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什么屠思敏对姓耿的特别敏感?又对出身豪门,却不懂花钱节制的子弟特别反感?
这必须从她九岁那年说起。
当时她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公务人员,靠著父亲微薄的收入,他们家的生活虽称不上富裕,然拥有爸爸、妈妈和一个小她四岁的妹妹,一家四口过著甜蜜温暖而平实的生活,却让她快乐无忧。
但,就在父母亲一次意外发生车祸后,快乐无忧从此和她绝缘。
因为这场车祸,让她失去了父亲,母亲也沦为植物人。
在生活顿失依靠,加上母亲每天又需要庞大的费用,来照顾生活起居的情况下,身为长女的屠思敏,比同龄的女孩要世故早熟,而她精于节省生活中一分一毫的勤俭个性,也在此时被训练出。
然再如何节流,母亲庞大的医疗费,对一个没有工作能力的九岁女孩而言,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和考验。最后,她和妹妹的监护权,落在了父亲的弟弟手上。
寄人篱下三年后,母亲还是辞世了。
听叔叔说,撞死父亲的肇事者,是一位有钱有势的大亨。对方为了掩人耳目,曾派人私下拿钱来谈条件。
当时的她,没有谈条件的权利,而个性温吞又怕事的叔叔,在拿了对方三百万后,也没再追究对方的肇事责任。
她还记得,叔叔这样告诉她:“我们斗不过对方,既然那位耿聪智先生财力雄厚,有诚意支付你和妹妹往后的生活费和教育费,我想就这样和解了吧!总比公诸他的罪行好。”
当时,年幼的她,没有任何权利可以作决定,只能交由叔叔处理。但是耿这个姓氏,却已深植她的脑海,永难抹灭。
之后,叔叔因为担心爱玩股票的婶婶,会偷偷将钱投入股海中,所以要她答应和他一起保密收下“赔偿金”的事。
但这样的后果是──三天两头,她就会听见,婶婶因为多了两张嘴吃饭的事,和叔叔起争执,听得她的耳朵快长出茧来。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是住在亲叔叔家中,但叔叔薪水微薄,外加自己有三个小孩要养,这些争吵传入她的耳朵,让她明白婶婶并不喜欢她和妹妹。
而长期失去父母的疼爱,时时要懂得察言观色,让她的童年生活由温暖陷入晦暗;看尽人情冷暖,使她更加憎恶那些有钱有势的人。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发愤图强,出人头地。
在课业上,她全力以赴,拿奖学金是稀松平常,考上第一志愿是顺理成章;在生活上,她克勤克俭,课余一定分担家事,不让婶婶有机会找叔叔抱怨诉苦。
但升上高中后,为了不增加叔叔的负担,她和妹妹提前搬出叔叔家,租了一间又破又旧,有如鸽子笼般的小公寓,自立门户。
她半工半读,积极争取每一份打工的机会;因为赚钱不容易,她格外珍惜每一分赚来的钱。
成年后,她从媒体中获知耿聪智是个政商关系良好的政客,同时也是在黑白两道吃得开的商人,耿聪智这三个字,俨然是台湾富豪的代表。
外界对他的丰功伟业歌功颂德,然却没人知道他就是当年夺走她双亲和美好童年的刽子手。
他创立“博智集团”,事业横跨金融、饭店、百货、运输……等;他的妻妾儿女们,住的是豪宅,穿的是名牌,出入有豪华轿车代步,还有保镳随行。
他的儿女个个都被送出国,接受良好的教育,若干年后,镀了金回国,陆续接管他名下的事业。
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在自己挥金如土、享尽富贵的同时,她们姊妹俩却镇日为了如何省下一块钱、多挣一块钱而费神。
这就是为什么姓耿的,尤其是姓耿的公子哥儿们,特别令她感到敏感又反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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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原来博众也是耿聪智先生名下的产业。”一大早,谢靖风在办公室里,看著一份财经日报叫著。
听到耿聪智的名字,屠思敏即使在百忙中,耳朵世灵敏地如狗儿般竖起。“博众国际投资公司是耿聪智的!?”
“是啊!这是他金控公司旗下一家新投资的公司,许多投资人都冲著耿聪智先生的政商背景,和雄厚的财力而投下不少的资金。”
“让我看看。”屠思敏抢过谢靖风的报纸阅读著。
财经日报上的报导,对耿聪智的丰功伟业吹捧了一番,屠思敏不禁嗤之以鼻。
“博众的吸金效应不断的扩大,目前推出‘家庭投资计画’,系根据一个家庭的经济状况,规画一份适合自己投资的长远计画,此计画一推出,立刻吸引许多收入稳定,却又不知如何规画理财的投资人青睐……”
“光会唬弄一些无知的投资人。”屠思敏喃喃自语的嘲讽。
谢靖风没注意到屠思敏的评论,迳自继续说道:“难怪博众需要积极揽才嘛!屠姊,你不去真是太可惜了。博众是福利佳、形象佳的大公司,未来一定会有赚头,总比窝在万业好……”
屠思敏白他一记,谢靖风立刻噤若寒蝉。
“你想去,我成全你。”
“他们要是挖我,我早就去了。”谢靖风声如蚊蚋,语中透著惋惜:“可惜我没有半张证照……”
屠思敏将报纸还给他。“谈正事,那个姓耿的,这两天有没有来电话?”
“有。”谢靖风立刻翻了翻行事历。“他约了今天晚上七点和你见面。”
“今天晚上七点!?我不是和十大杰出青年江明祥有饭局吗?”她的脑袋精得很,什么时间跟谁吃饭她记得一清二楚。
“杰出青年一早就打电话说他临时有事,取消约定了。”
“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晚上本来要见的是一只温善的绵羊,临时却被换成难缠的猛虎,她一时还无法调适过来。
“因为,你正在和大客户讲电话。”
“就算是在讲电话,也该先留言给我再作决定,怎么可以擅自做主,让他插队!”
谢靖风瞬间变成大舌头,讲话开始结结巴巴。“在讲习会场上,屠姊不是答应过他可以……我以为他已经拥有优先处理的待遇,所以……就没先问你的意思,给他安插进来……”
屠思敏闷闷的瞪著他。
见状,谢靖风立刻启动他“狗腿风”的功能,谄媚进言。“屠姊,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财务问题难得倒你,为什么唯独见耿闵轩先生,让你火气特别大呢?”
是啊!她“见客”又不是第一次,替客人解决公司的财管问题,哪一次不是游刃有余?她这么愤怒不安,的确有点反应过度。
很快的,她敛下怒意。“算了!要在办公室谈吗?”
“就约在原本和杰出青年江明祥吃饭的餐厅。”
既然是客户,她也没有回绝的道理。
只是为什么一想起他那盯人的眼神,她就觉得心神不宁。
难道是因为──他和耿聪智一样也姓耿的关系……
不会的!他老爸的公司需要挽救,而耿聪智的公司仍无法无天的茁壮中,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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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思敏提著公事包,来到餐厅入口,低头看看时间,距离七点还有十分钟,她犹豫著该不该走入餐厅。
如果她的判断没错,那个漫不经心的家伙,铁定不是个准时的男人。
她则不同,时间对她来说非常可贵,她不容许自己耗费在等待上。
于是,屠思敏决定先到隔壁的书店逛一逛,趁机吸收最新的财务资讯。
才准备掉头,一阵低沉富磁性的嗓音,突然自她身后扬起。“屠会计师!”
屠思敏猛然回头,镜片下的眼眸,在搜寻到餐厅角落那张英俊而熟悉的面孔时,露出诧异的光芒。
他来了!?
那张英俊的脸上,勾勒出令女人神魂颠倒的笑容、深不见底的幽-黑眸,散发出魔魅的气息;一派闲适的姿态,透露出他已等候多时。
屠思敏虽感意外,仍保持一贯的冷静,移步缓缓的走近他,礼貌的寒暄:“您好,耿闵轩先生。”
“晚安,屠会计师,请坐。”他的声音极富磁性。
屠思敏放下黑色公事包,落坐在他的正对面。
“为什么屠会计师人来了又要离开?”这个独特的女人,一言一行都令他感到好奇。
“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我以为你应该不会提前来餐厅才对,所以我打算到书店去。”屠思敏漠然的表情和语气,直接的反应出她对他存有成见。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迟到?”耿闵轩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来那晚在讲习会场上,他公开调侃她,似乎对她造成不算小的伤害。
“经验法则告诉我,通常不拘小节的人,多半也不会注重生活上的小细节。”
“看来屠会计师对我的成见颇深,希望今晚用餐之后,能化解横在我们之间的隔阂。”耿闵轩的眼睛眯成一线,嘴角弯起迷人的弧度,散发著凡人无法挡的魅力。
不过看在屠思敏眼中,他超凡的迷人魅力却成了纵逸不羁,藐视法礼的表现。
她没回应,侍者也在这时前来点餐。
拿著侍者送上来的Menu,她率先开口点菜:“牛小排,七分熟,一半黑胡椒,一半原味。”
从她挑剔的点餐习惯看来,耿闵轩几乎可以肯定,她是个自我要求极高的女人。
“我的主餐和这位小姐一样,但牛肉要四分熟。”耿闵轩说完,将Menu交给侍者。
“好的。请稍待。”侍者离开。
屠思敏正纳闷,他为何和她点一样的餐,不意和他的迷人电眼对视,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内心升腾……
她下意识的拿起水杯饮用,意图浇熄心底陌生的灼热感,并避开他的回视。
“屠会计师不但拘谨严肃,也是个习惯遵循制度的人。”
她那身白上衣衬著及膝的黑裙子,配上一板一眼的言论,让她看起来有如不苟言笑的女教宫般,难以亲近。
如果拿掉她的眼镜,换掉一成不变的制服和发型,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这个念头在他心底升起,也让他深邃的目光满含兴味。
“遵循制度是节省时间的方法。”她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你很在乎时间的运用。”
“对企业家而言,时间就是金钱,不是吗?”
“当然。为客户服务必须讲求效率和专业,不过吃饭时,你不需要绷紧自己,可以放松一点。”
耿闵轩一派轻松的悠闲坐姿,和屠思敏的正襟危坐,有著明显的落差。
这男人看似漫不经心,然说话时却有一份无形气势,在两人之间,他明显的居于上风,控制著现场的气氛。
尤其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之下,屠思敏自认这已经是她所可以做到,最放松的状态了。
“我非常重视和客户洽谈的细节,安逸、浪费时间和金钱都是我的天敌。”
“你一向挑剔,要求完美。”耿闵轩的嘴角微扬。
“不,掌握每个细节,是降低企业风险,保障公司价值的关键,耿闵轩先生应该不会希望,会计师在工作时过于放松吧?”
她那带著防卫、坚决的态势,令他不觉莞尔。
她是个骄傲、自信、聪明的女强人,看到她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只不过她血液里的坚执,特别激起他体内的挑战细胞,让他想要她臣服于自己。
不一会儿,浓汤、沙拉和主餐陆续被送上桌。
“耿闵轩先生,我可以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援助吗?”屠思敏低头看著表,见面已经十分钟,两人的话题还没进入问题核心,这已经是她接案以来效率最差的一次。
耿闵轩漾起迷人的笑容。“当然。只要你放松,我就会说出我的需要。”
说完,耿闵轩注意到她眼镜下那双明眸眯起,隐含火焰地瞪著自己。
“耿闵轩先生,我的时间很宝贵。我想尽快了解,你的公司目前出了什么问题。”
“屠会计师,我的科技公司目前还看不出有问题。”
“这么说来,是耿先生的头脑出了问题-?”他竟这样浪费她的时间,开她的玩笑?
“我必须在公司未出问题之前先预防。”
“看不出来玩世不恭的耿先生,会是懂得未雨绸缪的人。”屠思敏颇为诧异,“你做的是投机、高风险的生意吗?”
“我承认我喜欢冒险,也尝试过许多种投资生意,房地产、股票、期货,甚至赛马都是我最热爱的投资项目。”
“许多大企业的老板,在说出重点之前,总喜欢在我面前吹嘘他的财力有多雄厚,每一笔交易都高达千亿,但是背后却往往债台高筑,亏损累累。耿闵轩先生,你得先告诉我,你目前担心的公司,所经营的项目是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我不想听你自吹自擂。”
耿闵轩唇边的笑容加深,这女人显然对他成见极深!
如果能够网罗她进入他的麾下,他绝对不会担心生活太过乏味无趣。
“我需要你!”他简而言之,黑眸隐约透露著一种危险的光芒。
屠思敏正低头喝著海鲜酥皮浓汤,听见他的话,立刻好奇的抬眸。
她眼镜布满雾气,颊边出现两团红云。“你说话可以不用太简略。”
“我只是顺应你的要求,说重点。”
镜片上的薄雾渐渐退去,屠思敏看见他性感的薄唇又该死的扬起,深邃的黑眸底却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
耿闵轩不容置喙的接下去说:“目前许多科技公司的大厂,重心几乎移往大陆,为了确认公司是否真实的运作,避免资金被掏空的潜在危机,我需要一个专业合格的会计师,以法人的身分,专心监视他们的财务和营运状况。”
“等等,你不是这家科技公司的负责人吗?为什么还需要找法人专心监视呢?”屠思敏很快的听出其中的不对劲。
“我是个股东,但从不参与公司的内部经营。”
如果是股东,又不参与公司内部的经营,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持股比例低的小股东,一种是靠投资大量股票赚钱的法人。
然如果只是个小股东,绝不可能耗费资金聘用一个会计师,监视公司的财务状况,所以他的身分极可能是后者。
“原来你是靠股票发迹的自营商。”屠思敏很快的判断出他是个精于买卖股票的投资人。
“我刚才说过,我的投资工具不只股票。”耿闵轩提醒她。
很难想像他这样放浪不拘的人,会是个擅于投资的玩家。“你现在是孤注一掷吗?”
“不,这家科技公司只是我众多的产业之一。我无法一一兼顾每家公司真实的营运状况,所以才会需要你。”耿闵轩犀利的锐眸底,自信中隐含狩猎的光芒。
又是这一句!
屠思敏回视他,旋即感觉到一颗芳心不受控制的微微悸颤,脑部似也传来一阵莫名的晕眩感。
面对“喝雅狼”也不是第一遭,唯独这个带点痞样的男人,让平常冷静犀利的她,没来由的心慌。
她喝口冰水,缓下心中莫名的悸动。
“你的意思是,要聘用我进入科技公司,监视他们的营运,并审视财务状况……”
“没错!明确的说法是──我要雇用你。”
“为什么是我?”
“聪明的人,往往会雇用比自己聪明的人一起工作,我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顾问,而我的菁英顾问团队里,正缺一位聪明又优秀的会计师。”
说来说去,他也和博众的人一样想挖角她!只不过他的手法比较高明,比别人早一步和她正面交涉而已。
“谢谢耿先生的恭维,我不认为自己够聪明优秀,也不认为自己会值得你信赖。”屠思敏冷冷的回绝。
“就凭你对事务所的忠诚度和向心力,我认为你会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是博众派来的人吗?”
耿闵轩挑眉。“为什么你会这样猜?”
“因为你和博众老板一样姓耿。”
除了耿昱飞之外,耿闵轩与耿家近乎断绝往来,自立门户。
找上屠思敏之后,他才从耿昱飞口中意外得知,他们也正积极的延揽屠思敏进入博众企业,坐上财务大臣的位子。
然耿闵轩并不打算让步,他一笑置之,眼底却闪现一抹不为人察觉的狡猾。“我不是博众的人。”
听到他的回答,原本屏住呼吸的屠思敏,突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即使如此,仍无法松动她所秉守的原则。
“对不起,恕我爱莫能助。”
“你已经答应博众的挖角了吗?”耿闵轩眉心微拢。
“不,我不会离开万业。”屠思敏肯定的回答。
耿闵轩紧眯双眼,这女人一身金钟罩铁布衫,要攻破她筑起的坚实防护,恐怕需要运用一些心理战术才行。
“你知道何谓运气吗?”
“我建立专业的形象是靠实力,不是靠运气。”
“当机会来了,如果你不去抓住它,那么你所建立的专业和实力,又有何用武之地?”
屠思敏微愣,旋即又镇定回应:“我不认为我在事务所无法发挥实力……”
“一人抵五人用,每天喘如牛般的工作,那不是用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我认为那过于浪费精力。”
“谢谢耿先生对我的关心,我天生好动,精力旺盛,闲不下来。”
“我以为一个擅于精打细算的顶尖会计师,会是个懂得运用智慧的女人,看来是我错估了。”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高智商,和超人一等的反应,而他这种说法,摆明批评她又笨又迟钝!
屠思敏霍地起身,明眸闪现两团火焰的瞪著他。“我只知道什么是道义,不像有钱人只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看得出来,他彻底激怒她了!
但耿闵轩仍悠然自得的说:“机会永远掌握在你手中,屠会计师。”
“对不起,恕我失陪!”说完,屠思敏一反平日的原则,恼火的起身离开。
这女人很有趣!
他欣赏她的能干敏锐,同时也喜欢她的智慧,所以,他不会放弃延揽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