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名少女在防波堤前停下脚踏车,抬头朝夕阳的方向轻睐去一眼,即将西沉的红日,将海平面渲染成一片潋滟金光。
她手里提着一只篮子,走向布满礁石与消波块的海边。
强劲的海风撩乱了她齐耳的短发,她将遮蔽住视线的一绺发丝夹往耳后,露出左耳垂上的一枚泪滴形的朱红色胎记。
往前走了片刻,她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沙滩上,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块碎花塑料布铺在沙滩上,接着再取出一串香蕉、一串粽子、一盒大甲的奶油酥饼、一瓶陈年高粱酒,与几碟下酒菜,摆在塑料布上头——这些都是父亲生前爱吃的食物。
她拿着打火机背转过身,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手里的三炷香,然后双膝跪在湿泞的沙滩上,细长的眼眺望着波涛荡漾的海面,喃喃开口——
「爸,今天是你的忌日,我准备了你爱吃的食物,你快来吃吧……」去年,她的父亲就是死在这片海里。
她红了眼眶,一时梗了声,片刻才再启口说:「我会好好照顾妹妹,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说毕,她持着三炷香遥向海面拜了拜。
祭拜完,她起身时,海面上漂来一样东西,攫住了她的视线,她定睛细看了会儿,在发现那样漂浮物愈看愈像是一个人形时,她微愕了下,忆起去年父亲发生的事,她不由自主的脱口惊呼——
「啊,有人投海自尽!」
无暇细想,她赶紧快步奔过去。
靠近一看,确定那是个人后,那个身影蓦然间与父亲的身影重迭在一起,随着海浪浮浮沉沉。
「爸、爸,回来、回来,求求你回来,不要做傻事!你不要我和妹妹了吗?」彷佛回到了去年惨事发生的那一刻,她的眼泪霎时奔流而出,嘶哑的哭喊着。
海水浸湿了她的鞋子与裤脚,她顾不得自身的安危,拚命往海里走去,一心只想救回父亲。
此刻已开始涨潮,海水逐渐淹没她的膝、她的腰。
就在海水淹到她的胸部时,泪流满面的她试着伸长手臂想抓住那人,但都失败了,眼见他被海流推得愈漂愈远,她焦急的扯着嗓子大吼——
「爸,回来、回来啊,不要离开我和妹妹,你快点回来啊……」她泣不成声,视线全被泪水氤氲得模糊了。
彷佛是听到了她的哭求,突然间一个大浪打来,将那人推了过来,见状,她赶紧拽住那人的手臂,用尽全力将他拉近。
瞥去一眼,她顷刻间回神了。这个人不是爸,不是爸。
但她还是吃力的拖着年轻男子往岸边游去。
来到沙滩上后,看见他的双眼紧紧的闭着,脸和嘴唇都苍白得没有血色。
「他不会是死了吧?」她骇然一惊,连忙将手移到他的鼻端,探他的鼻息。
「没、没有呼吸了!怎、怎么办?」她手足无措,惊慌间,想起学校上个月护理课教过溺水时的急救方法。
她努力回想着老师所说的步骤——
要先看看他还有没有心跳,没有的话就要先做CPR。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心神后,立刻将自己的手放上他的左胸,凝神感觉了须臾,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心跳,再来……我记得老师是说,要先帮溺水者清除掉嘴巴和鼻子里的泥巴和脏东西,然后,再用手帕包着手,把他的舌头拉出口外,接着解开衣服的扣子,让他的呼吸能够通畅。」
她一边喃喃念着,一边照着做。
「……然后抱着他的腰,让他的背向上抬高,脸垂下,好让肚子里的水流出来。」她将他翻转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抬高他沉重的身体,立刻有水从他的嘴里流出来。
「然后,如果溺水者没有呼吸的话,就要为他进行人工呼吸。」说到这里时,她面露难色,因为进行人工呼吸,要口对口,不过此时此刻救人为先,她没有再多犹豫。
放平他,托起他的下颚,她捏住他的鼻子后,吸足一口气,往他嘴里慢慢的吹气,一边按着他的胸部帮助他呼吸,这样反复试了几次之后,惊喜的发现他开始缓缓的恢复了呼吸。
她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年轻男子身边,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眼眶热热胀胀的,原来刚才她哭了。她吸吸鼻子,眺向渐渐暗沉下来的海面。
一定是爸,一定是爸要她救他的。
爸是那么善良老实的人,一定不希望这个人步上他的后尘,枉死在这片海域。
「咳咳咳咳……」年轻男子突然呛咳了好几声,徐徐睁开了眼。
「你醒了?」她连忙收回眼神望向他。
他眨了眨眼,瞳仁里映入一张脸孔,那是名十七、八岁的少女,他接着转动眼眸,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看来他获救了,他声音干哑的问:「是妳救了我?」
「没错。你觉得还好吗?」她问,扶他坐起来。
年轻男子深吸了好几口气,轻轻的点点头。
「那就好。」她忽然瞇起眼,猝不及防一巴掌挥向他的脸,顿时响起一声清脆响声。
「妳在做什么」莫名其妙挨了一记耳光,他惊怒的瞋视她。
她板起脸孔怒斥,「生命很宝贵的你知不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不该轻易放弃生命,你知道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在死亡关头挣扎着想活下去吗?而你却这么糟蹋自己的生命!」忆及父亲,她不由得再湿了眼角。
她多希望当时父亲做傻事时,也有人能这样及时挽回父亲的生命。
「我……该死……妳……」他才刚苏醒,又倦又饿又渴,浑身虚软无力,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想死!」地一声,她毫不犹豫的再赏他一巴掌,想打醒他。「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费了多少的力气才把你救回来?纵使你是个该死、该千刀万剐的混蛋,也不可以这么浪费生命,你要死可以呀,等你将身上的器官全都捐出去,帮助那些需要的人后,你再去死好了。」
她最痛恨***的人了,那不是勇敢的表现,而是一种懦弱的逃避。以为只要自己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却自私的把所有的问题都丢给了留下来的亲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太过分了,就像她的父亲。
「妳、妳……」他睁大眼瞪住她,宛如要将眼前那张面容牢牢刻进脑海里,但下一秒,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极,他两眼一翻,再度昏厥过去。
「喂、喂,你醒醒、醒醒呀!」惨了,不会是她刚才那两巴掌打得太用力,把他给打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