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谈水色变
听赵嘹亮那么一说,连一直沉默寡言的何群都微微睁开了眼睛瞄向他。
我太了解赵嘹亮了,他素来就爱吹嘘,现如今镶上一嘴“钢牙”,铁嘴钢牙更是“天下无敌”了。可又一想,路途遥远且寂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他胡侃一番倒也无妨。
我没有打断他,反而推波助澜地说道:“鄱阳湖沉船的事我倒是也有耳闻,不过据说沉船的原因是因为湖下有溶洞或暗河,所以水文情况相当复杂,每当遇到恶劣的气候条件,湖面容易产生龙卷风,致使湖水出现旋涡,碰巧通过那里的船只就会被吸到湖下的溶洞或者地下暗河中去。而因为空气湿度大,能见度低,远处的人看起来,不幸的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似乎没有你说的那样邪乎。”
“嘿嘿,班长,你那叫纸上谈兵。泱泱大国发生过多少离奇古怪的事件,难道都能有合理的解释吗?”
赵嘹亮的话说得我颜面尽失,我压了压怒气,挑衅地说:“怎么,似乎钢牙同志亲历过,不妨说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是啊,是啊,我没去过江西,鄱阳湖也是头一回听说,嘹亮同志,你快给我们讲讲吧!”毛勇敢很像是借机煽风点火。
“好说,好说,不过……茶缸子见底了,我又有些口渴,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赵嘹亮看着我,朝茶缸子努努嘴。我什么也没说,咬着后槽牙拎起茶缸子走了。
等我打水回来,只觉在座的三人神色有异,好像在我离开的那几分钟说了很多悄悄话,直到我出现时才停止,因为在他们脸上,是一种欲言又止的奇怪表情。
刚坐下,可能是为了消除我的戒心,赵嘹亮就摇头晃脑地开讲了:
“在那苍茫浩瀚的鄱阳湖上,并不是到处都波诡浪险。话说有一处神奇的水域,那就是素有中国‘百慕大’之称的魔鬼三角地带——老爷庙水域。
“说到老爷庙,这庙里供奉的究竟是哪位‘老爷’呢?话说元朝末年,官府昏庸,民不聊生,各路群雄纷纷揭竿而起,据地称王,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混战。在这次混战中,朱元璋可谓一枝独秀,先后剿灭了一些地方割据势力,最后在鄱阳湖上与汉王陈友谅展开了争夺天下的殊死大战,这个故事便发生在那一年的秋天。朱、陈两军对垒于湖水之上,但见湖面上战船高耸,战将如云,军士们个个铠鲜甲亮,明汉两军虎视眈眈,剑拔弩张。霎时间,鄱阳湖上血雨腥风,杀气蔽天,日月无光。这场恶斗从辰时一直战到酉时,只可叹,朱明军素在北方不谙水战,而汉军占尽地利,扬长避短,只打得朱明军惨败当场。
“这一败战下来,几个爱将护着朱元璋弃船登岸,策马远遁。陈友谅怎肯放过,率汉军紧追其后,扬言定要活捉朱明贼。一路上,几员爱将都不幸中箭身亡,只剩得朱元璋独自一人站在了落星墩上,眼见那鄱阳湖上浪高风狂,苍茫茫满湖阔水把退路拦挡。朱元璋仰天长叹,看来自己要殒命在这小岛之上,真是天不佑我,天不佑明?
“后面传来汉军追杀的马蹄声,震耳欲聋。眼见得汉军逼近,朱元璋无措至极,拔剑出鞘便欲自刎。正在这紧要关头,湖水中突然浮出一物,通体绿色形如巨龟。说也神妙,此怪居然口吐人言,道:‘明公莫要惊慌,吾来渡你过湖。’朱元璋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赶紧弃马登龟,伏在龟背上安然渡过了湖。陈友谅随后追来,见此情形,咬牙恨恨不已。
“过湖登岸,朱元璋对着巨龟躬身一揖,说:‘如若他日得了天下,孤封你为定江王大将军。’听了此话,那巨龟点了三下头,便沉入湖中去了。几年之后,小孤山下一战,朱元璋彻底消灭了陈友谅,统一了天下,立国号明。登基做了皇帝的朱元璋果然没有忘记当年的诺言,传旨加封那巨龟为‘元将军’,赐定江王的封号。
“其实,那有恩于朱元璋的怪物并非是只巨龟,而是一只和龟很相似的上古神物,确切地说应该称其为鼋(yuán)。老爷庙里供奉的老爷便是当年救助洪武皇帝的那只巨鼋。
“几百年来,老鼋救主的故事在当地盛传不衰,如若有幸去庙里一观,就能看到一只石雕巨鼋趴于地上,四趾展开,背负丈余高、三尺宽、一尺厚的大石碑,上书‘加封显应元将军’七个大字,至今熠熠生辉。因此,老爷庙盛名远播,香火不灭,这就是老爷庙的由来。”
赵嘹亮跟个说书先生似的大讲一通,就差没打竹板儿了。毛勇敢听得云里雾里,眨巴着眼睛问道:“嘹亮同志很博学啊,不过,你说的鼋到底是个啥动物,真的存在吗?”
“鼋这种动物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被这个故事神化了。”为了巩固领导地位,我不得不也卖弄一些学问,还好在军区闲暇的时间比较多,有空我就去阅览室读书看报,于是效仿着赵嘹亮的语气,讲述起来:
“鼋是爬行动物,体形硕大,外形像龟。朱元璋穷途末路,看见湖里正游着一只大鼋,于是跳下水冒死一搏。他福大命大,不但没淹死,还抱着大鼋游到了岸边。朱元璋为感激它,才修建了庙宇。我说老赵,你讲了半天也只不过是传说……”
“传说?”说着,赵嘹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很小的报纸,打开之后上面出现了一幅黑白照片,照片四周则是一大段关于老爷庙水域的报道,他指着照片对我说,“这就是记者在老爷庙门口拍的照片,你看,巨鼋驮着的石碑上还刻着‘元将军’三个金字,‘元’通‘鼋’,有证据在此,这不能仅仅看作一个传说吧?”
我举着报纸看了许久,上面的文字内容与赵嘹亮刚才说的如出一辙。我倒是不关心鼋的问题,而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赵嘹亮会随身带着这样一张报纸?好像这些资料都是他特意为我背诵的一样。就在这时,何群突然低声咳嗽了一下,赵嘹亮居然起身一把夺过报纸,塞回了兜里。
“长知识了,不过这似乎和沉船没什么关系吧?”为了套出更多的秘密,我假装十分困惑地问。
“话要一句一句地说,水要一口一口地喝,班长,你又犯了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的老毛病。”赵嘹亮表面上是在挖苦我,实际上心里一定在盘算着什么,他端起茶缸子佯装喝水,而后才说道,“古往今来,民间传说就是这只鼋精兴妖作怪。为此,船只行经老爷庙水域时,船工们为了确保平安都要上岸焚香烧纸,杀牲祭奠,否则,就凶多吉少了。”
“啊,不是吧!”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分不以为然,“你渲染了这么老半天,喝了这么多水,就讲了一个鼋成精的故事?这都什么年代了!我说钢牙同志,平时就督促你多读书,读好书,你看你这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我说班长,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然鼋成精的说法值得推敲,可老爷庙那片水域真的很邪门……”赵嘹亮微蹙眉头,搓着双手,有些不吐不快,“我接下来要说的可绝非戏言,而是历史上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二十年前,一艘名叫‘神户丸’号的日本运输船,装满了两千多吨在中国掠夺的金银财宝,企图从长江入海回日本,不料船行至老爷庙水域时,却无声无息地沉了,船上的二百多名船员无一生还!”
“啊!二百多人都喂了王八,那也真够邪乎的!”毛勇敢似乎对赵嘹亮的话深信不疑。
“后来呢?日本人没来打捞?那可不是一般的船啊!”我不无遗憾地问。
“事发当日,驻江西九江的日本海军立即派出一支潜水队伍赶往老爷庙水域。经过细心探察,发现此处水深最深处为四十米左右,于是派出一队潜水员下水寻找沉船。谁知那些潜水员下水之后迟迟没能返回,通信设备也全部失灵。就在船长不得不放弃准备下令撤回的时候,突然湖面水花翻滚,竟然浮出了一个人来。你们猜猜,日本人费尽周折救上来的会是什么?”
“潜水员呗,还能是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难道是水鬼?”毛勇敢想象力极其丰富,看来已然融入故事中去了。
“不是水鬼,更不是潜水员,而是……”赵嘹亮喝了口水,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是一个应该死了很久,但又活过来的人,说不清是人还是鬼!”听了这话,我和毛勇敢面面相觑,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我纳闷地看着赵嘹亮,“死了很久是什么意思?”
“打捞上来就发现那人全身赤裸,皮肤毫无血色,而且身体都被水泡得半透明了,就像海蜇皮那种样子,令人作呕。船长看了看此人的脸,根本不是他派下去的潜水人员。难道是‘神户丸’号运输船上的船员?这么长时间都没淹死,简直就是奇迹。船长伸出手指探了探幸存者的鼻息,那人的气息不但微弱而且身体冰凉刺骨,加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腥臭无比的水腥味,简直令人窒息。船长下令开船,回到驻地后立刻命人进行抢救,希望能从这个人的嘴里得知一些关于沉船的秘密。唉!谁料想短短的一夜之间,驻江西九江的日本海军以及日伪分子总计三百余人,全部神秘死亡。”
我的好奇心也被调动起来,“一夜之间,全死了?”
“是啊,据当时的目击者讲,那些海军尸体大多面目扭曲,死相恐怖至极,显然临死之前相当痛苦。于是就有人推测说,是由于打捞上来的幸存者身上感染了某种深水病毒,被带到驻地后,病毒迅速蔓延开来,才导致了那样的惨案。可奇怪的是,驻军尸体当中唯独没有发现那个幸存者,难道他还没有死,又回到湖水里去了?
“很快谣言四起,有人说那幸存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水鬼,因为住在附近的渔民声称当天夜里曾听见兵营里发出阵阵的怪叫声,声音难听至极,但能听得出来喊叫之人是个中国人,从只言片语中似乎说的是一些行军打仗的事情。接着又有人推测说,那幸存者本是古代一位不幸葬身湖底的将领,就是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在湖底存活如此长的时间。
“还有一种最令当地渔民信服的说法,说那打捞之人不是水鬼,而是湖中那只巨鼋所化。因为当地自古就有湖中之鼋修炼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褪去背上的鳖壳,变成人形的传说。或许日本人发现了异样,对那鼋精做了什么,致使鼋精发怒,一夜之间把所有驻军全部杀死,然后自己又跳回了湖中。
“日本军队不但没能得到沉船下落,还莫名其妙死了这么多军人,为了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影响,只得偷偷掩埋了尸体,声称打捞上来的幸存者精神失常,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至于驻军那三百多人的离奇死亡,实在过于诡异,只得掩盖下来,从未见诸报端。
“当然,这些秘密都是居住在驻军附近的渔民传出来的,真假倒也难说,反正那载满金银财宝的‘神户丸’号如今还依旧沉睡在鄱阳湖之中。”
赵嘹亮的一番话说得我头皮发紧、双手冰凉。虽是渔民嘴里相传的故事,夸张是肯定有的,但也未必都是空穴来风。想到这,我问赵嘹亮:“你是说,那条船现在还沉在鄱阳湖里?日本人怎忍心轻易放过这块肥肉?再说,既然都知道沉船的事,为什么咱们自己不去打捞啊?”
“班长,你有所不知。”赵嘹亮十分丧气地叹了口气,这才接茬说,“日本人当然不愿意放过这块肥肉,可无奈同年八月,日本投降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一年后,国民党政府得到消息,邀请美国著名的潜水打捞专家爱德华·波尔顿博士,专程来到老爷庙水域打捞‘神户丸’号运输船。”赵嘹亮的声音有些苍凉,“沉船虽然还在国内,可就是不知道沉哪里去了!”
“此话怎讲?”我问。
赵嘹亮推了推眼镜,“据记载,近些年在老爷庙水域曾离奇沉没过几千艘大小船舶,按理来说,应该把那一片水域都覆盖满了才对,可美国打捞队历时数月,耗资了上百万元,不仅一无所获,而且在勘测过程中还无缘无故失踪了几名队员。带队的副指挥查理对此很不甘心,最后一天他决定再独自下水搜寻一番,遗憾的是,他也没能回来。更加令人费解的是,次日下午,人们在距老爷庙水域十五公里的昌芭山湖发现了查理的尸体。”
“看来昌芭山湖与鄱阳湖相通?”我问。
“昌芭山湖是个不足二十平方公里的内陆湖,四面环山,与鄱阳湖互不相通。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查理的尸体运到了十五公里外的另一个内陆湖里去了,至今也没人知道。号称美国最出色的潜水打捞专家不得不无功而返。事后,各国记者使尽浑身解数想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不论是爱德华本人还是其他打捞队员,全部三缄其口,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此事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说到这,赵嘹亮耸了耸肩,举起茶缸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水。
听一个悬念迭出的故事,时间往往会变得飞快,窗外的天色很阴郁,太阳似乎还藏在厚实的云朵后面,车厢内的电灯熄灭了,光线昏暗下来,把每个乘客的脸都映得阴惨惨的。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嘹亮啊,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难道处长跟我有过节,特意把你派来吓唬我?既然鄱阳湖那么凶险,咱就别坐船了,要真是那么邪乎的话,安全起见,咱还是走陆路吧,我想也耽搁不了多久……”
“不行!”一直沉默寡言的何群听我这样提议,居然霍地站起身来,表情异常惊惧地厉声道,“绝对不能走陆路!”
何群的奇怪举动令整个车厢的乘客都颇感奇怪,大都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也把我吓了一跳。他或许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和语气有些过分,于是耷拉着脑袋坐回座位,紧张的面容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我朝毛勇敢眨眨眼,意思是在询问:你们这位排长怎么一惊一乍的,平时都这样吗?毛勇敢的理解能力很强,他最小幅度地摇摇头,否定了我的疑惑。
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十分温和地对何群说:“何群同志,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走陆路?况且当初严处长也没有严格规定过期限。是不是鄱阳湖的岸边住着你的亲人,你想顺便路过那里拜望一下?”
“不是,不是的!”何群有些神经质地摇着头,“军歌同志,你一定要信任我,我们只有登上那条船,行驶在鄱阳湖上,才能得到那些密件……请你务必要相信我!”
“何群同志,你难道知道一些此行的内幕不成?”我颇感好奇。
何群低下头,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桌沿,看得出他很用力,因为十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过了足足一分钟,何群才缓慢地点点头,“是的,临行前严处长曾对我吐露过一些事情,为了安全地完成任务,现在我还不能全部告诉你,等把密件安全地运回军区,我不说,你也都会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说,处长对你强调过我们此行必须要横穿鄱阳湖,是吗?”我这样问,心里却盘算着:为什么处长要把一些隐秘的事项告诉他,对我却只字未提,到底是处长认为我太年轻信不过我,还是这个何群有问题?
“是的。”何群这次没有想很久,就肯定地回答了。
“那处长还跟你说了什么?”我又问。
“没有了。”何群皱着眉,一脸紧张地看向我,“军歌同志,我十六岁就加入了队伍,现在都快四十岁了,做排长也做了十几年,请你不要怀疑我。怎么说呢,只要我们行至鄱阳湖就……”说到这里,何群却极其奇怪地闭口不言了。
“行至鄱阳湖就怎么样了?”我非常着急。
他居然抬脸笑了一下,那笑容难看极了,“黑水滩就在鄱阳湖边上,到了那里,你就能够拿到你想要的东西。至于返回时走陆路还是水路,那就无所谓了。”
这显然又在搪塞我,除非密件在船上,那么走水路还是陆路与运密件没有直接关系,而且令我觉得异样的是,他为什么要说“你”就能拿到密件,而不是“我们”,好像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局外人。
我暗暗思忖:这个外表古怪的何群话里有话,心中必然隐瞒着不少秘密,看来对于这个人,我要多加防范。
外面的太阳没出来,天光显得更暗了,我看了看手表,中午已过,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些馒头和榨菜分发给众人,“实在是不好意思,都忘记吃饭了,呵呵,大家都饿了吧。”
毛勇敢已然是饿得够呛,接过馒头就往嘴里塞,没吃几口,就噎住了。看着他难受的样子,赵嘹亮主动拿起茶缸子去打开水。他刚走一会儿,我也站起身来,对其余二人笑了笑,说:“我去方便一下,你们慢慢吃。”
我并没有去厕所,而是来到了水房,见赵嘹亮从里面端着水走出来,我一个箭步凑上前去,吓得他差点没把开水溅在我身上。
“干吗啊?吓我一跳!”赵嘹亮的脸上是那种做了坏事被人发现后才会露出的表情。
“嘘——小点声,我有话对你说。”我拉着他朝车厢连接处走过去。
“你又想干吗?”赵嘹亮不满地问。
我朝来的方向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说:“你觉不觉得何群这个人有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两只眼珠在眼眶里快速转动着,“你是说何群长相怪异,还是他的行为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都有,你说他会不会是潜伏在我们之中的特务?”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会吧,处长如此精明,怎么会故意给我们安插一个信不过的人?虽然何群刚才的举止的确有些令人生疑,但是……”
“但是什么?”
“你想啊,班长,如果你是特务的话,会这么快就暴露吗?起码也得等密件到手了之后翻脸,电影里的特务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我点点头,赵嘹亮分析得也有道理,难道何群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而故意暴露的?想到这,我又说:“对于这个人我们要多加小心,不可松懈,你明白吗?尤其是密件到手之后。”
“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赵嘹亮拍着胸脯。
“但愿吧!”我叹口气,和他一前一后走回座位。
或许是因为何群的偶然出现,也可能是由于严处长安排的任务草率而暗含诸多不确定的因素,总之,从火车开动的那一时刻起,我心里就隐隐地不安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领导者,还是个可怜的被利用的角色。
当时的车速实在太慢,在阴天里行车,更显慢得出奇,这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我吃了一个馒头,赵嘹亮让我多喝几口水,水的味道苦苦的。我的身体随着车厢微微摇晃,颠簸得全身每个零件都快散架了,于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似乎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恍惚之间,我竟做了一个奇诡的梦——
在梦里,我坐在一条小船上,小船很窄,只能坐一个人,我就坐在船里顺水漂流着。
起初的天气应该很好,天空是那种一望无际的蓝。我探头俯视水下,见水质异常清澈,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五彩缤纷的鹅卵石,以及身姿摇曳的深绿色水草。
小船徐徐向前,水面从淡蓝色变成深蓝色,就在此时,远处忽然升出一团浓雾,有如一团云朵掉落在水面之上,迅速地朝小船包围过来。
我开始紧张,想把船划出去,穿破这团迷雾,可找了半天依旧双手空空,因为船上根本就没有船桨。
正在我无比惊慌之际,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刚才还是碧空如洗,转眼间就变得如同墨染,四周顷刻间已被漫天大雾笼罩,能见度不足一米。
我壮着胆子向水下望去,看在眼中的,却比预想中的更为可怕。
只见船下水波翻滚,竟好似开了锅一般。不多时,就有无数条死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这些死鱼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小指粗细,我双手抓住船帮,只看得头皮阵阵发麻。
就在此时,突然有两束巨大的光柱从天上直射下来,虽然四周雾气蒙蒙、混沌非常,但那光柱的穿透力极强,顿时把浓重的雾气冲散开来。我借着白光往迷雾深处一看,不觉惊出一身的冷汗,水中有个白蒙蒙的物体,正裹挟着股腥风快速朝小船游移过来,墨汁一样的水面上,被那巨物带动得出现了一长串随现随灭的浪涛。
没等我做出反应,四周水波翻涌之声却瞬间停止,开阔的水面一片寂然,头顶上的两束光柱也同时熄灭了。
我心中打鼓,探出身子挥动双臂以手做桨,胡乱划了一阵,只累得手臂酸麻,可眼前除了雾还是雾,四周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哪能辨得清方向。而小船却似在雾中反复兜着圈子,始终没能离开原地。
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免在脑中接踵而来,我甚至想到是水底之下的水鬼在作祟,故意把船困住了,那些淹死的冤魂随时都有可能从水下伸出灰白而浮肿的手,掀翻坐船,或者扒着船舷爬上船来……
正苦无脱困之策,忽听雾气之中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那声音惨厉得难以形容。听那惨叫之声离我并不算远,但迷雾障眼,又看不到远处的情况,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我无比紧张,只得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可就在此时,船身忽然一震,船头竟然触到了陆地边缘。我心中大喜,难不成靠岸了?虽然觉得情况过于巧合,但脚下踏着实地,总比置身于深不可测的开阔水面上要稳妥得多,当即便抬腿弃船登岸。
四周依旧大雾弥漫,难辨方向,我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顿觉四周腥臭扑鼻,脚下的土地也异常滑腻难行,只得抬手掩住口鼻继续向前摸索。
行走了一段,觉得腿越抬越高,有种上坡的感觉,我犹豫着,但一想到背靠着的是无边的恶水,能做的也只有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已然登上了这小岛的顶端,那里竖着一株枯死的歪脖老树,毫无生气的枝干张牙舞爪,在浓雾之中颇显出几分狰狞。
我走到树旁细观,树干已经空了,表面全是窟窿,于是便抬手按在树干上,想依靠树干休息一会儿,不料手掌刚一触及树的表面,那些孔洞之中就钻出了无数灰白色滑腻腻的多足水虫。
耳畔传来滚滚的闷响,霎时间,那两束如同强力探照灯一样的光柱又从天上直射下来。我仰起脸,这一看之下,却令我全身痉挛,几乎跌倒在土坡之上……
天就如同巨大的锅底,乌云翻滚着压顶而来,令人感到不可名状的窒息,而就在那团黑云之中,似乎藏匿着某种庞然巨物,若隐若现地在乌云里来回游动,而那两束白光,正好似那巨物的一双眼睛。
此刻,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水,整个天地就如同盘古未开化的混沌之境。
那凄厉的怪叫再次响起,声音之近震耳欲聋。
我环视左右,那棵枯树仿佛扭动了一下,难道那声音是从树洞之中传出来的?正在不知所措,枯树居然在我眼前扭曲变形,还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多时,枯树竟然变成了一具被水浸泡得发白的尸体。
我仿佛看见那尸体鼓胀的头颅有些面熟,是谁呢?
尸体张开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面对如此骇人的场景,我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全力地奔跑!
连滚带爬一路翻滚,竟然又来到了水边,看来此地是个四面环水的孤岛。就在惊魂未定之时,天上两束光线似乎故意寻找着我的身影,就如同舞台上那种吸引观众眼球的聚光灯。看来今日九死一生。这样一想,反而镇定许多,抬起头,和那两束白光对视着。眼见着乌云迅速地压将到头顶,一个巨型的怪物在云雾之中任意盘旋,就像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鳗鱼。
我昏头涨脑地往回不知跑出多远,在那浓雾之中似乎看见了一座白桥,当下也没时间多想,就朝白桥跑去。上了桥才发觉此桥很怪,没有扶手也没有锁链,桥身滑腻腻的非常难行。没走几步,那桥身突然疯狂地直立起来,恐惧之下,我不得不俯身抓住桥身。不料那桥越抬越高,直至伸进了黑云之中。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过来,身下抱着的哪里是什么桥,其实是那怪物的身体。我的天,原来云中怪兽的身体原本就和那孤岛相连!这是个什么怪物,难不成是只巨大的鼋精?刚才在云中看见的怪首正是巨鼋的头颅,而此时自己怀中奋力抱着的,乃是巨鼋的脖子!
想到这里,我全身无力,双手一松,身体就顺着鼋精的脖子滑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双冰冷的手按压我的臂膀,我立即侧头一看,竟看见了刚才那具狰狞的尸体!我和他四目相对,终于认出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被水泡得变了形的何群的脸,此时,他正伸出那浮肿的双手,掐向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