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老道捉妖 三、大青河里的河妖
中华民国28年,相当于1939年,那年天候反常,黄河泛滥,到处都有怪事。成群的蝗虫飞进城里,人们一抬脚就能踩死几只,估计是打山东河南那边飞过来的,但这种情况在城里太少见了,有人专门拿麻袋捉蝗虫,捉完放油锅里炸了,一碗一碗地卖,也真有胆大的人敢吃。还有黄鼠狼子搬家,有居民赶早出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打开门,马路上跑的全是黄鼠狼子,那些东西也不避人,等天亮之后就逃得没影儿了,人们议论纷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随后开始下暴雨,街上行人稀少,各家买卖关门闭户,有钱人家还好说,看天儿吃饭的穷人瞪眼挨饿,崔老道家住南市一条胡同里,也是个大杂院,从里到外好几十户人家。
崔老道对门这户,是以拉洋车糊口,洋车就是过去的黄包车,也叫拉胶皮的,这个拉洋车的外号叫铁柱子,家里穷得不像样,一来赶上连雨天,二来铁柱子的老爹卧床不起,出气多进气少,这人眼瞅着要完。
铁柱子请土郎中过来看了看,土郎中一摸那老头都快没脉了,告诉铁柱子这人快没了,赶紧准备后事。铁柱子慌了手脚,只能找邻居崔老道商量。崔老道同样好几天没出摊儿,一家老小都饿得眼珠子发蓝,想帮衬也帮衬不上。他知道这三伏天又下那么大的雨,人死之后搁不了多久就得发臭,于是跟这些老邻居老街坊们凑了一点钱,到棺材铺半赊半买,取回一口薄皮棺材。老爷子辛苦一辈子,临走不能拿草席裹着,那埋到坟地里等于是喂野狗,有这么口薄皮棺材,大伙也都安心了,这叫穷帮穷富帮富。崔老道又让铁柱子再想办法找点钱,人死出殡之前,最起码得有点供奉,要不然到了阴间也是饿死鬼。
铁柱子是个孝子,可家徒四壁,哪有钱啊?五尺多高的汉子,到这时候一个大子儿拿不出来,恨不能在墙上一头撞死,他只好拉着洋车出去,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拉趟活儿。不过外头大雨滂沱,天也太早,跑出几条街都没人,他心里难过脑中混乱,不知不觉到了城西,这边比较荒凉,这时候更没有人,急得铁柱子蹲在房檐底下掉眼泪。
这时由打对面走过来一个学生,那会儿学生都是洋派,出门穿着学生服,打着雨伞在街上过,铁柱子赶紧抹去泪水,上前求那学生:“您行行好坐我这车吧,我爹快不行了,我想凑俩钱给他预备些供奉,让他走在黄泉路上不至于挨饿。”
那学生一听这情况,心里十分同情,但学生是不坐这种车,您看拉洋车的什么时候拉过穿学生服的人,他身上也没带钱,正好有一包点心是给家里老人带的,就给了铁柱子。
铁柱子谢过学生,裹好点心不让大雨淋着,一路跑着回到家里,他爹这会儿刚咽气,铁柱子大哭一通,然后把那包点心交给崔老道:“道长您看这个行不行?”
崔老道一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是盛兰斋的点心“鹅油宫饼”,这个要不行就没有再行的了,崔老道活这么大岁数也只吃过两回。
盛兰斋是从前清嘉庆年间就有的点心铺,百年老字号,以前崔老道的师爷,曾给盛兰斋点心铺看过风水,说这家铺子做买卖能发大财,但是不利人口,因为这整个铺面开在斜街上,从前到后是个喇叭形,前头门脸像扇子面,很宽大,位置也好,却是越往里走越窄,走到尽头只能站一个人,按风水先生的说法,这叫嘴大嗓子小,吃得下咽不下,使劲咽得把人活活噎死,到后来果如其言,盛兰斋点心铺掌柜家经常死人,买卖做得很大,本来很大一家子,到民国时候只剩下一脉单传。
在当时来说,盛兰斋的点心意味着品质,用糖是有名的潮糖,潮糖油性大,时间越长越黏,怎么放也不硬,做出来的点心不会发干,使用的油全是自己磨的小磨香油,大油选用上好的板油。当年有个荤油李,炼出来的大油为上等之品,盛兰斋点心铺专用荤油李的大油,鸡蛋面粉果料无一不是真东西,诸如什么“葡萄干、松子仁、红梅、青梅、桂花、芝麻”之类,也是各有各的讲究,不单是点心,元宵蜜饯也称一绝。
铁柱子吃棒子面长大的,他哪懂这个,一看崔老道说好,急忙取出一块鹅油宫饼,双手捧着送到老爷子嘴前,一边哭一边着爹啊,这是盛兰斋的点心,您活着的时候没吃过,走在黄泉路上垫一口。
此时就看那躺在床上的老头,颤颤巍巍张开嘴想够那块鹅油宫饼,院里邻居以为诈尸了,全给吓坏了,唯有崔老道看出那老头还没死绝,让这点心把那口气又调回来了,这人得馋到什么程度啊,他立刻让铁柱子拿勺把点心碾碎了,用热水一口一口地喂老爷子,没想到这一块点心下肚,老头又睁开眼了,街坊邻居们转悲为喜。
铁柱子又惊又喜,非要去找那位学生,当面磕几个头谢谢人家,他拙嘴笨腮,也不会说话不懂礼数,求崔老道跟他一同前去。
崔老道无奈,只得跟铁柱子去找那个学生,两人冒着雨来到街上,找来找去找不着,也不可能找着,再想回去回不去了,持续不断的暴雨,使河水猛涨,开始发大水了。
民间流传这么个说法“九河下稍天津卫,三道浮桥两座关,往南走是海光寺,往北走到北大关”,总说天津卫地处九河下稍,实际上主要是五条河,分别是“子牙河、海河、永定河、大青河、北运河”,河道纵横交错,发起大水来可不是闹笑话,1939年这场大洪水,是有史所载最大的一次,洪峰频繁,城里城外一片汪洋。
天刚亮,雨就停了,这洪峰紧接着就过来了,铁柱子看水不深还想趟着水走回家,崔老道见迎面横着一条线状的水头,远看像是一条白线,离这他和铁柱子站的地方越来越近,离得远了,也看不出水势大小。
这时旁边草丛里有条大蛇,迅速游走爬上了路边一棵大树,崔老道瞅个满眼,心中有不祥之感,蛇是有灵性的东西,看来这场大水来得厉害,他连忙跟铁柱子也往树上爬。刚上树那大水就到跟前了,天阴如晦,浊浪翻滚,洪波卷着各种杂物滔滔而至,河里还有不少被洪水吞没的浮尸,甚至牛羊骡马之类的大牲口。
崔老道和铁柱子目睹了这场洪灾,趴在树上不住发抖,城区地势高低不同,有些地方水流没人膝盖,有的地方则仅剩个屋顶,老百姓纷纷逃到高处,也有很多人被困在屋顶树梢上下不来。
两人置身的那棵大树,周围有许多房屋,发觉闹大水的居民,背着老的抱着小的爬到屋顶,人们说话相闻,但被洪水困住,谁都不能离开。就看那些落水之后还没淹死的人,身不由己地跟这洪水起伏漂流,伸着两手想抓住房檐树梢,可洪流太急,转眼就被大水卷走了,后来终于有几个人找来长杆,伸到洪流中将落水之人拖上房顶。
水势渐渐平缓下来,人们以为洪水很快就能退了,谁曾想又下起了大雨,众人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分别聚在高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在漫天大雨中没处躲没处藏,忍饥挨饿叫苦连天,却没有任何办法。
支撑到中午时分,城里的人组织小船过来救援,那些船有水警的小艇,也有河上的渔船,过来十几条船,崔老道相熟的杨以德也在其中。
这时杨以德都是警长了,他瞧见崔老道在树上,指挥手下前去搭救,崔老道和铁柱子被救到船上,忙着问城里的情形,得知家里头没事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由于船少人多,每条小船上都挤满了人,吃水太深,掌船的告诉警长杨以德:“不能再上人了,否则就要翻了。”以前的人迷信,船上最忌讳说翻说沉,那掌船的当时是急眼了,这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了,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
警长杨以德一看附近还有很多人让大水困着,跟掌船的船老大商量,想多救一个是一个,不过小船上确实是没地方了,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不好了,洪峰又来了!”
众人心头一震,用手遮着雨往顺其所指看去,果然远处一道白线,压着水面往这边来了,看方向应该大清河那边来的水。洪波流速湍急,还没等看清楚,比房顶都高的大浪头已卷至近前,立时打翻了几艘载满了人的小艇。崔老道和警长杨以德所乘的小船,侥幸避过了这波洪峰,但是也被冲出很远,船身随波逐流起伏摇晃,有几个人被剧烈的晃动甩下了船,杨以德和铁柱子都会水,同样想着救人要紧,相继跳下去搭救落水的人。
此时崔老道发现远处有一大团黑乎乎的涡流,在洪波中忽隐忽现,一会儿沉到水底下就不见了,一会儿又出现在水面,卷起黑色的水柱,逐渐往这边移来,他突然想起件事,心道:“糟糕,这是大青河里的河妖啊,这东西竟然趁着洪水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