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霞在天际边浮艳,孔明玥藉口到丝工署处理事情後,便没有再回来。
起先西门涛并不以为意,直至他到外港巡视完出入商务,又策马绕着揽艳湖巡视沟渠清淤挖掘工程,同时看过监工递来的沟渠分布图,仍不见孔明玥回报时,他不禁有些在意了。
孔明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绝不会一声不响地闹失踪!
莫非是被那个昏官派人绑走了?
当这样的想法无预警地自脑中浮现,西门涛立刻撇下还在报告的监工,在所有工人疑惑的注目下,以流星赶月的速度奔向树下的骏马,策马朝丝工署风驰而去。
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丝工署外时,丝工署管事连忙搁下手边的工作,提着丝裙走到他面前。
为了方便管理女工,所有的工署管事向来都是女人,无一例外。
“城主。”丝工署管事恭敬福身,轻声细语地问道:“请问有什麽事吗?”
“孔帐房呢?”西门涛只看了她一眼,便朝工署边的三大丝工厂里望去,用最快的速度寻找记忆中那淡定的小脸。
没料到日理万机的西门游会突然出现,女工们全吓了一跳,虽然很想多看几眼他那俊美的脸庞,却又深怕出差错,因此只能更加专心工作。
“禀告城主,孔帐房半个时辰前核对女工人选後,便已经到丝绣署去了。”丝工属管事如实回答。
“他到丝绣署做什麽?”西门涛皱起眉头。
“孔帐房说丝绣署里有他一个旧识,这次出发到苍渊城後,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因此托人傅了口信给您,说是会晚归。”丝工署管事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西门涛的神情。“莫非您没接到口信?”
是没有。
不过也难怪他接不到口信,毕竟外港位置距离丝工署极远,他又策马绕着揽艳湖跑了好几个地方,若不是策马绝对追不上他。
不过就算接到口信,他也绝对会在意,毕竟工署里全是女工。
想不到孔明玥的旧识竟然是个女人!
自从当上帐房後,府里不少丫鬟“慧眼识英雄”,纷纷注意到孔明玥这个深受石英器重的少年郎,加上他个性温和,待人亲切,光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注意到不少丫鬟为了他而脸红。
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和谁特别亲近,总是公平公正,一视同仁,清心寡欲得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少年郎;没料到这会儿他却为了一个女人以私废公,没经过他的允许,就擅自和那女人到处乱跑。
丝工署管事注意到西门涛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阴鸷,不由得心颤了下,连忙出声替孔明玥说话。
“禀告城主,不过孔帐房也担心着城里的事,因此特地交代他人就在附近的浣纱小湖那儿,只要有事,到那儿就能找着他。”
浣纱小湖虽是浣纱之地,却也植满莲荷,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黑眸眸光更冷,西门涛绷紧下颚,二话不说立刻又回到马上,策马迅速赶往浣纱小湖。
骏马风驰,蹄踏得黄土翻飞,很快地,满湖莲荷衬着潋灩湖光便在眼前展现。
顺着木造栈道望去,孔明玥和一名女子正巧就在前方不远处,两人迎面走来,虽然彼此靠得不近,但挂在脸上的惬意笑容,却证明出两人情谊深厚,私交甚笃——
无论什麽时候,他总会看见他的笑。
他为人亲和,待人和气,总是不吝啬展露笑容,可唯独在他的面前,他就是不笑!
黑眸寒光闪闪,西门涛一脸寒霜地望着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很快地就引来司徒杏的注意。
美艳脸蛋先是敛下几分笑意,接着她敛裙迅速向前,柔雅福了个身,窈窕的身段,妩媚的风情,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丝绣署绣娘司徒杏,拜见城主。”
“城主。”孔明玥也快步走了过来,恭敬躬身,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出现在这儿。“您到浣纱小湖,莫非是丝绣署出了事?”七大工署各设有管事,平时又有石萝打理,西门涛一季才会来巡视一遍,而浣纱小湖又距离丝绣署最近,所以她才会猜测是丝绣署出了事。
西门涛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出声。
“没事。”
“那是……”
“有人正在暗处虎视眈眈,你倒是不痛不痒,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完全答非所问,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淡漠,不如说是暴风雪前的宁静。
她敛下眼睫,虽然并不明白他是为了何事而动怒,但显然她擅离职守,让他不高兴了。
“卑职不该擅离职守,甘愿受罚。”她知错认错,且决定道歉为上。
“难得在异乡遇见旧识,相逢叙旧在所难免,只要不影响本分即可。”说完,一如来时的突然,西门涛策马掉头,说走就走。
看着他快如旋风地消失在夕阳底下,诸葛玥双手负後,还是搞不清楚他来到浣纱小湖的理由与动机。
西门家的产业堪称日进斗金,城里挖渠工程又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要处理的事多得让人头疼,他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除非事关重大,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策马四处遛达,更不可能是为了找她而来。
毕竟她只是个小帐房,就算她擅离职守,也不至於出动他亲自找人,只是照他的说法,丝绣署也没事发生,那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一旁,司徒杏忽然发问:“我长相如何?”
“冷艳妩媚,天下无双。”她想也不想,张口就道。
司徒杏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接下这番赞美。
“可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她指着西门涛离去的方向,说着这不寻常的发现。
诸葛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据我观察,他从来不碰女工。”
“色不迷人人自迷,就算不碰,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多少会看上几眼;可从头到尾他就只看着你,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把你拖到床上,好好地恶惩一番呢!”她笑睨着她,神情有些玩味。
诸葛玥咳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她。
“司徒,我是男人。”
“是男人又如何?”
她解释:“他对男人没兴趣。”西门涛口味挑剔,女人不够风情娇媚他还看不上眼,更何况是硬邦邦的男人。
司徒杏却不这麽想。
“我虚长你五岁,看过的男人足够塞满这座万缕城。西门涛看你的眼神太强烈,也太独霸,就像是猛兽盯上猎物,奸商见到无价之宝,我敢保证,他对你绝对有意思。”她甚至还特地补充:“不怀好意的那种。”
诸葛玥失笑,“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城府之深,心眼之细,心防之高,让人难以想像,尤其他也很敏锐。”就是这一点,让她始终有些惴惴不安。“总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我,最擅长藉由一些小事,刺探我的反应,他只是对我还有些怀疑。”
“可他却让你当上帐房?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司徒杏挑眉。
“那是因为我能用。”她忍不住叹气。“你若是见识过他‘人尽其才’的天赋,就会知道他为什麽这麽器重我。”
写史以来,她经常易容伪装成不同身分,混入商家名门写春,见过不少人,也处理过不少难题,都不至於造成她的烦恼;可唯独西门涛最让她忌惮,待在他身边也最累人。
“你凡事精明,唯独对自身的事总是不甚在意。”司徒杏忍不住摇头,“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若是不想你的真实身分泄漏,还是听我的话,小心为上。”
“我知道。”诸葛玥知道好友是为了她好,因此也就没有拒绝。
其实就算司徒杏不提醒,她也正在考虑该不该见好就收,选个适当的时机离开万缕城。
西门涛原就深沈难测,近来更是让人捉摸不定,尤其昨晚经由他和将军夫人之间的谈话,更是让她见识到他城府有多深沈,手段有多冷酷。
万缕城位於慕州,於政,由慕州知州管辖,於军,由慕州将军护领,两者名义上是朝廷派驻在地方的官员,事实上却也是朝廷故意放在万缕城的镇压之石。
万缕城富可敌国,虽然每年进贡无数,可终究树大招风,惹得朝廷有所忌惮,才会指派这一文一武官员到慕州监视万缕城。
只是这文武两官若是清廉公义,那还不枉朝廷布局,可偏偏两人物以类聚,全是贪官,拿着官饷不做事也罢,竟还觊觎万缕城庞大的财富——
贪财事小,护城事大,两人既然是豺狼虎豹,西门涛断然不可能会傻到引狼入室,因此才会与苍渊城结盟互惠,宁愿将城民安危交由苍渊城守护,自己则用尽心机,暗中掌握两人的把柄。
慕州知州昏庸无能,性喜男色,於是他用财色掌控知州。
後来他发现慕州将军暗中私吞军饷,中饱私囊,为蒐集证据,便开始寻找某种特殊的“管道”,以利他掌握将军的行踪以及生活细节,因此当将军夫人暗中勾引他时,无疑是完全正中他的下怀。
这几日的时间,他便是利用将军夫人的无知,一点一滴地派人渗入将军府,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将军的犯罪证据一一搜括。
当证据蒐集足够了,将军夫人自然再也没有用处。
直到昨夜,他终於毫不留情地与将军夫人断绝关系,即使将军夫人扬言要将两人奸情公诸於世,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冷冷一笑,放话她若是胆敢这麽做,那麽他便会将击垮将军的“功劳”全部算到她的头上,好让将军大人明白他这红杏出墙的妻子,这些日子以来都干了什麽好事!
事实证明,他压根儿不怕事情闹大,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将军夫人根本毫无胜算,这也显示了,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昨夜他话里的意思已透露出太多的不寻常,也许她真该趁早安排後路了。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来年春天了吧!”司徒杏仰头望天,露出绝美的笑容。
“没错。”她双手负後,也微笑望天。“听说苍渊城气候严寒,入秋没多久,便会落霜,你可要多多保重。”
“都该各自珍重,无论是你,还是冬安和曳秀。”司徒杏点出另外两个好友。
她们都是春史,虽然因为写春许久才能见上一面,可自小累积的情谊却是历久弥新,更加稳固。
直到第四代春史接任之前,她们还是会通力合作,将天下春史写尽。
一如往常的,诸葛玥又被无数的帐册折腾到深夜。
若是平常,她绝对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帐册尽数看完,可今晚她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频频看向窗外的月色。
就在弦月接近树头时,她终於忍不住拿起几本帐册,推门走出厢房。
“孔帐房?”一名丫鬟正巧端着一只青花瓷杯,自门廊的一端走了过来,她看着她手中的帐册,忍不住脱口就问:“您要去找城主?”
她微微勾起嘴角,不答反问:“这麽晚了,你怎麽还没睡?”
“我……”没料到话锋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丫鬟虽然有些意外,却掩不住心底的开心,挂上了甜笑。“今晚厨房收刀晚,我路过时,远远瞧见您房里的灯还亮着,就想您应当还在看帐册,所以便替您沏了杯凉茶过来。”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过若是您要到城主那儿,那我就先将凉茶送到您房里好了。”
“不用了,正好我有些渴,你还是直接将凉茶给我吧!”她笑着将帐册挟到腋下,顺手就接过她手中瓷杯。
接过瓷杯的瞬间,两人的指尖意外碰到了一块儿,丫鬟虽然羞涩,却没有矜持地将手抽回,反倒还不着痕迹地挪动小脚,悄悄拉近彼此的距离。
“可您不是急着找城主吗?”她好奇地问。
“城主远房表妹来访,两人关在房里叙旧,恐怕不便让外人打扰,我想……帐册的事还是明日再说吧!”西门涛的这个“远房表妹”国色天香、丰姿绰约,她回府的时候,意外瞧见了那麽一眼,立刻就晓得两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必定会到房里“叙旧”好一阵子。
若是平常,她绝不会错过这等春事,可偏偏主子另有要事,她这个小帐房就得担起所有公务,因此她只偷看了前面开端,便赶着回来处理公务。
如今公务结束,她本想藉口送帐册去察看两人是否还在“如火如荼”,但若是不去也无妨,只要明日找个人问问,那“远房表妹”何时离去,约莫就能算出两人之间有多恩爱。
早在进入西门府之前,西门涛的春史她就已搜罗了不少,春册早已写上几页,除非这个远房表妹被允许长住,否则她大可不必为了这短短一夜而冒险埋伏。
重要的是,她难得的——厌倦了。
他的身边有太多的女人,关系却总是不长久,让她也不禁兴起了一股厌倦,打从心底不想再看到他将女人当作是物品般玩弄了。
唉,算了,不想他了!
她摇摇头,接着掀开杯盖,看着杯子里头有几朵金银花,不禁欢喜地加深笑意。“原来是金银花凉茶,莫怪清香扑鼻。”
见到她笑,丫鬟也立刻笑了。
“我听说孔帐房几日前染了暑气,所以便特地到城里的药房买了些金银花,金银花清热解暑,养血止渴,对您的身子非常有益的。”她讨好地说:“这些天您经常和城主在外奔波,若是您喜欢这茶,我每晚都替您泡来。”
“不用了,府里的工作就够累人了,怎麽好意思再麻烦你。”她笑着婉拒。
“一点也不麻烦,全是我心甘情愿的。”丫鬟迅速摇摇头,眼底脸上全堆满了情意。
诸葛玥眼波微闪,明白她是对“孔明玥”动了芳心。
她从小小一个夥计迅速跃升为西门府的帐房,才能尽显,前途无量,惹得丫鬟们芳心大动并不令人意外,这阵子频频向她示好的丫鬟不在少数,可唯独眼前这丫鬟动作最多,也最积极。
“我记得你叫小红。”她一边问着,一边沿着杯缘啜了口茶,动作温雅。
“您知道我的名字?”小红小脸一亮,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
“你是负责这个院落的丫鬟,平时常在院落里进出,又经常替我送饭泡茶,我当然晓得你的名字。”她瞧着小红情窦初开的模样,心底却是思索着该怎麽婉拒她的情意。
她虽是孔明玥,却也是个女人,自然不可能接受其他女人的情意。
“那——”
小红还想说些什麽,不料西门涛无预警地自後方走来,冷冷截断她未出口的话。“孔帐房好兴致,半夜不睡觉,却在外头和丫鬟谈天。”
没料到城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小红吓得迅速转身,福身後,便慌张地退到角落。
诸葛玥虽然也是诧异,却不似小红那般慌乱,只是淡定地将瓷杯搁在门廊边的栏杆上,才慢条斯理地走下门廊。
“城主找卑职有事?”她躬身问,心里却是想着那“远房表妹”怎麽没将他留在床榻上?
“自然是有事才会到你这儿来,不过显然我是挑错时间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角落里的丫鬟,眼底掠过比刀锋还要锐利的寒光。“你艳福不浅哪,几日之前才和艳若桃李的旧识在浣纱小湖边叙旧,如今又有贤慧的俏丫鬟在房外陪你谈天,再过几日,恐怕我得先敲门才能进你的房门呢!”
这话说得含沙射影,甚至形同将两人的关系定了罪。
虽说西门府并无规定奴仆之间不能婚嫁,但也不容许奴仆间过从甚密,因此当小红察觉西门涛脸色似乎有些不善,甚至语带讥诮时,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心生不安了起来。
纵然不明白西门涛的不悦从何而来,但诸葛玥却还是不忍波及无辜,替小红说起话来。
“城主说笑了,小红是个善良灵巧的丫鬟,只是顺道替卑职送杯凉茶,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喔?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含血喷人,误会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她的维护,让黑眸里的寒光瞬间更为逼人。
“卑职并非这个意思。”她淡淡摇头,眼神坦荡。“小红是个好姑娘,往後必能嫁个如意郎君,卑职只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奴才,若只是为了替卑职送来一杯凉茶而遭到误解,卑职难辞其咎。”
“若真的难辞其咎,那就将人娶回家吧!”西门涛却听不下他的解释,反倒恶意地提议道:“想想你今年二十,就算成婚也不算太早。”
小红虽然被西门涛盯得心惊胆颤,但一听见他的话,脸上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窃喜。
诸葛玥眸光微闪,觉得整件事是越描越黑,而西门涛恶意的提议,更是让她忍不住头痛,她可不想让小红当真啊!
“卑职无意成亲,况且——”她顿了顿,索性铁下心来,乘机将话说个清楚,一来让小红死心,二来也让府里其他丫鬟别再投错情。“况且卑职早已心有所属,这辈子都无法接受其他人的心意。”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让人无法不信服。
小红脸色煞白,就连西门涛也转过头瞪向她。
“是你那旧识?”他脱口问。
诸葛玥只得撒谎。“是。”
西门涛不再开口说话,脸上却再度浮现笑容,那是一抹比春阳还要温煦、比丝绸还要柔软的笑容,却让人一望生畏,不寒而栗。
她从未看过他这样笑过,一颗心瞬间震颤不安,全身动弹不得。
“既然你已心有所属,那就当我没说过嫁娶的事吧!”当他再度开口,彷佛有什麽东西在眼底凝聚,让他看起来像是头危险的猛兽,全身散发出侵略的气息。
“奴才就是奴才,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全由主子作主,明白吗?”
“卑职明白。”诸葛玥抑下心底的惊骇,冷静点头。
而一旁的小红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脸色苍白地胡乱点头,全身不停发抖。
“下去。”
不用西门涛指名道姓,小红立刻迈开小脚,含泪离去。
当那抹身影消失在洞门後方,诸葛玥也强迫自己收敛好心绪,忽略西门涛太过逼人的目光,将腋下两本帐册端到掌上。
“城主,预计入秋之後要送抵苍渊城的丝绸、衣裳,药材以及米粮,已全数点收完毕,明日就会派车送抵港埠仓库,由苍渊城卫兵们看守,待船只启程,便会一块儿送上船。”
雅润嗓音在夏末的夜里流泄,宁静得像是溪水漂着落花、枝叶筛着日光,散发无尽的祥和;不料西门涛却猝不及防地探出手,用力挥去小手上的帐册,将那故作若无其事的人儿狠狠地拉到胸前。
“城主?!”淡定的神情瞬间出现一丝龟裂,她迅速抬头,看着那张因为背对月光而显得阴沈的俊容。
“孔明玥,才能卓越,冷静稳重,无论遇上什麽事,总是能够处变不惊。”他赞美地说道,脸上带着笑,就连语气也溢满笑意,可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即便在遭人误解之後,也能迅速心平气和地谈论公事,丝毫不受影响。”
“卑职只是恪尽本分。”
“也是,你总是相当恪尽本分,唯独几日之前,为了一个旧识而抛下公务,跑到浣纱小湖边谈情说爱。”
又是旧识,为何他三番两次提到司徒杏?
她暗中戒备着,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的神情,试着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不料夜风袭来,却让她先嗅到他身上的酒味。
“您喝醉了?”
“醉又如何,没醉又如何?”他将她拉得更近,近得只要低下头,就能碰上那粉润的唇。
这是他第二回如此靠近她,只是先前他人站在她的身後,无法清楚注意到她的神情,然而这次他俩却是面对面,让她毫无隐藏的空间。
她胆颤着,任由他用一种令人费解的目光盯着她,却紧张得忘了呼吸。
“可卑职听说,您远房表妹来访,您们——”
“你我心知肚明,那女人压根不是我的远房表妹。”他恶声断话,充满侵略的目光像是要摧毁那张淡定的面容,更像是要掠夺些什麽。
那女人是城外的青楼妓女,也是他豢养的女人,偶尔会以远房表妹的名义过府一叙,但知情的人都晓得她的真实身分。
女人,不过就是一个方便的器具,而他是正常的男人,自然有男人的需要,然而一整个晚上,他满脑子想的却是另一副身躯。
那女人虽然肌肤白皙,却不够嫣然润泽,她的娇躯柔软窈窕,却丰腴得让人生厌,甚至就连她身上的香气,都令他倒胃!
那些都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更晶莹粉润的肌肤,要的是更柔匀娉婷的身躯,要的是那若有似无,却比花香还要诱人的体香。
他要的是那张淡定的容颜在他的身子底下粉碎,要的是那张粉润小嘴为他吐出连串破碎难忍的泣吟——
当欲望如海水般涌来,浮现在他脑海的竟然全是孔明玥的身影!
他无法自拔地幻想着他赤裸的模样,甚至幻想将他压在身下,做出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
“卑职不懂城主的意思。”她试图装傻,却还是在他令人窒息的目光下,泄漏出一丝颤抖,“若是卑职哪里做错,还请城主明示,卑职一定改过。”
“来不及了。”他掀起一抹让人头皮发麻的邪笑,宣告一切都为时已晚,因为他早已对他产生了邪念,因为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
他从未对男人产生过“性”趣,但他体内的欲望却是如此的巨大焚灼,清楚地带着他的脚步来到这座院落,只是他却万万没料到,又再一次地让他撞见孔明玥与女人过从甚密的模样。
他甚至无暇思考这欲望从何而来,因为光是抑制胸口的怒火,就已够让他筋疲力竭。
“为什麽?”淡定的小脸龟裂出更多的心慌,只是困惑的话才出口,他却又无预警地将她拉得更近,近得让她可以清楚瞧见他眼底泛滥的情欲——
不,这怎麽可能?
一定是她看错了!
“因为我想要你。”他摧毁他逃避的想法,宣布他的决心。
他对他很有兴趣,但显然那不仅是简单的兴趣,他愤怒於他与女人过从甚密,但显然并非只是因为他以私废公。
他欲求不满,整个人为了炙热的欲望而难以安定,却怎样也无法拥抱那令他作呕的女人,因为他要的是他!
她狠狠抽气,慌张地想要後退,可没想到属於他的另一只健臂却以更快的速度缠上她的腰,逼她整个人贴上他壮硕的身躯。
他的刚悍对照出她的柔弱,瞬间让她的心纷乱了起来。
体内属於女性的那分矜持与羞涩,让她再也无法伪装冷静,甚至再也无法直视他危机重重的目光。
“请您放开我!”她颤抖且急促地挣扎。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给了他唯一的答案。
“不可能。”
“您不能——”
“我当然能!”
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挣扎时,他终於毫不犹豫地顺从那巨大的欲望,低头狠狠地吻住那张叛逆的小嘴。
当冷薄的嘴唇狠狠自上头压来,瞬间封住她的呼吸时,诸葛玥才瞬间明白司徒杏的警告。
她说的对,西门涛果然对她不怀好意,但一切真的都来不及了。
身为一个男人,西门涛却吻上伪装成男人的她,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想思考,却无法思考,想要挣扎,却碍於伪装,无法施展招数,此刻他的唇正密不透风地纠缠着她,属於他的强悍气息正无孔不入地灌入她敏锐的感官,让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儿,再也无法得到一丝空气。
白皙小手用力捶打那如钢板似的胸膛,却遭到反剪。
贪婪的唇舌无法只是满足吸吮她的柔嫩,西门涛太过饥渴,也太过愤怒,因此他刻意在那粉嫩的唇上用力咬了一记,趁着小嘴呼疼的瞬间,强悍入攻。
他紧紧捆抱着那纤柔娇躯,用接近疯狂的力道,掠夺嘴里每一滴的甜蜜,甚至席卷那颤抖的丁香小舌,不准它逃脱。
夜风徐徐,却吹不散他浑身炽热的气息,以及炙烫的体温。
在他凶猛的侵略下,她全身发烫,窒息得近乎晕厥,只能感觉到以往的冷静全一点一滴地蒸发化成了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