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一话 三十四团屯肯农场
自从时间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这是个充满矛盾、冲突和变革的年代,同时也是社会文明损毁最为严重的年代,短短几十年间就已连续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死亡人口总数在一亿以上,越南战争和第四次中东战争余波未尽,对这个世界而言,1974年依然是血腥的一年。
这一年初秋,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跟随宋地球,抵达了荒漠南端的边缘地带。“罗布卓尔荒漠”二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区域,处在塔里木盆地与甘肃大戈壁之间,北临库鲁克塔格,南接阿尔金山。一度是繁荣的丝绸之路咽喉要冲,存在过昌盛的楼兰古国,如今驼队渐行渐远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驼铃呜咽的旋律也都被狂风吹散,只剩下一片萧索,满途黄沙。
孔雀河北岸最东边,曾是“惊天第一爆”的实验基地,因此荒漠东北部,包括楼兰等地在内的大部分区域,在当时还被划为军事禁区,未经批准不能擅自出入。而在荒漠遥远的南端——库鲁克沙海边缘,受阿尔金山融化雪水灌溉等有利因素影响,使得附近仍然存在几处农牧混合区。这支测绘分队进入荒漠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就是位于若羌与巴什库尔干之间凸出部的“三十四团屯垦农场”。
当年解放新疆的部队是“西北野战军”,也就是“第一野战军”,在大规模的战争相继结束之后,恢复发展和生产建设成为重点,随着国家领导人一声令下,数十万作战部队集体转业为生产或工程部队,他们开垦了大片沉睡千万年的亘古荒原,那些地方至今还留有许多以部队番号命名的农场,建设在巴什库尔干附近的“三十四团屯垦农场”仅是其中之一。与它相对临近的一个场区,是西侧的“若羌县胜利六场”,双方直线相距一百八十多公里。
“三十四团屯垦农场”虽在名称上挂着团级,却由于该地区沙漠化日趋严重,刚开始还能看到点希望,可当人们与风沙反复搏斗了数年之后,终于认定这地方已经不适合开垦农田,于是大批人员陆续南撤,如今只剩下几十个简陋的“地窝子”,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百十号人。规模顶多相当于生产建设兵团下属的连级建制。
三十四团农场成员大多为知青,还有部分屯恳落户军人的家属,他们每天的日常工作,主要是维护和守备“泵站”,这座两层小楼高的“9号泵站”,是“三十四团农场”中唯一象样的房屋,也是荒漠边缘的地标性建筑。
这一带的地质结构,并不适合开凿盆地边缘常见的“坎儿井”,可是利用水泵能够抽出很深地下水。水质出奇的好,入口甘甜清凉,在天旱缺水的时候,当地牧民们都会不辞辛苦,赶着牲口前来取水。
站在“9号泵站”顶部插有红旗的至高点,可以向南眺望一片片延伸到天际的秃山,以及高山上零星的白雪,向北属于广阔无垠的库鲁克沙漠,东边则尽是戈壁荒滩。纵深处为“沙漠、荒漠、沟谷、戈壁、盐壳”多重地貌复合,古称“黑龙堆”,又名“大沙坂”,那里常年遭受漠北寒风侵袭,灾害频发,数百公里之内不存在任何生命迹象。早在遥远的汉唐时期。人们还只能以驼队作为主要运输工具,很难穿越这片广阔的死亡之海。因此向来被视为畏途,无人敢过,唐书称其为“风灾鬼难之地”。
司马灰在前来新疆的路上,曾问过宋地球几次关于“占婆王古城”与“绿色坟墓”的事情。宋地球却始终避而不谈,在其余人员抵达三十四团农场之后,他将众人都集中到“9号泵站”,说是要开个密会。
宋地球手下仅有四人,除了司马灰和罗大海,另有无线连的通讯班长刘江河,这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军人,本是三五九旅进疆时的烈士遗孤,一度被行走于巴什库尔干地区的驼队收养,自幼随养父母到巴州蒙古牧区桥羊毛为生,也懂得套马狩猎,具备荒漠行军经验,十分了解库鲁克附近的地形和气候。
另一个是测绘分队的胜香邻,她虽然年纪甚轻,胆略才识却无不具备,曾经跟随考察队先后三次进入内蒙古“腾格里大沙漠”,成功执行过特种地形测绘任务。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看胜香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后经宋地球介绍,才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就是胜天远的女儿,也是胜玉的妹子,难怪眉宇之间有些神似,只是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较之胜玉少了一分飞扬,多了一分亲和,精明干练的气质则丝毫不逊。
当时有海外关系可不是多光彩的事,因此司马灰没对胜香邻提起玉飞燕的事,而胜香邻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远在英国还有个表姐,她幼年丧父,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虽然在母亲的干预下,没有继续从事考古工作,但也算是宋地球的半个学生和得力助手。
司马灰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问宋地球,我看咱们这支“测绘分队”的编制,也是按时下惯用的“三结合班子”,由“院校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军事人员”共同组成,可总共才五个人,力量是不是太单薄了?
宋地球点了点头说:“现在咱们这个小组的人手是少了些,不过在进入荒漠之前,还要会合从新疆克拉玛依等地抽调来的几支分队,加起来也足有几十号人。但我必须再次强调,这次行动将会面临许多难以预期的困难,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如果现在有人想要退出还来得及,我绝不阻拦。”他等了一阵,见无人应声,终于说出了真实情况:
根据地理古籍描述,天下分为四极,大概意思是说世界上除了南北二极之外,还另有上下两极,极巅为“珠穆朗玛”,罗布荒漠下黑洞般的深渊,则是“地下之极”。它存在于万古不灭的沉寂之中,自有天地万物以来,就为日月所不照。1901年4月,著名的外国探险家“斯文·赫定”在沙漠中发现了一座佛塔,其中出土的古老经卷里也提到过着“极渊”,经文中以梵禅语将其描述为“无始无终的噩梦”,可惜具体位置至今已经不可考证。
胜天远在印支等地从事考古探险工作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关于“极渊”具体位置的线索,1953年他返回祖国,将这些发现如实上报,果然有一支测绘分队根据他所提供的线索,在位于荒漠西南方的某个区域下,找到了一处形成于主岩体固结时期的“原生洞穴”。
到了1955年,苏联提供了重型钻探设备和专家团,耗时三年,终于借助“原生洞穴”的天然结构。挖掘了一条直接通往地底近万米的“洞道”,苏联人习惯把地底深渊形容为“地球望远镜”。意同天文望远镜相同,代指用来窥探地心物质的通道,所以这条进入极渊的洞道,就被命名为“罗布泊望远镜”。
1958年底“罗布泊望远镜”终于被成功挖通。当时有一支中苏联合考察队,在穿过洞道作进一步探索的时候意外失踪,联络中断后,至今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估计已经不幸遇难了,随后中苏关系出现裂痕,苏联专家团撤离的时候,找借口故意炸毁了“洞道”,同时销毁了大量宝贵资料和数据。苏联人在地底发现的一切秘密,都被永远埋在了“罗布泊望远镜”极渊之下,而凭咱们国家目前的能力和设备。还无法进行如此深度的钻探发掘,如今留在地面的废墟早已被风沙吞没。
胜天远当时并未被批准参与这项行动,可他并未死心,又竭尽全力重新寻找线索,并推测“罗布泊极渊”很可能存在另外一个入口,上级为了查明当年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在地底遇难的真相,批准他带队前往荒漠。但1963年这支考古队,遇到了航空事故和恶劣气候,行动被迫中断,胜天远至死也没能亲自解开“罗布泊望远镜”之谜,只把所有的资料都偷录在了一本工作笔记中,临终前托刘师傅交给宋地球保管。可根据相关规定,这种做法严重违反了纪律,宋地球只好在看完之后将其焚毁。
但是几年之后,文化大革命爆发,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搞群众运动,“罗布泊望远镜”很快被捅了出来,凡是当年参与过这项行动的人员,都被诬陷成了苏修特务,不过宋地球的老上级对他还是比较信任,在紧要关头将其下放到边远农村,借劳动改造之名加以保护。
宋地球今年恢复了工作,上级首长指示他接手胜天远的工作,继续带队前往荒漠戈壁,探明“罗布泊望远镜”下隐藏的无数谜团,并搜寻当年失踪的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但是碍于当前形势,所能提供的资源和条件非常有限,只能当成最普通的考古或测绘工作来进行。
宋地球则表示:“条件有限不要紧,但特事应当特办,组织上既然让我带队,就应给予足够的信任,探险队的人员就必须由我亲自挑选,宁缺勿滥,外行一个也不能要,否则还不如让我再回去蹲牛棚,如果在行动中出了问题,我宋选农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上级虽然特批了他的请求,可文革开始后各单位人事变动频繁,好多部门都处于“外行管内行”,甚至无人管理的状态,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顶替了刘坏水,宋地球认为司马灰通晓古术,那都是保命回天的“神策”,此人和罗大舌头又有多年的实际作战及野外侦搜经验,身手矫捷,行事果决,都可以一当十,更重要的是头脑灵活,懂得随机应变,如能得其所助,远比考古发掘队的刘坏水来得可靠,所以期许甚高。
宋地球也听说了这二人混进考古队的理由,但他对缅寮旧事所知有限,不太清楚“占婆王古城”的历史,在这方面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眼下宋地球所能对众人透露的情况,仅有这些而已,其余的事全部属于保密范畴,只能等到探险队通过铁板河进入“罗布泊极渊”之后,才能告知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胜香邻事先就知道了这些内情,并决意跟随探险队同行,刘江河也显得很有信心:“上级安排我给探险队做通讯员和向导,是对我的信任。何况除了牧区的几位老人以外,就只有我进过大沙坂,我熟悉那一带的情况,荒漠行军一怕迷路、二怕风沙、三怕断水,这些问题我都能应付,没我引路你们肯定走不到地方,况且小分队也离不开通讯人员。”
司马灰却没想得这么简单,他以前在缅甸时就曾听说过“地球望远镜计划”,所谓的“地球望远镜”,都是代指近似无底深渊的万丈洞窟,野人山大裂谷两千多米的落差与之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刘坏水打起了“退堂鼓”,原来宋地球这秃脑门子是要组织一支深入地下世界的“敢死队”,这无疑将是一次地狱般的死亡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