心想,这男人从哪来的自信,居然以为她会对他感兴趣!?
他没介意羽秋的打量,自顾自地说:“我也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很累,但是累得很有成就。上次见到季小姐时,我刚从法国出差回来,我的法文很烂,而法国那边的工程师英文很破,我们有严重的沟通困难,结果五天可以搞好的东西,硬是拖了一个礼拜。相不相信,七天里面我只洗一次澡、漱两次口,我全身上下都是流浪汉的味道。因此,我猜当时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什么?”她故意什么?她听不懂。
“你故意把香槟倒在我的衣服上,遮掩我身上刺鼻的味道。”
他把她逗笑了,“坐在你身边的人都没意见了,我有什么意见?”
了不起她经过时暂停停止呼吸不就得了,她都是用这招对付飞机上爱吃羊肉的中东人,所以面对他们时,她还能保持亲切愉快的微笑。
“坐我旁边的是我的同事,他洗澡的时间不会比我多,我们两人是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互相互相。”
说也奇怪,他明明是小眼睛、矮个头、不起眼的五官让人看两百次都记不得,但他说话生动有趣,加上丰富的肢体表情,就是会让人不知不觉专心听他说话。
“原来是群聚力量大,我们还以为当天有宝拉登派遣自杀部队,在飞机上投递瓦斯炸弹。”
她居然附和他的话!?真是怪了,平日,对这种其貌不扬的男人,她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难怪我看见机组人员全部戒备。当时,你们没有怀疑我吧?”
“当然有,怪味是从你座位散发出来的。”
“但我的脸很台啊,走到哪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热爱台湾的纯种台湾人,谁会误以为我是中东民族?”
“谁说台客不能被回教国家吸收?”有的人就是表面正常、骨子里变态。
“有道理,说不定阿拉转世,变成道地的台湾同胞。”
就这样,他们话说不停。她聊到自己的工作,他说起他做过的糗事,一场羽秋本来以为会很无聊的晚餐约会,硬是让对方弄得很好玩。
离开时,他给她一个随身碟,她问他:“这个要做什么?”
“没事没事,只是预防万一,我担心你太想我,特别准备的。如果你没那么想我,就别理会它了,我保证它绝不会在你的包包里面大跳钢管舞。”
就是这句话,她回到家,忍不住打开电脑,看着宣承的耍宝照片和冷笑话,羽秋从头笑到尾。当她听见他唱被风吹过的夏天时,她讶异,他有一副醉人的好歌喉,教人深深感动。
所以,当宣承第二次、第三次约她时,她居然……居然没说NO!?
礼评和咏辛的第二次碰面,并非可以安排,纯粹偶遇。
那日,天空飘雨,台北街道加上一层灰濛,车辆、行人没有平时的快节奏,世界变得暖和。
信不信,距离会淡化爱情浓度?信不信,光阴是稀释爱情的最佳溶液?男人与女人之间,一不小心就会产生突变基因,霍地回首,发现昨日浓情不再,恩爱已成往昔。
咏辛失恋了。
追她六年的男人移情别恋,爱上一个“有智慧、有思想、有深度、多金而貌美”的女人,更恼人的是,对方的身高足足比她多十公分。
咏辛不懂,这么优秀高档的名牌级女人,怎会跟她抢一个长相普普、身高普普、事业普普的五分埔男人?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所以然,卓宣承怎么永远能吸引条件比他好太多的女生?
不甘愿!
那时候,别喜欢他就好了。
她坐在公园里面,可丹塞给她的饭团和油切绿茶,躺在裙摆间,她洩恨似地用力咬下一口饭团,嚼两下,嚼不断满口心酸。
真的很难吃,尤其是掺过泪水之后,味道变咸,而她是主张轻食的。
“我可不可以和你那位有深度的新女友谈谈?”
“她是我喜欢的女生,请不要伤害她,有什么不平,你可以冲着我来。”
伤害?他居然说出这样的字眼!?
请问,和他交往了六年的女人,是巫婆化身,还是撒旦的接班人?不过是谈谈,她能把“有智慧、有思想、有深度、多金而貌美”的女人打入地狱?天知道,她的职业是杂志社企划经理,不是在七月里抓小鬼的钟馗。
真要说伤害两字,是她被弄得伤痕累累吧!她以为他们会结婚,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定下来,哪知道,她的计划跟不上他的心情变化。
那年,她和卓宣承认识,是在大学的迎新舞会上。
她把整个暑假打工赚来的钱,拿去买一套CHANEL细肩带棉质洋装,外搭羊毛开襟小外套,看起来相当高雅。
她还穿了双DeSire的浅蓝色高跟鞋,背着向小姑姑借来的LV包,虽然包包里面只有两百块钱和一包面纸,但大家都以为她是富家千金。
舞会上,她艳冠群芳,许多学长向她邀舞,她是最闪耀的明星,一曲接一曲,坐冷板凳的女孩恨死她的美丽。
澎恰恰!澎恰恰!她的舞姿曼妙,吸引了整场异性的眼光。
她和许多男人跳舞,就是打死不和很台的卓宣承跳。
她真的没见过那么台又厚脸皮的男人,你可以说他死缠人不放,但他缠人手法高超,不但不让人讨厌,还让她笑声连连。
接着,三个星期,她见识了他的温柔幽默,见识了被男人捧在掌心呵护的幸福感,就这样,跌破众人眼镜,她舍弃白马王子,和台客哥哥变成校对。
谁知,他居然告诉她:“抱歉,爱情不再,我没办法继续假装我爱你。”
接下来,他说了许多废话,听得她头痛,少数入耳的部分,是他如何形容那个优秀的女人。
他说她高贵典雅,像摆在玻璃橱窗的极品水晶,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让人惊艳不已,他何德何能,能教她看上眼……
哈!何德何能!?
酸意,侵如鼻间。
同样的话,他对学长说过,他说“赵咏辛像一朵有刺的玫瑰,张扬在枝头上,受尽蜂蝶礼赞,我何德何能,能受她青睐。”
既是何德何能,他怎能让得来不易的爱情消失?他怎么能看见水晶女孩,就忘记他的骄傲玫瑰?
心情坏透,即使是脚上那双Greenpine的黄绿色高跟鞋,也没本事提振她的精神。
不预期的,两条长腿落入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抬起头,抬到脖子发酸,才能正视巨人的脸。巨人在笑,笑得心机很重,一看就是心存不轨。
他是……捷运之狼、公园之狼,还是越区的士林之狼?她没发抖,但两手拿起裙摆间的饭团、绿茶,准备转身走人先。
“忘记我了?七号鞋女孩。”礼评偏着头问。
这次,他没有发笑,严肃的他看起来比较像正人君子。
七号鞋女孩……哦,她记起他,从他的声音开始。
是那个恶男,他害她的卡债向上攀升(虽然接下来一个星期,她的心情开朗,像六月的艳阳天),让她变成书上说的,控制不了物欲的坏女人。
咏辛该扭头跑掉的,但她的脚不想走路,在这么恶劣的日子里,她竟觉得恶男看起来安全而友善。
是他的眼神太诚挚,还是他的口气太温柔?
她病了,她想。
挪挪屁股,她好心地让出五十公分。
他坐在她身旁,手臂贴着她的手臂,两人靠得太近是椅子不够长,不是他有意轻薄沮丧美女。
“被上司骂?”她的沮丧拉出他的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未出现前,他正好开着车子从公园边绕过,远远的,他便看见她。
很没有道理,对吧!公园里游民不少、带孩子出门纳凉的亲子档也有好几对,他没理由一眼就看见她的背影,更没理由在视线接触到她的身影同时,想起她。
当然,最没道理的是,公园附近不好停车,且他吃过午饭后还有个重点会议要开,他真不知道自己停下来走到她面前做什么。
“不是。”
老总对她好得很,升官加薪每回都有她的份,要不是他身边有个谣传是地下夫人的章秘书,她一定会被传成老总外遇对象。
“没有抢到另一双名牌鞋?”他低头看一眼她的Greenpine。
“不是。”
抢名牌鞋是多金女的休闲娱乐,不是卡奴的活动。
“失恋了?”第三次,他终于猜中。
“你学过读心术?”
她在讽刺他,三次才猜出眉目,但他却把话当成恭维,接受得理所当然。
“对,我在霍格华兹拿的文凭。”
咏辛放下饭团,打开瓶盖喝茶。油切绿茶,希望它能切脂肪之际,顺便把自己对卓宣承的记忆一并切除。
礼评拿走她的饭团,三两口吞下肚同时,决定把用餐时间挪来陪她。
吃人嘴软,咏辛暗估,一个饭团能让他的嘴巴软化几分。
“你在这边做什么?有时间怎不去陪女朋友?”免得哪天被抢走,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的爱情,安全无虞。
“她正在飞机上执勤,她是空姐。”
空姐?他的话刺中她的神经,痛!她的男友刚被一个高贵典雅的空姐看上,正感叹自己何德何能呢!
咏辛明白自己刻薄有狭隘,可她是女人加上受害者,有种小心眼。
“你知不知道空姐很热门?”她冷眼瞥他。
“知道。”
“知不知道没守紧,她们会四处招蜂引蝶?”
他被问住了,半响,试探问道:“你对空姐怀有重大怨恨?”
“我不是疯子,诸事也有因果。”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不是她修行不足,而是孽因太重。
“你对空姐不满,是因为……空姐造就你失恋?”
“宾果!恭喜你赢得年度猜谜大赛。”奖品是污染空气三公升,她咳几下,把细菌散播在他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
他吞完御饭团又进攻油切绿茶,这个男人刚从衣索比亚回来?
“我叫失意。”
除非让她亲眼见到第三者,证实自己比对方强十倍,到时,她就会改名字,改为“得意”。
“真的吗?失意小姐你好,我叫幸运,可以和你当朋友吗?”
“你的幸运还不够,不能和我当朋友。”咏辛摇头,目前,她需要安静沉淀,不需要朋友。
知不知,想受她青睐,需要具备“何德何能”的巨大幸运,况且物以类聚的原理指出,失意只能和悲怆、苦恼、哀怨交朋友。
他睇她,一瞬不瞬。“你真的很可爱。”
可爱?他疯了!?
她突地抬头,晶璨的瞳眸电了他一下,害他心跳漏拍、呼吸半止,他差点把她抱进怀里,安慰自己失速的不随意肌。
咏辛疑惑地望着他,他的表情像一氧化碳卡在大肠里。
她勉为其难挤出一个安慰笑意,扬扬左手手腕说:“我不可爱,可爱的是我的前男友。”
“是GUCCI手表,造型很高雅。”
他拉起她的手细看,不锈钢的手镯式表带相当雅致,上面的镂空设计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看清楚哦,是十八K金的,表面镶有钻石和虎眼石,是不是很了不起的分手礼物?”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她大方。
“分手还送礼物?”他是多礼还是多金?礼评纳闷。
“他希望我把分手当成节庆,往后,每年的六月十八日,我只会记得拿到高级名表,忘记交往六年的男朋友,说走就走。”她嘲讽。
这只表她看过好几次,暗示、明示,都没本事让他在她生日或情人节时买来当礼物,没想到为了预防她发疯,他竟在分手日,双手奉上名表!?
“是补偿吧,他觉得对你很抱歉。”礼评说。
说得好,有名表在,女人就会忘记失恋痛人,这类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非常Nice,建议天底下男人要同女人谈分手时,别忘记带礼物,可降低被前女友泼王水的机率。
“所以有名表,我算不上亏损?”她苦中作乐。
“对,认真评估比较CUGGI表和花心风流男,说不定你还有小赚。”
“嗯,幸运先生,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比旧的好?”
“是啊,鞋子,新的比较漂亮;衣服,新的比较好穿;车子,新的比旧的性能好。”他附和她。
“对,新手表,走得准;新项链,才会让女人兴奋雀跃;新房子,空气比较新鲜;新男人,会让女人的爱情更有滋味。”咏辛接下他的话。
“说得好,把旧爱丢掉,你的真命天子就在前方不远处。”
“嗯。”她重重点一下头。“新的永远比旧的好,天涯何处无芳草。祝福我吧,祝福我找到一个在分手时,送得起我豪宅的慷慨男人呢。”
几乎是反射性地,他想说——我送得起豪宅。
可话到嘴边,他硬是吞下了,这个时候、这种玩笑,不宜。
他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东西,压入她的掌心。
“什么东西?”
“幸福。我有很多,借你一些。”
咏辛打开手心,那里躺着一条薄荷口含锭,她倒出几颗,放进嘴里,享受沁鼻冰凉。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自然得仿佛两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去哪里?”
她皱眉,低头看他的“自然而然”。
“吃饭。”
他忘记带午餐后,有个会议要开,忘记今日行程满档,会忙到半夜十二点半,更忘记他和她连朋友都称不上,怎能对人家“自然而然”?
他忘记太多事,却牢牢记得,她看见新鞋子时,脸上甜的化不开的蜜汁。
那顿饭,他们吃掉五个小时,礼评的行程全数Deley,而咏辛忘记要上班。
你或许怀疑,不过是交情不深的男女,怎有那么多话可聊?可很难解释,他们的确有说不完的话。
话题是从哪里开始的?从……
“我们这样算是约会吗?”
在餐厅前,她突然站定,拉住他西装后摆,仰头问。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她重复他的话后,自言自语:“我没有变态到男友被空姐抢走,就去抢另一个空姐的男朋友。”
然后,他笑了,这回的真心诚意,替他的丑陋笑容加了几分。
礼评自作主张的替她点了海陆大餐,她才想抗议,女性同胞维持身材不容易,他马上说:“生气很花体力,你应该把力气补回来。”
她灵活的眼珠滚过两圈,笑答:“你误会了,除了海陆大餐之外,我还要一客菲力牛排、三块慕斯蛋糕、两杯珍珠奶茶。”
话说完,她挑眉,表情可爱到让人想亲她。
“虽然我送不起GUCCI名表,但请你多吃几客餐,还不成问题。”
就这样,他们发疯似的,两个人点下五人份套餐,本来没有那么饿的,可是菜上桌,她发狠立誓,绝对要把菜吃光光,所以,这顿饭吃五个钟头,半点不冤枉。
“你对鞋子有特殊偏好?”他问。
“鞋子是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标点符号。”她认真回答,然后,把一大口新鲜龙虾肉塞进嘴里,她的吃相粗鲁得让他怦然心动。
他满头雾水地问:“什么叫做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标点符号?”
“正常男人看女人,会从头一路往下看。头发,乌黑亮丽;五官,漂亮整齐;衣着,高尚有品位;双腿,修长纤细;鞋子……哇!以惊叹号作结束。瞧,感觉是不是很棒?”
她夸大地撑开双眼,惊喜满面,把“惊叹号”表达得十足。
“如果不是惊叹号呢?”
“头发,性感有型;身材,玲珑窈窕;服饰,完美优雅;鞋子……噢。句点。又或者,头发……身材……鞋子……唉……”
她的删节号伴随着叹息声和垂眉垮肩,清晰地表现出“标点符号”所代表的意义。
“我懂了,你的鞋柜里,肯定有很多惊叹号。”
“我的鞋柜早就摆不下惊叹号,它们一个个躺在我的床底下。”
倘若她再缴不出本月房租,她和她的惊叹号将被扫地出门,想到这里,失意女孩希望自己失忆。
“正常男人看女人,会从头一路往下看,若不正常的男人看女人呢?”
他爱极了听她说话,爱极了她眉飞色舞的表达方式,手势、动作、表情、和她在一起比看电视更生动有趣。
“不正常男人看女人,第一眼从胸部看起,告诉你一个数据。”
“什么数据?”
“我做过统计。”
“什么样的统计?统计男人的正常与不正常比例?”
礼评凑上前,不管衣袖沾到牛排上面的黑胡椒酱,他的洁癖被对她的好奇给打败。
“百分之四十三的男人挣脱不了基因控制。”她说得笃定。
“试用简单句型解释之。”
他的浓眉往中央集中,挤出两道眉沟。咏辛窃笑,他是怪物,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他,皱眉比微笑帅。
“人类哺乳类动物,基因控制了乳房对人类的吸引力,只有百分之五十七的男人能压制欲望,跳脱基因魔咒。”
“你的数据从哪来得来?”他怀疑它的准确度。
“数据是我和同学共同实验出来的。我们到西门町,坐在露天椅子上,我同学穿了加强托高的魔术胸罩和小可爱,我在旁边作记录,看看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视线会落在哪里?”
“一百个男人里有四十三个人的眼睛,会飘向你同学的胸部?”
“不对,是八十六个男人,我们抽样两百个男人,游民不算。”因为她的同学说,游民饥饿过度,对母乳有需求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
“为什么不是你来穿加强托高的魔术胸罩和小可爱?”
“我要做出那种效果,至少得内装两个L号义乳才行。”
她回答,他大笑,她也跟着笑,虽然他的笑真的真的不怎么样。
在一大堆热笑话、冷笑话之后,她突然正色问他:“喜新厌旧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吗?”
他也正色回答:“不对,那是全人类的通病,你不也认为,什么东西都是新的比旧的好,包括爱情?”
“那些话是用来安抚我可怜的自尊心,其实很多旧东西比新东西好。”
“比如?”
“古董,越古价越高;酒,越陈越香;立誓,越长久越值得骄傲;老人,越老越容易等到他的遗产……”
他又大笑了,被一个伤心欲绝的失意女子逗乐,实在很糟糕,“我相信,没有老人乐意听见这种话。”
她又说:“还有友谊,越久越浓;而爱情,越久越多值得珍藏的回忆……”
她终于露出真心意,她的坚强与伪装在他面前滑落,他看见真实的她、真实的哀伤。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他的音调变得缓和轻柔。
“他是我的初恋,我们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看流星,是他带我去的,虽然我的腿被蚊子叮成红豆冰;第一次夜游放烟火,我坐在他机车后头,抱住他的腰时,才知道男人的腰有多威武雄壮;第一次我向同学介绍,他是我的男朋友时,我牵着他的手,想象着我们掌心那两道爱情线,紧密相叠。”
“难过吗?”他把手叠在她的手背上面,没有两道爱情线相叠,有的是友情的打气。
“不甘心的成分比较多。”
她实话实说,六年,不是短短六个月,那么久的经营,她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怎么就输给了高贵典雅的空中小姐!
“还有什么第一次?”
“初吻。”
“感觉好吗?”
“不好,为了口气清新,他嚼很多口香糖,我感觉自己在和青箭接吻。”
没有小说里的缠绵悱恻,有的是不安和些许恐惧,她不爱同他亲热,而他也绅士地不对她做出过分要求,这点,是她喜欢他的最大原因。
“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移情别恋?”
“有,他说了很玄的话。”
“什么话?”
“命定。”
够玄吧?这年头谁相信爱情不必费心努力,只要天雷勾动地火,爱情便如火如荼,迅速燃烧蔓延?
“他出差时搭飞机,没想过,只是一个不经意的递饮料动作,他就爱上她,视线再也离不开她。你常搭飞机吗?”
“常搭。”他说。
“你会因为空中小姐递饮料给你,就爱上她吗?”
“不会。”
“你会因为她不小心把饮料泼在你身上,你就觉得两人情投意合?”
“不会。”
“所以不是递饮料的问题。”她喃喃自语。
“不会有人因为一杯饮料就爱上对方。”他斩钉截铁地说。
“可他是啊,所以那个空姐一定有特殊而了不起的地方,我很想见她,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知道又有什么用?”笨,爱情又不是解数学,写错了,把答案拿来看一看,拼命理解,再写一次,就能解出正确答案。
“我想励精图治,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可是,他竟然还怕我伤害他的新女友,他把我当成河东狮,不相信我会很有风度地祝福他们。没眼光的家伙,光是为了这只GUCCI表,怎样我都得表现出为数不多的风度,对不?”
她又ㄍ一ㄥ了,认识咏辛不到几个钟头,他对她有了粗浅了解。
“真那么想见她?”
“很想,想看她的鞋子是惊叹号还是删节号,想看她的品味有没有我好,想知道她和他站在一起有多不搭调。”
台客哥哥啊,怎就是有本事追到好女人?闷!
“那就试着和你的前男友联络,从闲话家常开始,告诉他,不当情人还是可以做朋友。几个星期过去后,告诉他,你认识了新男友,很想听听他的意见,顺便邀请他的女朋友一起出来聚聚。”
“行得通吗?”
“绝对行得通。他送你手表不就是希望两个人好聚好散?他是不希望和你翻脸的。”
他不会和任何人翻脸,他是爱好世界和平的天秤座,他对她,并不特别。
“我到哪里找新男友?”
“个人造业个人担,我既然提了建议,自然要帮忙到底。”
他是很负责的好男人,这点,他不必大力宣扬,只要和他在一起够久,就能体会得到。
“不怕女朋友吃醋?”猛力吸,她用大吸管和杯底的珍珠奋战。
“说到重点了,约会的时间,得选她不在台湾的日子。”
“有个空姐女友,很自由哦!”她嘲笑他。
“因此,别仇视空姐,她们在天上飞,也很担心男朋友被地勤人员抢走。”他难得幽默,而她难得的被他逗出笑容。
不过是二次偶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五小时,他们相谈甚欢,心底都舍不得就此离去。
道再见时,他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咏辛给他租处电话。
可惜没几天,房东太太趁她上班,将大锁换掉,恐吓她拿房租来换满屋子的名牌。
假设距离是咏辛失去宣承的原因,那么保持距离,则是咏辛不愿意让礼评的空姐女友失去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