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月23日

米歇尔租了一个公寓,查理知道那儿的地址。他开车慢慢地经过她家门前,扫视着她的窗户,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什么也没有。查理左转弯,又绕了一圈,重新环顾了一次公寓的周边,然后从相反的方向又绕了一圈,从各个不同的角度重新再检查一遍。他可不希望自己错过了什么,他打算在回家重新开始电话留言之前再确定一次。就这样,他回到车上以极慢的速度又转了一圈,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盏灯亮了,继而她停在行车道上的车也映入了他的眼帘,不过,从窗户望进去,依旧没有半个人影。为了确定,他又在公寓附近的地方绕了一大圈,一无所获。只有车,没有任何活物。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击中了他的神经,吓得他脊背发凉—如果她现在正努力试图给他打电话怎么办?如果正在打呢?从查理的家到这里,单程就需要至少40分钟的时间,他应该开得更快些,不知她焦急地拨了多少次电话了。

冲进家门,查理死死盯住答录机的指示灯,黑的,没有一点儿闪烁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打开了录音,听着那盘空带子,谨防闪烁灯坏掉了。没有留言。查理重新拿起了电话,在黑暗中按动着那些幽幽闪着淡光的数字键,不出意料,还是答录机的声音。这一次,他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留言,告诉她,一切他都了然于胸。留言结束后,他挂上电话,又一次钻进车里,开车回到了米歇尔的公寓。灯光还在,车也在,窗口还是没有人影闪过。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他再一次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答录机依旧静默地待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过他还是放了录音重新检查了一遍留言记录。当他不知第几次重新拿起电话拨通的时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夜已深了。但他还是没有挂电话,直到再一次确认还是没人接听。他开车回到米歇尔的公寓,雨水从雾中缓缓落下,他将车熄火停在马路边,跨过草坪,白色的球鞋被草叶抽打得湿漉漉的。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门廊前的碎石路上,将双手扣在玻璃窗上,往里面看去。黑洞洞的厨房里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有答录机红色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跳动着。查理用一块砖头砸碎了锁死的玻璃门。巨大的噪音过后,他静止在原地,聆听着应有的反应,但还是一片寂静。他顿了顿,径直走了进去。

厨房唯一的一点儿光亮是壁炉上的时钟表面反射的月光。他在地毯上蹭了蹭自己的球鞋,甩掉那些还残存在鞋底的玻璃碎片,然后停下来,竖起了耳朵。除了血液敲击着耳鼓发出的声响以外,就只有时钟的指针在有条不紊地前进时发出的声音了。除此以外,万籁俱寂,甚至连他爬楼梯的声音都听不到。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查理没有犹豫,径自推开了那扇门。

门里,是人的味道,以及粗重而有规律的睡觉的鼻息声。查理僵在门前,尽情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中。看别人睡觉是一件很柔软浪漫的事情。如果被看的人对此毫不知情,那就更柔软了,就好像孩子们永远也注意不到神对他们默默的眷顾。

再之后,查理开车去了日杂店,买了一杯咖啡来抵御清早的严寒,然后站在付费电话旁期待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等天亮了,就可以再接着打电话了。天亮了,查理打了电话,这一次,米歇尔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有人闯入了她的公寓,他们打碎了玻璃走了进来,就在她和自己的儿子正处于熟睡状态的时候。这感觉好像被强奸了一样,赤裸裸的恐惧。

查理把胳膊架在连接电话听筒的金属线圈上,他说他想让米歇尔知道,他有太多话要告诉她。首先,他说了自己跟杰瑞的谈话,他知道米歇尔又跟他重归于好了,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打扰她。他很明白这一点,他也接受,没有任何问题。紧接着,查理深吸了一口气,对米歇尔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是那个干了你房子的人。”

这句话让米歇尔怔在了原地。“干”了她的房子?她实在不知道对于这样的一句话究竟该作何反应。他还“干”了什么?他进来了?“是的。”查理这么回答着,“我就是想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你知道的,我就是确定一下你是不是没事儿,有没有尝试干什么傻事儿—自杀什么的傻事儿。”

米歇尔还在保持着沉默。“你知道的,我……哦,我觉得我是有点儿过分。”查理告诉她,就算现在她报警,或是做其他什么的,他都完全可以理解。查理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做出一个姿态,来向她表示自己的真诚。

查理意识到自己已经打开了拦住洪水的最后一道闸门,而自己也像是被波及的一片叶子,狠狠地被冲到阴沟里去了。他狼狈地爬进车,觉得自己傻透了。回到家,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出来,找了半袋薯片,坐在电视前,直到电话再一次响起。是来自帕默郡警局的警察,说是上头已经签发了查尔斯·库伦的逮捕令,逮捕这个5.8尺个头、150磅、棕色头发、留胡子的家伙。查理说,是的,那确实是他。他答应了警察,立刻开车去警局自首。

通常来说,这种时机下尝试自杀貌似再合适不过,但是必须去警署现身,自首这事儿显然是把情况复杂化了。不过,如果时间掌握合理,这两件事儿还是能同时做的。事实上,在他从头将此事捋顺之后,反而觉得其实这样更好。他会倒地崩溃,正好在监牢里,肯定会被发现并且及时得救,而且身为犯罪分子的自己还能同一时间变成个受害者。一边想着,查理往手里倒了一把每片0.5毫克的阿普唑仓—是精神科的大夫给他开的处方药,然后又往里头加了点儿前妻胆囊手术后医院开的止疼药。紧接着,他径直开车往警察局奔去。

这就是他,一个真诚的护理医疗专业人士,一个爱情疯子,白痴到会告诉警察自己开车去局子里自首的家伙。他掐准了时间,当药片开始起作用的时候,他突然回想着发生过的一切,觉得自己就是罗密欧,沉浸在爱和毒药的包围中,慢慢登上了拉开序幕的舞台。

药效发挥作用的情况跟预计的一样。阿普唑仓是快速起效的抗抑郁药物,所以他先感受到了这个药的作用。一波又一波“爱谁谁,老子无所谓”的感觉一阵阵地往头上冲,紧接着他前妻的那点儿止痛药又非常及时地为他已经千斤重的双脚添了不少重力作用。查理回答着警察的问题,但是已经high得找不到北了。他伸出手指,一个个地按在墨板上,继而在相对应的格子里留下了自己的指纹。他们给他照了个照片,便将他安置到打字员旁边的桌子旁。不过,看起来似乎警长没有把他关进监狱的打算,投诉已经记录在案,他们也留下了查理的电话和地址,在他不能按时在受审日出庭的时候,他们也知道怎么找到他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留下他的必要。

在警察把他送到停车场的时候,他几乎要昏厥了。太阳已经落山,冰冷的雨水从雾蒙蒙的天空中落下。他找到自己的车钥匙,坐在驾驶座上,呆呆地盯着逐渐模糊的前挡风玻璃。他不能待在这儿,没人看得见。他一边想一边开车滑向了主路。伴随着一声刺耳的轰鸣,马路上留下了一条白色的刹车痕迹。刹车灯在玻璃后面一闪一闪的,雨水敲打着车上的顶棚,好像康佳鼓一样节奏分明。他急需找到一个付费电话。他摇摇晃晃地将车停到一家汽车旅馆门前的灯光下,打开门,慢慢滑出半个身子,紧接着停止了动作。雨水像冰冷的针刺在他的后背和脖子上,他的膝盖完全泡在了地面上的积水中。给谁打电话呢?米歇尔肯定不是最佳选择,很明显给阿德里安娜打电话也是个非常愚蠢的想法。但除此以外,唯一一个他能记住的电话号码就是自家保姆的了。拨完了电话,查理坐在马路边,等待着拉他去医院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