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的心在狂跳,紧握的掌心在看见病床上的盼盼时,松弛下来。

    是她,十年不见,她的模样并未在心底褪色。

    “大哥,她很虚弱,我发现盼盼的时候,她正在路边招客。”

    尔书爱怜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她是他们疼了十几年的女人啊!怎这样教人糟蹋?

    “当初!贺君承诺会善待盼盼,我才放手。”他气愤不已。

    “贺君经商失败,负债累累,盼盼想帮他。”

    “帮忙不是这种帮法,他人在哪里?”尔众想杀人。

    “我不知道。”

    尔书坐到椅子上,满脑子混乱。当他从车窗外看见浓妆艳抹的盼盼那刻起,他的头脑就缺了条理。

    “她清醒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任何事吗?她没说,为什么从国外回来?她没说,十年来她过的是什么生活?也没谈起任何有关贺君的事情?”他声声问,忘记床上的女人好不容易才睡熟。

    “你真的要听?听了以后,你又能以什么身分为她解决问题?”

    “能不能解决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利保留秘密。”

    “好!是你要听的。”

    尔书面目凝重,拿起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贺君虐待她,她身上有几道伤痕,是用皮带抽出来的。”

    “该死的贺君!他的承诺、他的保证到哪里去了?让我找到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松开的拳头重新紧握,想杀人的念头再次高炽。

    “贺君自从生意失败后,无法面对现实,他用酒和赌博来麻痹自己,日日夜夜在酒乡贸醉,每每喝醉了,就对盼盼拳打脚踢。”

    “又是一个无用的公子哥儿,受点挫折就一蹶不振。”尔众的眼里充满鄙夷。

    “慢慢的,房子卖了,祖产抵押了,他们只好租来阁楼挡风避雨。刚开始,盼盼在公司当会计,一家人生活勉强可以维持,但这几年经济不景气,连连换了几个工作,生活益发困难,今天和贺君大吵一架,她气得跑到路边当流莺,她要他后悔。”

    “贺君死了吗?他居然让妻子去做这种事情赚钱养家!?”

    “我也很生气,但是生气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医生说她长期营养不良,要帮她做全身检查。大哥,你在这边陪盼盼,我去联络人把贺君找出来。”

    “尔书,就算贺君躲到老鼠洞里,也要把他挖出来。”

    “我会的。”走出病房,尔书左右张望,没看见“她”,心底有着失落,嘴角却用蛮不在乎的笑容掩饰过。

    病房内,尔众握紧盼盼骨瘦如柴的手腕。

    舍不得啊……她是他的亲人呐,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在新婚的那段……为什么,他总是保不住他的亲人?

    “尔众……”睁眼,盼盼轻唤他。

    “我吵醒你了?”拨开她额间褐发,动作轻柔的宛若她是陶瓷娃娃。

    “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来,每天每夜我都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张开双手,她想抱住他,一如多年以前……曾经,幸福捏在她手上,是是她轻易放手,怨不得人。

    “你过的不好,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他不介意她变心,不介意她离开他,他一心只要她过的好,只要她好,他便愿意放手。

    “你告诉媒体说我死了,我想你在生气我。”两颗泪滴在他手背上,伤心他,也伤心自己的命运……

    “我这么说是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致渊、致博。贺君毕竟身在商场,若别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口耳相传,他心底不好过,也会影响你的婚姻品质。至于致渊、致博,我想让你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

    “你和尔书是真心待我好,你们是我真正的亲人。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好对不起你们,我悔不当初,为什么可以这么任性伤害你们,原谅我吧……”紧紧拥住尔众,若是时光倒流,还会轻易松手这个男人吗?她心中没答案。

    “盼盼……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这句话搁在心底多年,直觉出口,却没有轻松感,压在心间的重石反而更重了,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推开病房门的手,在听见他脱口而出的话同时,缓缓滑了下来,育臻被魔法定住身形,再移动不了。

    晚上尔众打电话回来,说要加班,于是育臻带两个小朋友回娘家。

    一见到舅舅,两个小朋友宁愿跟他去和女朋友约会,也不愿回家,她想反正明天是周休假期,就放纵两兄弟一天。

    独自离开娘家,她带了消夜到公司慰劳大家,会议桌上人人聚精会神,唯独少了尔众;秘书告诉她,尔众神色慌张地赶去医院。

    问清楚地址,育臻也急匆匆赶往医院。

    在护理站里,她向护士形容尔众的模样,很快地,她查到病房号码。

    当她看到纸卡上的“于盼盼”三个字时,脑门轰地一声,炸掉她全数知觉,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间病房前。

    于盼盼没死,他告诉她所有的秘密,唯独漏了盼盼这一条?

    他保护她、他把她摆在最优势的地方,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刻——旧情重续……

    这是不是意谓,轮到她下台?

    她忍不住苦笑。居然,她这么慌慌张张赶来,就为了亲耳听他这句——盼盼,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育臻觉得自己被迫演了一出爆笑剧,台辞荒腔走板,角色荒诞不经,她恨自己不该签下契约,不该演出这场大烂戏。

    她为什么要来?若她在家里乖乖等待,那么……那么她会听到的是一篇比较委婉的说辞,委婉地告知她,他的妻子回来了,让我们各归各位,一切回到最初;而不这样一句赤裸裸的请求。

    他求盼盼回来,那么……多出来的那个人呢?

    “我怎么回去,你再婚了不是吗?”盼盼摇头,锁住他的双手不想放。

    原来迫切想知道答案的人不仅仅是自己,咬紧下唇,育臻逼着泪水不外泄。

    “育臻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先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于盼盼是重要的,蒋育臻则属于“剩下来的事情”那个部分,他将要来处理她了吗?他要用一则长篇大论劝退她?

    不……或者,她根本不需要被麻烦的,因为没有人在花钱买下家电,又不想留下东西后,问问家电“你想怎么被处理”。

    再推开门一分分,她看清楚了两人的动作,盼盼的手抱住他,很紧很紧,仿佛再不肯松去,生怕一松开,他们又是咫尺天涯。

    退两步,育臻的手同样握得死紧,她在自己手臂上握出两道红痕,她用疼痛提醒自己,这是真实不是梦境。

    “致渊、致博还好吗?这些年,我没尽过母亲的本分。”

    答对了!于盼盼没尽过半分母亲的本分,但……又如何呢?她替她做了母亲该做的事,尽了母亲该尽的义务,然而……她只是替代,终究不是真正的母亲

    退开几步,她缓缓关起病房门,细心地替他们隔绝外界干扰,捂起嘴,她明白替补品没有权利哭泣。

    低头,她的步伐走得很快,咬住唇的牙齿嵌进肉里,咸咸的味道引不出痛觉,心是麻木了,再照管不到身体的疼痛。

    育臻骂自己,她到底在计较什么啊?为儿子努力是她心甘情愿,不管尽过多少义务责任,都是应该做的,没道理拿这个来和盼盼生气。

    至于盼盼抱他那么紧……应该的,不是吗?他们曾经是夫妻,而她……一直在他心里。

    不该计较、不能计较呵……

    为什么说了不计较,泪仍直流?

    她终是计较的啊!

    她计较他那句话,计较他要盼盼回到他身边。

    一句话,打掉了她的自以为是,一句话,否决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于是他说过的“喜欢”不算数,于是他们的夜夜缱绻没有意义,于是……她不再是他的亲人……

    双肩垮台,头痛欲裂,她的心迷失在空荡荡的黑夜……今夜,旧人相聚首,新人梦成空……

    她该选择清醒或沉睡?清醒,现实痛人;沉睡,恶梦迫人——

    最可悲的是,不管是醒或睡,都不是她能作主。

    走出医院,外面的月色正好,皎洁光芒投射在失意人身上,育臻缓步前行,找不到该行方向。

    经过医院花圃,一个和她同样失意的女人坐在台阶上啜泣,同样的月圆夜下,有多少伤心人?

    “我可以坐下吗?”育臻柔声问,这个时间她不想一个人伤心,不要孤独侵袭。

    轻泣的女子回头,双目相接,她们认出彼此。

    默默坐到她身旁,育臻的心在紧缩,好精彩的夜晚,前妻、外遇、正妻大会串,每个人都在寻求正确定位。

    “当我见到她第一眼时,彻底明白,为什么是我。”

    掐头去尾的一句话,但育臻听得懂她话中意思。官晴说——在看到盼盼同时,她明白自己的存在只是影子。

    说影子,她何尝不是,差别在于,官晴在尔众面前扮影子,而她在儿子面前扮。

    回答官晴的是一记苦笑,她的处境不比她好几分。

    “你看到她了吗?媒体说她在生下致渊、致博不久后去世……唉……又是谎言,我在爱情的谎言中,找不到真相。”说不定连她心中的爱情都只是幻想。

    “你爱他吗?”

    很艰涩的问话,当正妻对外遇问上这句话同时,心中是否百感交集?一方面骄傲于丈夫的优秀,一方面悲怜丈夫的爱情,她不能独自拥有?

    “是的,我爱他,非常非常爱,爱到明知道他结婚了,仍旧离不开他;爱到理智和情感争战时,我选择放弃理智。

    我替自己找来无数借口,骗自己只要我等得够久,他会明白自己的心,懂得他的爱只在我身上……很愚蠢,是不?我是一个没有道德的第三者,你恨不恨我……”

    哈!原来不管立场在哪里,女人都是一样傻气,她不也这样骗自已,哄自己相信,“家人”当久了,他会主动把感情交到她手上。

    “对于你的爱情,我才是后来的闯入者,你恨过我吗?”

    “谁先来谁后到有什么差别?在我明白自己只是个递补品后,爱情已不具意义。告诉我,你也爱他吗?”官晴喜欢育臻!即便她是情人的正妻,即便她们的立场对立。

    “我从来不晓得,将一条链子留在身边十几年叫爱,不明白把一个仿真影像在脑海里仔细留住叫爱,更不懂白自己拚了命想成为他家人的情绪叫爱……等我终于弄懂了,爱情已经在那个地方扎根发芽、盘结纠缠……”

    “为什么我们爱上的男人,可以同时爱很多个女人?”官晴问。

    “他说过爱你吗?”育臻生气自己又犯小心眼了,她居然在这当头计较尔众喜欢谁比较多,如果头脑够清楚的话,她会明白除了盼盼,他谁都不爱。

    “没有,他从不说爱,我只能在他的行为中想象他的爱。”

    “怎么说?”是不是很白痴?她居然坐在这里,和一个威胁她婚姻的女人谈论丈夫的感情。

    “当他在新婚夜找上我时,我认为他爱我、在乎我;他出差时一天一通电话给我,我认为他爱我、想念我;他总出其不意地送我惊喜时,我认为他爱我、想讨好我,我告诉自己,当一个男人肯这样对女人用心,没有其它的理由了——他就是爱我。”

    他居然为官晴做那么多?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表现过深情,他出差,她等不来一天一通电话,他没有出其不意给过她惊喜,就连新婚夜,他……也不在她身边。

    “我吃醋了!原来新婚夜他出门是去找你,那天我还帮他打领带,问他要不要为他等门,还叫他路上小心。我这么贤慧,他居然不爱我;你说,我该不该批评他的智商?”向来控制得宜的嫉妒在此时出笼,育臻喊叫起来。

    官晴也有满腔不满。

    “我认识他四年,前三年半,我和一群多不胜数的女人抢男人,后半年,我和他的妻子分享时间;床集之间,我必须和道德感战斗,在他怀中,我不敢恣意享受温存,挡在我们中间的是满满的罪恶感。我的白血球一天天吞噬着我的良知,我像重症患者,日复一日等待,等待他亲口宣布末日……告诉我,你也怀疑我的智商吗?”

    “没错,你是个不聪明的笨女人。不过放心,你的智商指数有我在后面垫底。信不信,二十一世纪了,我还相信只要努力爱情就会成功——我拚命当阿信,以为这样就能荣登最佳女主角。

    我尽全力当好妈妈,因为他最疼爱的人是儿子;我足不出户,成日想着制造家庭温馨;我说服自己,当个最称职的妻子,总有一天他会倦鸟知返,回到我身边;我甚至不去计较,到那时,我是不是已鸡皮鹤发,成了百年人瑞。”

    “至少,一纸证书让你手中握有筹码;至少,他最后归处是有你的地方。”不像她,到头来一场空,徒怨爱情伤人,却避不开伤人爱情。

    “当丈夫的心不在我身上,我手中握有的不是筹码而是白旗。”

    想起尔众对盼盼的请求,他要她、爱她,多年不悔……她有什么资格批判一个深情男人?该批判的是她自己的错认。

    “是我们这群笨女人宠坏他的吗?”官晴仰头问。

    “包括他在内,我们都是一群执着自己爱情的痴人,我决定举白旗投降了。”嘴上说得豁达,心在暗地饮泣,育臻明白即使拥有再多的同情,她还是要独自面对情伤。

    “那么,我是不是要善待自己,不消极等待末日……”拭去最后一滴泪水,她对育臻说!“我们不再是情敌了,你的肩膀可以借我靠靠吗?”

    没说话,育臻靠上官晴,两颗伤痕累累的女人心,在此时此地,相知相惜。

    不晓得靠了多久,月亮偏西,星子低垂,夜风带起寒意……

    冷吗?不冷!寒透的心不会觉得凄冷。

    疲惫的尔众走出医院,他看见花园边两个相依女人,走近,冷冷的眼光在育臻和官晴脸上扫过,不带丝毫表情。

    “抱歉,我想……”育臻试图打破沉默。

    尔众没说话,冷着一张脸,拉起育臻往外走。

    看着他们的背影,官晴止住的泪水再度狂泄。

    她……毕竟是握有筹码。

    “为什么跟踪我?”沉默的尔众在坐进汽车时出声,一开口就是质询。

    “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育臻深呼吸,控制情绪。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心烦意乱,在听过盼盼这些年的遭遇之后,他不可能对她坐视不理,帮她是他脑中迫切念头,其它的,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谈。

    “不对,我们要谈的事情很多,该整理清楚的、该弄出条理的,一项也不能含糊。”

    她迷迷糊糊结婚,迷迷糊糊当上母亲,迷迷糊糊爱上一个男人;她不容许自己在迷糊状态下切断爱情线,这回她要清清楚楚。

    “我不想谈。”第二次,他否决她的提议,握住方向盘的指节泛白。

    “盼盼没死,你希望她回来,一家团圆。”一句话,她把问题指向中心点。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

    刺耳的煞车声响起,他大剌剌将汽车停在无人的街道上。

    转头,铁青脸色在路灯照映下,显示着他正处暴怒。

    “是的,我偷听你们的谈话。”

    她不否认、不迂回,杀死爱情很痛,但她不能手下留情,苟延残喘的爱情,会让她生不如死。

    “告诉我,你是不是决定了合家团圆?是不是决定了重圆破镜?”

    “如果我有决定,会通知你。”

    育臻的态度让他非常生气,想起病床上盼盼的无助神情,想起她这些年受的苦难,他的心情纠结。

    他憎厌起育臻的冷静,憎恨起她的强势立场。

    她凭什么选在这个时间逼他放手盼盼?凭什么跳出来,夹在他和盼盼中间?于是,他用冷漠伤她。

    通知?很好,公式化却清楚的说辞,也许她应该找律师在场,简单几句,交代他们不应该继续的婚姻。

    “如果我期待的东西比‘通知’更多呢?如果我等不及你的‘通知’呢?”

    “我想我的七亿换得到更从容的时间。”在划下第一刀之后,下手第二刀、第三刀变得容易,之于尔众,伤害她变得轻而易举。

    “七亿,好大的一笔数字,我想我真的欠下你很多,多到拿出全数自尊都不够抵偿。”

    尊贵的七亿……买走她的婚姻、人权、公平外,还顺带买走她的骄傲与自尊,他果真是个精明商人。

    “收起你的伶牙俐齿,我很累,不想和你吵架。”他适可而止地收起刀锋。

    “我也累!这个晚上我不会比你轻松,我要扮贤妻良母,我要跟踪心不在焉的丈夫,要偷听他和前妻的对话,然后反复拿他们的对话来折磨自己。我真的很累,你知不知道?”

    “没有人要你跟踪,你不用像壁角老鼠,窥伺我的一举一动。”

    “壁角老鼠——真有趣的形容词。在你眼中,我是这种人?”

    “没错,从最早调查我的生活开始,你试图了解我周遭的人事物,然后拉拢致渊、致博,打进我的家庭。这些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轻松过关成为我的妻子,却没想到你越来越贪心,控制了我的家庭,还想控制我的行为和想法。”

    她控制了他的心,让他几次想起她时,放手盼盼的念头兴起,这个念头让他非常忿忿不平——

    盼盼是弱者、是亲人,是他宠着、爱着、疼了一辈的女人,他怎能为她放手盼盼?

    “你怎么可以这样指控我?”

    “不是吗?你原本不在致渊、致博的学校任教,为什么要转校?你敢说和接近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查不出来,你用什么方式向教务处要求教致渊、致博班上。”

    “转校是因我母亲糖尿病发作,爸爸、哥哥忙到无法陪她,我只好搬回家就近照顾。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爸和大哥正陷于事业危机,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很完美的解释。你又为什么要特意接近致渊、致博,赢得他们的好感?”

    “他们是让人头痛的双胞胎,优秀、聪明却让全班女生都害伯,之前的老师伤透脑筋却解决不了。我想过要家访,但有经验的老师告诉我没有用,你的金钱万能观只会让问题更严重。

    既然无法从家长处得到帮助,我只好在他们身上下功夫,取得他们的信任,挖掘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想法,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是吗?我从没有告诉任何媒体,我的妻子是盼盼,要是没有经过特别用心调查,你不可能会知道盼盼。”

    原来是这个……育臻苦笑,她低头从皮包里面拿出小木盒,打开,取出练子。

    “你认得这个吗?”

    回首,他表情冷酷,望住她的眼神,没有她期盼的温柔。

    将链子贴在颊边,她自顾自说:“你不记得了?盼盼用它从我手中拿走我心爱的洋娃娃,十几年来,我没忘过这件事,没忘过你,和你那双碧绿眼珠。

    你说你叫Richard,你说如果我没办法舍得,就不要虚伪的扮善心人士……

    知道吗?那个娃娃是祖母亲手为我做的,她把娃娃送给我后的一个星期去世了,从此娃娃代替了奶奶,陪我吃饭睡觉,陪我在夜里偷偷想念她。”

    她没说出口的是——之后,银链子和他的绿眼睛取代洋娃娃,陪伴她度过无眠夜晚。

    她的话猛地撞上他心间!他误会她了,十几年前和十几年后都是误会。歉疚感在心中扩大,他觉得自己对她残忍太过。

    大手落在她肩上,心在猛烈收缩,因为心疼,心疼她的委屈。

    “很抱歉,今天事情太多,我没办法思考,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好吗?”

    “我也抱歉我的心急,但我真的想弄清楚是不是我断章取义了,也许你说希望盼盼回来,不是我想的那样;也许你们的爱情经过岁月,再不复旧貌;也许我们之间还有期盼空间……”说到这里,她猛然收口,回首,他的浓眉深锁,紧扣的指节压抑着情绪。

    天!她的爱情又在逼她自我欺骗……育臻沉默。

    他说的对,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谈,时机到了,他自然会通知她,而她……不管两人谈的多透彻,也谈不出她要的期盼空间,该是她竖起白旗的时候了。

    “对不起……”泪滚入裙中,晕染出一圈湿润,吸吸鼻子,她要输得漂亮。

    “没关系,事情发生太快,我想我们都需要给彼此时间和空间想清楚。”

    扬起勉强笑容,她说:“你还要赶着回医院照顾盼盼吧!你先回家,我再走走逛逛,我需要沈淀一下心情,才能面对致渊、致博。”

    没等他同意,育臻径自下车,转身,换个方向,背对他,迈开脚步,她听见汽车启动,两人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