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半水声

“嘟嘟……”半夜了,谁还会来电话?代胜财刚刚把女儿哄走,他的手机就响了。拿起旁边的手机一看,他的脸顿时黑线,狠狠按下接听键后声音里透着怒气:“三更半夜你打什么电话!”

“扑哧!”对方不怒反乐了,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哎哟,亲爱的,发这么大火干吗,人家不是想你了吗?打个电话都不行啊。”

代胜财甩甩头,不胜其烦:“前段时间你都闹到家里来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现在正式警告你,如果你胆敢再来家里闹,我要你好看!”

依然是不急不恼的声音,不过声音里却多了一丝愠怒:“你说过离婚之后娶我的,这都过去几年了,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我上你家里去不也是没办法嘛,只要你说话算数,我能那么逼你嘛。再说了,我爸妈逼得也紧,你让我怎么办啊,我总不能带个有妇之夫回家吧?”

代胜财皱着眉头听完,语气弱下来:“好了好了,别啰嗦那么多了,最近家里事情多,珊珊的情绪也不好,你不要给我添乱了。”

提到珊珊,电话那头哼了一声:“算起来我还是她的师姐呢,我可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唉,可惜没有学以致用,又荒废了这几年,整个人都废掉了。胜财,你可不许骗我啊,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就跟了你,没名没分的三年了,你可不能就这么把我甩了……”

“好了,好了,天都这么晚了,快点睡觉吧。我明天就到你那里去,再帮你买颗大钻戒好好补偿你,这还不行嘛。”代胜财的语气软下来,也暧昧许多。

电话里的声音终于欢快起来,轻声道:“我等你哦,不许说话不算数。”

挂了电话,代胜财慌忙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刚刚打电话的女人是他包养的二奶,叫桑慧。记得那次去工地视察,代胜财的手被钢丝划伤了,于是开车到了医院包扎,碰到的正好是实习护士桑慧。

当时桑慧正读大四,里里外外透着青春和稚气,白白的肌肤,一头秀发,当她纤细的手指捏住代胜财的手指时,他的身体竟然涌过一阵电流……从那之后,代胜财有事没事就往医院跑,经常约桑慧去高档饭店吃饭,给她买项链、钻戒,带她去全世界玩儿。

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哪里经得住代胜财这么狂轰滥炸,也就一个多月,桑慧就被他彻底俘虏了,两人在一个五星级酒店有了第一次最亲密的接触。桑慧知道代胜财有家室,甚至女儿只比自己小几岁,可她都不在乎,因为代胜财有钱,这就足够了。

其实在这之前,桑慧对钱并没有这么深的感悟,可自从跟了代胜财之后,她拥有了用钱买来的很多东西,漂亮、羡慕、荣耀和满足。当彻底明白这点儿后,桑慧自然对代胜财紧抓不放,她不甘心只当二奶,她一定要上位,代胜财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也正是这种急切心理,这才让桑慧不顾一切地冲到代胜财家中大闹一场。那次正好代珊珊也在家,那个死丫头有些厉害,嘴巴不饶人,先把桑慧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又用拖把头把她轰了出来。

桑慧自然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吹了几天枕边风,并且装得可怜兮兮,希望代胜财赶紧解决她们之间的问题。可代胜财对他的女儿呵护有加,就是不松口,这让她不胜其烦。今晚又没有等到代胜财的电话,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这才又拨通了他的手机。

对于桑慧的步步紧逼,代胜财是不胜其扰。想当初也就是和桑慧玩玩,大学还没毕业,青苹果似的,看着就想咬一口……代胜财耗尽心思追求桑慧,等人到手了,他的兴致也没了。

而且,更让人心烦的是,桑慧这三年来一直没工作,每天和一些二奶混在一起研究如何对待男人,别的没学会倒是掌握了一些控制男人的手段,她上次来家里闹就是釜底抽薪啊!代胜财知道,桑慧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必须要尽快解决。

屋外,原是浓厚的晨雾,这时已经消退,变淡了。篱笆,小草,墙头,都在雾气里显出模糊的形象。

沉睡的别墅终于有了动静,大家都陆陆续续从楼上下来,不过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透着一股倦意。

岩石起得最早,他此时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目光中闪过一丝忧郁。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惊呼!侧头望去,应该是从拐角的房间发出的,岩石微微一怔,迅速起身跑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岩石一把就推开了。屋里站着一个人,身形很瘦弱,头发盘起,上身穿着一件碎花衣服,如果不是注意到头发上的簪子,岩石差点没认出依灵。

依灵的头仰着,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恐和紧张。岩石一愣,抬头望去,顶端有个晾衣架,上边挂着一件黑裙子,那正是依灵的衣服。

可令人感到纳闷的是,黑色裙子被剪成了细布条,黑色的布条正在随风飘舞。依灵呆住了,轻轻摇着头,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岩石紧紧握了握拳头,他的心突然“咚咚”直跳,闪过一丝不安。

岩石想进去劝劝,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昨夜突然死亡的黑猫,被人故意剪坏的裙子,肯定是别墅里有人故意作祟,可这人究竟是谁?岩石痛苦地摇摇头,他不由得想到了白雪,那个有着大眼睛的女生。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传过来,岩石回头,看到了代珊珊那双幽怨的眼睛。

岩石没说话,只是目光朝上看去,代珊珊突然呆住了:“这是依灵的裙子?”当看清状况后她突然捂住了嘴巴,随后朝身后大喊:“薛姨,薛姨!”

保姆薛姨正在弄早餐,听到声音她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脸上带着疑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代珊珊没说话,只是朝上努努嘴,薛姨立即呆住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啊,我昨夜挂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

依灵的眼泪已经流到了嘴巴里,咸咸的,她闭了下眼睛,抹了两把眼泪便快步出了晾衣间。看到依灵有些落寂的背影,岩石心里竟然有些难受,他慢慢跟了过去,在后边轻轻问道:“你没事吧?”依灵没有回话,径直上了二楼。

这时穆从云和王小珍正好从楼上下来,她们看到依灵的神色有些不对,正要问的时候却看到她跑回了房间。

餐厅,代珊珊说了晾衣间的事情,大家顿时唏嘘不已,尤其是姗姗妈,惊叫道:“衣服被人剪了,谁,是谁干的?”

爸爸一早就去公司了,说是晚上回来为代珊珊庆祝生日。现在爸爸不在,妈妈的声音似乎都变大了,她夸张地捂住了嘴巴,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装满了嘲弄。昨晚依灵的裙子上沾有血迹,姗姗妈一直认为杀死黑猫的就是依灵,这会听到她的衣服被人剪了,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坐在餐桌边,岩石却一点儿东西也没有吃,此时看到姗姗妈的表情更是生气。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女人会毫不留情地打人,嘴里说着世界上最刻薄的话儿,骂着最恶毒的语言,眼前的女人似乎和自己的母亲很像,这让岩石感到反感,有种想揍她的冲动。

“岩石,你怎么不吃饭啊?”代珊珊看到岩石的脸色不对,好意问道。

岩石没吱声,只是抬眼看看楼上,代珊珊怔了片刻终于回过味来,她对旁边的薛姨说道:“依灵还在楼上,早餐也没吃,薛姨你去喊一下,快让她下来吃饭吧。”

不大会儿的工夫,薛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依灵竟然随着她到了餐厅。

看到不远处走来个女孩,打扮得土里土气,头上盘着个发髻,身上是碎花衣服,简直是土的掉渣,姗姗妈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昨个儿那位同学。惊讶之余她突然笑了,甚至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哎哟,我还想屋里怎么多出个丫鬟,原来是依灵同学,你,哈哈……你怎么这身打扮?”

看到母亲这样,代珊珊脸上火辣辣的,毕竟依灵是她请来的客人,不管怎么说妈妈都不该这么嘲笑人家。突然,代珊珊心里又“咯噔”一下,难道爸爸说的没错,妈妈果然得了什么忧郁症,所以才会这样?

听了姗姗妈刻薄的话,岩石“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拉起依灵的手臂并狠狠地剜了姗姗妈一眼:“我们回学校。”

依灵愣住了,代珊珊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岩石竟然为了依灵……姗姗妈的笑声戛然而止,穆从云和王小珍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你,你要走,你不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了?”代珊珊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质问岩石。

岩石的拳头握得“咯嘣”响,一句话没说,拉着依灵转身而去。

事情来得太意外,也太突然了,代珊珊连哭带喊地追出了别墅,却只看到了岩石和依灵的背影。代珊珊的身体顺着门框慢慢滑落在地,眼睛里呈现出一抹恨意。

王小珍和穆从云一看,这事情越弄越大了,得,还是赶紧回学校吧。两人匆匆向代珊珊告了别,也跟着离开了山中别墅。

所有人都走了,全都走了!代珊珊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她突然疯了般站起来,拿到什么摔什么,客厅里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薛姨和姗姗妈站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良久才想起给代胜财打电话。

只是,当代胜财十万火急地赶回家后,代珊珊已经睡着了,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很多的狐狸精,她们在围着自己转啊转,其中一个狐狸精的面貌越来越清晰,终于看清楚了,竟然是依灵……

王小珍和穆从云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们推开了404寝室的房门,屋里很暗没有开灯。当她们打开灯的时候却看到床沿上呆坐的依灵,忧郁的目光正呆呆地望着窗户,一言不发。

穆从云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这屋里人一声不响还是被吓得不轻,她冲依灵喊道:“我的妈呀,你想吓死人啊!”说话的时候,她又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看白雪那空荡荡的床铺。

屋里有了光亮,依灵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穆从云和王小珍一眼,声音细弱蚊蝇:“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穆从云和王小珍对望一眼,有些莫名其妙,这跟谁说对不起呢。

只是,依灵并不解释,她从床上下来穿好拖鞋,弯腰拿过角落里的几件衣服,从床底下拽出洗脸盆,拎起旁边的肥皂盒出了宿舍。王小珍看到依灵的样子,心里涌上了一丝不安,依灵似乎变了,又变回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生了。失去了那件黑裙子,依灵似乎又成了土的掉渣的乡村丫头,自信和风华不再……剩下的只有自卑和懦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灵终于端着盆子又回来了,她细细晾晒好自己的衣服,自始至终却不说一句话。或许是因为死去的白雪,或许是因为依灵的沉默,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所以大家谁也不说话。王小珍随便翻着画册,穆从云带着耳机听音乐,依灵又在摆弄那几件衣服,叠好放下,拿出叠好,重新放下……

熄灯号响了,宿舍里的灯熄了,一切又陷入到昏暗中,只是大家谁也睡不着,各自都想着心事。穆从云实在忍不住了,她探头看着王小珍,轻轻问道:“不知道珊珊怎样了?”

“你就别为她操心了,人家住着大别墅,雇着保姆,还有一个爱她的妈妈,不用担心。”王小珍半闭着眼睛,不冷不热地说道。

穆从云讨了个没趣,从嘴里哼出一声:“我看是表面风光吧,瞅瞅那家人都怪怪的,尤其是她妈,唉,甭提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穆从云又探头看着依灵:“对了,你裙子上的血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猫血?”

一提到那只黑猫屋里又没动静了,依灵没有回应,虽然她还没睡着,黑暗中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

王小珍嗔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想起那黑猫就吓得哆嗦,快别说了。”

黑暗中,依灵幽幽的声音传过来,缓慢低沉,让大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的话更是令人震惊,王小珍和穆从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她们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是的,依灵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是代胜财杀了黑猫……”

“你,你说什么?”穆从云惊得睁大了眼睛,反问道。

王小珍感觉一股冷意直窜脑门,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黑猫是姗姗妈的宝贝,从昨晚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看出她对那只黑猫的喜爱和依赖,可作为丈夫竟然杀死老婆最喜欢的宠物,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大家最大的疑问还是依灵身体上的血迹,只听她继续说道:“当时我要去洗手间,正好看到一个人从厕所里出来,那人就是代胜财。后来我进了厕所,看到了镜子上画的血眼睛,然后又看到了水池中的黑猫……当时猫是趴在水池中的,我用手将它翻过来,这才发现黑猫被剥开了膛。我特别紧张,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摆,这就是在裙摆留下血渍的原因。”依灵说完,屋内陷入了沉默。

虽然彼此看不到对方的容貌,但能感觉到来自心灵的战栗和不安,原来是代胜财杀死了黑猫……

就在大家沉默不语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影,狭长的影子落在了地面上,身形一动不动,就在王小珍差点喊出声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竟然是代珊珊。

灯光亮了,代珊珊站在门口笑得很灿烂,并且高举着手里的塑料袋:“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帮你们带了好吃的,快来吧。”

大家面面相觑,躺在被窝里没动,代珊珊努努嘴:“好吧,留着明天吃。”屋里依然寂静无比。

看到大家不说话,代珊珊也不在意,而是顾自说道:“哎哟,家里来了一些客人,全是爸爸的朋友,别墅里乱哄哄的,所以我就溜出来了。看看,还是宿舍里清净,我就怕吵,人一多脑袋就疼。”

王小珍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珊珊,你没事吧?”

代珊珊耸耸肩膀,递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我当然没事了。好了,我也睡觉了,明天再聊。”

灯,又熄灭了。

窗帘飘了起来,今夜又刮起了风,白色的窗帘被吹得左摇右摆。

这时,有个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光泽,她怔怔地朝窗外看去,天真黑……悄无声息地起身后,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四楼的廊道里很安静,超乎寻常的安静,她一个人轻轻走着,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厕所门没有关,左右忽闪地摇摆,并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在安静的午夜显得尤为刺耳。厕所隔壁便是浴室,仔细听,里边似乎有“哗哗”流水的声音,难道深更半夜有人在洗澡吗?

脚步迟疑下来,她忍不住推开了浴室门……