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的阴谋

65

下午,陈蓉要去坐班,给张超放了许多的杂志和小说,让他打发无聊的时间。这精神病院的门跟铜墙铁壁似的,他没美国人越狱的精神和力气,自然也不指望着飞越疯人院了。

看了会儿小说,实在闲得无聊,他又想起那个养小鬼的老头,这老头听他经历虽然有点玄,但再玄又能怎么样?还不被结结实实送到精神病院来了,还能整法术逃出去?要真有这本事,早进中科院被人研究了。

虽然他现在是住在精神病院,可他感觉比一个人住寝室反而塌实不少。

如此想着,就走出阳台,先向左手边看了看,那个爱叫人“阿爹”的恐怖爷爷阳台门关着,他稍微放下心来,走到右边,看那阳台门似乎是开着的,就轻声叫道:“阿伯,阿伯,在不在?”

过了一会儿,那个老头果然走了出来,看着张超,笑眯眯道:“后生人,找我有事啊?”

张超道:“你上午说的,真不真?”

老头苦笑一下:“我都一个快死的人了,还能骗你吗?”

“啊,快死了?”张超看了看他,似乎身体还挺硬朗,年纪也就五六十,道,“这话怎么说,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老头微微摇头:“后生人,我是活不过下礼拜的。”

张超道:“你到底是不是有病,感觉你像在说胡话?”

老头道:“后生人,你有病吗?”

张超道:“我是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的,哎,反正跟你说也没什么,我还真撞邪了,结果家里人都把我当精神病。”

老头嘿嘿一笑,道:“我知道的,你撞的,还不是一般的邪。”

张超大惊,道:“你能仔细说说吗?”

老头道:“要说你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我没见过,也说不上来。看你额头的黑气,唔,厉害类。”

张超道:“怎么个厉害法。”

老头摇了摇头,没说。

张超骂了句:“该不会你都呆精神病院了,还想着怎么赚钱吧?你就当做个好事,跟我讲个明白。”他大拇指一翘,“我上面有人,随时能够出去。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继续当你的算命先生?”

他本来以为忽悠老头一下,这种乡下的算命先生,见识有限,要是听说能放出去,肯定乐得屁颠屁颠了。

谁知,老头却摇了摇头,苦笑:“我不想出去,我活不过一个礼拜了。”他撩起了袖子,指着手臂,“后生人,看见没有,这条黑线到我心口,我就走了。”

“黑线?”张超仔细地看着他的手臂,他前臂似乎有些发黑,但也不是电视里中毒的那种黑,只是相比较下,有点黯淡而已,老头自己不说的话,张超也不会注意到。

可老头说的手臂上的黑线,任张超怎么看,也没看出来。

张超不解道:“哪有黑线?”

老头摇摇头:“你看不出来啊,一般人也都看不出来的。”

张超不耐烦了:“好好,就算有黑线吧,你还没说完呢。”

老头道:“你知道养小鬼吗?”

张超一惊,这老头居然真养小鬼,道:“知道,听说你还有个小孩的骷髅?”

老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过:“骷髅被村民敲碎埋掉了,小鬼没处去,现在住在我身体里。本来小鬼每天喝鸡血,现在没的喝,只能喝我的血了。”

张超惊讶了一下,不过他根本无法理解,小鬼怎么会住他身体里的,看老头样子也不是坏人,于是又问:“你为什么要养小鬼?”

老头道:“我年轻时拜了个算命师父,当时是老师父教我养小鬼的。说小鬼可以看到人的过去事体,这样算命就准了。算命这行,一直都不入流的,为了混口饭吃,也只能养小鬼,好给人算命。结果搞得一辈子没结婚,连个子孙也没有。”

张超道:“你养小鬼,跟你不结婚,有什么关系?”

老头苦叹道:“克的,克的,家里供了小鬼,再有生人进去,肯定是要克死的。”

张超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养?”

老头道:“养了就不能停的,不给小鬼东西吃,它就要附我身上,吸我血气了。”

张超对这老头讲的这一切,都是将信将疑,看他不像精神病,也不像说谎话,但这一切,对他一个读书人来说,还是太玄了点。

老头又道:“小鬼本来是附在原本的骷髅上的,一旦骷髅被砸了,他就会附我身上了。我是人的身体,吃下去的东西直接消化掉了,没有血气好让他吃,他只有吃我的血气了。我估算着,否用一个星期,我就走了。”

张超道:“那小鬼呢,你要是走了,小鬼还活着吗?”

老头道:“小鬼嘛当然也死掉了。”

张超有点放心下来,他问这个问题,不是担心这老头是死是活,他想搞清楚,小鬼这东西是不是长生不死的,老头说小鬼也跟着死了,他似乎感到很安心。

张超又问道:“那你说说看,我遇上了什么东西?”

老头打量了一下张超,道:“凶啊,凶啊,太结棍(浙江话里厉害的意思)了!”

张超道:“你倒说说看,到底瑟歌(宁波话里厉害的意思)在哪里啊?”

老头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了?”

张超道:“我也不知道。对了,你不说你养小鬼,能看到过去事体吗,怎么你不知道啊?”

老头道:“小鬼只看得出你名字,年纪,父母兄弟姐妹情况,其实啊,大用处也无有的。”

张超郁闷道:“那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很结棍的东西?”

老头笑眯眯道:“我猜的嘛,要不然,你怎么会关进精神病院啊。普通人,撞到了,最多是生个小病,关节酸痛几天。”

张超皱着眉头,觉得对他这回答很是郁闷,只好问道:“有什么解决方法伐?”

老头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张超不满道:“你倒是说个清楚痛快啊!”

老头笑了笑,问:“你要不要养小鬼?”

张超当即骂道:“有病啊,我一个大学生,搞这种东西干嘛!”

老头叹口气,喃喃道:“小鬼在的话,可以帮你挡着。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啊,学这东西也确实不好的,不好的。”

张超张大嘴,惊讶道:“你该不会想收我做徒弟吧?”

老头笑了笑:“我都快死了,总想东西能有人学一下。”

张超基本要无语了:“东西我是不会想学的,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挡一下?”

老头摇头:“挡不了,看你自己了。我养的小鬼,和大家口中说的鬼,是不一样的,说了你也理解不了。有些事体啊,比如人去哪里生病了,或者说撞邪了,其实是那里比较阴,可能对人身体有害处,并不一定真是撞鬼了。我起初说你额头有黑气,算命看相的都看得出来,到底是什么事体,只有你自己清楚。其实归根到底啊,不信,他就不灵的。你不信,谁也妨不了你的。”

“不信就妨不了我?说到底,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碰到什么了?”张超感到莫名其妙,废话了大半天,结果是这么个结论。想着刚才这么久,跟一个有点神经病的人一直谈这话题,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只有做催眠,希望能回忆过来,那天到底遇到什么了。

我是不是真疯了?

要不跟他说这么多这种东西干嘛?

张超头又开始有点晕起来了,看来这几天虽然休息过了,但头痛乏力还是没有好。便道:“阿伯,我头痛,下次再跟你聊,我先进去了。”

老头看着他,似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口道:“晚上睡觉,小心一点啊。”

张超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66

陈蓉下班后,来找张超,似乎面色不太好,告诉他网上查了一下,温州村2年前确实发生过凶杀案,一个女人被男友杀死在某间宾馆的浴缸中,男友后来自首了。张超回忆着宾馆中那个似梦非梦的模糊场景,心中像是压里一口重气,吐不出来。

更想起北高峰上算命先生的话,自己是接触脏东西多了,才会招惹那些东西。而接触的所谓脏东西,恐怕就是“白秋”了。想到这儿,心里更是一阵闷得慌。

陈蓉安慰了几句,让他不要想太多。可她自己也知道,连她一个医生都忍不住会去想,张超是不是真的撞邪了,更何况张超他自己了。看着他吃了饭,又跟他聊到了8点多,说是明天给他做催眠,这才回去。

陈蓉走后,张超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心里沉甸甸的,感觉生活太寂寞,太索然无味了,虽然他一个男人,但被关这么一间屋子里,又装了这么多事,最后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偷偷哭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想打电话给他爸妈,但他那身衣服不知去哪了,换了身病号,书包里找遍了,也没见手机。

人在封闭、压抑的空间内,很容易崩溃。

他实在很想大喊大叫,发泄一通,但他想到陈蓉叮嘱过,如果大喊大叫,只会让人当成精神病更严重的情况,所以他只能强压着心头的各种情绪。

夜色落寞,虽然七院就在杭州主干道天目山路边上,但他所在的地方,离天目山路有好几百米,此刻几百米外的车流喧闹,一点也听不到。背后是山,住院楼立在山下,显得格外得冷清。

张超哭完后,实在没事可做,只能重新拿起杂志,打发时间。墙上的挂钟渐渐指到了11点,他头痛又再度发作,只好合上书,拉了窗帘,准备睡觉。

今天是他第一次清醒状况下在七院睡觉,许多人都会有陌生床很难睡着的情况,更何况是睡在精神病院。张超本来就失眠情况越来越严重,如此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睡着。

折腾到最后,口渴了,起来倒睡喝。

窗外夜光,透着窗帘,落下黯淡的影子。

傍山的住院楼,周围一片静谧,一丝声响也没有。

不过这里是医院,张超倒也没想那么多,从热水瓶里将水倒到杯子里,水不是很烫,可以直接喝。

口挺渴,拿着杯子,张口就喝了下去,但喝了几口,突然喉咙发痒,舌头一动,感觉嘴巴里全是细细长长的东西。

张超一口把水吐了出来,低下头一看,居然是一小簇头发。

太恶心了!从未有过的恶心经历。

一看到头发,张超拼命把嘴角还挂着的几根长头发一根根拉了出来,每一根头发从他嘴里被抽出的那瞬间的痒滑感,头皮都要炸了。

每个人都体会过,饭里吃进去一根头发,拿出来时的那种腻心感。

更何况,现在不是一根,是几十根长头发。

“哇——”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感觉,一把全吐了出来,只感到整个胃都翻过来了,还是没把刚才的恶心压下去。

人心中,都有记忆联想和感觉延迟的情况。虽然此时他把嘴里的头发都清理干净了,但整个嘴巴乃至全身上下,都感到痒得发毛。

仿佛一根根羽绒,细细簌簌地轻擦你的皮肤。

张超大口喘着气,再往杯子里看去,杯子里除了水之外,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他再看到地上,除了他吐的东西,哪有什么头发。

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张超低着头,思索着,不知所措。

这时,他感觉到,房间里的光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变得黯淡了一些。

虽然是晚上,又拉着窗帘,但窗帘是半透明的材料,夜光还是可以部分透进来。

现在……好像不应该这么暗吧?

他意识到这个微妙的变化时,猛然抬起头,朝窗户看去。

薄薄的半透明窗帘上,映出三条影子,左边的高,中间的稍微低一些,右边的最低。一动不动,就立在那里。

张超猛然一耸肩,有人站在阳台上,注视着他?

他想大叫,可他并未完全被恐惧冲昏头,一旦大叫,肯定继续被当成精神病关着,出去更是无望。

怎么办?

三个人影一动不动,就是这么站着。

犹豫了几秒钟,张超走到墙旁,“啪”一声,开了灯。窗帘上的影子,自然看不出了。

随后,大着胆子走向阳台。

握着门把手,犹豫了好几秒,一把打开门,探头看了出去。

什么人影也没有。

外面寂静无声,旁边的每个阳台也都空落落的。

是其他什么东西影子,还是那种……?

盯了一会儿外面的空旷,忍不住有些心慌,关了门,回到房间。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关灯,闭上眼睛睡觉。

眼睛闭上后,心却一直扑扑扑直跳。

外面的人影是不是还在?

张超悄悄睁开眼睛,转头看去,窗帘还是窗帘,并没有什么人影。

正当他要松口气,突然,一袭强烈的恐惧和危险感袭上了心头。

左边……左边似乎有人影,站着。

眼睛余光一点点转过去。

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西装。拉着一个女人,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拉着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红色背心。一动不动,就站在他床左边不到半米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个人木然地盯着他看,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无声,寂静。

张超愣了三秒钟,瞬时吓得滚下右边的床。等他站起来时,那三个人还是站在原地,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张超神经已经几乎崩溃,扭头拉开阳台门,跑了出去。

大口喘着气,再也不敢进房间了。至少外面还有路灯照着,外面再远处就是天目山路,此时还能看到车子不断经过的踪影。

“后生人……后生人……”一声呜咽的低叫。

张超又被吓了一跳,转头过去,原来是那个自称养小鬼的算命老头。他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跑过去,道:“阿伯,我房里有,我房里有……”

老头点点头:“我知道,你看到什么了?”

张超气喘嘘嘘:“三个人,站着……”

老头道:“可能是外面路上出车祸的人,枉死啊,不想走。”

张超颤声道:“为……为什么找上我?”

老头道:“你看到了?”

张超急道:“当然啊。”

老头道:“看得很清楚?”

张超道:“一个西装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老头神情似乎在思索:“按照道理,就算真有鬼,你一个正常人,是看不到的啊。就算看到,也看不大清楚的。恩……你身上有没有带了什么东西?”

张超摸了一下全身,道:“没有啊。”

老头道:“有没有拿过死人用的东西?”

张超突然一想,回忆起前几天晚上,他把黑猫抓下来的一块白布片塞进书包袋里了,忙道:“有块破布,可……可能死人用的。”

老头严肃道:“快去扔掉!”

张超迟疑道:“包在房间里,你……你让我进去拿?”

老头点了点头:“他们没法害你的,只能吓着你。”

张超哭了出来:“我不进去了,求你,有什么办法伐?”

老头看着他哭得凄凉,沉默了很久,叹了一口气,有些惨淡地笑了下:“反正我也要走了。”说完,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分钟,张超还在哭,老头睁开眼睛,似乎脸色突然间苍白了不少,喝了一句:“好走勒,不要妨着活人!”

说完,老头咳嗽了起来,咳了一阵,又对张超道:“进去吧,已经走了。”

“真的走了?”张超半信半疑看他一眼。

老头疲倦地点了下头。

张超犹豫地站起来,开了门,张望一下,总算都不见了。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走进屋子,朝他的书包走去。

等一下。他的脚步突然停住。

过了一分钟,张超还在哭,老头睁开眼睛,似乎脸色突然间苍白了不少,喝了一句:“好走勒,不要妨着活人!”

说完,老头咳嗽了起来,咳了一阵,又对张超道:“进去吧,已经走了。”

“真的走了?”张超半信半疑看他一眼。

老头疲倦地点了下头。

张超犹豫地站起来,开了门,张望一下,总算都不见了。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走进屋子,朝他的书包走去。

等一下。他的脚步突然停住。

等一下!我的影子,有这么长吗?

地上拖下来一条大影子,将他完全包裹住。袖子似乎很宽大。

张超脚步立在原地,背后一阵冷汗冒出。

缓缓低下头,余光扫向身后。

黑色布鞋!张超顿时向前一扑。

67

第二天一大清早,张超醒来,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睡在床上。

昨天是梦吗?

站起来看了下,地上,并没有他吐过的污秽,水杯也没动过。

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如果只是梦,那梦也实在太真实,太恐怖了。是不是真与那块破布有关?

他不由浑身一激灵,慌忙打开书包,找出那张脏兮兮的白布片,赶紧跑到阳台,扔了它。又要去找老头问个究竟。

结果算命老头那间房里,阳台门紧闭,他连叫了一阵,也没人应他。

过了些时间,护士送进早餐,把他的痰盂拿出去倒了,又过了一个小时,陈蓉才来。

一见面,张超就道:“能不能带我去找隔壁的算命老头?”

“找他?”陈蓉有些不解,“找他干什么?我早上来时,听说他昨天晚上突发心血管疾病,是他自己按的警报器,现在好像还在抢救。”

“什么!老头快死了!”张超张大了嘴。昨天老头跟他说,活不过一个礼拜了,他其实并没有当真,老头说的手臂黑线,他看看也说不上什么黑线。没想到就一夜功夫,老头真的要死了。

陈蓉看着他,疑惑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张超道:“他是昨天晚上几点钟发病的?”

陈蓉道:“2点左右吧。”

张超心里一算时间,老头发病时间,会不会刚好和昨天晚上那段似梦非梦的时间差不多?

张超急道:“他现在怎么样?”

陈蓉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张超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

陈蓉道:“听说送到同德医院抢救去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其他人罢。”

张超道:“好好,快点。”

陈蓉连打了几个电话,最后,对张超道:“听医生说,大脑供血量不足,虽然经过抢救,现在部分脑组织已经坏死了,而且病人年纪大,身体底子也不好,现在完全靠着葡萄糖供给能量。估计,恩……过不了后天了。”

啊!张超听了如五雷轰顶,老头就要死了?难道是老头用小鬼的法术救了自己,结果害他自己提前死了?

昨天还在跟自己说话的,今天突然就这样了,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陈蓉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老头?”

张超不知这话该怎么对她说。堂堂大医院,喝水喝出头发,吐出来又没了。半夜有鬼?还出现了古装女?最后是一个神经病的老头救了自己?但醒过来后,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话连他自己从头到尾想一遍,都无法相信,更别说对陈蓉讲了。于是只好道:“没,昨天我跟老头聊了一下,他承认自己养小鬼了,就说了他的一些经历。我看那老头并没有疯,跟他聊天挺有意思的。”

陈蓉关心道:“那老头没说什么吓人的话吧?”

张超摇摇头:“他就是个算命先生,从没害过人的。养小鬼也是为了算命赚点钱。”

陈蓉点点头:“反正你当就故事听好了,养小鬼这种事情,真假谁也不知道。要是真有那么神奇的事,央视那什么走进科学,早就会放了。”

张超忍不住笑道:“走进科学你也信?”

陈蓉一脸无辜:“这又怎么了?”

张超乐道:“你还真是幼稚得可以呀,哈哈。”

陈蓉皱皱嘴,道:“不跟你说了!等下给你做催眠,你准备好了没?”

张超道:“随时奉陪。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失忆的。”

陈蓉道:“好吧,那你现在跟着我来吧。”

68

陈蓉带着张超,离开了病房,来到一间房间里,估计是专门做催眠之类的吧。

里面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眼睛男人,长相挺和气的,陈蓉介绍道:“这就是我导师,杜学民教授。他也是Z大的老师。”

张超礼貌地道:“杜老师好。”

杜学民笑着看了眼张超,道:“张超呀,我观察你这几天,又听陈蓉讲了之前你的经历,恩……你到底有没有病,恩……我说不好。或许,真的没有病吧。”

张超顿时像遇到了个知音,就剩扑上去跪喊“杜大仙啊,活佛啊,救我出去吧”。激动地连道:“杜老师,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杜学民笑笑:“这得问你爸妈了。”

陈蓉补充道:“只要你爸妈不交医药费,医院肯定会把你赶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张超郁闷道:“什么时候让我跟我爸妈联系呀?”

杜学民道:“等今天做完催眠吧。不过做完催眠后,肯定还要再观察几天,才能开个证明。否则学校估计不会接收的。”

张超道:“开个证明,就行吗?万一学院不同意,怎么办?”

陈蓉道:“你放心好了,证明上又不是说你人格分裂之类的大病,只说你神经衰弱,学业压力大呗。”

张超点点头:“那就好,催眠什么时候开始?”

杜学民道:“现在可以开始了,你先躺床上去吧。”

张超按照吩咐,躺到床上,杜学民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喝了。随后,关了灯,房间上方亮着几盏星星一样的灯,看起来像是躺在野地里看星星。

杜学民让他闭上眼,全身放松,完全配合他,按照他的话想象着,随即,杜学民用带着磁性又略微飘渺的声音对他说:“你躺在草地上,天上的月光正照着你,……你很困了,对了,你很困,你很想睡了,是吗?——”

“是呀。”张超一声回答。

杜学民停下说话。

陈蓉把灯打开了,一脸的郁闷:“谁让你回答了呀。你这一回答,脑子里不是立即又恢复你的意识了。”

张超无辜道:“可明明问我是不是很困,很想睡,我——”

陈蓉打断道:“等下你不要想着,也不要去回答,就完全按着杜老师描述的话想象就行了。等到你完全处于催眠状态,再问你话时,你自动就会说了。明白了吗?”

张超点点头,重新平静地躺下来,完全顺着杜学民的话照作。

天上繁星,你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很静,很静,很静……你想睡了,很困……睡吧……睡吧……

随着杜学民磁性又带着睡意的声音,在周围的灯光效果配合下,张超不知不觉中,真的进入半睡半醒的催眠状态,自我意识降低到了最低。

杜学民和陈蓉对望一眼,杜学民点点头,随后,继续用一种近似飘渺的声音问道:“白秋已经死了,是吗?”

“白秋已经死了?”张超应答道,“是的,白秋已经死了。”

杜学民看眼陈蓉,点点头,继续道:“你能告诉我,白秋是怎么死的吗?”

张超木然应答道:“跳楼死的。”

杜学民道:“你看见她跳楼死的吗?”

张超道:“没有。”

杜学民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白秋跳楼死的?”

张超道:“别人告诉我的。”

杜学民道:“谁告诉你的?”

张超道:“林一昂,老师,还有其他同学。”

听到这个回答,陈蓉和杜学民脸上,都有了一丝激动。杜学民继续问道:“你知道白秋跳楼后,你难过吗?”

“难过,难过。”张超脸上抽动了一下。

杜学民道:“你知道白秋跳楼后的第二天晚上,你去哪了吗?”

张超答:“我去了医学院上的教学楼。”

杜学民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张超道:“我不相信白秋会自杀,去现场看看。”

杜学民道:“你走到了几楼?”

张超道:“六楼。”

杜学民道:“你能不能想起,你在六楼遇到了什么?”

张超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嘴巴似乎在纠结着:“女人,女人,一个女人。”

杜学民道:“什么样的女人?”

张超脸上的神色似乎更加挣扎,像是忍受着某种折磨:“白衣服的女人,白衣服的女人。”

杜学民看着张超的神色,眉头微微皱了皱,又继续问道:“她在哪里?”

张超艰难地道:“墙角,她贴在墙角。”

杜学民道:“哪里的墙角?”

张超道:“楼梯,楼梯的墙角。”

杜学民道:“你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吗?”

“她……她,白衣服,歌声,我看见了……”张超很惊慌。

杜学民道:“然后怎么样了?”

“她……她转头了,她转头了,啊——”一声惊呼,张超满头大汗,突然间醒了过来。心脏兀自剧烈跳动。

陈蓉开了灯,从饮水机里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了。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张超大口喘气着,像是经过了一千米的跑步,思索着,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白秋确实在2月26日跳楼死了,是其他人告诉我的。我没有机会见到白秋尸体。2月27日,我不相信白秋会自杀,我独自去了医学院,到了六楼,听到一阵女人唱戏声音,像是越剧,声音持续了几秒,就没了。后来我要下楼时,走到南面楼梯,转弯那里很黑,我走过转弯时,突然感到身后很凉……好像,好像有人给我背上浇了盆水。我回头一看……回头一看。”

陈蓉急道:“看到什么了?”

张超拼命想,但最后,还是想不出什么,沮丧道:“后面的记忆,好像完全是个断层,我又想不起来了!”

杜学民看了看张超,似乎深思了一下,缓缓道:“是不是什么你觉得恐怖的事情,影响了你的回忆?”

张超道:“好像是这一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能不能继续帮我催眠一下?”

杜学民摇了摇头,道:“明天吧,今天你情绪已经不稳定了,催眠恐怕做不了了。”

张超点点头。

陈蓉道:“现在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等下把手机什么的还你,我先跟你爸妈说一下,你再给他们打电话吧。”

杜学民道:“陈蓉,你先送张超回去,等下再来找我。”

69

陈蓉送张超回去后,又来到杜学民的办公室,道:“杜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杜学民微微皱眉,道:“你真打算让张超离开医院?”

陈蓉愣了一下,道:“老师你也看到了,他确实没精神病。”

杜学民犹豫一下,道:“说句实话,他有没有精神病,我还真下不了结论。”

陈蓉似乎有些不解:“怎么说?”

杜学民道:“从我对他的观察看,思维正常,性格也正常,可能有稍许的强迫症,但多数人都有,也不算什么病。而且他的思想,并没有出现第二人格的现象,所以应该没有得人格分裂。不过从他这几个星期的表现上看,还有他提到的那个已故女友白秋。”他摇了摇头,“我没遇到过这类情况,所以下不了结论。”

陈蓉犹豫一下:“老师,你相不相信真的有见鬼这种事。”

杜学民笑着摇摇头:“你是说张超真的见鬼了吗?可是见鬼这种东西,医学上早就下了结论,是人内心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而已,一切都是人自己想象的。就算有些你说解释不了的现象,但如果你想让我相信有鬼怪的存在,呵呵,难以相信啊。”

陈蓉笑了笑:“老师,那还让不让张超回学校呢?”

杜学民笑道:“陈蓉,你对他的关心,似乎超过了一个医生对病人的关心吧?”

陈蓉脸一红,笑道:“医院可没规定,医生不能和病人谈恋爱哦。”

杜学民笑了起来:“我和我太太,也算病人和护士了。以前我感冒,打针认识了太太,哈哈。我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一样啊,哈哈。”

陈蓉道:“老师,你就直说能不能放张超回学校。”

杜学民似乎严肃下来:“这点你要考虑清楚了,不要因为个人情感而乐观估计病人的情况。如果病人回学校,出了事,是要负责的。”

陈蓉思索一下,道:“那责任由我承担。”

杜学民道:“你是他的主治医师,反正给学校的证明,也是你签字的,我盖个章罢了。”

陈蓉笑道:“老师,你可会躲事。”

杜学民道:“医疗事故一旦出了,很可能毁了一个医生前途,你必须考虑清楚了。”

陈蓉道:“我考虑清楚了。”

杜学民似乎有些无奈,点点头:“好,那接下来手续你去办吧,有什么需要帮忙,我会处理的。他回学校后,你还得多盯着点。”

陈蓉点了点头。

70

张超回到病房后,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这……这……这催眠也太他妈刺激了,刺激得他差点吓破胆。

张超忍不住又回忆刚才催眠里的镜头。

一个人摸黑上了医学院的教学楼,听到几秒钟的唱戏声,接着找遍了,也没找到声音来源。再之后,一个人摸黑下楼。走到五楼半的楼梯拐弯处,背后感到一阵凉意。回头……回头……回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他怎么想,记忆总是停留在了回头的时间点上。不是他不敢往下回忆,而是就回忆不起来了。

看到什么,被吓晕了吗?

被吓晕,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遇到过的事。到底是什么吓晕了自己呢?

还有昨天晚上的一系列景象,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醒来还是好好地躺在床上,什么事也没发生。但那算命老头,突然重病,难道真是救自己吗?

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出所以然,张超只能坐着干等陈蓉回来。等了半个小时,才见陈蓉,忙迎上去道:“杜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陈蓉道:“没事,就是跟我谈了你出院的手续问题。”

张超道:“有什么问题吗?”

陈蓉笑笑:“杜老师并不同意让你出院。”

张超急道:“那怎么办,再关在这里,我真的要疯了。”

陈蓉抿嘴一笑:“最后我做担保,证明书由我签字,你可以出去的。”

张超一下子兴奋地忘乎所以,一把抱起陈蓉,呼道:“你真是我的女神啊!”说完,才觉得唐突,忙把满脸红彤彤的陈蓉放了下来,尴尬道,“我,我一时精神病发作了嘛。”

陈蓉笑了一下,拿出手机,递给他,道:“我跟你爸妈说过你情况了,说你学业压力大,才会胡思乱想。经过开导和治疗,已经没事了。”

张超道:“他们信了?”

陈蓉叹口气,笑道:“你这种不好不坏的成绩,最容易做人了,哪有什么学业压力。我都怕说出来没人信。幸亏是你爸妈,以为你这宝贝儿子太有上进心了,才会觉得成绩差,要努力追上去,于是压力过大,得了精神病,还差点自杀。反正你放心吧,他们已经信了,你再跟他们多沟通一下,让他们随时来办出院手续吧。”

张超道:“好。”说着,他就拿过手机,拨了他妈电话,一打通,就用宁波话急道:“母妈,你快点和阿爹一起过来,接我出去了!……完全好了,那(“那”的意思:你们)放心好了,我否会再做古怪的事体了,……你们快点啊!……什么,要后天,好吧,尽快,过来阿拉再请陈蓉吃饭吧。……好,那我挂了。”

打完电话,知道爸妈后天来办手续,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头。

陈蓉笑道:“这就对了,做个好孩子,大家都疼你,要不,就继续把你关着咯。”

张超哼了一句,道:“先答应下来再说吧,回学校后,我行事得小心点了,再不能让人发现了。”

陈蓉惊讶道:“你回学校后,你还想干嘛?”

张超道:“我莫名其妙发生这么多事,总得弄个水落石出吧。”

陈蓉睁大眼睛:“你还不死心啊?”

张超一见陈蓉表情,怕陈蓉反悔不放他出去了,忙笑道:“没有啦,我只是开开玩笑嘛。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有事了。”

陈蓉将信将疑的表情道:“说到做到哦!”

张超道:“我听你话,做个好孩子,不就行了。瞧你,对我一点信任感都没有,悲剧了。”

71

这一夜,张超闭上眼睛,总会继续想起催眠时的场景,但他试了无数次,每次都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作罢。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杜学民又为他做了催眠,但如昨天一样,一说到那个场景时,张超就会被吓醒,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事。下午休息了一下,又做了催眠,一模一样。

最后,杜学民只能跟他说:“看来你这部分记忆,短时间内很难恢复了。如果以后调养好,再来给你催眠,帮助你恢复。”

张超只能点点头,跟着陈蓉准备回病房。这时,陈蓉的手机响了,接起电话一听,电话那头道:“陈蓉吗,我是快递的,你有个包裹,来大厅拿一下。”

陈蓉道:“放门卫签一下就行了,我下班会去拿的。”

电话那头道:“这是面签的货物,客户要求当面签收的。”

“哦,那等一会儿吧。”陈蓉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心下有些好奇。平时不管是文件还是其他的东西,快递都是放门卫那的,从没遇到过一定要本人面签的。

会是什么东西呢?

陈蓉正要把张超送回病房,张超道:“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了,我想出去走走。”

陈蓉道:“这怎么行?”

张超道:“怎么不行,这又不是监狱,我又不会跑了。反正明天就出来了,我能跑哪去呀。去你办公室坐坐呗。”

陈蓉皱眉叹气:“拿你没办法,跟我来吧!”

张超跟着陈蓉到了大厅门口,陈蓉接过快递员手里一个大包裹,是个盒子装的,很重,20多公分长,10多公分宽,10多公分高。

张超道:“你淘宝买了啥?鞋子?”

陈蓉道:“最近我可没买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打开来看看。”

这快递包装很结实,陈蓉一个女生也弄不开。张超三下五除二,咬着牙撕掉外面的硬纸盒。里面露出了一个木质的盒子。

张超拿起盒子,和陈蓉一起看了两眼,两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骨灰盒?!”

上下左右看了圈,毫无疑问,就是骨灰盒。

张超急道:“哪个孙子跟你开这种玩笑,快去把那个快递的叫住。”

陈蓉点头,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门卫,让他拦住那个送快递的,两人捧着骨灰盒,赶紧朝门口跑去。

还没到门口,看到送快递的还没走,张超忙跑上去,拦住,怒道:“你送的什么东西!”

快递员一愣,看了看他手里捧着的,疑道:“骨灰盒?”

陈蓉道:“谁让你送的!”

快递员道:“这……这客户送的,我们也是打工的,负责送一下。”

陈蓉道:“客户是谁?”

快递员道:“刚才那张单子上有,你们自己看好了。”

张超怒道:“你们快递公司,这种东西也会送的?别人故意恶作剧,吓人,你们也送?大便送不送?”

快递员似乎也有些恼怒:“客户给我们送的,公司那边就查一下是不是危险物品。我们送快递的,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别人在网上订了骨灰盒,不是很正常的,你们要找,直接找客户好了,跟我说又没用的!”

陈蓉摇摇手,道:“算了,反正跟他没关系的。”

张超哼了声,让那人走。他们两个拿出包装外上贴着的寄送单,刚才没看仔细就直接撕成两半了,如今拼到一起,一看,原来发件地址是上海,寄件人的名字居然写着“风水师”,电话那一栏写了10个“1”,显然是故意不让人知道的。

陈蓉道:“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其他东西。”

张超一点头,拿掉盖子,里面放着一张小纸片,剪成人的形状,上面就写了三个字“李家明”。

张超看了看,疑道:“李家明,什么意思?”

陈蓉的脸色突然刷地白了一下。

张超急道:“你怎么了?”

陈蓉勉强笑了笑:“没事。”说着,拿过骨灰盒,走到垃圾桶旁,直接扔了进去。

张超道:“你把罪证扔了?”

陈蓉道:“这种不吉利的东西,留着干嘛用?给你以后用呀?”

张超连忙呸了几声,道:“这李家明是谁,我看你好像认识的。”

陈蓉皱眉道:“过去的一个精神病人,听说一年多前已经死了。”

“啊!”张超张嘴,道,“那,那谁送你这个呀?”

陈蓉皱眉骂道:“不知道哪个神经病干的!”

张超道:“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了?”

陈蓉道:“或许罢,不说这个了,反正只有小人会做这种事情,不敢光明正大。”

张超也同仇敌忾:“要是被我揪出这畜生,一定帮你揍死他!”

陈蓉一听,突然笑了起来:“那你明天回学校,该不会揍林一昂吧,他当时为了配合我,也……呵呵。”

张超叹口气,道:“算啦,当时还真是气死我了。现在只要能出去,什么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