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赶了一段路,南宫绫才停下马车,稍作休息,坐在她身边的玉如意,只手托腮斜睨着她,慢条斯理的问道——

    “方才你说,你已经跟了我,是我的人了,是什么意思?”

    闻言,她错愕得差点咬到舌头,轻咳了声,力持镇定的挤出恭顺的笑,“公子忘了吗?我为了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自愿成为公子的奴婢伺候公子,自然算是公子的人。”

    玉如意不悦的冷哼一声,“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在利用我摆脱那些人。”他也不明白自个儿是在期待她说些什么,只是在听见她的解释后,竟觉得十分不快。

    “我怎么敢利用公子,公子是我的主子,人家说打狗也得看主人,那些人想抓我,却没问过公子的意思,公子不觉得他们太不尊重你了吗?”她低头呐呐的说。

    “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存心想拖我下水?”他皓白的长指挑起她的下颚,逼她正眼看他。

    她直视着他那双邪魅的眼,神色镇定,“绝没这回事儿,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心只想服侍公子,好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因为不想离开公子,才会那样说的,而且我知道公子本领高强,一定不会让他们抓走我的。”

    在玉织坊多年,她早就练成一套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现在拿出来用在他身上,也一样顺口得很。

    玉如意捏住她的下巴,“你这张嘴真是伶俐得很。”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很感激公子的救命之恩。”这句话半真半假。感激他是有,但对他那喜怒无常的阴残性格,她其实多少仍带有几分惧意,一直都在想办法逃走。

    他放开她,看似随口问:“你大娘对你不好吗?”方才听见她和大哥的谈话,他感觉到她在提起她大娘时,语气里透着些许害怕。

    南宫绫有些意外他会问起这件事,静默了片刻,才徐徐出声,“听说我爹和大娘以前还算恩爱,直到我爹遇到我娘,那时她在青楼当歌妓,我爹立刻为她神魂颠倒,后来更不顾我大娘的反对,把我娘娶进门,生下我几年后,我娘就过世了,再隔一年,爹也过世了。”

    接下来的情景不用她说,玉如意便能想像得到,“所以你就成为你大娘的眼中钉、肉中刺而百般凌虐你?”

    听他这么说,南宫绫失笑,“百般凌虐倒不至于啦,我只是常挨她的打骂,也常因为一些小事被她处罚不准吃饭,我记得最久的一次是我整整被饿了三天,一口饭都没得吃,虽然我是南宫家的二小姐,但却不像大姐和大哥一样养尊处优,我打七岁起就在玉织坊里干活,挑水、打扫、洗衣、劈柴、做饭,所有粗活我几乎都做过,所以你看——”她抬起双手,“我的手上长满了粗茧。”

    玉如意瞥了一眼,又问:“你不恨她吗?”他早就发现她的手不像一般千金小姐那么细嫩白皙,但之前从没想过要多问,此刻得知原因,他下意识地开始思索要制作能消茧润肌的药膏,需要用到哪些药材。

    “恨有什么用,恨又不能让我的日子好过些,何况我也能体会大娘的心情,心爱的丈夫移情别恋,她对我娘自是有满腔的怨怒,而我爹娘又不幸死得早,她满心的愤恨没处发泄,只好拿我出气。”

    “你的胸襟倒是挺宽大的,挺看得开的嘛。”玉如意哼笑道。

    她对他的嘲讽只是回以淡然一笑,“我不是胸襟宽大,而是将心比心,若换作我是她,也许我也没办法好好善待丈夫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在她发现憎恨大娘完全无法改善自个儿的处境后,她便改弦易辙,想尽办法讨她欢心,的确,这么做让她的日子好过了些,但跟兄姐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瞥了眼她云淡风轻的神情,玉如意冷不防伸手捏住她的粉颊,往两旁用力一扯,逼她摆出一个可笑的模样,他却开心的大笑。

    “啊,公子,你在做什么?快放手!”南宫绫拨不开他的手,嘴巴被扯着,怪声怪调的道。

    “你不是说自个儿是我养的狗吗?你给我记住了,从今以后只准我一个人欺负你,不准再让其他人欺负你。”

    她嘴巴被他扯得大大的,只能用眼睛瞪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你养的狗?”

    他挑眉,“你刚才不是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些人没问过我的意思就要把你抓走,太不尊重我这个主人了,这不表示你是我养的狗吗?”

    用力拍掉他的手,南宫绫没好气的说:“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才不是那个意思。”

    他再拧了她的脸一下,不容质疑的说:“总之,你给我记住了,除了我,要是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用力咬回去。”他决定了,等到了飞梭楼,让她教官凤翔雪丝和云锦的织法后,他便要带她回无心轩去,除了他,他不再让任何人欺凌她,能作弄欺负她的,只有他。

    南宫绫被他语气里那隐含的一丝宠溺给吓到了,不禁怔愣的望着他,他的意思是在……心疼她吗?

    见她不答腔,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玉如意不解的问:“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呃,因为公子英明神武、丰神俊美,让奴婢好生仰慕,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急忙回神,随口胡诌。

    只是她怎么都没料到他听到她这么说之后,竟会像施恩般的回道:“好,我允许你仰慕我。”

    允许她仰慕他?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绫不解的眨了眨眼,一副他在跟她说笑的模样,而他此刻确实也眉开眼笑的,那张妖美的脸庞看起来更加俊魅惑人,害她的心儿又好像有好几只野兔在乱蹦,怦怦怦的擂动着。

    见她脸上没有露出欢欣的神情,玉如意十分不满,“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乐意?”

    “不是、不是,公子的厚爱让奴婢受宠若惊,一时喜得手足无措……”她连忙摇摇头,小屁股一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只是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声惊呼,“啊——”

    她没料到自己会一屁股坐空,眼看就要跌下马车,倏地,玉如意及时拉住了她,猛然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撞进他怀里,南宫绫先是一愕,接着清丽的小脸顿时烧烫起来,她慌张的想推开,但圈在她腰上的手却紧紧的搂住她,不肯放开。

    两人亲密的依偎在一起,此刻她的胸口已不是几只小兔子在乱蹦,而是仿佛万马奔腾,心跳快得就要跳出来。

    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与他拉开距离,结巴的说:“公、公子,我没事了……你快、快放开我。”

    玉如意垂眸注视她,突然伸指采向她一开一阖的菱唇,指腹传来的柔润触感让他忍不住微眯起眼,“你这张嘴……看起来似乎很可口。”

    不知为何,被他的手一摸,顿时一股麻栗的感窜遍她全身,她一震,挥开他放肆抚摸着她唇瓣的手,脸红的娇嗔,“你不能轻薄……唔嗯……”

    只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粉唇便被他给堵住。

    南宫绫惊愕的瞠大了眼,他、他、他在做什么?须臾,她回过神,下意识的用力一咬。

    “呜……”玉如意吃痛的低哼一声,眯起锐利的眼,怒道:“你敢咬我!”

    瞅见他脸上的怒色,她连忙解释,“是、是公子自个儿方才说,若是有人欺负我,就用力咬回去的,我只是听从公子的话。”

    刚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息,被她这一咬,顿时散去,但她发烫的脸和狂乱的心,仍未平息。

    他捏住她的下巴,神色阴沉,“我是说——除了我以外的人。”

    “对不起,小的一时没听清楚公子的话,咬伤了公子,请公子责罚。”她立刻垂眸敛目,一脸惶恐。

    横她一眼,玉如意不再理会她,迳自伸指摩挲着自己的唇,吻她的感觉跟上次吻白小木的感觉完全不同,上次觉得涩涩的,但这次却像掺了蜜似的,好甜。

    就在他陷入自己思绪的同时,南宫绫赶紧挣脱他的怀抱,坐得离他远远的,小手捂着心口,感觉自己的心还在飞快的跳动着,不免出神的想着,他方才为何会突然吻她?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常作弄她、吓唬她,却没有真正对她做过什么唐突的举动,适才怎么会……是因为那几句话吗?

    但她说仰慕他的那几句话,只是随口胡诌的,难道他信以为真,才会……突然吻她?

    正常南宫绫还在沉思时,小脸冷不防被他扳了过去,她错愕的瞪着近在眼前的那种妖美脸庞。“公子?”他又想做什么?

    玉如意二话不说,再次覆上她的唇,想确认方才的感觉是否只是一时错觉。

    她先是一愣,想张口再咬退他,却被他先一步扣住了下颚,顺势将舌头滑进她的嘴里,蛮横的掠夺她口中的蜜汁。

    她又惊又怒,双手不停捶打他的胸口,但这只是白费力气,她根本动不了他分毫,只能任由他放肆的吻着她。

    他这次的吻,狂烈得仿佛狂风暴雨,震撼着她的神智,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她脸发烫,心发颤,推打他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只觉得自个儿就像被卷入滔天巨浪中,神魂都迷失了。

    片刻之后,玉如意才餍足的离开她的唇,伸出舌轻舔着自己的唇,喃道:“真的是甜的。”

    回过神来的南宫绫又羞又恼,忿忿的瞠着他,“你不要太过分,你若是再敢轻薄我,我就……”

    “你就怎样?杀了我吗?”他挑眉斜睨着她。

    “我不会杀你,也杀不了你,但你若敢再这么做,我宁愿一死,也不愿再受辱。”她说得决然。

    玉如意表情阴沉,眯起眼道:“你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还有仰慕我的那些话,该不会都是骗我的吧?”

    “我、我没有骗公子,若公子要我的命,我随时可以把性命交给你,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清白,女子的名节胜过生命。”她从不信什么生死事小,名节事大这种鬼话,但此刻却不得不借用这句话以宣示自己的决心。

    玉如意不屑的冷哼,“你若真在乎这些,又岂会逃婚?”她若真是这么迂腐之人,又岂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

    她拧起眉,表情难得凝肃,一字一句缓慢却慎重的说:“我之所以逃婚,是因为不想嫁给温大少,但我仍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若公子还有些怜惜我,请不要再这么做,否则我也只有……一死,以扞卫自个儿的清白。”

    听见她说得义正词严,玉如意恼得想将她脸上那种凛然的表情给扯下来,撕个粉碎,但最后只是冷横她一眼,拂袖掀开后方的车帘,钻进马车里,不再理她。

    南宫绫紧绷的双肩顿时放松下来,轻呼了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忆及方才的吻,她脸上刚褪去的红晕,又马上浮现出来。

    昨日玉如意吻了南宫绫之后,两人之间便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沉默,他还在恼她,故意不理睬她,她则乐得清闲,也不和他说话。

    一早进了丰城,找了间客栈安置好马车,玉如意便往街上走去,南宫绫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

    跟着他在城里绕了大半圈后,南宫绫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出声问道:“公子,你在找什么吗?”一路跟着他,她发现他不像是随意在乱逛,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她等了片刻,以为玉如意不打算回答她时,便听见他说道:“找药铺。”

    “咦,药铺?可我们方才不是路过一间。”他还特别朝里面望了几眼。

    “那间药铺的药材不能用。”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玉如意轻睐她一眼,难得耐心的解释,“方才经过时,那间店铺里伙计正在抓药,摆在桌上的那几味药材都是劣品,用那样的药材,药效会大打折扣。”

    他居然只看一眼便能分辨出药材的优劣?南宫绫暗暗佩服,看来说书先生说他医术精湛并不假。

    “公子,你找药铺是要做……咦?好像有人在哭。”南宫绫侧耳一听,便往前走去,来到一条巷子,瞥见一名老乞丐躺在青石地上,而旁边有名小乞丐伏在他身上,呜呜咽咽的哭得好伤心。

    “你在哭什么?”她走上前,温声询问。

    “呜呜呜……我义父病得好重,就快死了,我也肚子痛得快死了。”小乞儿抽抽噎噎,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说。

    见小乞儿年纪约莫只有八、九岁,南宫绫有些不忍,回头想央求玉如意,看看他能不能为他们治病,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走了过来,望了老乞儿一眼,竟抬起脚重踩他的腹部,顿时一口血箭从老乞儿的嘴里喷出来。

    她还在震惊之余,他又一掌打向小乞儿的腹部,打得他吐血,倒地不起。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狠毒的对他们?”她惊骇的瞪着他。

    玉如意回过头来,表情毫不在乎,“你不觉得他们这样活着很可怜吗?与其苟延残喘,卑贱的活着,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的凶残令南宫绫脸色大变,“蝼蚁尚且偷生,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他妖美的脸庞荡开一抹冷笑,“因为我觉得他们很碍眼。”说完,他便弯下腰,把从腰带中掏出来的小药丸塞进两人嘴里。

    她紧瞅着他,脸色发白的问:“他们都被你打得吐血倒地不起,你还塞什么给他们吃?”

    “当然是毒药,让他们可以死得更快一点。”

    “你、你……”她被他的狠绝吓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怒道:“就算他们是乞丐,也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害死无冤无仇的他们,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他轻蔑的冷哼,“我是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有那种可笑的东西。”他越过她走出巷子,见她仍杵在原地,似乎不打算跟来,遂扬眉丢下一句话,“你还不走,是想跟他们一起吗?”

    “……”看着倒在青石板上的一老一少,南宫绫愤怒的咬紧唇瓣,闭了闭眼,在心里向他们道歉——

    对不起,要不是我多事,也许你们就不会无辜枉死了,对不起……请你们原谅我……

    默默道完歉,她暗暗咬牙,跟上他。

    这阵子她还以为是自己误会玉如意了,他没她所想的那么残暴,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根本视人命如草芥,杀人根本只是一时兴起,这样的人跟妖魔有什么两样?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逃走,否则他一个不高兴,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