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已经知道，她会穿着一身黑色。她曾经是欧洲人，而且是维也纳香奈尔
他拉起她的双手。
“你为什么要在布里尔顿执教？”他质问道。
“缺什么？”
“噢，我的信！……”吉塞拉大笑道，“我都忘了。你并没有在电话里提及，而是安排了今天晚上的约会。现在我和你在一起，那似乎不是真的。”
“现在是十一月。取消合同吧。”
“福斯蒂娜把第一卷归还之后，我重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能令我联想到她的情形的东西。”
她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她今天穿着单调的绉绸，精巧地收在腰间，细腿套着黑色长薄丝袜，与薄薄的高跟凉鞋轻盈地摆动着。没有衣袖或肩带破坏她白色肩部的稳固曲线。她的颈部和头上没有佩戴珠宝。
“从一开始那几天就是。”吉塞拉对拜佐尔认真的态度感到吃惊。
她的笑容显出愉快与亲切。这种温柔的愉快，令记忆回到了战前欧洲的世界。他忽而涩然心想，如果再来一场战争，世上将不会再有如此微笑之人。在那一刻，他觉得她就像一片从失落的文明中，剥落的碎片——虽然残破却依然如阿提卡地区的残缺雕像那般可爱。
“人是要过日子的——不管其他人觉得是否必要！”
“唱片机是新的。”吉塞拉反驳道。
“但是弄走她的人还在那里。”
“我给你写信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不想让你返回那里。”拜佐尔·威灵医生低头望着他的第三杯啤酒，“除非女孩儿本身在某方面，需要对所发生的事情负责，不然你那位莱特富特夫人，是不会这样毁掉一位女孩的前程的。”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要找什么，”拜佐尔·威灵温柔地提醒她，“你还不知道福斯蒂娜的真正境遇。”
“有可能。我一看完你的信，就打电话给勃伦塔诺，要了一套卡洛夫人翻译的法文版《歌德回忆录》。”
“会有哪个地方能比‘仙鹤’俱乐部更小资吗？”
“吉塞拉……”此刻他能说的只有这些。
“你不知道什么？”
“是吗？那就取消和布里尔顿的合同好了！”
“我不记得了，新工作伊始，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懊悔地说，“我和她一样，都是负责这里的第一个学期。我到那里大概一周之后，就渐渐感觉到她不受欢迎。这似乎是从仆人中开始的，继而蔓延到了学生中，然后是其他老师，最终促成了这场迫害，然后她被解雇了。”
“那是同一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目睹了太多——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福斯蒂娜·克蕾尔。”
吉塞拉犹豫了：“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们很怕她。而你很自然地就会，憎恨你害怕的东西。”
“我明天一下午，都要去一场愚蠢的听证会作证。我会在早上前往布里尔顿。”
“明天下午在布里尔顿有个学校宴会。你愿意来吗？”
“我很认真。布里尔顿不适合你。那里不安全。”
“说吧。”
“亲爱的！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今晚就去见她。”
就在那时，其中的一人开口了：“我对你说，头皮屑是无法治愈的。科学对此无能为力。”
“当克蕾尔小姐问你，是否听闻有关她的传言时，你说‘没有’。你为什么那么说？”
“你认为我会忘记吗？”
“但在今晚你回去之后，它将成真。”
她扫了一眼他那条白色领带。那条领带在办公室抽屉里躺了六年后，已经略微有点发黄了。
汽车在第一大道和第二大道之间停了下来。十字路口空旷、黑暗，两侧的商店都关门了，唯有远处的街灯依然亮着。街上杳无行人，他们默默一吻。
“当然是你。”
“尤其是受害者要求的时候！……没有人会真正愿意，站在其他人的角度自视。假如人们问起那些事情，他们只是希望能消除疑虑。当画家或作家向你展示成果的时候，他们绝不会希望从你那里，得到真正的批评。他们只接受赞许。所以，波斯国王曾处决带回坏消息的信使。我们大家全都一样。”
他们用眼神完成了后续的交谈。拜佐尔·威灵医生随之大笑：“我承认——那是我最爱的酒吧。那里每个人都有狄更斯或萨罗扬，那里换了地方检察官和新的市长，我还是弄回了我的工作。我那纽约市医院精神病科主任的位子，被一个朋友接替了——就是上次我在苏格兰遇见的那个邓巴。但是，我在墨里山一间更好的医院，弄到了一份同样的工作。那些一直租用我房子的房客们，已经返回了芝加哥。朱尼佩和我昨天搬了进去。假如他能够相信不管多么邋遢，我都不想重新装修，那我也真的会开始相信我再次回到家了。只是还缺了一样东西。”
“到六月为止。”吉塞拉低声说道。
“好吧……”她再次笑了，“第一大道上，我们曾去过的那间小酒吧，确切来说并不好找。”
“你是说福斯蒂娜她——在玩把戏？但是，那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为什么那么做？”
她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了他。
“那当然省略了中间的部分，但是无伤精彩。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臻至这一境界的。其他的调子都很缓慢。”
但她的头部打扮，就像有珠宝在闪闪发光——像那些佩戴了头饰的祖先们的鬼魂。她的头发剪短了，恰好在耳间拂过。在那光滑深黑的头发下面，她那浅色的脸颊，如一朵白花般精美。她的双眼温柔灿烂——与其说闪烁不如是闪耀。
“当然，福斯蒂娜走了。”
“噢，我不知道！整件事——简直太离奇了。我猜是盲从心理吧。而且，我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我很久以前曾在哪里，听过或读过类似的事情。”
“他们害怕的是？”
“有点儿像是海底的发光鱼类，”吉塞拉低语着，她对这里的诱惑妥协了，“你有镍币
“那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签合同了吗？”
“希望永远如此！”他以此为祝酒词，虔诚地喝着酒。
“就这样？”
他随后坐在放在她身旁的，一条正对墙壁的软垫长凳上，侍者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桌上，放了两杯冰冻的苦马提尼酒。
“今天晚上，任何一位没有精神错乱或残疾的女人，对你而言都很可爱。明天……”她耸了耸肩膀，“你不用再送了，车站离这里只有两条街。”
“你星期五晚上有空吗？”
“现在那一切都结束了。”
“缺乏一致——总是这样？”
“这么说来你还记得？”
“不，可是……”
“只要你不玩那类驯鹿的游戏就行。”他按惯例点了餐——烤乳酪三明治和一种跟比尔森牌子相近的啤酒。
第一大道酒吧里，那些无聊的老顾客们全都困惑了——那对来自第五大道或帕克大街的外国人，确实很是奇怪。女人穿着火红丝绸翻领的长黑绒衣；男人戴着一顶礼帽，披着像是电影中的那种白色围巾。比起第五大道和帕克大街，第一大道的人们显得更加礼貌，既不瞪眼亦不低语。当然，这里若非充满宽容的话，简直一无是处。甚至那些暴发户，只要低调有礼，就能得到尊重。
“那就是今天晚上，我为什么选择了这里。”他游目四顾，欣赏着这里的时尚装修成果。处处都充盈着金属光芒的绚丽冲撞。
他们共同看着一个发亮的巨物，心中很是反感；而它也透过缭绕的烟雾，直直盯着他们。
“但是，福斯蒂娜本人根本没有奇怪之处，”吉塞拉皱眉道，“奇怪的是，其他人对待她的方式。”
“为何其他老师要躲着福斯蒂娜·克蕾尔？”拜佐尔·威灵问道，“你知道吗？”
“明天早上？但是，你该先去看福斯蒂娜！”
“第一起事件呢？”
没有其他人听他们交谈。隔壁桌上，一对流浪汉分享着一杯啤酒，专注认真地凝视着他人丢弃的一张小报，就像学者们在解读一份中世纪的手稿一样。憔悴、饥饿、肮脏——什么样的新闻，才能使他们如此彻底地忘却了自身困难？
“我想知道那是不是你的真实感受，”拜佐尔坚持道，“这可以说成，你本人也不相信克蕾尔小姐。”
“你确定？”
乐队演奏起了疯狂的音乐。吉塞拉叹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谈论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明早会在布里尔顿。”
“那么，我们就换个地方好了，”拜佐尔接口说道，“你并不喜欢这里，对吧？”
“我知道人们在谈论她，但是，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而且即便我知道——假如受害者是我的朋友，就更不会向受害者转述传闻。这是你不该做的事情，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如同向一位丈夫，转告他妻子的不忠一般。”
他从酒保那里借了一支钢笔：“假如你真要赶十一点十分那班火车，我现在就开车送你去格兰德中央车站。”
他默默地松开了手。汽车朝着莱克星顿大街华丽的灯光驶去。在格兰德中央车站，他低头亲吻了吉塞拉的手。
“理由呢？”
“噢，不！……”吉塞拉惊呼，“我确实相信她，现在也是。我会做任何事情去帮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